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黛玉带了雪雁往紫菱洲,去与湘云、岫烟闲话,紫鹃也自回去五儿、春纤并小丫头们见黛玉走开,各人自去呼姊唤妹偷闲玩耍去了只有袭人在自己屋里闷坐了一会,想起要描花样子,来找雪雁因雪雁刚才正在做鞋帮子,黛玉叫他跟出门去,将未做完的活计随手撩在炕上走了袭人进去雪雁,便在炕沿坐下一手拿起瞧他的针线,比头里跟他姑娘在园子里住的时候好的多因要等他回来找花样子,拿着鞋帮子呆呆坐着又想到自己先前伺候宝玉何等有脸,如今进来,虽蒙林姑娘垂念旧情,另眼相看;晴雯亦不记前嫌,照常姊妹和好,但自己总得时时留心,让人一步眼看怡红院旧地鹊巢鸠占,此身即终老大观园中,有何趣味?想了一会,两手便懒懒的将鞋帮放下来,一时神思困倦,倒身下去就枕朦胧睡去
谁料宝玉进屋鸦鹊无声,一个人影儿走到雪雁屋里,见炕上睡的是袭人,看他鬓云堕枕,星眼微饧,心上一动,便去推醒了他正在情不自禁之时,雪雁因翠缕与他讨香饼子,回来找取,掀帘进屋瞧见,不敢做声,缩身退出,一盆的火,要去告诉紫鹃正出潇湘馆门,来了个晴雯见雪雁满脸气急的样儿,便问你做什么?雪雁就把所见之事与晴雯说了
晴雯笑道你管他们什么呢?雪雁道你倒说的好!我原不该管他,各人有各人的屋子,凭他把二爷藏起来,黑夜白日去闹都使得,怎么闹到我屋子里来呢?我炕上是干干净净的他倒也像姓蒋的,不问那个地方,就是戏台晴雯道他这一会上去开了台,应个好日子,你的台子现成,底下熟门熟路,叫你接一台不好吗?雪雁红了脸,使劲啐道你是应过官戏的了,屋里有现成台子,为什么不招他到你台上去呢?
晴雯道白同你说一句玩话,当真就生气了好妹妹,是我的不是,我帮你去拿他们
晴雯往前就跑,雪雁跟着走到潇湘馆门首,晴雯虽然与袭人不对,想起黛玉劝他的话,又见袭人近来诸事退缩,大不比从前光景,甚觉可怜,便煞住了脚,把雪雁拉住劝道罢呀!饶了他这一次罢咱们也行些方便,就去撞破了,也怪没意思雪雁冷笑一声道我知道你是要护庇他的,我去告诉姑娘评评理晴雯忍不住要笑道这件事还有什么理可评,自然是袭人之错我倒要问,你怎么好开口对姑娘说?姑娘听见了还要恼你呢你再去想罢二人正在讲话,来了个侍书,问晴雯道我远远瞧见你们,像在这里拌嘴,到底为什么?晴雯道没有的事,我们说闲话你要往那里去?
侍书道我来找我姑娘,可在里头吗?雪雁道三姑娘同我姑娘都在邢大姑娘那里,咱们同走罢雪雁也不去拿香饼子,同了侍书自往紫菱洲去了
一时宝玉出来,见了晴雯便道袭人一个在里头,你同他说话去晴雯瞧了宝玉,只是抿着嘴笑宝玉问有什么好笑?晴雯道房东不依你们呢!我在这里劝了好半天才走的宝玉听说,知刚才的事已被雪雁瞧见,晴雯也知道的了,便向晴雯摆手,转身回蘅芜去
才到荇叶渚,远远瞧见一个小尼姑走来,便站住了一时小姑子走近,向宝玉打了个稽首,细看认是芳官,想他向在怡红院,一旦被王夫人怒逐,恨气出家今见丰韵依然,而妆束已非昔日,不禁愀然,半晌说不出话来芳官道二爷不必伤心,你上年走了再不回来,这会儿也同我一样各人愿干各人的罢了宝玉道可记得你同袭人姊姊派分子给我做生日,众人说你和我倒像双生弟兄,大家喝得烂醉的时候吗?
芳官冷笑道记得便怎么样?叫你说这个,我倒感激太太催逼我跳出来了一个人不早遇些惊风骇浪,那里就知道回头是岸太太说唱戏的女孩子没有一个好的,若论享荣华受富贵,自然唱戏的没有这个福分讲到立心看破红尘,要超拔情天孽海,到论不定是什么出身我偏要替天下唱戏的争口气宝玉眼看着芳官不语,沉思道,他住的水月庵,就是我走的大荒山近的住牢了,我远的倒跑了回来不过各人自有了不了的尘缘,他倒先了我一步于是转悲为喜,向芳官道我和柳五儿说过,你既坚心修行,何不随着妙师父住在栊翠庵,比外边到底清净些五儿说你不愿进来,所以也没有来叫你今儿难得你进来了,当面问你,可到栊翠庵去不去?芳官道我这个身子,住在外边同里头一样,可以不进来,便可以进来我要去看看妙师父,二爷可知道妙师父的事吗?宝玉吃惊道妙师父有什么事?芳官道我看你们园子里这几个人,四姑娘是已经参悟的了我在外边听说,妙师父坐禅又走了魔,亏你家四姑娘,不知怎样与他捣鬼,妙师父变了一个奇丑的相貌二爷不知道这件事吗?宝玉道从没听见人说起,咱们同去看他一语未了,只见园门上的老婆子,同着蘅芜一个小丫头来找宝玉,道有一位本家老爷在书房里坐着二爷出去会呢宝玉便对芳官道你可知道晴雯姑娘没有死又进来了?还住在怡红院,你可瞧瞧他们去芳官道今儿同师兄来收月米,我师兄还在琏二奶奶屋里等着,我看了妙师父就同他回呢,过几天再来瞧他们芳官自往栊翠庵去了宝玉回去换了衣服出外,见是雨村谈了一会,送客后,径到潇湘馆,黛玉已经回来宝玉道玉钏妹妹的姻事已成了,刚才你雨村先生来说,甄年兄接到家书,他南边没有定亲,竟就这里的亲事因他宅子窄小,想要借妹妹进京来住这所公馆一个院子我想横竖空着,已应许他了黛玉道我前儿借给姨妈家了,底下姨妈家挪进去也住不了这许多屋子,分一座院落给他们也使得明儿去告诉太太,叫二嫂子吩咐林之孝家的这几个媳妇,赶紧办起来宝玉道忙什么?他们年里头也赶不上你听见史大妹妹的婆家有什么话?今年可要娶过门去?黛玉道前儿史大妹妹家里有两个老婆子来,老太太问起,他们说要到明年呢邢大姊姊是要等薛大哥回了家,才与薛二哥办这件喜事的了咱们三妹妹,周家也有来,极迟总在明年冬间宝玉道迟些好我早说过这句话,叫他们多做几个月清清白白的女孩儿,留在咱们园子里热闹些
黛玉道你别再讲这样不中听的话,依你讲起来,我倒有个主意,叫宝姊姊回了张家,我依旧到南边婶娘家里,连紫鹃带了去,叫晴雯到堡里他舅舅家住了,咱们各人自去做水做的女孩子,让你一个人住在园子里,省是混水搅和了,可好不好?宝玉听了,竟无言可答,只得笑了一笑,又问黛玉道我听说妙师父变了相,是四妹妹坏了他,你可知道什么样的?那不是四妹妹胡闹吗!黛玉道真的真的,这是他们讲参悟一道的元妙,你别去管他们宝玉因是日已晚,等至次日,一个人到栊翠庵,果见妙玉形容,已改昔日冰姿玉貌,忽变为牛鬼蛇神幸早知这段缘由,相见之下留心审察,仿佛认是妙玉,禁不住长叹一声放大了胆,故以戏言试探道妙师如今妙而不妙了妙玉怡然自得道你那里知道不妙而妙呢?宝玉因听黛玉之言,他禅门作用,也不究问其故,只得将无限感怀付之流水当下款留宝玉奉茶,觉比从前酬应较为有礼,而一种旷达坦白光景,迥异昔时,真是可以意会难以言传宝玉提起芳官道不料芳官抛却舞衣歌扇,相安暮鼓晨钟,虽则可怜,却也可敬妙玉道岂不闻‘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二爷瞧不出芳官已打破一关的了宝玉道妙师何不留他在庵,以衣钵付之?妙玉道青出于蓝,冰寒于水,我如何能做他的师?他昨儿说起二爷叫他进园子里来,他亦如流水行云,身无定向我留他在这里作伴,他说去辞了水月庵,这几天就来也不定宝玉此时,觉与往日到此意兴各别并不久坐,辞了妙玉出庵一路行来,心上总参不透他们的作为,只是与妙玉嗟叹不已,却喜芳官肯进园来,虽是已空色相,还得散而复聚
停了几日,芳官果然进来了,并不到黛玉、宝钗屋里,径至栊翠庵住下妙玉与他改了法名,叫莲贞,取乎出污泥而不染,又正而果也之义晴雯知道,倒先拉了紫鹃到栊翠庵去看他晴雯是与芳官同时被撵的人,紫鹃曾在庵中耐过凄凉况味,他们一见芳官,都有一种掉泪光景,芳官竟漠然无动,不过叙几句别后寒暄,问问奶奶、姑娘们的好
晴雯、紫鹃坐了一会回来,五儿问姑娘们那里去?
晴雯道芳官进来了,咱们到栊翠庵去看他呢五儿飞风赶到厨房里告诉了他妈那柳家的因五儿进去伺候,还是芳官的来由,赶忙端整了一席精洁素菜,叫人挑了,自己带着五儿送到栊翠庵去路上正撞见了宝玉,问明送菜给芳官的话,宝玉欢喜道难得这菜,算你妈送的,该多少钱我给你柳家的听了笑道这几样子素菜值得几个钱呢,二爷恩典,照顾我们的地方多着哩宝玉点头道我知道了当下柳家的自同了五儿到栊翠庵去
宝玉来到潇湘馆,见宝钗、探春、湘云这几个人在里头,宝玉坐下笑道我听你们正说得高兴,要到那里去逛呢
湘云道二哥哥你还不知道吗?你们起造的什么太虚宫,连神像都塑好的了,后儿开光,来请拈香还听说配殿上塑的像宝姊姊、林姊姊,咱们园子里的人,你道奇不奇?咱们打伙儿都要去呢宝玉听了欢喜道这样我也同你们去逛逛
宝钗接口道这还少得了你吗?宝玉道宝姊姊你去不去呢?宝钗道问你林妹妹,他去我也去探春道二哥哥,不用你多管闲事,咱们已经说停当的了宝玉忙起身,又到各处去邀那个,问这个
这里正在讲话,见香菱急忙忙赶来向黛玉道姑娘们后儿去逛,琴姑娘也去的,为什么不来叫我?我也要去呢黛玉道你要到那里去?香菱道姑娘们到那里,我跟着也去黛玉道你这个人,为什么这样憨?连自己关切的事都忘得了的?你想想后儿是几时了?香菱发了怔道后儿是十月朝呢黛玉道可不是,你要逛太虚宫,底下那一天去不得?十月初一这个日子,你是错过不得的在天齐庙有亲人见面的话,你忘了吗?香菱想了想,笑道当真,不是姑娘提醒,我竟忘了呢宝钗道我们大嫂子虽然有这句话,也是没影响的探春道那也论不定,他还有叫香菱扶正的话这件事倒有几分可,就去白跑了一趟,也碍不了什么于是,众人怂恿他去回太太,到后儿赶早去守他一天,看这句话准不准香菱又坐了一会,随众人走散,自回家去,告诉了薛姨妈到天齐庙去不提
这里,黛玉等到了初一日,各人早起梳妆已毕,用了早膳
一面林之孝家的和周瑞家的算定了人数,吩咐二门外小厮,叫预备车子去的是黛玉、宝钗、探春、惜春、岫烟、湘云、宝琴、李纹、李绮,连李纨、凤姐,东府里的尤氏也高兴去逛逛,还有鸳鸯、平儿、晴雯、紫鹃,那莺儿、雪雁、五儿、麝月等各自随着伺候,小丫头同老婆子们不计其数除了贾母、邢、王二夫人不去,其余的人,比那一年五月里元妃在清虚观设醮,荣府里奶奶、姑娘们去逛的还热闹等周瑞家的来回车子早已齐备,各人行至垂花门,丫头们各自伺候上了车宝玉骑上马,赶先行走
这里一群车辆离了荣国府,径往太虚宫来,进了头门下车
讲到起造这座太虚宫,原有仙人在内指点,所以殿宇房廊款式,并匾对上句语,金陵十二钗正、副册上的塑像,无一不仿照下来,如同水里面印出来的太虚幻境,只有各柜的册子上不留墨迹,恐漏泄天机至于费了几十万银子的工程,其雕刻精巧,铺设辉煌,自不必说那时黛玉、宝钗先见牌坊上横书太虚幻境四个大字,两边石柱上,并宫门外的对联,一路观看,心中思想,这座宫殿的规模气象,竟像是熟游之地,连匾对也还记得些影响正要步进正殿,听见宝玉嚷说对联句语不好,怎么不到里头来请示?就胡乱刻上了明儿叫匠人来敲毁,斟酌定了再镌那管工家人的媳妇连忙上来回道这些匾对字句抄了进去,回过姑娘的姑娘说就是这样,所以叫匠人照样镌了如今姑爷吩咐照着办就是了宝玉听他叫的是姑爷,知道是黛玉家里的人,说是回过黛玉的,也就没言语
当下众人在正殿上拈过了香,仰视塑的警幻仙子,宛似平时熟识姊妹别后相逢的光景又游到两旁配庑,也有春感、秋悲、痴情、薄命、结怨各司匾额宝玉看了,怪不受用,便想逐一更换他
黛玉诸人看各处塑的仙女,有像这个的,有像那个的呼姊唤妹,攒三聚四,有看了塑的像,比着那一个人笑的;有瞧了这一个人,指着塑的像说的宝钗道就是苏州山塘上捏作铺里,瞧了这个人捏出来的脸儿,也不过是这样罢了难为这些匠人,从没见过我们一面,塑来这样活龙活现的,想起来他们并不知道咱们这班人,原不是有心塑来要像谁,难得在无心暗合,这里头果然有个缘故探春道今儿不是来游太虚宫,各人照镜子来了大家讲了一会,又去看见塑的一位仙女,背上插了两柄剑,圆长脸儿,妩媚中带一种杀之气
有人见过尤三姐的,都指着向珍大奶奶道这不是你妹妹三姑娘吗?尤氏笑道果然像又有人指道这活脱是死过的蓉哥儿媳妇,珍大嫂子快来瞧呢一句话引得这里的人又赶过去
惟有凤姐见了,记起秦氏死后在园子里遇见他的光景,身上倒觉凛了一凛,因说道怎么死的和咱们活的同塑在里头?宝钗道凤姐姐你别多心,世界上的人无生无死,无死无生,那一个是长生不老的?那时湘云也厌恶塑的混杂,听了宝钗的话,便道宝姊姊,你是不怕死的,横竖死了有人替你活的但不知这塑的是张家姑娘,还算是蘅芜君?黛玉笑道‘替活’两个字出得新鲜,从来没有听见过的那湘云想起刚才的话,未免有些唐突宝钗,连忙寻话岔开,因向黛玉道可惜你这幅照没有带来,再把这一幅子挂起,竟是戏里唱的太上老君,一气化三清,化出三位潇湘妃子来了
探春道史大妹妹这句话,亏在如今讲了,林姊姊听了没生气,照像他先前的脾气,不知又要怎么样了湘云道可不是,那一年外头来了一个班子,在老太太院子里唱的正本《蕊珠记》,扮蕊珠夫人这个孩子,凤姊姊说他活像一个人,我口快说了出来,二哥哥瞧了一眼,连二哥哥拉扯在里头与他赌气的吗黛玉笑道亏你还记得这些没要紧的陈年旧话,如今凭你们爱把谁来比着我都使得湘云道蘧伯玉行年五十而知四十九岁之非,你早早就改悟了,贤于蘧大夫远矣
众人一笑过去了
宝钗道别讲古语了,我倒想起一件事来这里该招募住持要紧我瞧前后配殿,及两旁廊庑房屋不少,晨夕启闭,焚香洒,不是一两个人可以照料得来的,必得有个当家,便好督司其事若讲到这里来住的僧道,固非所宜,须访得一个高雅清趣的女尼,怕一时没处找呢黛玉道只有妙师父配在这里住宝玉道我也正想着他,就是他在园子里住着,忽然要请他出来,似乎下逐客之令,又使不得
正在议论,那边薄命司里有像袭人的塑像,雪雁进去见了,触起前情,带玩不玩的道他算什么?也塑在这里
便伸手上去羞他的脸儿,紫鹃忙把雪雁喝祝晴雯四下里一瞧,想亏他今儿没来,当着众人被雪雁这样局踏,脸上怎样下得来这里晴雯一班人,牵裾联袂的转出回廊,逛到别处去了
黛玉独自一个人,走到绛珠宫丹墀里站着,见墙脚下白石砌的花坛内长出一丛芝草,精神丰彩,摇曳多情,似系携来仙之物正在出神,接着宝玉也来了一眼瞧去,见了墙下的芝草,更觉旧雨重逢,十分亲热与黛玉两个人相对半晌,并无一语湘云远远望见他们两个人在那里,便笑着赶过来问你们在这里瞧什么好看的东西?不叫咱们也来瞧瞧!黛玉回过脸来道没瞧什么呢湘云只道他们在这里看水磨砖上的雕工,也没理会到花坛内这茎草三个人一路说笑,出了院门,众人也都回出来了
见管工家人的媳妇陪笑上前,道后边还有小小一所花园,虽然这时候没有什么花儿可玩奶奶、姑娘们进去瞧瞧结构款式可好不好?众人都道咱们逛了一天,时候也不早了,底下再来瞧罢于是一群人出了仪门,陆续上了车
管工的家人媳妇送众人走了,自己也到大门外上车回了公馆,自有他男人到各处照看一会,然后把门关锁,贴上封条,也自回去众人到了家,都到贾母、王夫人处请了晚安,问他们几句话,各回自己屋里
讲到宝玉骑在马上,一路行走,正盘算匾对上该换的字句,要与黛玉商量,进门下了马,将到垂花门首,焙茗上前回道奴才有句话要回二爷宝玉道这会儿我心上不得闲,有什么话明儿再说罢说着,便进了垂花门,往贾母、王夫人屋里一转,径进园子里
到潇湘馆见黛玉,道今儿听见管工的媳妇说,牌坊宫门上的对句写进来请过示,妹妹为什么不斟酌好了发出去?如今我改了几个字,来请教妹妹牌坊石柱上的,该题‘假作真时真不假,无为有处有非无’宫门上横书四个字该题‘恩海情天’对句上联‘堪叹’两字该改‘惟有’,下联该改为‘到头风月债还酬’两旁配庑上匾额‘朝啼’司,改为‘朝欢’;‘暮哭’司,改是‘暮乐’;‘薄命’司,改为‘造福’;‘春感’、‘秋悲’,改做‘春花’、‘秋月’,逐一改了他也见得‘古今来有情的,都成就他美满前程’,岂不妙呢
黛玉摇头道我看这些句语都有来历,是要点醒世上这一种痴男怨女的照你这样改了,不是显悖了建造太虚宫的意旨了?宝玉道妹妹论的果然是,但我还有一个想头比如你,一病竟归大梦;我走入大荒山再不回家,那里还有这一座太虚宫呢?如今凭咱们的血性归根儿,恨能填海,石可补天可见债难酬者,终是情不尽到十分地步原镌对句,岂不把古今之情同你我之情都抹煞了?黛玉道你不知道,咱们这班子人,原是苍苍破格矜全,不可援以为例若说合该是这样的,倒不足为奇,连这座太虚宫也可以不必建了所以对上的句语,竟不用去动他,才可以点醒世人
宝玉道这个地方,不比别处庵观、寺院,许闲人进去走动,白摆着这些颓丧话,又去点醒谁呢?黛玉道我也在这里筹画,这里头既有咱们的塑像,原不许男女混杂进去
若一概禁止,难道警幻的意思,就只为点醒咱们园子里头这几个人?须得一年之内,择定几个日期大开宫院,许近京一带城乡妇女进去烧香游玩,只不许有男人跟随进去内中有认识字句粗通文理的女人,看了匾额对联知所感悟,才晓得情天便是孽海之源,只可安于薄命,自甘暮哭朝啼而已然话也不可说煞了,普天世界的人,也有情到十分,痴到十分,到头酬得了风月债的,由他们去碰罢了
宝玉听到此处,又欢喜起来,道真是妹妹讲的透彻,咱们商量停当琏二哥到兵马司衙门里去给了示,悬挂大门,每逢朔望日期,许妇女们走动要几名番役在门外巡逻查察,不放一个男人进去就是了
宝玉正与黛玉议论得高兴,雪雁上来说今儿有管园的老婆子来回,现在天气冷了,各处院子里摆的盆景都该下地窖了发出去叫他们标签记认,明年开春后再来送还,不知姑娘屋子里这盆草该发去下窖不下?宝玉接口道正是,妹妹玩的这盆草,我几次盘问妹妹总不肯和我说明我细细问了紫鹃,才知道来由古来贯虹化碧,原是连山川草木都可感动的这盆子草也不怕霜雪来侵,今儿咱们在太虚宫院子里瞧的这一茎,觉比蓬莱阆长的瑶树琪花,另有一种可人之处,何不把妹妹爱的这一盆携去并植了,也不致冷落了绛珠仙草
黛玉微笑道《山海经》并《本草纲目》诸书里头没见这种名色,何以知他是绛珠仙草呢?宝玉道在绛珠宫里长出来的,自然是绛珠仙草了黛玉道原来是你胡诌的这么着,盆子里草我也有个美名儿见赠他宝玉问道妹妹叫他什么草呢?黛玉道湘妃洒泪染成斑竹,这泪染的草该名‘泪芝’宝玉笑道妹妹前哭的眼泪洒在院子里,竹枝上也该有斑点,‘斑竹’、‘泪芝’倒是个绝对但我不敢与古贤妃媲美,只叫他做‘杜鹃红’也好二人又说笑了一会,当日无话
到了次日饭后,黛玉记起一事,要往宝钗处探听未知所为何事,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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