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这一部反志,可算完全交卷了,论起作这部书的历史来,也就很长,楔子中虽然略说一二,尚不明了,我兄弟若不将他表白一番,又怕张仲云找我算帐,各位看官,听我慢慢的道来兄弟家中,自从高祖以降,无一个不是勤俭持身,谨慎自守,在前清时节便也书香弈叶,科甲蝉联,孝节传家,文章启后;传到兄弟手里,可就变了祖宗成法,自由行动起来在这种匪夷所思的社会中,便不免有许多规则的地方,生今反古还记得在船山书院读书时节,那位学贯天人,穷征世变的王湘绮先生,对于兄弟,常加训戒每每说道跇宕不羁,便是乱世奸雄的根柢后来认识了樊山先生,他也说我是第二徐又铮兄弟性情虽然疏宕,到还懂得敬畏长者,对于以上诸语,终身记念不忘
年复一年,世界一年改变一年,不幸船山求学不终,又转到湖南公立第一法校读书,一晃三年,正逢革命,兄弟放下书本,去当法官,糊里糊涂,缺了一年半的整德便似红鸾禧上说的才疏学浅,自告回避好在良心难坏,受事之始,发誓不听干说,不受银钱,敷衍过去,还算没出什么大乱子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14596.html
自此之后,由湘溯汉,一溜烟进了北京,终日听戏,便成了乐不思蜀的刘阿斗民国七年,有个浙江朋友陈傲生,是日本法政留学,充当着司法部的秘书,为人精明强干,大似湘绮先生说张文襄公的旧话真个写作俱佳两个在戏场同听白素忱的戏,兄弟在日知小报,发表了捧白素忱的八首诗,他就依韵和作,胜过原诗十倍,两人因此成了相识我但有困厄的地方,他无不尽力救济,并一力吹嘘,荐入天津高检厅当书记官我从甘回来,还见过他好几面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14596.html
民国十年,兄弟在援鄂军中失败,再入京师,傲生已回至宁波,还曾汇款来京,以济杖头之需,函中往复,属我兄弟,不要因挫折灰心,别寻事业从前相见时节,也曾将此书的三回相示,傲生异常赞成此书今岁告成,见他八首原诗,尚在笥箧,回首坠欢难抬!索性把他录入卷后,为我这反志增光一二这八首诗,本完全赠白素忱的,与本书半点无关,然而兄弟做这一部反志,一来是追忆幼年时家庭之乐,二来是发端友朋谈论之间,三来是替古人抱不平,替今人害臊,也不管什么体例,咱们爱写什么就是什么从前王湘绮先生说的笑话,皇帝不论大小,关上门儿,你便是你房间里的皇帝,谁也不能干涉你如今咱们这反志,写上几首诗,谅也不至妨害治安,惹动警察厅前来干涉,说来说去,那八首诗到底是什么话?各位请往后看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14596.html
山远入寸眉秋,荡荡天涯鳷鹊楼;日织流黄不成匹,八声泥我听甘州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14596.html
月自婵娟云自行,微霜点鬓剧心惊;墙阴独蟀无恩怨,解与幽兰诉不平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14596.html
休怜少妇郁金香,莫问床前明月光,满地胭脂怨金碧,飘鸿南去能翔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14596.html
银镫照雨数鸾期,眉样何曾羡人时?大际红阑横柳角,柳花历乱有莺知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14596.html
晚翠芙蓉四幕花,小红庭六萌车;汉宫一解金仙泪,谁忆凄凉帝子家?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14596.html
花拥晴天孔雀来,红葹碧蕣背人开,神仙爱听回风曲,漫按鹍弦妒善才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14596.html
湘篁压石黛疏,昔梦流头红鲤鱼,明睩微波鬟语寂,夜深曾听吠庞无?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14596.html
铲除绮障付期期,屏角嫣云酒醒时;收拾风花归淡漠,莫教瘦损玉腰肚
约莫这个时间,渭源裴群孟威,也在广德楼听夜戏,由刘石麟君介绍,两人见面,形迹浑忘,真称得起古人所说的定交立谈之间,相赏形骸之外七年腊底,因承裴公见招,从军北八年四月,即回着孟威军门,一块儿去到河州,公事简单,天天骑马出城,浏览风景真好一个所在,千山合沓,两水萦纡,沟渠四达,垂柳交映,有说不尽的好处,衙斋清净,时复读书,开始的创造反志,便在此时;约莫做了三四回光景
兄弟又有个同乡黎雨民,他是文公曾孙,风流儒雅,很有些干济才情,四体书皆称独到,清淡隽永,不减晋人他由甘督军公署秘书长,外简西宁道尹,与宁海马镇守使阁臣文武辑和,倡设蒙番学校,自己同着夫人小姐,学习番语他的意思,以为藏番变乱,由于抚御失宜,言语不通,情形隔阂,欲除此蔽,非通言语,是万万不行兄弟很佩服他,在北京见过多回,此番到了河州,不由写封去,问候问候,他回说到甘而不一视河湟形势,犹之未到我将这呈与裴公,裴公笑道黎道尹是甘第一流人物,西宁是甘奥区,老弟来此,不可不去西宁一行,一来可以增长学识,二来可以视察民风兄弟得令,马上加鞭,到了西宁黎公甚喜
那时循化县的周芷孙周大老爷,又是兄弟的同乡,黄幼老的旧部,署中僚属,湘人过半;你说异乡作客,得此嘉会,要怎样的乐法才好!纵酒冶游,在所不免,咚咚街鼓,月上花梢,黎公每候至夜分方睡,兄弟后来知道,万分抱愧,夜中辄不外出做了一首湟中秋月歌,黎公甚为叹赏,因此十分见爱,要留兄弟同在西宁,兄弟自将裴公厚意详告,黎公为之喟然临行复赠了一匹青海黄骢马,金银彖的狐裘,诗经上说匪汝之为美,美人之贻,正是说的兄弟对黎道尹此时光景
等到兄弟回得河州,就接着家中书,舍妹夭亡,老母病卧床蓐,催我速回兄弟幼年丧父,跟老母小妹相依为命,兄弟万分没奈何裴公又素以忠孝自命,即允给假南归,六盘岭上,雪窖冰天,骡车困顿,鸟倦知还兄弟这样回家之后,仍再来京,每想续成这部反志,总是不能如愿相偿民国十年,到了长沙,跟着援鄂军打了一个败仗,由岳阳附轮到了汉口,住得十日,适值九弟瓞生,自家中赴沪就学,相见汉皋,喜知家人无恙,随一同去到上海,晤见黄幼公与明月前身的柳夫人,说起此次战事失机,殊为叹惋飘蓬流转,再到北京,跑了一趟奉天,又回长沙十二年八月,赵蔡兵起,受了嫌疑,又用了一个三十六计的上计,依旧到北京听戏度日,真个九九归原,还寻旧路
直挨到十三年夏,兄弟有一位十年前相识的朋友张尧卿,是中国秘密社会史上一个有名人物,也是革命党里一个先进的老党员,为人豪侠有意气,慷慨能文章论他性情,就似桓灵宝说刘盘龙的话,家无担石,一掷百万,辛苦半生,毫无发展,春明坐老,徒有壮心,咱们俩到很志同道合
从前他在天津办正义报,叫兄弟担任文,被我戏代张勋答王克琴请求离婚书,把些当代贤豪,冷讥热讽,一篇文章,送掉了段合肥一千元津贴,兄弟怪不好意思,就想逃之夭夭他从北京打电话与我,说道你若是走,便是跟我绝交好重的话,令人难受,却走不得,直至天津大水冲倒龙王庙,方才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两下分手
不觉几年,谁知他今年又办了一个民德报,咱们老主顾,还请照旧任职咱家是风云雷雨,一齐出卖,心意相投,无所不可,于是小说这一栏,自然要借重这部反了奸大热的天,真亏咱家写字,每日平均约在三千上下,张乖涯先生说的好虫蛀木断,水滴石穿,两三个月工夫,居然被我将全书完全编竣,虽然东拉西扯,却似乎有些至理名言想起梅龙镇李凤姐说的,好难检的银子,不觉想到我这好难编的书,咱们俩成天碰头,商议作法,倒也很对不过一句笑话,生生的替马超编上一个妹子,嫁与赵云,咱们俩正在商议着,替马超的妹妹,要取个怎样响亮的名字,他的太太在旁边笑道何不就叫作马艳云?我说艳云两姊妹,只有一个赵云,难得去招驸马,这却不行后来才商定叫做马云騄
有些看官们恐怕不知道马艳云是何人的,兄弟只得略再说上几句,这叫做时话有出处,古话有来由,也是无一字无来历的意思那马艳云乃是近时很负盛名初出茅庐的坤角,北人南相,秀骨天成,十有八九,似小月英,兄弟时尝称赞,所以他太太才说上她来可见兄弟这部书,简直是无中生有,倒海排山的空中楼阁
有些朋友,说道是兄弟卖弄才情,有的说是暗射当世,有的说是糟塌孔明,描头书角,吓得兄弟倒有点儿寒心不如爽爽快快自己招供出来,省得各位去探骊索隐就这第一条说来,中国现在的小说家,简直车载斗量,现在的小说,简直黄沙烟火,昏天黑地!像这一部把小说,算得什么东西兄弟有吃有喝,没那宗犯贱就第二条说来,上如海人才,云胜雾集,用才之人,铢两悉称,待遇之隆,报称之重,鼎足三分,势均力敌教各位,现在那一位配曹操?那一位配孙权刘备?又那一位配孔明周瑜司马懿?他们各位既然都不配,咱们又何必糟塌古人,奉承今人就第三条说来,兄弟这部书,完全在实行孔明隆中对的一篇文章,处处替孔明填愁补恨,吐气扬眉说到孔明致死的原因,莫说毛贯宗诸人不曾梦到,恐怕陈寿也要莫赞一辞,纯乎庄老之旨,可惜湘绮先生未曾看见,若今他老人家看见,亦当击节叹赏
兄弟此书,既不是上述各说,到底是什么意思?即如兄弟开卷第一回楔子上说的,雨夜谈心,伤今吊古,睛窗走笔,遣将调兵那还是在河州作书的本旨到了后来,却是小说一栏,另无新著,补充旧稿,以塞篇幅,这是兄弟句句实言,并无假饰不要怀疑兄弟立见有别样心肠,肯替一些牛鬼蛇神照背影儿则兄弟自己,也庶几可以深杯浮一大白了还记得兄弟去年六七月间,从长沙避难出来,在土星港阻风,一连七日,愁闷不堪,曾哼了四首七言八句诗,最后一首说道
未肯临风怨石尤,神州正有陆沉忧,军书自遗心怀恶,筹笔难同肉食谋
太息中年萃哀乐,都无余暇说恩仇;临湘怕听云和瑟,惊起潜龙更挟舟
这大概也就是本书的意思表示那知这诗吟罢,水面风涛大作,浪如山涌,将一只小船,忽然提到半空,忽然沉下波底,骤起骤落,颠播得人头脑晕眩;舱外的两岸风景,只在舱眼里来回乱转,如走马灯般不停兄弟支撑不住,只得蜷伏舱底,抑住行箧,连手足都不敢一动
刹时风定,伸出头来,踬向舱外一看,天色已是晴明,清光入画书,呀!好一片青山绿水,炊烟在眼,似树尽尚有人家;耳畔便闻得云中隐隐犬吠回眸睇视,只见几个船夫,都撑手抵足的,倒在舱面,想因先时风紧,忙得累极睡去了,却听他们齁齁酣发的呼声,自已不觉暗笑,也就不急着开船去唤醒他们,竟一人跳上了岸,随意闲眺,想往树林深处一看乱步走去,沿着河边,不少的石头,一堆一堆,垫着脚底生痛,又不像天然生长的,这是何人在此间恶作剧,兄弟就不免想起那位诸葛先生的八阵图来,想来也不过害人,叫游客不便赏玩风景罢了低下头去,小心在石头中走着,留神细看,并有什么死生伤杜休景惊开的阵门,也不怕没有黄承彦引路出阵,一阵乱走,不觉到了树林中,直穿过去,又绕到树林的尽头,却有什么人家迎面一座高山,挡住去路,雾腾腾的,却是半山云气,那里有什么炊烟山势嵯峨无路可上,不禁又感触起邓艾裹毡,才能翻过的那条阴平小径来!太息有顷,负手空归
走回河边,四下寻了半日,不好了!兄弟坐的那只船儿,连影都了,这便怎处寻思舟揖风波,江湖险恶,我便让他安卧一息,这些撑船的,毫无天良,他反乘着我一步忘了监督,便立时打抢了我的行囊,丢闪得我回不了家乡,这种世道人心,真是可怕,再向河中一望,只见上流头漂来无数尸首,都攒拢到我的眼底这一岸边来,一见是血染模糊,断手刖足,身上穿的多半军服,想来是些兵士;有些未穿军服的,却又衣不蔽体,都是面黄肌瘦,皮骨皆见,这样的又是些什么人?倒猜不着,难道上流头,发生了什么战事,这些惨死的人,都是在劫的吗!若果如此,我还须赶紧逃避,速离此地
心里正在盘算,一看河中,浮尸已满,我兄弟也顾不得再觅那只强盗船,扭头便跑,如飞的向着树林后面奔去,想可觅一山穴容身,不料抹过树林,那座高山又了,一望无尽的平川,荒烟迷路,蔓草没膝,兄弟糊里糊涂,不顾高低,向前瞎跑,直跑到天色黄昏,伸手五指,才遇着一座大庙进得庙门,两旁古木参天,约有千株,中间一条甬道,长几百丈,殿上琉璃灯,似明似灭一连进了三重大殿,只一个守庙的人,暗叹兵荒马乱,怎连一座破庙里,都走空了再到后院,却有一座古墓,在黑影里矗着,摇摇幌幌,看不清楚院内松风谡谡,松鼠满地乱蹿,树上夜鹰,啁啾一声声怪叫,吓得兄弟赶忙退出院来回到殿前,两庑下似尚有香积厨,不免走进,却是床帐现成,因不管他有人无人,且自过宿再讲兄弟跑了一天,混身力乏,不意这里有我安身的所在,自然一枕黑甜,那还多问什么世上的帐
睡到半夜,兄弟在睡梦中,忽闻外面人喊马嘶,一刹时,厅中如沸,兄弟顿然惊醒这时并不畏惧,急忙走至窗次,只一味从窗棂中偷眼外窥,却瞧有灯火是些什么人进来,只借微朦月色,看出有的是捧着偃月刀,有的是持着丈八矛,有的是拿着梨花枪,有的是拖着大砍刀,有的是双股剑,有的是雁翎刀,有的是开山斧,有的是两刃刀,十八般武器,乱烘烘的都有人执着还有些戴纱帽幞头巾的人,夹在其中,尤其往来穿梭般,乱跑得十分起劲忽然间有一王者衣冠的人,自外而入,身后一人,仿佛是纶巾羽扇,看不甚清,大家便一时静起来,随见王者居上,大家席地而坐又一异样胡须王者,自外而入,大家复起身迎之坐未定,又一王者,提三尺剑,阔步而入,诸人一齐起立下拜,于是后来上者,据最上座又一王者,短胡歪冠,手提一串绣履而入,大家如同未睹,亦蹒跚坐于诸王者下又一王者,戴晋人冠而来,短须歪冠之王,以手招之,二人乃相并坐,便见交头接耳,至翻唇舌,唧喳有声,只不获闻究作何语,亦不知那来这许多王者,在此集议何事
兄弟正倾耳想去细听,骤闻庙外,暴燥如雷,有一豹头环眼之人,大呼而至,即从坐上揪下异样胡须王者,按地痛打最上王者按剑叱之道是我做坏榜样,抢夺天下,怪他何来?汝辈今犹不改旧时习性,空教我受尽咒骂,说是报应循环,这是何苦?倘被外人听去岂不笑话!你可知现在是何世运,还念念不忘旧恨吗?言讫,仰天长叹一声,大风四起,在坐诸人,一齐垂泪叹息
有倾,忽闻殿外大门轰倒乒乓之声大作,即有对对像翁仲般的巨人,自外作旋风舞踊跃而入诸人一见大乱,骇然啤鸣,但听长啸一声,诸王者破天飞去,余人扑地便倒,亦各踪踪这些巨人朝地乱转有顷,忽然聚在一处,彼此将头大碰,口中嘤嘤皇皇,如闻啜泣啜泣未已,又起一阵旋舞,俱向我这窗洞扑来兄弟吓了一身冷汗,大叫一声,醒来却是南柯一梦,半边身子,犹枕着那只行箧,依旧人在舱中恰有一个艄公,见我梦魇,入来拍我,故而惊醒
此时日向黄昏,风已息了,兄弟怔了半天,想着这梦境的可怕,犹在彷徨不乐,勉强推开行箧,站起身来,扑的一本书,从身边落到地下,拾起一看,原来便是这部反志前三回的旧稿才想起吟诗之前,曾打一行箧,取出这数回的底本,自行遣闷来,谁知一阵风涛,便无端的会惹了这一场怪梦出舱纵眺,风云果定,天意已回,惟见青山永在,绿水长存,只我书外书中,平添了一番奇异有趣的梦境曾记得唐朝有位开国的诗人陈伯玉,他作了一首登幽州台歌,说是前古人,后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这才真叫做一言难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