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柏夫人见众人都在面前,心中悲切,忽然长叹一声,闭目不语宝钗们大惊,连呼不应,摸着心口尚热,鼻中微有呼吸,面色不改珍珠道这不像是去的样儿,休要惊慌,也不用去回老太太,咱们在这儿守着,看有别的再说不迟
芙蓉们点头,彼此守祝
不言众人在炕前相守之事且说柏夫人觉着一人走出房外,身子很觉轻快舒服,心中毫无思想挂碍,走到卷棚下,见丫头、媳妇们东倒西歪,各皆睡着台阶下站着一个四十年纪黄脸妇人,梳的高髻,穿着青衫,对柏夫人道轿已伺候夫人快去柏夫人问道你是谁?请我到那儿去?那妇人笑道夫人到了那里自然知道说毕,招呼轿子过来柏夫人见两人抬着一乘竹架兜子,其形甚怪两个轿夫蓬头垢面,浑身筋骨棱棱,耸肩长腿
那妇人将柏夫人抱上兜去,轿夫走的甚快,日光,倒像是隆冬将晚的天气,寒风刺骨那妇人骑上一匹小黑驴,紧紧跟着走不到半里来路,见路旁有个长人耸肩而立,戴一顶三尺高的白布长帽,脑后披着头发;一张黄脸,深眼缩腮;穿一件大白布衫,光着两脚,肩上挂着几吊钱,手中拿一把小桑问那妇人道怎么这会儿才来?叫我好等妇人答道不是本宅土地带我进去,这会儿还在门口瞅着呢长人点头,一同跟着过了一座大桥,又走过几处荒村野地,阴风凄惨抬到一个大衙门口,见愁眉苦脸的囚犯不计其数,轿夫将兜子歇下那妇人将柏夫人抱到一间黑暗屋里坐下,说道咱们要去挂、销票,一会儿就来说毕,忽然
柏夫人想道这是那儿?他们仔吗也不来瞧我呢?心中正在愁闷,听见那黑犄角上有人叹气柏夫人问道谁在那儿叹气?听见那人答道各人有各人的心事,叹个气儿又何妨呢!你这位老太太真是多管闲事柏夫人道我因瞧着这儿很不像咱们家里,要找个人儿问问刚才多口,倒叫奶奶动了气我听着这声音很有些熟,不知你这位奶奶尊姓?住在那儿?那人答道不瞒你这位老太太说,我家很有个名儿,谁不知道咱们是祝尚书的表侄呢!他家宅里一天也少不了咱们大爷就是我到宅里去,一住也是半年那些太太、奶奶们谁不同我好呢?尚书的太太还是我的干妈,穿的吃的随着我的性儿,爱要仔吗,就是仔吗,谁敢向我嘘个气儿柏夫人问道不知奶奶说的是那一个祝尚书家?那人道说起他家,要叫你老人家骇一跳我干爹是天下有名儿的祝凤,官拜礼部尚书我是尚书的姑娘,你想我还怕谁?柏夫人惊问你这位奶奶到底是谁?请过来,咱们见个面儿那人笑道你见我姑奶奶,也要行个礼儿才是说着,在犄角上慢慢过来,定睛细看,叫道哎哟!臊死我了!怎么是你老人家在这儿?柏夫人也将他细看,笑道我说谁呢?原来是戚大奶奶咱们家毫无照应,过承夸誉,更增惭愧不知这儿到底是你家,还是我家?戚大奶奶羞惭满面,低头答道连我也摸不着这是那儿我记得在炕上躺了几个月,不知怎么,被一个长脑袋的人一根绳儿将我拉到这儿柏夫人惊异,正要再问,见同来的那个妇人匆匆进来,说道请夫人快去扶着柏夫人往外就走戚大奶奶也跟着出来,见柏夫人走进一座高大门里他正要跟了进去,见一个差人过来拉住道你不能进这门去,我送你到一个地方,自有分晓
却说柏夫人进了一座大门,十分严那妇人领着由东角门进去,刚上甬道走不多路,遇着一位白须老判官躬身作揖道亲家太太只管放心,此间是东岳府少刻王爷升座,将亲家太太前世误伤丫头一案判断明白,就送回家去,想来并无大碍柏夫人惊问道这样说起来,我身已在阴司了老判官笑道此处原非阳世我是鞠秋瑞前世父亲甄士隐也与夫人是隔世亲家,现在东岳府充了掌案判官,凡人间一切生死轮回之事是我掌管夫人并无大事,只管放心柏夫人点头道深感老判关切,诸事尚求照应甄判官正要答言,见一个鬼役锁着个蓬头垢面十五六岁女子过来,对甄判官道这件案发在报应司审断,不必在此候审甄士隐答应领着柏夫人们走出东岳府,往西走有一箭多路,到了报应司衙门
看见披枷带锁男女老少不计其数,大概都是悲苦痛楚之声,十分凄惨
柏夫人走进衙门,见堂上坐着一官,气象威猛案前跪着许多男女人犯,堂前两边设着油锅、火床、风轮、刀锯各样刑法甄判官们站在檐下等候投文柏夫人瞧见一个黄瘦后生堂客,怀中抱着个血孩子,跪在地下不住向上磕头,不知他哭诉些什么说话旁边有个判官送上几本簿子,那官瞧了一会,将底下跪的两个体面男女,命鬼卒摔下堂来,大声喊道应上火床!有个红发青脸鬼拿着一柄大黑扇,将那男女两个扇了一下,两人上下衣服一点也无,赤条条被两个恶鬼抓去,掀在火床上极力揉擦只见青烟起处两人喊声甚惨铁床烧的通红,不多一会将男女两个烧成黑炭有个鬼役上堂喊报,堂上吩咐带来那鬼役走至火床,用铁锤将两段人炭击碎,化作两团黑烟,沾在地上,随风飘荡有个黑脸凶鬼用扇一扇,那两团黑烟就地一滚,仍化作人形,面色改变,不像刚才那样神气鬼卒押上堂去,那冥官说了几句话,有个蓬头大鬼手中拿着衣服,披在那男女两个身上押下堂来原来男已成羊,女已变猪后面跟着那抱孩子的堂客一同出去柏夫人看了半日,心惊胆战,轻声问道这两人为什么犯这样重罪?甄判官答道他是夫妻两个,因长房无嗣,继他为子后来他继父娶妾得有身孕,他恐生子要分家产,夫妻定计,候妾生产之时,乘其血晕,将所生之子掐死,又将脐带扯断,以至母子伤命因他夫妻有三十余年福禄,直到今日才结从此女猪男羊,长在畜生道中矣柏夫人点头道原来如此,该变畜生
正在说话,听见堂上呼唤,甄判官忙领着柏夫人走上台阶
公案东首设着几个红礅,光彩夺目冥官欠身让柏夫人坐在第四个红墩上,吩咐抬过勾留镜令其自照鬼卒答应,抬过一架大圆镜,光彩直射,亮如秋月柏夫人觉着透彻心凉,定睛细看,顿悟前因甄判官命将勾留镜抬开,问道使女桂香告夫人将伊打死,含冤两世夫人可将打死缘由,据实上诉
柏夫人对冥官道我前世系孝廉周达之妻吴氏有使女桂香,素性狡诈,终朝搬弄是非,不安本分,屡训不改因他与小子滑春有私,被我看破,唤至面前举手掌责他急于回身躲避,将头误撞门上破铁环,被铁钉插入太阳穴,因而殒命,实非打死今既当面,令其自供报应司点头,指着桂香说道你身为使女,不安本分,已有应得之罪;况与滑春私通,应该责治你系有罪之人,又不受主责,反敢退身躲避,以至误伤身死;反诬告被主人打死,沉冤两世你冤在那里?桂香跪在下面,只是磕头,哭诉道我因孤魂漂泊无依,被义冢地几个短命鬼再三唆哄,令我上告今日方知是错,悔已无及,只求开恩超拔桂香供毕,报应司大怒骂道诬告主人,与子孙诬告尊长同罪先受冥刑,再令胎生!吩咐解开,只见走过两个恶鬼,一把抓去,夹住两块大板,架上一把大铁锯,不多一会锯成两半堂上大声喊叫合了上来,那桂香哀呼喊叫,惨痛心目
柏夫人瞧着十分不忍,向着报应司说道桂香诬告主人,实堪痛恨今已解体受罪,可以宽恕,求恩赏其脱生,以消冤孽报应司道阴律上奴仆告主与子孙犯祖父同科桂香所告实,夫人应减阳算,尚有不应之罪今既诬妄,应该返坐,除受冥刑,例应三世为猪,方转人世今夫人既是慈悲解释,免堕畜生当堂即判令桂香仍转生为女,嫁滑春后身钱二为妻;因酒后夫妻戏耍,误将钱二致伤身死,拟以绞决,以完孽果报应司判毕,在生死簿上盖了巨印,备文详覆东岳,并知会各该管城隍一面吩咐鬼卒押送转轮王处,照验脱生报应司判断已毕,令甄判官好生送柏夫人仍回阳世
柏夫人站起身来向上拜谢,说道既死重生,古今无几,今蒙恩断得转阳间但求稍缓须臾,遍观地狱,将来回阳之后,力劝世人同归于善报应司合掌道善哉!善哉!夫人举念慈悲,定增福寿但必须地藏佛处使人引导,方可遍观本司先差人持符知会,即着甄判官伴夫人前往可也柏夫人谢过冥官,同甄判官走下殿来还有好些断头缺足、愁眉苦脸之人在那里候审
柏夫人走出衙门,又往西走,不多一会,见茂林修竹围着一座禅林耳边听钟鼓之声梵梵不绝刚到山门,有几众幽冥弟子笑脸相迎,说道刚才报应司知会,知道夫人降临,在此拱候说毕,引着柏夫人们来至大殿,见地藏佛坐在金莲台上,面如满月,丈六金身两旁侍立着十二众大弟子,满殿上祥光现现,香蔼缤纷柏夫人向上礼拜,地藏佛在莲座上合掌说道夫人来意老僧已知,念念慈悲,自有果报老僧立愿普度幽魂脱离苦恼,无如地狱中愈度愈增,日沉日积,孽海茫茫,何时得了夫人回阳之后,务须苦劝世人力为良善世上多一善人,则地下少一般苦趣事到其间,悔无及也柏夫人拜领教言地藏佛命金童、玉女持幡引导,又命护法神将持符往各处知会
柏夫人拜谢,退下殿来同甄判官跟着金童、玉女走不多路,望见一座高台,上接霄汉,台下人烟稠密,轿马纷纭,男女老少不计其数甄判官指道此地名蒿里村地藏佛慈悲建此高台,就是世上所说的望乡台了凡人死后七日,取七日来复之意,令其上台略望一眼,以了一生之事,从此与家长别
柏夫人点头道原来这里就是望乡台走到台下,见有一座高大牌楼,上面悬着望乡台三个大字两边挂着对联,那字都有桌面来大上联是富贵穷通上了台试问而今身命,看那下联是贤愚曲直来此地请看往日家乡
牌楼下两边都有茶棚当路口设着大锅,里面热气腾腾像是面茶,有的颜色白亮,很像甜浆粥左右一望总是这两样,并没有别的点心那些往台上去了来的男女都是哭的凄惨悲哀无比刚到牌楼下,两边拉着吃那锅里的点心有的吃了又添;有的随便吃点;还有一两个不肯吃,挣脱身跑过牌楼远远站着;也有不肯吃打着要他强吃
柏夫人笑道这儿卖点心的,未免过于霸道人家不愿意,仔吗打着要人吃,真不讲理!甄判官笑道夫人说的甚是但这个不是点心,就是世上说的迷魂汤吃多的就糊涂,吃少的就伶俐,越多越糊涂这样东西不但迷魂,兼且迷心,只有富贵人从来不吃这样东西柏夫人道原来真个有迷魂汤!咱们且上台去逛逛甄判官点头,陪着上了百十来级才到台顶,上面平敞甚宽男女们像有几千人,个个望着台下恸哭流涕,伤心不已,耳内听着一片都是哭声那些押上来的鬼卒,一个个十分凶狠可怕有钱使的准他多站一会,多哭几声;那没钱的穷鬼,刚望了一眼,还没有哭出声来,早被凶鬼押下台去
柏夫人很觉伤心惨目,也止不住纷纷落泪往台下四面望去,只见愁云惨雾浓堆密布,不但望家乡,连山川树木也瞧一点影儿,说道这些真是傻子!对着这乱云堆子哭个什么劲儿?甄判官道夫人是生魂,看家乡他们各有所见,不能不哭柏夫人道原来如此这台上冷风过于利害,真是透心彻骨,咱们去罢同着众人下了台来,仍旧走过牌楼猛抬头,瞧见那一堆男女里面有戚大奶奶,捧着个碗,正在大吃柏夫人心甚不忍,走上一步,将他拉住说道大奶奶!你少吃些儿也好戚大奶奶回过头来,瞅了一眼道你这位老太太可笑,我又不认得你,怎吗管我吃东西?柏夫人道大奶奶!你怎么不认得我呢?我回去可以到你家寄个儿说着,泪随声下戚大奶奶问道我家在那儿?甄判官道他已吃了迷魂汤,生前之事全不知道等案情结后,归守坟墓,彼时方认得骨肉亲支,以享其祭祀此时虽是父子夫妻相逢,亦如陌路也
柏夫人不胜叹息,随着金童、玉女离了望乡台,走出蒿里村望着前面一带垂杨,绕着粼粼清水,树林中画角丹楹,十分壮丽柏夫人道那边景致不像阴间,很有些平山堂风景
说话之时早已走到面前,见那柳阴之下尽是临河水阁,并无门窗??扇,每间阁前俱用丹漆短N字栏杆隔住,无门可以出入
看那阁子里面,十来人,二三人,亦有五六人,老少不一,俱向着水闭目静坐水中尽是莲花,清香扑鼻甄判官道此名宁馨阁都是古今名士,不得志于当时,往往迂狂怪僻上帝怜其才,令其面对莲花,静坐一百二十年,消其迂狂怪僻之气日受莲香沁其心骨,转生当为翰林清贵柏夫人点头叹道原来翰林先生都是对花静坐中人也
顺着柳堤向北而走,觉对面吹来其风甚臭,越走越臭,令人难忍耳内听见四面都是哭喊悲苦之声满眼黑雾蒙蒙,不分南北,定睛细看,那浓烟之内尽是蓬头赤足男女,不计其数
柏夫人心中害怕,问道这是那儿?又臭又怕,令人一刻难过甄判官道此名锻炼狱都是古今来不遵王法叛逆之人,刀兵过处,杀害生灵,不分良善;奸淫抢掳,惨无天日;妻离子散,骨肉伤残;荼毒地方,上干天怒上帝痛恨此等叛徒,生前虽受王章,有幸逃国法,遍令五岳帝君及城隍司命之神,密访严拿,俱发交此狱先用大锅熬炼其油,俟其枯干,再锻为灰那炼出来的人油流于地上,往往变成蛇、蝎蜈蚣、毒蟒,还要伤人终是戾气所钟,虽有阴律亦难禁其化生
柏夫人道叛逆之徒应该受罪咱们再往别处瞧瞧,这里实在臭的慌
众人离了锻炼狱,又往前走天色清朗,路旁一座衙门,丹碧辉煌,祥光笼罩;里边一股幽香随风而至,令人闻之心神畅适见那大门上面,直牌写着节孝司三个大字甄判官道夫人名姓已上了这衙门的金册妇人最重的最节孝,上帝特命阴曹专立两司男名忠孝司,女名节孝司两司俱用金册注名,每岁除夕汇奏一次,恭候玉音奖励不论男女有人名登金册者,子孙免堕畜生道中
柏夫人点头,正要答话,只见一族彩旗鼓乐蜂拥而来,后面一乘彩轿竟抬进大门柏夫人们也挤了进去,见彩轿里走出一位青年美人,珠冠蟒袄十分华丽堂上站着一位冥官,乌纱绛袍,白面长须,手捧一本金册,彩光耀目揭开几页递与那美人看过一遍,取笔在那册上不知写了几行什么字,那美人笑容满面,再三道谢旁边转过一个白须判官,手执彩幡向空一晃,化为一座金桥那美人转身走上桥去回头看见柏夫人,忙举手拜了两拜,抿着嘴儿笑着往上走去只见金光一闪,人桥俱已柏夫人问道这人是谁?倒很有些面熟,怎么他驾云跑掉了?甄判官笑道此人不但与夫人现有瓜葛,我同他还是隔世姻亲他从府上来,还从府上去这是最有名望的人,夫人岂不知金陵王熙凤吗?此人现今已历三世矣
柏夫人惊道王熙凤是贾大姐姐的琏二奶奶去年我在铁槛寺烧香,正遇着他们在那儿念经超度,我还对着他的牌位拈香奠酒谁知今日在这地方同他见个面儿他死的也不多几年,怎么就有三世呢?甄判官道王熙凤二世就是周婉贞,因其拒奸伤命,是以名登金册今与夫人又为骨肉至亲了,日后自然有人知道咱们再往别处逛逛罢!
离了节孝司正往前走,只见一人歪戴着一顶皂隶帽子,敞开胸口,光着一只脚,飞奔而来周身大汗,瞧见甄判官一把抓住,叫道快些救命!道言未了,后面一个黑胖堂客赶紧追来,将那人抓祝脱下自家的一只鞋,将那个人揿在地下,使劲的打了个要死,又撕又抓又咬,那人在地上滚成一团,一声儿也不敢言语甄判官看不过意,说道你这位奶奶,且将气儿消消这一定是前生的冤孽,这会儿遇着他,自然不能饶过;但总有官司判断,叫他受罪,你何必动这样大气?那堂客摇手道老官,你不用管咱们的闲事我不是遇着了冤家,他是我的男人,名叫陈旺他是城隍司的皂班头儿他那一天不赚三吊两吊,回到家来说谎,总说一个钱儿没有可怜我自挣自吃,那儿弄得过来?谁知他相与上了卖迷魂汤的孟大姑娘,将几个钱拢共拢儿贴补了那个养汉老婆你想这样的男人不趁早儿打死了,要他干什么!说着,又咬牙切齿的使劲混打,陈旺只是磕头甄判官笑道这是你们家法,外人不便多嘴那堂客笑道这位大太爷说的一点儿不错,咱们家去再说腰间解下一条绳子,拴着他男人扬长而去
柏夫人笑道阳间常闻有惧内之说,尚不至于如此荼毒谁知阴司的老婆更狠甄判官笑道世人见了泼妇如见小鬼,那里知道咱们这里的小鬼又是鬼更怕鬼柏夫人十分好笑,不觉走进一座大门见满院子无数男女,还有好些姑子、和尚,挤作一堆其间有哭有笑、有喜欢有悲苦看那两廊檐下都挂满的五色衣服,堂上像有官儿审事那审过下来的,三五成群,身上总披着一件花衣,哭哭啼啼走了过去有一大阵姑子、和尚下来,见每人头上俱插一对长金花,背后挂着一绺大穗子,脚下都穿铁板鞋柏夫人问道这些出家人,怎么是这样装扮?甄判官道此间是变造司凡应归畜生道中的,都发到这里变造刚才这起僧尼,在世不守清规,奸淫不法,诓骗钱财,诱人犯法除受阴律外,应变驴马以偿孽债
话言未了,又来一起男女十几人,都乔装俏扮风流人物
那几个后生男子挤在一堆,十分得意柏夫人道这一起不像是变畜生的,人人倒还欢喜甄判官道这一起罪孽更深男的是世上匪徒,无恶不作;妇人是淫妒残忍,凶恶不堪,例应变猪甄士隐用手指道夫人看,那一堆是变牛的,这是变狗,那些是羊,各人身上都有记不但夫人看不出来,就是他们自身亦不能够知道正所谓孽由自作也
柏夫人不胜叹息,看了一会,走出变造司向东走去,见一座衙门祥光缭绕门楼上直牌金字,写着福禄司三个大字两旁大金字对联,左联是黄甲全凭德行,那右联对的是华国本自文章
柏夫人跟着金童、玉女走至大堂檐下,见上面坐着文昌司禄帝君两旁侍立天聋、地哑两个童儿案上堆着无数册本,帝君凭几细看东首设着长桌,堆满的尽是文书,有一位朱衣那里翻检梁上挂着一杆大金秤,上有五色毫光,照耀天地,有一个长须吏,手持玉尺,在那文书上细心测量,丝毫不苟公案中间,设着一座白玉香炉,里面有一线青烟上接九霄,觉得异香扑鼻甄判官道凡世上科甲之人,俱是各处城隍司查其祖宗德行已历数世,汇报东岳再查本人阴德,转送此处帝君汇总,量其福禄之多寡,核其德行厚薄,定其科分之迟早现办下科题名录,正是各路神报功过之时,非同小可俟草榜定后,尚须请关帝参酌签押,方达帝廷倘有大伤阴骘之事,虽天榜已定,临时必须更改,以明赏罚人世上造恶多端,只可以瞒人,而不可瞒天冥冥之中,丝毫未曾疏漏也
柏夫人点头道人生在世,只知要占便宜,给子孙挣下产业房粮地土,积下金银珠宝,不管人家死活那管他妻离子散,只要我便宜受用!使尽心机,打尽算盘,以为子孙可以世守受用谁知阴司里另有一般的算法,若要子孙昌盛,何必多用心机!甄判官笑道夫人所见甚是阴司总以德行为重,虽有钱势,此处不能通情所谓祸福两途,随人自走耳此时帝君正在办公,不可惊动咱们再往别处看看
金童、玉女持幡相引,来到一处愁云惨淡,腥风刺骨,满耳都是鬼哭之声,十分凄惨柏夫人胆战心惊,见四面尽是剑树刀山,血水成河,难以行走金童将手中长幡往地下一晃,变成一瓣莲花柏夫人们立于花上,随着腥风飘来荡去见几十个小鬼,推着一架大石磨,血糊滴沥,磨下有数百大凶狗,争吃血汁,旁站几个高大夜叉,将磨边拴着的罪人,不分男女,抓住往磨眼里填下,顷刻之间骨肉俱成血酱柏夫人问这些人是造下什么孽,至于如此?甄判官道都是世上打娘骂爷,灭理乱伦之辈,应受此刑莲舟飘到一处,见一个老尼僧倒挂两脚,有两个恶鬼手执尖刀,划开胸口,两鬼使劲剥皮,那老姑子喊声惨极柏夫人念道阿弥陀佛!这老尼造了什么孽,受这剥皮惨罪?甄判官道此人名净虚,是馒头庵的姑子少年不守清规,淫贪势利,引诱闺女、孀妇,败坏门风,得赃破婚,种种不法,已历过几重地狱今又到此剥皮狱,其罪尚不止此也柏夫人叹道原来就是馒头庵的老师父,可怜他那里知道身后要受这样的罪呢!
正说着,那莲舟又至一处,见高台上坐着一位冥官两旁站着好些鬼判,下面跪着无数男女孽鬼那冥官正在据案检点文书,看见柏夫人过来,连忙站起,在台上打一恭,用手一举,那莲舟不觉离台已远柏夫人问道这位官儿同我见礼,是个什么缘故?甄判官道这官儿姓柳名逢春,生前为礼部主政,系大人同部的司官夫人是堂官眷属,兼有姻亲,因此见礼柏夫人点头道原来是柳绪的父亲咱们是四门亲家,谁知倒做了冥官不知咱们老爷又在何处?我正要去相见
甄判官道柳公在此为十八狱总管凡应受罪之人,先解到此间挂,然后照文发各狱受罪,其职事甚忙祝尚书现为玉帝香案吏,不在阴曹,难以相见柏夫人正在叹息,背后有人问道太太怎么在这里闲逛?柏夫人回头一看,不知那人是谁,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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