尝闻洪蒙初判,别为天地,分阴阳造化五行而生万物造化者,即天地阴阳万物之情,因情而化,充乎天地;是天地间万物无情,无处非情即如顽石,乃蠢然不灵之物,何以言情?但闻生公说法,尚且感而点头以此论之,情之一事,乃万劫不磨之物
闻上古时,大荒之外无稽崖青埂峰前,有女娲氏所炼补天之石,历劫通灵,转过一番人世,自以为情缘了却,并无拘碍
谁知灵河岸上绛珠仙草同那幻虚宫里的瑶草琪花欲报灵石荫庇之恩,纷纷转世以情报情那青埂峰前的灵石,被空空道人携向金陵,投于贾氏,衔玉而生,名曰宝玉;为荣国公之孙,工部贾政之子年方弱冠,大为情障所迷,几致因情而死其间,情之最极者,如林黛玉,竟以情逝其他如晴雯、紫鹃、秦可卿、史湘云、柳五儿、金钏、麝月、袭人、香菱、妙玉、薛宝琴诸美人,情障愈深,情根愈固惟薛氏宝钗不为情染,独开生境后来黛玉一花先萎,宝玉万念皆灰,又见诸美人云散风流,相将谢世;秋闱战罢,披发入山,飘然长往惟袭人另有孽缘,不能自已,出嫁蒋郎其余红粉朱颜,半埋芳草荣府中自贾政去世之后,只有宝玉之母王夫人暨长子贾珠之妇李氏宫裁、宝玉之妇薛氏宝钗,姑媳三人相依为命大凡神仙降世,与那些琪花草石姻缘偶而游戏人间,不过如此后人不知,复有黛玉复生,晴雯再世及大观园添出许多蛇足其然,岂其然乎?实难凭因偕空空道人上穷碧落,下及黄泉,旁至大荒之外无稽之崖,搜访神瑛、绛珠暨诸美人去来之事
时在青埂峰前遇赤霞仙子,笑谓余曰君等欲知神瑛之事乎?盍往幻境为卿言之空空道人应诺相将而往,至虚无之境,缥渺之台,藉花而坐仙子曰神瑛当日转落人间,恐其不解情旨,是以令吾妹可卿开其情障,以了尘缘谁知伊等为风月所迷,结成情劫,难以遽解因金陵十二钗,本系有情无缘,难以强合今既有情缘,须当配合即将伊等未曾合体之元神,在他们未了之前,另又转世,令十二钗遂其情愿,此时又当相会之时矣,世人不知,讹以为黛玉还魂,晴雯再世,人间安得有此,实为笑柄因君等是情祖门人,同是会中之友,不妨将十二钗另生之册相示,庶知’后梦’之诬也空空道人接册在手,细细翻阅,恍然大悟原来祝梦玉是宝玉后身,松彩芝为黛玉后身,竺九如是史湘云后身,郑汝湘系秦可卿后身,桂蟾珠为紫鹃后身,鞠秋瑞系香菱后身,梅海珠为晴雯、掌珠为宝琴之后身,芙蓉是麝月、芳芸为金钏、紫箫系柳五儿、韩友梅是妙玉之后身袭人孽缘未消,不须转世其他如周婉贞为凤姐之后身,祝修云为鸳鸯之后身,薛宝书系雪雁之后身,郑文湘为司棋之后身,孟瑞麟系尤三姐之后身,冯佩金为尤二姐之后身,素兰是晴雯之嫂吴贵儿之妇后身,松寿为柳湘莲之后身,柳绪系秦钟之后身,顾玉书是迎春后身,钟晴为贾瑞之后身空空道人正看之不已,仙子将册收去,笑道伊等转世姓名不妨相示,以解君等之惑;其离合悲欢一段事迹,不可预泄,归去时当必知之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也空空道人言下大悟,再拜稽首而去从此寄迹人间,放情诗酒一日偶往荣府经过,遇一老人策杖而来,空空道人叩以贾府之事,老人说道自从宝玉去后,他父亲也就不久谢世,如今门庭冷落,车马已稀,非复旧时光景府里只有王夫人同珠大奶奶、宝二奶奶婆媳三个,环哥儿、兰哥儿,还有琏二爷夫妻二人,如此而已你问他有何
话说?道人答道我闻得人说,宝宝回来,黛玉复生,晴雯再世,大观园依旧当年景象不知然否?老人笑道这是那里话来,宝玉不来的为是古今无不散的筵席;宝玉若来这一局散棋如何收手?真不自谅也空空道人听罢,鼓掌大笑而去
原来荣府自贾政去世之后,已将二年,王夫人悲伤成病,终日在床内里家事系李宫裁一人管理,外间事务仍托贾琏
其旧时之艳姬美婢一个也无,大观园久已荒废贾环、贾兰在京外从师课读,宝钗所生之子慧哥儿,朝夕在王夫人房中解愁释闷而已昔年歌馆楼台、美人香草真是一场春梦正是人生十事九堪叹,春色三分二已空
如今且不言贾府的风流佳话,单讲那侍儿中花氏袭人,自宝玉去后,王夫人放他出府自行择配,随就嫁了蒋玉函谁知红颜薄命,做亲未及一年,蒋玉函身故,又无公婆儿女,孤身无靠他哥哥、嫂子要将他转嫁,知道蒋玉函丢下有数千两银子,袭人衣服首饰连自家私房也有千两他哥子花自芳想他年轻轻的,那里守得祝因此并不向袭人说明,竟与一个拉皮条作牵头的陈二麻子商量说,他妹子要前走一步,只要找个合式对头,他有三千两现银带去,还有衣服首饰也值得一二千金
陈二麻子听说,十分动火,说道有个主儿曾托过我好几磨儿,要娶个人这人姓龚,原有议叙候选,现在就要分发试用的老爷年纪约在四十左右,也是南方人,做人和气他的亲戚也有做京官的,也有做外官的这门亲事倒还不错花自芳道既有如此对头,也就很好,我也不说别的,只要五百银财礼办成后,谢银三十两他那边谢你多少,我全不管
陈二麻子道谢不谢咱们再说,且约定日子,叫他们对面相看两边都愿意,咱们再说那一层的话花自芳道这就难了,我家妹子从来外人,况且又是他的亲事,更不用说躲的没有影儿,还肯当面相看吗?这事断不能行陈二麻子笑道这话只好你自己说,且不用说别的,就比着是你,也要瞧瞧人合式不合式,没有说人也不用瞧,凭着咱们说就办得成的花自芳想了一会,说道我有个主意,你想想使得使不得,你若说这个主意不好,那就不用办了陈二麻子道你说我听听瞧花自芳道后日是我母亲三周年,我妹子请大悲院的南僧来家念经,他一早回来他同那位老爷只说来与我母亲做周年,说不得叫他破费几个钱,备分礼来,咱们留他吃斋,多坐会子我妹子出进拜佛跪香,又不避人,两边都可瞧见你说这个主意可好?陈二麻子点头道这主意倒很好,我去约会那位老爷后日来罢说毕,彼此散去
到这日,陈二麻子果然同那龚老爷备着一分厚礼送来,花自芳故意再三称谢袭人在堂屋里瞧见,只道真是来做周年的,对花自芳道留他吃面龚老爷趁势过来作揖,说道些须薄礼,不过是敬老太太的一点诚心,实在抱愧,那里还敢叨扰袭人一面回礼,急忙退了进去龚老爷见袭人一身素缟,越显得十分标致,对他说话不觉出了神去,站着动也不动陈二麻子恐袭人着恼,连忙同花自芳过来邀龚老爷到棚底下去让坐用茶,心中才定陈二麻子轻轻问道如何?龚老爷连连点头道人很去得,再没有这样标致的了!还摆着一脸福气,举止大方不必多说,在你身上,办成总谢陈二麻子道这里不便说话,咱们出去商量两个人辞别花自芳,一同出来,到茶馆里商量一会,彼此分手
次日,陈二麻子去见花自芳说那位老爷一定要办这门亲事,依着你送五百两财礼外,还要格外奉谢他说一有地方,定要请你这舅爷、舅奶奶同到衙门去享福,尽你逍遥自在
一夕话将花自芳说的十分欢喜,满口应承道这事在我身上,包你妥当陈二麻子忙在杯内取出一个盒子,递与花自芳道这里一个帖儿,是那龚老爷的履历八字,盒子里是一枝金蝴蝶、一枝碧玉并头莲,与你妹子插在头上还要你妹子随身带的一件东西,不拘新旧拿去回他不过一半天就要做亲花自芳大乐,叫陈二麻子且在茶馆里坐着等,他拿着这些东西急忙跑到后屋里来
袭人才梳洗完毕,见花自芳进来,说道哥哥你快去叫车,我要回去,家里没有人,昨晚惦记着一夜不曾合眼花自芳嘻嘻笑道不相干,吃过早饭再家去,我这会儿正来与你道喜袭人问道什么喜?花自芳道自从妹夫去世,我同你嫂子成天家与你打算,想你十八九岁的人,那里守得住?别说是我穷,就是我过得,我也不能养你一辈子况且你家又没个长辈,连个有年纪的人儿也没有,就是你带着一两个丫头同那个老妈儿也算不了事我要接你回来,这里又没有多的房子,我也要打算地出去跟官我若出去,还有谁来照管呢?前日我同向来做媒的陈二麻子商量,叫他有对路的亲事,与你说一家也好谁知他有个相好的龚老爷,原是候选,现在就分发试用的官儿,正要娶头好亲事,因此他昨日备礼来同你对面相亲,说了一会话那个人虽是年纪大些,人品儿倒也瞧得过你一过去,就是一位太太,连我也沾你的光,谁不叫我是舅老爷!他昨日瞧见你,欢喜了个受不得今日一早就将履历八字,还有两样首饰,叫陈二麻子送来与你插戴袭人听说亲事,已经气极,再听见插戴二字,面色皆变,浑身发抖,只得忍住,假意笑道东西现在那里?花自芳慌忙递将过去,袭人接在手中,走到桌边,将盒子打开,取出那两枝花来放在桌上,顺手取起一个茶碗,照着那两枝花上就是几下
花自芳急忙来抢,那玉并头莲早已砸碎,金蝴蝶打了个精扁,茶碗也成七八块又将那个履历八字扯作条儿,一面扯着,放声大哭,十分悲恨花自芳弄的没有主意,说道成不成由你,仔吗将人家的东西砸个稀糊脑子烂?你不愿意,将原物还他就完了这会儿将他的东西庚帖,砸的砸,撕的撕,还不了他,这头亲事我瞧着倒做定了袭人听花自芳所说甚是有理,不该一时孟浪,砸坏东西,看着这事倒难收手,心中想道不如一死,以了这段冤业登时把心一横,拿起桌上的破碗片子,在脖子上一抹花自芳骇的手忙脚乱,赶忙来抢,见袭人已是鲜血淋漓,将一件白布衫子都染作大红花自芳赶忙抱住,急的乱喊乱叫他嫂子董氏正做着早饭,听见兄妹两个又哭又喊,赶忙跑进屋来,见袭人满身是血,在这里寻死觅活
他男人拉住手,死也不放董氏忙上前拉着,问道妹妹这是为什么?好好的要寻死?花自芳将方才的
话说了一遍,董氏道妹妹本来忒也什么些个,愿意不愿意一句话儿就是了,又何必动这样大气,将人家的东西糟蹋了,这怎么好呢?花自芳嚷道你还要多说,我刚才提了一句,他就要寻死,抹脖了谁还管东西?袭人哭道原来你们夫妻两个成日在家里盘算我,我不嫁人,碍着你们的什么事?今日我把这条命交给你们两个罢说毕,将头乱碰,夫妻两个那里拉得他住,急的花自芳道我的老祖宗,你饶了我们罢,以后你的事,我再也不敢提了,随你死活存亡,我全然不管从今以后,再不来接你,只求你老太太开恩袭人哭着道既是这样,你就去叫车送我家去花自芳连忙答应,叫董氏先去找条汗巾与他围脖子,一面赶着就去叫车董氏要将他血衣换下,袭人再三不肯夫妻两个想来强他不过,只得依着替他拿了包袱并梳头盒子,扶去上车那赶车的老张倒骇了一跳,问道二姑娘这是仔吗呢,闹一身子的血?花自芳赶忙答道抓破了脖子上的肉瘤,淌有一盆的血一面说着,扶袭人上车,将包袱、盒子放在车内花自芳跨上辕儿,一直望大路而去
走不几里,袭人在车远远瞧见荣府,心中想道我虽回家去,他们未必死心,况我又砸碎东西,那头亲事如何就肯丢手?一定另有风波我是个孤身弱妇,如何敌得他过不如到府里去见太太商量主意,也好死他们的念头主意想定,对花自芳道我要到府里去走走,将车叫祝花自芳道且回去换过衣服,歇歇再来袭人道我定要就去,等不得回家再来车已到贾府门首,袭人对赶车的道老张,你将车邀住,我进府里去花自芳想来强不过,也就跳下来,将车一直赶进大门此时荣府把门的只有一个老赵,认得是花姑娘,让他一直进去荣府自贾政死后不过两年,尚未满孝,以此袭人身穿孝服,可以进府
袭人来到上房,那些姑娘、嫂子们见他一身是血,含着两眶眼泪,自此吃惊,赶忙问明缘故,一同进去王夫人抱病日久未能下炕,靠在枕上与宫裁、宝钗三人闲话袭人走至炕前,对着太太跪下,发声大哭,说道求太太救命!王夫人姑媳见他脖子上围着汗巾,半身是血,大为惊异吩咐将他扶起,问道这是什么缘故?袭人遂将昨日与母亲作三周年脱孝念经,哥子花自芳私自约人相看,今日竟来插戴,以此气忿,将那东西砸碎,庚帖扯坏,自家情急刎刭,欲寻自尽的话,从头哭诉一遍,要求太太作主救命王夫人说道花自芳固然不是,你也过于心急,应不应由你,何必将那个人的东西毁坏,成什么道理那一家又如何肯依?你很打错了主意袭人道那些东西我情愿赔他,只恐我哥哥心肠不死,又想出别的主意那时断不能依他,一准送定这条性命!宝钗道听你这话头儿是不愿意再嫁,但是孑然一身,亦非了局倒不如搬进府来,同我做个伴儿,倒还安静如今你是客人,不能像当年看待,不过是咱们这会儿的日子不比原先老爷在时,诸事清淡,只要你过得惯就是了王夫人道后面日子正长,你又年纪忒小,十八九岁的孩子,那里说得这个守字不过是终身大事,安顿最难花自芳未免过于任性草率,我见你这样心志,也很欢喜,自然要替你作主袭人道太太恩德如天,如肯收留,实同再造,情愿终身靠着太太,再无他意
李宫裁道太太作主,自然必叫你终身如意,断然不错,你倒很可放心王夫人道话虽如此,须得对花自芳说明,写个断字据,不许往来,随我作主宝钗道必得如此才是王夫人吩咐周贵家的,命周贵带花自芳进来,当面问话
李宫裁着人去请琏二爷上来不多一会,贾琏进来请安,李纨、宝钗都问过好,袭人过来请安贾琏瞧见忙问道这是仔吗呢?王夫人将他的事迹代说一遍,又将刚才的主意说知贾琏点头正要说话,见周贵家的回说周贵带花自芳在外伺候王夫人吩咐带他进见,周贵奉命带花自芳进入门内,一齐跪下磕头请安周贵起身,垂手站在门旁花自芳跪在地下,不敢抬头王夫人道花自芳,你怎么硬自作主,将你妹子许人,逼的他寻死?他是出嫁妹子,与你原不相干,你不问个青红皂白混出主意,逼他改嫁,你很胡闹本要送官治罪,因念你个不知事的糊涂东西,且开恩饶你他如今愿意在我这里,随我作主,自此以后他的死生存亡你全不用管叫你进来,问你依不依?花自芳连忙磕头说道太太在上,小的也不敢多说,总是小的妹子他要仔吗,就随他仔吗自今以后,小的再不敢管他的闲事贾琏道既是如此,这就很好但是你妹子愿意在太太这里,后面日子正长,恐你将来又有别的道理,必须你写个断绝凭据,两下里才得放心花自芳道小的情愿写下字据,永远断绝贾琏道很好!吩咐周贵带他去写
袭人见哥子去写字据,心中十分欢喜,回明太太要同周嫂子到家照应,将东西搬进府来王夫人应允,命周家的同去
宝钗取些刀疮药与他敷上,袭人脱下血衣,同周嫂子去了一会,将家中一切东西拢共拢儿搬来,堆在上房院里外面周贵领花自芳进来,面交字据贾琏看了说道很好念与太太听过,王夫人命宝钗收着袭人站在院子里,叫丫头抱琴将所有箱子全行开掉凡是蒋玉函所有的东西,尽行取出,一件不留提出几件男衣尺头,送周贵夫妻其余一切衣服单夹纱棉皮以及靴帽鞋袜、带子佩刀及男人用过之物,当着琏二爷众人瞧着,都叫花自芳一并拿去,也值得千多两的物件,说道哥哥,我同我兄妹一场,从今以后死生永别,彼此不必往来,再休提起兄妹这些男人的东西,我留他无用,尽都与你,很够你穿吃一辈子的这就是尽我兄妹之心了又开红皮箱,将个紫檀奁匣开掉小锁,取出一枝金蝴蝶,一枝碧玉兰花,当着众人交给花自芳,说道这两枝花是赔那一家的,你也收去花自芳接着,看他如此光景,心中大过意不去,不由的大哭起来贾琏吩咐周贵替他拿着东西,谢过太太同众人,向袭人谢了一声,自己抱着两个大包,含着眼泪悲悲切切一直同周贵出去退还那个龚家东西,各去料理不必表他彼此以后,他兄妹永远断绝,不相闻问矣
王夫人听见花自芳去后,吩咐媳妇们将花姑娘的物件东西都搬在宝二奶奶对过房内袭人仍依主母,甚觉心慰只是宝钗因他是已嫁之人,不比当年相待,未免有些客气袭人大为不安,只得禀知太太王夫人道当初宝玉在家时,我即待你如女,因宝玉去后,恐误你终身,将你放去,再想不到尚有今日自今以后,娘儿们形影相依,更当亲于往日但你到底是蒋家的人,宝二奶奶固然要有点儿客气这样罢,你竟拜我为母,使我老年多一亲丁,犹如宝玉在我跟前一样将原先那些全行抹掉,彼此须无妨碍,方为妥便袭人见太太如此吩咐,不敢不遵李纨、宝钗十分欢喜丫头们铺下拜垫,袭人对着太太拜继为母王夫人欢喜之至,吩咐称为五姑娘袭人拜过太太,又与贾琏、李纨、宝钗等见礼贾琏等亦与太太道喜众人热闹一会,王夫人心中欢喜,身上觉得爽快,对珠大奶奶说备几样果菜,接平儿上来吃个团圆家宴原来平儿生了一子毓哥儿,贾琏已将他立正,内外都称为琏二奶奶,听见太太得了女儿,赶忙上来道喜,又是旧友相聚,十分投契
袭人自此以后,一心一意倒颇相安,脖子上伤久已平复
不觉过了半年,时当春暮夏初,昼长人倦,袭人同宝钗做了一会针黹,觉得精神困乏,将针黹收起,对着宝钗道别做了,很觉有些困倦,不如到大观园去闲逛闲逛宝钗道不去倒也罢了,走到园里,瞧见那凄凉光景,惹起心事来倒怪不好的况且园子里长远没有人去,荒荒凉凉的,遇着个妖魔鬼怪,骇死了白饶不值袭人笑道青天白日那里来的鬼怪,倘若遇着几个,就合他说个鬼话儿,也很有趣我偏要你去说着,拉了宝钗就走,命抱琴点一枝太平香,跟着他们两个一直进大观园来只见芳草满庭连砌绿,游丝当户少人来
三个人衣牵乱草,裙落花两人不胜叹息
一路行来,不觉到潇湘馆门口,袭人十分感伤,就要进去
宝钗连忙拉住,说道自从林姑娘死后,这里夜夜鬼哭那年凤姐儿到这里走了一走,瞧见林姑娘,骇出病来,从此就不起炕,你是知道的你瞧,小竹子儿长了一院,那台阶上的灰倒有一尺来厚我是断不进去的,不如到怡红院去逛逛罢
说毕,拉着袭人就走,刚来到沁芳桥边,只听见池子里哗啷啷一响,一个雪白的东西跳起来,三个人大吓一跳,倒退几步,定睛细看,才知道是只大仙鹤袭人看着那只鹤说道当年是我每日喂你的水食,我自从离了此园,今已数载,打谅你已经奋翮青云,冲霄而去,餐霞饮露,自在逍遥,何以恋此荒园,与草虫石鼠为伍,岂尔以主人之恩义难忘不忍去耶!抑如我之命薄,无所归耶!袭人说至此处,止不住纷纷落泪
这只仙鹤对着袭人长唳数声,乱舞一会,望着那山子后面飞了过去袭人还望着那山子流泪宝钗道何苦来呢,你捣半天的鬼,带着我出了好些眼泪,你还要出神呢说着,拉袭人一径来到怡红院,走进院门,只见那株海棠树倒在院子里,满地下的青草倒有一人来高抱琴在前分开乱草,他两个跟着跨过海棠树,来到回廊下,一个画眉笼横耽在门槛旁边,满台阶上都是燕子粪卷彬前还挂着一个白铜鹦哥架,上面结着个大蛛丝网儿抱琴将??子推开,两个走进里去,桌椅还照旧一点儿不动,只多些灰土又走到宝玉套房里来,宝钗道你二爷画的这幅牡丹,倒还贴在这里,上面还是我同林姑娘题的诗呢袭人道画的不知去向,题诗的只有你,贴画的是我,又弄得孑然一身,可怜之至说到此间,止不住呜呜咽咽哭将起来宝钗正是一肚子伤心,看见袭人放声大哭,他也大放悲声两个人越哭越高兴,甚是伤心这抱琴听他们哭的热闹,独自一个甚觉无趣将那半截儿太平香插在地下,就走出院门,各处乱逛一会,走到一个亭子上觉得有些困乏,倒下身子就一路好睡
不说抱琴在亭子上睡觉,且说宝钗同袭人哭得口干舌燥,也不觉昏昏沉沉,在宝玉炕上入了梦境这里入梦之时,正值神瑛同绛珠等随风游玩,忽见愁云一片,冉冉而至众仙截住云头,仔细一看,绛珠道此会中人不可不借幻梦之中以开迷障神瑛等都说甚是于是,乘风而去,俱到大观园来
且说宝钗、袭人正在梦中悲切之际,忽听见有人说宝玉回来了,二人听见赶忙往外就走,只见宝玉笑嘻嘻的走进来宝钗瞧见悲苦难言,一把抓住道宝玉你丢的我好苦!袭人红晕桃腮道原来你是忍心害我,躲在这里这是何苦来呢!二人拉住大哭宝玉道姐姐们何必如此悲苦,天上无长圆之月,人间无不谢之花,久聚必散,久盛必衰,此天地间自然之理至于夫妻儿女之道,又不足以聚散盛衰论也此乃因缘相生,结于所感缘深者,则相聚日多;缘浅者,则分离日早宝姐姐同我夫妇之缘,止于此数,徒悲无益惟袭人姐姐前生未了,又结再生缘矣宝钗听他这些言语,放手止悲
袭人拉着要问再生缘,宝玉用手往外一指道他们也都来了
袭人同宝钗回头,瞧见林黛玉、鸳鸯、晴雯、金钏、紫鹃、宝琴、香菱、柳五儿、麝月、司棋、雪雁、尤三姐、史湘云还有蓉大奶奶秦可卿等,俱在眼前袭人一见大惊,说道宝玉,我听见老爷说,你同一个和尚去了,怎么又与这些死过的都在一堆儿?宝玉笑道姐姐你看死的在那里?活的又在那里?宝钗点头道袭丫头真是乱丝堆里穿针,一会摸不着脑儿众人都走进房来,绛珠拉着宝钗道别来数载,更觉丰采照人,姐姐真不愧为我幻虚境中第一人物!宝钗道妹妹仙去,我正与宝玉了结尘缘,未能亲送云旌,至今怅怅今幸不弃,尚来看我故人,令人憎愧绛珠道姐姐是幻虚中的全人,惟我为眼泪所误,又落红尘,受种种烦恼,将来尚望姐姐当头一喝,破我迷关宝钗道我正愁苦海沉沦,杳无崖岸,自顾不遑,安能为妹妹计耶!绛珠道河山咫尺自有相逢,正恐觌面之时已迷真性,姐姐达人,自能接引故人宝钗同绛珠彼此说的高兴,袭人同宝玉、鸳鸯、晴雯等这一班人,也说的十分热闹袭人问起鸳鸯,那年上吊之时不知是怎样的苦楚,鸳鸯说我吊上之后,心中只想着要同老太太西去,并不觉得苦楚,不知是怎样就断了气,心中也并不知道众人正在说话,谁知抱琴的梦魂到屋里来找主人,只看见坐着一屋子的美人,在那里说说笑笑,又见他主人拉着一个男人,宝玉长宝玉短的问他说话抱琴心中想道尝听说宝二爷,想来就是他我去请太太来瞧瞧想毕,转身走出园去,才到垂花门口,忽见贾琏同平儿出来,问道你为什么如此慌张?抱琴将宝玉同了许多美人回来,都在园内与宝二奶奶同他主人说话,他要去请太太来瞧的意思说了一遍贾琏同平儿说道你且不用去回太太,等我们去瞧瞧
于是,带着抱琴,一直往园中来不知贾琏到园中怎样光景,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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