第五十二回 俏平儿情掩虾须镯 勇晴雯病补雀金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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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母道“正是这话了上次我要说这话,我见你们的大事多,如今又添出这些事来,你们固然不敢抱怨,未免想着我只顾疼这些小孙子、孙女儿们,就不体贴你们这当家人了你既这么说,更好了”因此时薛姨妈、李婶都在座,邢夫人及尤氏婆媳也都过来请安,还未过去,贾母王夫人等说道“今儿我才说这话,素日我不说一则怕逞了凤丫头的脸,二则众人不服今儿你们都在这里,都是经过妯娌姑嫂的,还有像他这样想得到的没有?”薛姨妈、李婶、尤氏等齐笑说“真个少有别人不过是礼上面子情儿,实在她是真疼小叔子、小姑子就是老太太跟前,也是真孝顺”贾母点头叹道“我虽疼他,我又怕她太伶俐,也不是好事”凤姐儿忙笑道“这话老祖宗说差了世人都说,“太伶俐聪明,怕活不长”世人都说得,世人都得,独老祖宗不当说,不当老祖宗只有伶俐聪明过我十倍的,怎么如今这样福寿双全的?只怕我明儿还胜老祖宗一倍呢!我活一千岁后,等老祖宗归了西,我才死呢”贾母笑道“众人都死了,单剩下咱们两个老妖精,有什么意思!”说得众人都笑了

宝玉因记挂着晴雯袭人等事,便先回园里来到房中,药香满屋,一人,只见晴雯独卧于炕上,脸面烧得飞红,又摸了一摸,只觉烫手忙又向炉上将手烘暖,伸进被去摸了一摸身上,也是火烧因说道“别人去了也罢,麝月、秋纹也这样无情,各自去了?”晴雯道“秋纹是我撵了她去吃饭的,麝月是方才平儿来找她出去了两人鬼鬼祟祟的,不知说什么必是说我病了不出去”宝玉道“平儿不是那样人况且她并不知你病特来瞧你,想来一定是找麝月来说话,偶然见你病了,随口说特瞧你的病,这也是人情乖觉取和的常事便不出去,有不是,与她何干?你们素日又好,断不肯为这无干的事伤和气”晴雯道“这话也是,只是疑她为什么忽然又瞒起我来”宝玉笑道“让我从后门出去,到那窗根下听听说些什么,来告诉你”说着,果然从后门出去,至窗下潜听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10478.html

只闻麝月悄问道“你怎么就得了的?”平儿道“那日洗手时了,二奶奶就不许吵嚷,出了园子,即刻就传给园里各处的妈妈们小心查访我们只疑惑邢姑娘的丫头,本来又穷,只怕小孩子家没见过,拿了起来,也是有的再不料定是你们这里的幸而二奶奶没有在屋里,你们这里的宋妈去了,拿着这支镯子,说是小丫头子坠儿偷起来的,被他看见,来回二奶奶的我赶忙接了镯子,想了一想宝玉是偏在你们身上留心用意、争胜要强的,那一年有个良儿偷玉,刚冷了一二年间,闲时还有人提起来趁愿;这会子又跑出一个偷金子的来了而且更偷到街坊家去了偏是他这样,偏是他的人打嘴所以我倒忙叮咛宋妈千万别告诉宝玉,只当没有这事,别和一个人提起第二件,老太太,太太听了也生气三则袭人和你们也不好看所以我回二奶奶,只说&quo;我往大奶奶那里去的,谁知镯子褪了口,丢在草根底下,雪深了,没看见今儿雪化尽了,黄澄澄的映着日头,还在那里呢,我就拣了起来’二奶奶也就了,所以我来告诉你们你们以后防着她些,别使唤她到别处去等袭人回来,你们商议着,变个法子打发出去就完了”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10478.html

麝月道“这小娼妇也见过些东西,怎么这么眼皮子浅”平儿道“究竟这镯子能多重,原是二奶奶说的,这叫做&quo;虾须镯’,倒是这颗珠子还罢了晴雯那蹄子是块爆炭,要告诉了她,她是忍不住的一时气了,打骂,依旧嚷出来不好,所以单告诉你留心就是了”说着,便作辞而去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10478.html

宝玉听了,又喜,又气,又叹喜的是平儿竟能体贴自己;气的是坠儿小窃,叹的是坠儿那样一个伶俐人,作出这丑事来因而回至房中,把平儿之语一长一短告诉了晴雯又说“她说你是个要强的,如今病着,听了这话,越发要添病,等好了再告诉你”晴雯听了,果然气得蛾眉倒蹙,凤眼圆睁,实时就叫坠儿宝玉忙劝道“你这一喊出来,岂不辜负了平儿待你我之心了不如领她这个情,过后打发她就完了”晴雯道“虽如此说,只是这口气如何忍得!”宝玉道“这有什么气的?你只养病就是了”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10478.html

晴雯服了药,至晚间又服二和,夜间虽有些汗,还未见效,仍是发烧头疼,鼻塞声重次日,王太医又来诊视,另加减汤剂虽然稍减了烧,仍是头疼宝玉便命麝月“取鼻烟来,给她嗅些,痛打几个嚏喷,就通了关窍”麝月果真去取了一个金镶双扣金星玻璃的一个扁盒来,递与宝玉宝玉便揭翻盒扇,里面有西洋珐琅的黄发赤身女子,两肋又有肉翅,里面盛着些真正汪恰洋烟晴雯只顾看画儿,宝玉道“嗅些,走了气就不好了”晴雯听说,忙用指甲挑了些嗅入鼻中,怎样便又多多挑了些嗅入忽觉鼻中一股酸辣,透入囟门,接连打了五六个嚏喷,眼泪鼻涕,登时齐流晴雯忙收了盒子,笑道“了不得,好辣,快拿纸来!”早有小丫头子递过一搭子细纸,晴雯便一张一张的拿来醒鼻子宝玉笑问“如何?”晴雯笑道“果觉通快些,只是太阳还疼”宝玉笑道“索性尽用西洋药治一治,只怕就好了”说着,便命麝月“和二奶奶要去,就说我说了,姐姐那里常有那西洋贴头疼的膏子药,叫做&quo;依弗哪’,找寻一点儿”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10478.html

麝月答应了去了半日,果拿了半节来便去找了一块红缎子角儿,铰了两块指顶大的圆式,将那药烤和了,用簪挺摊上晴雯自拿着一面靶镜,贴在两太阳上麝月笑道“病得蓬头鬼一样,如今贴了这个,倒俏皮了二奶奶贴惯了,倒不大显”说毕,又向宝玉道“二奶奶说了明日是舅老爷生日,太太说了叫你去呢明儿穿什么衣裳?今儿晚上好打点齐备了,省得明儿早起费手”宝玉道“什么顺手,就是什么罢了一年闹生日也闹不清”说着,便起身出房,往惜春房中去看画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10478.html

刚到院门外边,忽见宝琴的小丫鬟名小螺者从那边过去,宝玉忙赶上问“哪里去?”小螺笑道“我们二位姑娘都在林姑娘房里呢,我如今也往那里去”宝玉听了,转步也便同她往潇湘馆来不但宝钗姊妹在此,且连邢岫烟也在那里,四人围坐在熏笼上叙家常紫鹃倒坐在暖阁里,临窗作针黹一见他来,都笑说“又来了一个!可没了你的坐处了”宝玉笑道“好一幅&quo;冬闺集艳图’!可惜我迟来了一步横竖这屋子比各屋子暖,这椅子坐着并不冷”说着,便坐在黛玉常坐的搭着灰鼠椅搭的一张椅上因见暖阁之中有一玉石条盆,里面攒三聚五栽着一盆单瓣水仙,点着宣石,便极口赞道“好花!这屋子越暖,这花香得越浓怎昨日未见?”黛玉因说道“这是你家大总管赖大婶子送薛二姑娘的,两盆腊梅,两盆水仙他送了我一盆水仙,送了蕉丫头一盆腊梅我原不要的,又恐辜负了她的心你若要,我转送你如何?”宝玉道“我屋里却有两盆,只是不及这个琴妹妹送你的,如何又转送人,这个断使不得!”黛玉道“我一日药吊子不离火,我竟是药培着呢,那里还搁得住花香来熏?越发弱了况且这屋子里一股药香,反把这花香搅坏了不如你抬了去,这花也清净了,没杂味来搅他”宝玉笑道“我屋里今儿也有病人煎药呢,你怎么知道的?”黛玉笑道“这话奇了,我原是无心的话,谁知你屋里的事?你不早来听说古记,这会子来了,自惊自怪的”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10478.html

宝玉笑道“咱们明儿下一社又有了题目了,就咏水仙、腊梅”黛玉听了,笑道“罢,罢!我再不敢作诗了,作一回,罚一回,没的怪羞的”说着,便两手捂起脸来宝玉笑道“何苦来!又奚落我作什么?我还不怕臊呢,你倒捂起脸来了”宝钗因笑道“下次我邀一社,四个诗题,四个词题每人四首诗,四阕词头一个诗题《咏〈太极图〉》,限“一先”的韵,五言排律,要把“一先”的韵都用尽了,一个不许剩”宝琴笑道“这一说,可知姐姐不是真心起社了,这分明是难人若论起来,也强扭得出来,不过颠来倒去弄些《易经》上的话生填,究竟有何趣味!我八岁时节,跟我父亲到西海沿子上买洋货,谁知有个真真国的女孩子,才十五岁,那脸面就和那西洋画上的美人一样,也披着黄头发,打着联垂,满头戴的都是珊瑚、猫儿眼、祖母绿这些宝石,身上穿着金丝织的锁子甲、洋锦袄袖;带着倭刀,也是镶金嵌宝的,实在画儿上的也没她好看有人说她通中国的诗书,会讲“五经”,能作诗填词,因此我父亲央烦了一位通事官,烦她写了一张字,就写的是她作的诗”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10478.html

众人都称奇道异宝玉忙笑道“好妹妹,你拿出来我瞧瞧”宝琴笑道“在南京收着呢,此时那里去取来?”宝玉听了,大失所望,便说“没福得见这世面!”黛玉笑拉宝琴道“你别哄我们我知道你这一来,你的这些东西未必放在家里,自然都是要带了来的,这会子又扯谎说没带来他们虽,我是不的”宝琴便红了脸,低头微笑不语宝钗笑道“偏这个颦儿惯说这些白话,把你就伶俐的”黛玉笑道“若带了来,就给我们见识见识也罢了”宝钗笑道“箱子、笼子一大堆,还没理清,知道在哪个里头呢!等过日收拾清了,找出来,大家再看就是了”又向宝琴道“你若记得,何不念念我们听听”宝琴方答道“记得是一首五言律,外国的女子,也就难为她了”宝钗道“你且别念,等把云儿叫了来,也叫她听听”说着,便叫小螺来,吩咐道“你到我那里去,就说我们这里有一个外国美人来了,作得好诗你这&quo;诗疯子’来瞧去,再把我们&quo;诗呆子’也带来”小螺笑着去了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10478.html

半日,只听湘云笑问“那一个外国美人来了?”一头说,一头果和香菱来了众人笑道“人未见形,先已闻声”宝琴等忙让坐,遂把方才的话重叙了一遍湘云笑道“快念来听听”宝琴因念道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10478.html

昨夜朱楼梦,今宵水国吟

岛云蒸大海,岚气接丛林

月本无今古,情缘自浅深

汉南春历历,焉得不关心

众人听了,都道“难为她!竟比我们中国人还强”一语未了,只见麝月走来说“太太打发人来告诉二爷,明儿一早往舅舅那里去,就说太太身上不大好,不得亲自来”宝玉忙站起来答应道“是”因问宝钗宝琴可去宝钗道“我们不去,昨儿单送了礼去了”大家说了一回方散

宝玉因让诸姊妹先行,自己落后黛玉便又叫住他,问道“袭人到底多早晚回来?”宝玉道“自然等送了殡才来呢”黛玉还有

话说,又不曾出口,出了一回神,便说道“你去罢”宝玉也觉心里有许多话,只是口里不知要说什么,想了一想,也笑道“明儿再说罢”一面下了阶矶,低头正欲迈步,复又忙回身问道“如今的夜越发长了,你一夜咳嗽几遍?醒几次?”黛玉道“昨儿夜里好了,只嗽了两遍,却只睡了四更一个更次,就再不能睡了”宝玉又笑道“正是有句要紧的话,这会子才想起来”一面说,一面便挨过身来,悄悄道“我想宝姐姐送你的燕窝——”一语未了,只见赵姨娘走了进来瞧黛玉,问“姑娘这两天好?”黛玉便知他是从探春处来,从门前过,顺路的人情黛玉忙陪笑让坐,说“难得姨娘想着,怪冷的,亲身走来”又忙命倒茶,一面又使眼色与宝玉宝玉会意,便走了出来

正值吃晚饭时,见了王夫人王夫人又嘱他早去宝玉回来,看晴雯吃了药此夕宝玉便不命晴雯挪出暖阁来,自己便在晴雯外边又命将熏笼抬至暖阁前,麝月便在熏笼上睡一宿无话

至次日,天未明时,晴雯便叫醒麝月道“你也该醒了,只是睡不够!你出去叫人给他预备茶水,我叫醒他就是了”麝月忙披衣起来道“咱们叫起他来,穿好衣裳,抬过这火箱去,再叫她们进来老嬷嬷们已经说过,不叫他在这屋里,怕过了病气如今他们见咱们挤在一处,又该唠叨了”晴雯道“我也是这么说呢”二人才叫时,宝玉已醒了,忙起身披衣麝月先叫进小丫头子来,收拾妥当了,才命秋纹、檀云等进来,一同伏侍宝玉梳洗毕麝月道“天又阴阴的,只怕有雪,穿那一套毡的罢”宝玉点头,实时换了衣裳小丫头便用小茶盘捧了一盖碗建莲红枣汤来,宝玉喝了两口麝月又捧过一小碟法制紫姜来,宝玉噙了一块又嘱咐了晴雯一回,便往贾母处来

贾母犹未起来,知道宝玉出门,便开了房门,命宝玉进来宝玉见贾母身后宝琴面向里也睡着未醒贾母见宝玉身上穿着荔色哆罗呢的天马箭袖,大红猩猩毡盘金彩绣石青妆缎沿边的排穗褂子贾母道“下雪么?”宝玉道“天阴着,还没有下呢”贾母便命鸳鸯来“把昨儿那一件乌云豹的氅衣给他罢”鸳鸯答应了,走去果取了一件来宝玉看时,金翠辉煌,碧彩闪灼,又不似宝琴所披之凫靥裘只听贾母笑道“这叫作&quo;雀金呢’,这是俄罗斯国拿孔雀毛拈了线织的前儿把那一件野鸭子的给了你小妹妹,这件给你罢”宝玉磕了一个头,便披在身上贾母笑道“你先给你娘瞧瞧去再去”

宝玉答应了,便出来,只见鸳鸯站在地下揉眼睛因自那日鸳鸯发誓决绝之后,她总不和宝玉说话宝玉正自日夜不安,此时见她又要回避,宝玉便上来笑道“好姐姐,你瞧瞧,我穿着这个好不好?”鸳鸯一摔手,便进贾母房中去了宝玉只得来到了王夫人房中,与王夫人看了,然后又回至园中,与晴雯麝月看过后,至贾母房中回说“太太看了,只说可惜了的,叫我仔细穿,别遭塌了他”贾母道“就剩下了这一件,你遭塌了也再没了这会子特给你做这个也是没有的事”说着又嘱咐他“不许多吃酒,早些回来”宝玉应了几个“是”

老嬷嬷跟至厅上,只见宝玉的奶兄李贵和王荣、张若锦、赵亦华、钱启、周瑞六个人,带着茗烟、伴鹤、锄药、红四个小厮,背着衣包,抱着坐褥,笼着一匹雕鞍彩辔的白马,早已伺候多时了老嬷嬷又吩咐了他六人些话,六个人忙答应了几个“是”,忙捧鞭坠镫宝玉慢慢的上了马,李贵和王荣笼着嚼环,钱启、周瑞二人在前引导,张若锦、赵亦华在两边紧贴宝玉身后宝玉在马上笑道“周哥、钱哥,咱们打这角门走罢,省得到了老爷的书房门口又下来”周瑞侧身笑道“老爷不在家,书房天天锁着的,爷可以不用下来罢了”宝玉笑道“虽锁着,也要下来的”钱启、李贵等都笑道“爷说的是便托懒不下来,倘遇见赖大爷、林二爷,虽不好说爷,也劝两句有的不是,都派在我们身上,又说我们不教爷礼了”周瑞、钱启便一直出角门来

正说话时,顶头果见赖大进来宝玉忙笼住马,意欲下来赖大忙上来抱住腿宝玉便在镫上站起来,笑携他的手,说了几句话接着又见一个小厮带着二三十个拿帚簸箕的人进来,见了宝玉,都顺墙垂手立住,独那为首的小厮打千儿了个安宝玉不识名姓,只微笑点了点头马已过去,那人方带人去了于是出了角门,门外又有李贵等六人的小厮并几个马夫,早预备下十来匹马专候一出角门,李贵等都各上了马,前引傍围的一阵烟去了,不在话下

这里晴雯吃了药,仍病退,急的乱骂大夫,说“只会骗人的钱,一剂好药也不给人吃”麝月笑劝她道“你太性急了,俗语说&quo;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又不是老君的仙丹,哪这样灵药!你只静养几天,自然好了你越急越着手”晴雯又骂小丫头子们“哪里钻沙去了!瞅我病了,都大胆子走了明儿我好了,一个一个的才揭你们的皮呢!”唬得小丫头子篆儿忙进来问“姑娘作什么”晴雯道“别人都死绝了,就剩了你不成?”说着,只见坠儿也蹭了进来晴雯道“你瞧瞧这小蹄子,不问她,还不来呢!这里又放月钱了,又散果子了,你该跑在头里了你往前些,我是老虎,吃了你!”坠儿只得前凑晴雯便冷不防欠身一把将她的手抓住,向枕边取了一丈青,向她手上乱戳,口内骂道“要这爪子作什么?拈不得针,拿不得线,只会偷嘴吃眼皮子又浅,爪子又轻,打嘴现世的,不如戳烂了!”坠儿疼得乱哭乱喊麝月忙拉开坠儿,按晴雯睡下,笑道“才出了汗,又作死!等你好了,要打多少打不得?这会子闹什么!”晴雯便命人叫宋嬷嬷进来,说道“宝二爷才告诉了我,叫我告诉你们,坠儿很懒,宝二爷当面使他,他拨嘴儿不动,连袭人使她,她背后骂她今儿务必打发她出去,明儿宝二爷亲自回太太就是了”宋嬷嬷听了,心下便知镯子事发,因笑道“虽如此说,也等花姑娘回来,知道了,再打发她”晴雯道“宝二爷今儿千叮咛万嘱咐的,什么&quo;花姑娘’&quo;草姑娘’,我们自然有道理你只依我的话,快叫她家的人来领她出去!”麝月道“这也罢了,早也去,晚也去,带了去,早清静一日”

宋嬷嬷听了,只得出去,唤了她母亲来,打点了她的东西,又来见晴雯等,说道“姑娘们怎么了,你侄女儿不好,你们教导她,怎么撵出去?也到底给我们留个脸儿”晴雯道“你这话只等宝玉来问他,与我们无干”那媳妇冷笑道“我有胆子问他去!他哪一件事不是听姑娘们的调停?他纵依了,姑娘们不依,也未必中用比如方才说话,虽是背地里,姑娘就直叫他的名字在姑娘们就使得,在我们就成了野人了”晴雯听说,益发急红了脸,说道“我叫了他的名字了,你在老太太跟前告我去,说我撒野,也撵出我去”麝月忙道“嫂子,你只管带了人出去,有话再说这个地方岂有你叫喊讲礼的?你见谁和我们讲过礼?别说嫂子你,就是赖奶奶、林大娘,也得担待我们三分便是叫名字,从小儿直到如今,都是老太太吩咐过的,你们也知道的,恐怕难养活,巴巴的写了他的小名儿,各处贴着,叫万人叫去,为的是好养活连挑水、挑粪、花子都叫得,何况我们!连昨儿林大娘叫了一声&quo;爷’,老太太还说她呢,此是一件二则,我们这些人常回老太太的话去,可不叫着名字回话,难道也称&quo;爷’?哪一日不把“宝玉”两个字念二百遍,偏嫂子又来挑这个了!过一日嫂子闲了,在老太太、太太跟前,听听我们当着面儿叫他就知道了嫂子原也不得在老太太、太太跟前当些体统差事,成年家只在三门外头混,怪不得不知我们里头的规矩这里不是嫂子久站的,再一会,不用我们说话,就有人来问你了有什么分证话,且带了她去,你回了林大娘,叫她来找二爷说话家里上千的人,你也跑来,我也跑来,我们认人问姓,还认不清呢!”说着,便叫小丫头子“拿了擦地的布来擦地!”

那媳妇听了,无言可对,亦不敢久立,赌气带了坠儿就走宋嬷嬷忙道“怪道你这嫂子不知规矩,你女儿在这屋里一场,临去时,也给姑娘们磕个头没有别的谢礼,——便有谢礼,她们也不希罕,——不过磕个头,尽了心怎么说走就走?”坠儿听了,只得翻身进来,给他两个磕了两个头,又找秋纹等她们也不睬她那媳妇嗐声叹气,口不敢言,抱恨而去

晴雯方才又闪了风,着了气,反觉更不好了翻腾至掌灯,刚安静了些只见宝玉回来,进门就嗐声跺脚麝月忙问原故,宝玉道“今儿老太太欢欢喜喜的给了这个褂子,谁知不防,后襟子上烧了一块,幸而天晚了,老太太、太太都不理论”一面说,一面脱下来麝月瞧时,果见有指顶大的烧眼,说“这必定是手炉里的火迸上了这不值什么,赶着叫人悄悄的拿出去,叫个能干织补匠人织上就是了”说着,便用包袱包了,交与一个嬷嬷送出去,说“赶天亮就有才好,千万别给老太太、太太知道!”婆子去了半日,仍旧拿回来,说“不但能干织补匠人,就连裁缝、绣匠并作女工的问了,都不认得这是什么,都不敢揽”麝月道“这怎么样呢!明儿不穿也罢了”宝玉道“明儿是正日子,老太太、太太说了,还叫穿这个去呢偏头一日就烧了,岂不兴!”晴雯听了半日,忍不住翻身说道“拿来我瞧瞧罢!没个福气穿就罢了这会子又着急”宝玉笑道“这话倒说的是”说着,便递与晴雯,又移过灯来,细看了一会晴雯道“这是孔雀金线织的,如今咱们也拿孔雀金线,就像界线似的界密了,只怕还可混得过去”麝月笑道“孔雀线现成的,但这里除了你,还有谁会界线?”晴雯道“说不得我挣命罢了”宝玉忙道“这如何使得!才好了些,如何做得活”晴雯道“不用你蝎蝎螫螫的,我自知道”一面说,一面坐起来,挽了一挽头发,披了衣裳,只觉头重身轻,满眼金星乱迸,实实撑不住待要不做,又怕宝玉着急,少不得恨命咬牙捱着便命麝月只帮着拈线晴雯先拿了一根比一比,笑道“这虽不很像,若补上,也不很显”宝玉道“这就很好,哪里又找俄罗斯国的裁缝去!”晴雯先将里子拆开,用茶杯口大的一个竹弓钉牢在背面,再将破口四边用金刀刮得散松松的,然后用针纫了两条,分出经纬,亦如界线之法,先界出地子后,然后依本衣之纹来回织补织补两针,又看看,织补两针,又端详端详无奈头晕眼黑,气喘神虚,补不上三五针,便伏在枕上歇一会宝玉在旁,一时又问“吃些滚水不吃?”一时又命“歇一歇”一时又拿一件灰鼠斗篷替她披在背上,一时又命拿个“拐枕与他靠着”急得晴雯央告道“小祖宗!你只管睡罢再熬上半夜,明儿把眼睛抠搂了,怎么处!”宝玉见她着急,只得胡乱睡下,仍睡不着一时只听自鸣钟已敲了四下,刚刚补完,又用小牙刷慢慢的剔出绒毛来麝月道“这就很好,若不留心,再看不出的”宝玉忙要了瞧瞧,笑说“真真一样了”晴雯已嗽了几阵,好容易补完了,说了一声“补虽补了,到底不像,我也再不能了!”“嗳哟”了一声,便身不由主倒下要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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