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小青：​哀书《金瓶梅》（首发）

欣欣子《金瓶梅词话序》曰：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0831.html

人有七情，忧郁为甚······惟下焉者，既不能了于心胸，又无诗书道腴可以拔遣，然则不至于坐病者几希！······富与贵，人之所慕也，鲜有不至于淫者；哀与怨，人之所恶也，鲜有不至于伤者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0831.html

作为时俗人里的下焉者，如果七情六欲郁结于胸而不得拔遣，在不好的世态中，人性弱点会发酵，生出很多毛病，伤人伤己，坠入罪恶的泥淖中，可怜可悲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0831.html

《金瓶梅》里的人物，如西门庆、潘金莲、李瓶儿，都是这方面的典型笑笑生写出了这些人被贪欲所控制而至自我毁灭的悲哀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0831.html

豪横如西门庆，其实身世很凄凉，他父母双亡，兄弟俱无他对自己的弟兄讲义气，却被应伯爵们所利用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0831.html

他为贪欲而淫人妻女，无恶不作，无所不为，一味贪求和追逐所谓的快乐，然而，这些并不是真实的快乐，他的追逐像在甜食刀刃上的蜂蜜一样，是在趋向痛苦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0831.html

潘金莲出身低贱，生活所迫当了使女，后来做小妾，又身不由已地被嫁给武大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0831.html

她向往夫妻般配的生活，却为命运所摆布，一步步走向罪恶的深渊，演变为人性扭曲的刽子手，最终横死于自己心仪的武松手里，可叹！

同样，李瓶儿的性格有温柔多情和善良的一面，嫁给西门庆之后，她善待周围人，也是大家眼里的好人

但是，对待花子虚和蒋竹山，她面目狰狞，如同罗刹女一般，直接或间接的要了他们的性命

这些似乎矛盾的表现用欲望炽盛来解释就合情合理了，最后李瓶儿也正是因此而死于血山崩所以，她也是为淫欲所控制而丧命的悲剧人物

这些人都走向了灭亡，他们都是可悲的西门庆、潘金莲、李瓶儿等等，一个个都暴亡于盛年，他们上演了喧闹浮华，又以痛苦、毁灭、凄冷而告终

虽然这些人的死都是自食其果，罪孽所致但是，作者并不是把他们的死写得痛快淋漓，而是愁云惨雾，惨烈悲凄，这也可见笑笑生的怜悯态度

比如第七十九回西门庆自觉身体沉重，要便发昏过去，眼前看见花子虚、武大在他眼前站立，问他讨债如此写西门庆的惨状

李瓶儿、潘金莲的死，都显得可怜，而且都写她们死后托梦，更加悲切

西门庆、潘金莲、李瓶儿都是杂色调的人物，如果环境好，有可能表现正常而当环境污浊，人性扭曲变态，不善的一面疯狂肆虐，导致罪孽深重，不得其死他们是世之大净、世之丑婆、净婆

第一百回写普静长老荐拔群冤，超度众死者脱离苦海，各去超生这部分气氛悲悲凄凄，体现了作者悲悯的情感

孝哥是西门庆所化生，被普静师度化出家为僧，本要荡散其财本，倾覆其产业，临死还要身首异处还是被度脱了去，这是悲天悯人的救赎

笑笑生往往在最热时施与冷眼，对喧闹的表象进行讽刺与嘲笑，揭示其凄冷悲哀的本质

《金瓶梅》之哀不仅在于它表现了令人窒息的黑暗现实，尤其在于它揭示了愚痴、为恶的代价，灭亡的结局，痛苦的本质这方面的提示，在《金瓶梅》的序跋和回前诗中多有所见

1、西门庆

第三回《王婆定十件挨光计 西门庆茶房戏金莲》，回前诗曰：色不迷人人自迷，迷他端的受他亏：精神耗散容颜浅，骨髓焦枯气力微

西门庆贪恋潘金莲的美色，第二回写他初见潘金莲后，到家寻思道：‘好一个雌儿，怎能够得手？’

在他的心目中，潘金莲是色欲的对境在西门庆正当炙手可热时，作者已经预示了他的惨烈结局，最终精神耗散、骨髓焦枯，暴死于淫欲得意忘形的荒淫无度正是日后痛苦的原因

第七十九回《西门庆贪欲得病 吴月娘墓生产子》，回前诗曰：爽口物多终作病，快心事过必为殃与其病后能求药，不若病前能预防：

西门庆只知淫人妻子，而不知死之将至看官听说：一己精神有限，天下色欲无穷又曰：嗜欲深者，其天机浅西门庆只知贪淫乐色，更不知油枯灯尽，髓竭人亡

以有限的精力追求无限的欲望，当初春风得意，呼风唤雨的西门大官人，其实是被贪欲之心控制着一路走向毁灭的可怜虫

第三十回《来保押送生辰担 西门庆生子喜加官》，这一回写西门庆人生最为得意满足的时段，李瓶儿为他生了个满抱的孩子，自己又加官进入了统治阶层，真正势焰熏天，炙手可热

官禄临门，平地做了千户之职，谁人不来趋附？送礼庆贺，人来人去，一日不断头

但是，此一回回前诗却说得失荣枯总是闲，机关用尽也徒然！人心不足蛇吞象，世事到头螳捕蝉

后来西门庆重病缠身时，这富贵荣华并不能让他须臾延寿，也不能避免身后子孙败家，所谓富贵荣华究竟不属于他，他只是徒劳一场

第三十二回《李桂姐拜娘认女 应伯爵打诨趋时》，回前诗曰：姻连黨恶人皆惧，势倚豪强孰敢欺！好把炎炎思寂寂，岂容人力敌天时

眼前虽然得势，人人畏惧，众星捧月，但这势焰里充满了罪恶，终将变为冷清、败亡势倚豪强不合天道，这样的热最终究竟是冷的

第八十三回《秋菊含恨泄幽情 春梅寄柬谐佳会》,回前诗曰：堪笑西门识未通，惹将桃李笑春风满床锦被藏贼睡，三顿珍馐养大虫

西门庆身后，潘金莲、庞春梅的行为种种，堪为他人笑谈，对他而言，当年就已犹如锦被藏贼睡、珍馐养大虫，而他却不自知，把她们当个宝

第五回《郓哥帮捉骂王婆 淫妇药鸠武大郎》，回前诗曰：参透风流二字禅，好姻缘是恶姻缘痴心做处人人爱，冷眼观时个个嫌

西门庆与潘金莲，看起来风流，似乎令人艳羡，冷眼看去却并不值得羡慕，他们的男欢女爱是建立在潘金莲毒死亲夫的基础上的，其罪孽之深重，看似好姻缘，其实是恶姻缘

第十回《武二充配孟州道 妻妾宴赏芙蓉亭》，回前诗曰：种瓜须得瓜，种豆须得豆经咒本无心，冤结如何究？地狱与天堂，作者还自受

表面上看，武大死了，武二发配了，西门庆称心如意了，放心花天酒地了，

这里武二往孟州充配去了，不题且说西门庆打听他上路了，一块石头方落地，心中如去了痞一般，十分自在于是家中吩咐家人来旺、来保、来兴儿，收拾打后花园芙蓉亭干净，铺设围屏，悬起锦障，安排酒席齐整，叫了一起乐人吹弹歌舞请大娘子吴月娘、第二李娇儿、第三孟玉楼、第四孙雪儿、第五潘金莲，合家欢喜饮酒家人媳妇、丫环使女，两边侍奉······传杯换盏，花簇锦攒饮酒

更为称心如意的是，西门庆此时收用庞春梅，又有李瓶儿频频示意，西门庆是喜不自胜，云里雾里了

但是，仔细寻思，这些家人大多不是真家人，这些眷属也大多不是真眷属，西门庆一死，都败家坑爹，作鸟兽散

地狱与天堂，作者还自受对西门庆而言，天堂是假象，地狱才是真实的

第十二回《潘金莲私仆受辱 刘理星魇胜贪财》,回前诗曰：堪笑西门暴富，有钱便是主顾一家歪斯胡缠，那讨纲常礼数狎客日日来往，红粉夜夜陪宿

西门庆以暴富，日日夜夜与狎客、红粉结交来往，看起来热闹，但这些人都是急聚疾散，歪斯胡缠，如失魂落魄的傀儡，因为空虚而制造热闹，而至于更加空虚无聊

第二十三回《玉箫观风賽月房 金莲窃听藏春坞》，回前诗曰：出则锦衣骏马，归时越女吴姬休将金玉作根基，但恐莫逃兴废

西门庆的胡作妄为，欺天慢人是建立在金钱基础上的出则锦衣骏马，归时越女吴姬

洋洋得意，忘乎所以，自以为这样的富贵发达十分稳固，却不能逃脱必然灭亡的命运

第二十七回《李瓶儿私语翡翠轩 潘金莲醉闹葡萄架》，回前诗曰：

头上青天自恁欺，害人性命霸人妻须知奸恶千般计，要使人家一命危淫嬻从来由浊富，贪嗔转念是慈悲天公尚且含生育，何况人心忒妄为

西门庆的任意妄为是在欺天害理，天理不容的他的淫欲也是来自爆发户的心态，肆意妄为，罪孽深重，他顶着多条人命行乐，结果以暴死、灭亡告终

2、潘金莲

第二回《西门庆帘下遇金莲 王婆子贪贿说风情》，回前诗两句：那知后日萧蔷祸，血溅屏帷满地红

这王婆平日只靠些杂趁养口她三十六岁死了男人，丢下个小厮，无得过日子迎头儿跟着人说媒，次后揽人家些衣服卖，又与人家抱腰收小的，闲常也会做牵头，做马泊六，也会针灸看病，也会做贝戎（贼）儿

唯一的儿子，跟了一个淮上客人，至今不归，又不知死活为生活，她没了道德底线，所为伤天害理，日后和潘金莲一起横死于武松刀下

王婆、潘金莲当时快意，胡作妄为，最后自食其果

第九回《西门庆计娶潘金莲 武都头误打李外传》，回前诗曰：

色胆如天不自由，情深意密两绸缪只思当日同欢爱，岂想萧蔷有后忧只贪快乐恣悠游，英雄壮士报冤仇天公自有安排处，胜负输赢卒未休！

此时色胆如天、放肆恣纵，耽于欢爱，代价是日后身首异处，血溅屏帷

第八十七回《王婆子贪财受报 武都头杀嫂祭兄》，回前诗曰：平生作善天加福，若是刚强定祸殃···善恶到头终有报，高飞远走也难藏

潘金莲与王婆，双双死于武松刀下，也是之前为恶的结果，罪在难逃

最可悲哀的是，她们竟以为武松的到来是喜从天降此时王婆想的是钱，潘金莲想的是武松

她们都被贪心冲昏了头脑，似乎忘了自己的罪孽，天真地投入了武松的圈套

那妇人便帘内听见武松言语，要娶她看管迎儿；又见武松在外，出落得长大，身材胖了，比昔时又会说话儿，旧心不改，心下暗道：‘这段姻缘，还落在他家手里！’就等不得王婆叫他，自己出来，向武松道了万福，说道：‘既是叔叔还要奴家去顾管迎儿，招女婿成家，可知好哩’

潘金莲的表现令人叹息，怀着对武松的可怜痴心，她把自己送上了断头台

第五十九回《西门庆摔死雪狮子 李瓶儿痛哭官哥儿》，写到潘金莲谋害官哥儿时，出现一篇韵文：湛湛青天不可欺，未曾举意早先知休道眼前无报应，古往今来放过谁？

预示潘金莲的恶行将付出代价下文八十五回对此作出交代

第八十五回《月娘识破金莲奸情 薛嫂月夜卖春梅》，潘金莲与陈经济偷情怀孕，她对陈经济说：有你爹在时，我求薛姑子符药衣胞，那等安胎，白没见个踪影今日他没了，和你相交多少时儿，便有了孩子······往常时我排磕人，今日却轮到我头上！

当年拼命想要孩子也没怀上，于是嫉妒李瓶儿，害死官哥儿，现在想隐藏行迹，却偏偏怀上孩子，没有比这更具有讽刺意味了

第八十六回《雪娥唆打陈经济 王婆售利嫁金莲》，回前诗曰：寄与知音女娘道，莫将苦处认为甜以目前被驱逐的苦处回应前文的甜处当初潘金莲与陈经济何等苟且、快意，如今却落得如此下场

第十五回《佳人笑赏玩灯楼 狎客帮嫖丽春院》，元宵夜晚，见那灯市中人烟凑集，十分热闹当街搭数十座灯架，四下围列些诸行买卖玩灯男女，花红柳绿，车马轰雷，······

在这热闹的场面，潘金莲表现的机会来了：吴月娘看了一回，见楼下人乱，和李娇儿各归席上吃酒去了惟有潘金莲、孟玉楼同两个唱的，只顾搭伏着楼窗子，引下人观看

那潘金莲一径把白绫袄袖子搂着，显他遍地金掏袖儿，露出那十指春葱来，带着六个金马镫戒指儿，探着半截身子，口中嗑瓜子儿，把嗑了的瓜子儿皮儿都吐下来，落在人身上，和玉楼两个嘻笑不止······引惹的那楼下看灯的人挨肩檫背，仰望上瞧，通挤匝不开，······潘金莲的浮浪习气不自觉地流露，让读者看到了她的悲剧所在

3、李瓶儿

第十三回《李瓶儿隔墙密约 迎春儿窥隙偷光》，回前诗曰：寄语知音女娘道：莫将苦处语为甜李瓶儿与西门庆偷期密约，如糖似蜜

当时看起来甜蜜，李瓶儿贪恋西门庆，甘之如饴，把苦处当成了甜蜜其结果却是一连串灾难，以痛苦结局

进入西门府以后，她表现与人为善，但这并不足以挽救她以作者的眼光来看，李瓶儿背负着罪孽，是需要偿还的

第十五回《佳人笑赏玩灯楼 狎客帮嫖丽春院》，回前诗曰：易老韶华休浪度，掀天富贵等云空灯红酒绿，欢声笑语，其实是充满讽刺

赏灯是李瓶儿请客，且在花子虚死后不久

第十四回写这新房子是花子虚摈凑了二百五十两银子，买了狮子街一所房屋居住

第十五回写话说光阴迅速，又早到正月十五日西门庆这里，先一日差小厮玳安，送了四盘羹菜，两盘寿桃，一坛酒，一盘寿面，一套织金重绢衣服，写吴月娘名字······送与李瓶儿过生日······李瓶儿这里随即使老冯儿用请书盒儿，拿着五个柬帖儿，十五日请月娘与李娇儿、孟玉楼、潘金莲、孙雪儿又捎了一个帖，暗暗请西门庆，那日晚夕赴席

这温情脉脉的礼尚往来里隐藏着的是气死花子虚的罪过

第二十六回《潘道士解禳祭灯坛 西门庆大哭李瓶儿》，回前诗曰：

行藏虚实自家知，祸福因由更问谁？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

李瓶儿临终前对西门庆说夜里要便梦见他，恰似好时的拿刀弄杖，和我斯嚷孩子也在他怀里，我去夺，反被他推我一跤说他那里又买了房子，来缠了好几遍，只叫我去

西门庆请潘道士来做法事，潘道士明明在法座上，见一个白衣人领着两个青衣人从外进来手里持着一纸文书，呈在法案下潘道士观看，却是地府勾批，上面有三颗印信唬的慌忙下法座来，向前唤起西门庆来，如此这般说道：‘官人，请起来，娘子已是获罪于天，无所祷也’

获罪于天，无所祷也，这是笑笑生对李瓶儿的讽刺

作者单位：福建工程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