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俊
（南京特殊教育师范学院语言学院，南京210038）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17260.html
内容摘要由吴闲云先生对于《西游记》陈光蕊故事的质疑、重解，引起对于《西游记》版本、故事流变与时代、创作新探寻，该故事并非明清时代人对于《西游记》之新造，而是，唐代玄奘取经事件以来，宋、元时代人逐步趋向对于唐僧取经故事完整性的结构与解构，明代中叶多种《西游记》版本的争奇斗艳，最后孕育成为清代《西游记》版本的完善与缺憾，留下一道美丽的彩虹，吴闲云对其质疑、重解显现为武断之强奸先辈之惑，权衡古今，引人叹而观止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17260.html
关键词吴闲云；西游记；陈光蕊故事；武断；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17260.html
最近，吴闲云《煮酒探西游》对于《西游记》中陈光蕊故事青睐有加，用六篇文章予以剖析，可谓用心良苦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17260.html
初看，吴先生的解读似乎有道理，且逻辑严密，推断精妙，然而，细细品味，我总的认识是貌似逻辑，其实有误；按照辨证唯物主义与历史唯物主义的方法论，实事求是地审视之，与其说吴闲云先生的煮酒探《西游记》，是对经典唐僧取经故事的亵渎，毋宁说既是对先辈《西游记》创作者意志的强奸，更是对于经典《西游记》主要人物唐僧（玄奘）生平、思想与意志的武断之误断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17260.html
武断一没有仔细考量《西游记》的成书史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17260.html
对于《西游记》之陈光蕊故事，学界一向十分，400多年来，仁者智者，莫衷一是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17260.html
关键的问题是，现存的明代华阳洞天主人校、李卓吾点评之百回本《西游记》中，没有陈光蕊故事，清代汪象旭《西游证道书》首次根据明代的相关《西游记》故事，增添了这段陈光蕊故事于是，清代之后诸多《西游记》版本就成为了吴闲云先生所见的样子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17260.html
1949年建国后，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新校点本《西游记》而该版本是在根据北京图书馆所藏明刊本金陵世德堂新刻出像官版大字《西游记》摄影胶卷，参考清代六种刻本而合成而现存的明金陵世德堂本《西游记》没有陈光蕊故事，孙楷第先生等认为是明世德堂本《西游记》刊落了而，有人则认为原来的世德堂本《西游记》本来就没有，是有意改造而成，至今，学界仍有不同意见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17260.html
通过考察《西游记》成书史，我们发现，陈光蕊故事，早在晚唐、宋、元时代就流布甚广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17260.html
晚唐，玄奘取经故事已经逐步由真实历史向民间故事转变，其标志便是唐·温庭筠《乾子·陈义郎》，唐·皇甫氏《原化记·崔尉子》，唐·无名氏《德璘传·郑德璘》，宋·周密《齐东野语·吴季谦》，从陈义郎到崔尉子、郑德璘、吴季谦，经过世俗生活、文人笔墨的浸染、描绘，陈光蕊故事不断丰满起来，陈光蕊的形象也逐步进入《西游记》故事的演唱、传诵者视野，为最终合成百回本《西游记》陈光蕊故事奠定良好之基础
显然，陈光蕊的血缘关系系谱，是流淌着唐、宋以来笔记小说的血液，正宗的本土原生态，非孙悟空之血缘混杂，混血之于本土、域外之争执
元·陶宗仪《辍耕录》卷二十五院本名目，和尚家门《唐三藏》金院本《唐三藏》宣告唐三藏故事进入戏曲领地，时间界域为金代(公元11151234年)
元·吴昌龄《唐三藏西天取经》杂剧（残本）诸侯饯别云贫僧俗姓陈，法名了缘父亲名陈光蕊，一举状元，除授洪州刺史带领母亲之任，行至中途，大江遇着水贼刘洪，见俺母亲姿色，将俺父亲推入大江之中比时贫僧在母腹中有七八个月了，未曾分娩我母亲只得勉强而从后来产下贫僧，刘洪又要害俺的性命多亏我母亲用计，造成木匣一个，咬指滴血写下血书一封将贫僧放在木匣之内，抛入大江流至金山脚下，幸遇平安长老在江中洗钵，捞取木匣打开看时，见了贫僧，留在寺中，抚养成人；教学经典，无所不通，无所而不晓钱南扬《宋元戏文辑佚》保留陈光蕊江流和尚（长老为迁安）， 可能是宋元话本与院本的糅合，主要人物陈光蕊、 江流儿名称、故事内容趋于统一，而金山寺长老名称则不统一，曰平安，曰法明，曰迁安，便说明当时口头文学传播的路径，编创者的构思不一致，也较符合金院本流传之实际
但是，元代戏剧中的陈光蕊故事演唱，仍然不同，吴昌龄《唐三藏西天取经》杂剧（残本）长老为平安，可能是笔误（平误迁，笔者注），因为后来金陵世德堂本《西游记》第11回颂唐僧身世七言诗道海岛金山有大缘，迁安和尚将他养，保留了古本印迹而朱鼎臣本将长老统一改为法明，卷四的八则涉及到陈光蕊的和尚是法明，卷六度孤魂萧瑀正空门唐僧身世七言诗道托孤金山有大缘，法明和尚将他养也是法明，说明朱本已经注意到前后文的关键人物名称的一致性而其他的版本就不一致，譬如世德堂本、李卓吾本没有完整的陈光蕊故事，但在第11回、14回、37回、49回、64回、93回、99回，均有唐僧自述生平的内容，不过在第11回均保留了迁安和尚，与吴昌龄《唐三藏西天取经》杂剧（残本）相一致，可能保留了因袭古本《西游记》的迹我们认为，从历史史实、刊本实际考察，陈光蕊故事是《西游记》版本史上存在的迹，明代朱鼎臣本的完整演绎，便是证据之一，而世德堂本《西游记》虽没有完整的陈光蕊故事，但其第11回、14回、37回、49回、64回、93回、99回所存在的关于唐僧生平事迹的迹，也证明，陈光蕊故事的确存在过，只是由于多种不可告人的目的（也许是商业、政治、经济等因素）而删除，似乎不影响全篇小说故事的完整性，把主导倾向由唐僧（玄奘）转移到猴王（孙悟空），体现百回本《西游记》最后改编者的主观用意与主导倾向，从而体现西游记故事的华丽转身，由最初的拘泥于历史史实的唐僧（玄奘）西天取经变为文学艺术领域的孙悟空等护师西天取经修成正果的世俗宗教文学
清代汪象旭《西游证道书》则将救助殷小姐（玄奘）的师傅改之为法明，又在第11回却保留了世德堂、李卓吾本一致的迁安一名，与原本陈光蕊故事中的法明相舛错
然而，比较朱鼎臣本陈光蕊故事与清代汪象旭《西游证道书》相同题材故事，我们发现，后者作了较大改动，在篇幅上把八则改为一回，主要情节相近，但细节变动不小删去了朱本原本八则故事后的诗八首，把小姐托法明长老抚养孩子改为满月抛江，以与第99回之满月抛江第三难相吻合，从结构上衡量，的确高明，前后照应，因因相袭，把原本漏洞弥补上，体现出完璧之妙而朱本的故事就显得粗疏、古朴，也足以说明，陈光蕊故事在不断被修改、完善然而，清代人的精心构思，毕竟难以弥补原本陈光蕊故事之致命之伤光蕊与小姐结婚、生子的频率，难敌中状元授官赴任江州之时间序列，于是，百虑万思难免一疏漏，被明眼人一下子就看中破绽原本可能难以还原陈光蕊故事原貌，于是，世德堂、华阳洞天主人就选择舍弃，李卓吾也从之，留下白璧微瑕到清代，汪象旭《西游正道书》补上此回，以显示其古道热肠，还本于陈光蕊故事但是，他也无法改变原本的疏漏与缺憾难怪，清代著名道士刘一明（17341821），认为《西游记》为一部证道书，借文学故事情节阐扬金丹大道，沿袭了汪象旭《西游证道书体例、纲目，并进一步指出此回叫人在父母生身之初，溯其源，推其本，弃妄而归真（刘一明《西游原旨》第9回评语）清代张书绅亦道此回正是《西游》大纲，取经之正旨（《新说西游记》第9回评语）均是切中肯綮之明智之评矣！
与清代《西游正道书》《西游正旨》《新说西游记》《西游原旨》相比，显然，明代朱鼎臣本《唐僧西游释厄传》的陈光蕊故事确是依据元代吴昌龄及佚名保留的陈光蕊江流和尚等戏文其传承因袭关系尤为分明
承前，元代就有关于陈光蕊故事的细致陈述，对于故事的叙述还是基本符合逻辑的，没有后来被吴闲云先生剖析之漏洞，仅仅是清代《西游证道书》的增补所留下的疏漏而已
明代世德堂本《西游记》虽然没有陈光蕊故事，但不能断定明代小说《西游记》中就没有陈光蕊故事果然，在日本发现的明代中叶版本《唐三藏西游记释厄传》，羊城冲怀朱鼎臣编辑，书林刘永茂绣梓，共十卷，卷四有八则涉及到陈光蕊故事看唐太宗诏开南省陈光蕊及第成婚刘洪谋死陈光蕊小龙王救醒陈光蕊殷小姐思夫生子江流和尚思报本小姐嘱儿寻殷相殷丞相为婿报仇这是对于元明之际陈光蕊故事之集大成也
可见，陈光蕊故事一直与《西游记》紧密相连，在百回本《西游记》成书史上具有举足轻重的位置与影响删去陈光蕊故事，确是现存世德堂本《西游记》之一大缺憾以至于，清代汪象旭先生要托名古本《西游记》而补上此回故事，以与全本《西游记》形成全壁但是，在截取明代暨以前陈光蕊故事时，因为多种因素的局限，形成为被吴闲云先生发现之漏洞
武断二以今天的判断强加给明代作者
吴闲云以当代人的判断，强加于古人，按照当代实际生活逻辑推断陈光蕊与殷小姐成婚，第二天就赴洪州上任，没有怀孕的时间，进而推断，殷小姐肚中的孩子必然不是陈光蕊的，而是另有隐情；而这一切恐怕是古代市井写手按照一般文人案头传奇小说的思路，一般性推理、补充原作前后疏漏，因第99回难簙上有金蝉遭贬 出胎几杀满月抛江寻亲报冤，而前文没有此相关内容，显得前后历时性与共时性的不统一，矛盾破绽世德堂本、李卓吾评本都没有陈光蕊故事，但在99回却有四难呈现，给全书造成前后脱漏、矛盾之处
而明代简本系列之朱鼎臣、杨至和本《西游记》均有此陈光蕊故事，尤其是朱本，用了一卷八则占全书十分之一篇幅结构全篇故事，体现出全本《西游记》的逻辑、规则两项比照，显现出朱鼎臣识见之高明之处
吴闲云则以其对于陈光蕊与殷小姐关系之拆解，一口咬定，两人没有性关系，即使有一夜，不一定就受孕，况且，怀孕时间与新婚不符（实际难以考订，夫妻怀孕之事本就不能按照吴先生之所谓规则行事耳，笔者特注），便进而推定小姐必有私情，刘洪是其相好，该孩子是刘洪的（不知是否经过DNN测试），肚子被（？）搞大了，为掩盖丑事，殷丞相方采用抛绣球招亲，打中谁，谁就是女婿等等，江流儿就是刘洪与殷小姐偷情之私生子，于是，一切所谓貌似之推理就成立了，时间、地点、人物，真可谓诡异之脑洞大开之推理可惜，事实并非如此，吴先生之推理仍有太大的漏洞原著，婚前的殷小姐并没有任何情人、私情、私媾之劣迹，殷小姐很爱孩子，刘洪并没有与婚前的殷小姐有任何蛛丝马迹之联系反面推测，刘洪若与小姐有私，并有自己的亲身骨血，怎会害其性命？（原著中，刘洪要加害孩子）那么，又何以推测出两者的绯闻与丑事？显然，这全是一派违背常理之悖论、臆测、武断耳！
明人的《西游记》陈光蕊故事，并非空穴来风，秉承宋元以来，杂剧、传奇、小说、故事之传统，朱鼎臣本《唐三藏西游记释厄传》卷四以八则十分之一篇幅讲述陈光蕊故事，保留出迥异于世德堂本、李卓吾本《西游记》之格局，显示了编撰者之智慧与胆识，历史证明，朱鼎臣之智慧要高于世德堂华阳洞天主人、李卓吾之辈矣
武断三混淆历时性与共时性的差异
吴闲云以当代人之思维推测强加于古人，以陈光蕊、殷小姐成婚时间段，怀孕至少十月等，混淆历时性与共时性之差异，进而荒唐地假想出，刘洪与殷小姐是旧相好，玄奘是私生子，刘洪是玄奘的亲身父亲，于是，原本合理的一切关系都被颠覆了而这一切推断与全部《西游记》的历时性、共时性逻辑相矛盾、相抵触，如何回应第99回难簙上的金蝉遭贬出胎几杀满月抛江寻亲报冤四难？如何判断陈光蕊一家的伦理关系？如何理顺陈光蕊父子、母子关系？如何鉴别刘洪犯罪性质？如何理解殷开山一家的伦常关系？
古人的思维还是比较符合逻辑的，原作者作为市井闲人（？），以其对于社会、人生与世道的理解、认识与历练，安排陈光蕊故事，把唐僧（玄奘）的故事说得更加完整、契合常理，配上第99回难簙上的金蝉遭贬 出胎几杀满月抛江寻亲报冤四难，体现了故事编辑之历时性、共时性交错与统一
吴闲云先生可能对于《西游记》版本源流演变之忽略、漠视，便导致按照清人汪象旭、黄周星之《西游证道书》陈光蕊赴任逢灾，江流僧复仇报本全篇内容，找出其疏漏、缺失，抓住一点，攻其不备，显现出今人的思辨性智慧与诡辩
回应吴闲云先生的质疑，可以有诸多理由，一，古人思维不够缜密，二、后人补上相关故事，与原作者创作思维、结构之差异，三、明清时人大而化之，为赶印刷周期，为应急便拿来古本（实际可能是释厄传朱本），改写而成，漏掉了时间的间隔差异，导致不容后人推敲、思考之处，四、清人（汪象旭、黄周星）伪托得大略堂《释厄传》古本之疏漏，而，汪象旭、黄周星也说刘洪假官莅任，直至一十八年，朝廷不行考核，同寮不行觉察，海州亲族遂无一人往来，万花店婆婆亦绝不寻到江州，安安稳稳，公然考满六次，毫无风波，则此贼真可谓好时运矣（李卓吾、黄周星评《西游记》，山东文艺出版社，1996年，第99-100页）可见，清人汪象旭、黄周星也并非傻子，已经发现了这一回之破绽与不严密处吴先生许是在阅读汪象旭、黄周星本子时所引起的联想也未可知啊！
综上所述，陈光蕊故事确是在《西游记》成书史中是不可轻易忽略的关键关节，涉及到版本、作者、结构等多方面问题，牵涉到对于明代社会制度、风俗、人文地理等多方面的知识、学养、修为，轻易地删去、改写、增添，均难以达到与原作合隼，按照古代小说的成书，版本印制、写作程序、刊行流布等因素考量，可能有一种比较完整的百回本《西游记》存在过，因为现行的百回本《西游记》，无论世德堂本、李评本都非初刻，而是覆刻本，期间经过了多次印制、改编；由此可以窥见，明代中叶以来，南京、建阳等地书商刊行《西游记》的多种杂乱情况书商为了适应巨大的市场需要，神魔小说四大奇书之一《西游记》之广泛市场需求，委托市井写手，自己亲自操刀，挖改、杜撰、增删等，可谓无所不用其极改写（增添）一回故事，况且有前人的本子作为参考，则非难为也
陈光蕊故事引起我们追根溯源，考量古今，林林总总，足以堪比对这本古典名著《西游记》思想、人物暨价值的探究与重估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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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自《西游记研究新探》，社科文献出版社，2018年9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