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窥视,即是在被观看者不知情的前提下,进行的视觉以及听觉的聚焦
被称为天下第一奇书的古典小说《金瓶梅》,不仅对明代时期人情世故描写的淋漓尽致,而且在叙事技法上有很大造诣
田晓菲曾说《金瓶梅》是一部充满偷窥乐趣的小说[1]45书中仅对窥视视角的使用便多达四十多处
叙事视角,是一部作品尤其是小说作品中不可或缺的因素正如杨义先生在其《中国叙事学》中所说:叙事视角是一部作品,或是一个文本,看世界的特殊眼光和角度[2]197
并且他认为假如你带着视角意识去读作品,就会感受到无处没有视角[2]197
视角又有全知视角、限知视角,以及外视角和内视角之分
其中由人物角色引发的内视角,具有一定的文本功能它不仅在一定程度上能加强叙事的真实性,更重要的是,通过这种真实性,能反应出不仅仅是被观看者、观看者的心理,更多的是叙述者对读者心灵的追问
窥视作为一种内视角,同样具备这样的作用周中明《金瓶梅艺术论》中说
在《金瓶梅》以前的我国长篇小说中,作家描写的视角比较单一,在作品中的人物和读者之间,往往横亘着一个说书人,要靠着说书人不时出来作看官听说之类的介绍和评述在《金瓶梅》中这种影响虽然还存在着,但是作家描写的视角已经由单一转变为多样[3]
周中明 著 《金瓶梅艺术论》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0947.html
因此,本文试以《金瓶梅》的出现为界,对古典小说和近现代小说中的窥视情节加以整合、分析,并试图在了解其叙事功能的同时,探寻其艺术价值
一、小说中的窥视情节分析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0947.html
在中国文学作品尤其是小说作品中,都或多或少、或详或略的存在着对窥视情节的描写,然而并不是从一开始就将其作为一种叙事视角来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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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瓶梅》以前至《金瓶梅》的出现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0947.html
《金瓶梅》之前的小说,尽管有着零散的对窥视情节的描写,但窥视大都不是作为一种叙事视角,而是作为故事发展中的一个情节或是动作发挥着其特有的文本功能
(晋) 干 宝 著 《搜神记》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0947.html
魏晋时期志怪小说中的窥视,旨在对故事事先设置的悬念的揭示如《搜神记》[4]卷十七,《朱诞给使射鸣蝉》故事中写道,淮南内史朱诞手下以为自己的妻子与人为奸,于是一探究竟,最终密穿壁隙窥之得知妻子是被鬼魅迷惑
陶渊明《搜神后记》中《白水素女》一则,写道主人公谢端捡回一大螺之后,奇怪之事接二连三的发生,最终窥得大螺实为白水素女的真相
这两则故事中,都是通过主人公的窥视而得知事情的真相作者先设下一个谜题,使读者产生好奇,最终以窥视的方式将谜题解开
可以发现,此时的窥视描写是作为一个故事情节出现在小说叙述当中,是一把开启真相之门的钥匙,但并不具备叙事视角的功能
唐传奇中也存在着窥视情节,此时的窥视描写,往往是指窥视这一动作,即主人公目光的聚焦,同样不具备视角功能
唐传奇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0947.html
如《柳氏传》中富而爱才的李生与寒却有才的韩祤为友,李生安排韩祤住在其宠妾柳氏住宅的隔壁,当韩祤到来时,柳氏于门外窥之,并告诉侍奉她的人韩夫子岂长贫贱乎,遂属意焉
柳氏通过窥视,发出韩祤不是长久贫贱之辈的感慨,同时心生爱慕
这里的窥视是一个动作,是其属意于韩祤的一个契机,并没有描写出其眼所观和口所述到的人或事的具体外貌,动作和语言
四大名著之一《三国演义》《蔡夫人隔帘听密语》一回中,便写了蔡夫人窃听刘表与刘备二人之间的谈话
文中这样说道,蔡夫人素疑玄德,凡遇玄德与表叙论,必来窃听[5]得知刘备建议刘表不要立蔡氏所生少子宗,不可溺爱而立少子也于是蔡氏甚恨之
蔡氏的窃听,虽对后来刘备的命运造成一定影响,但作者并未详细描述蔡氏在窃听时的动作、神态,而是将其设为一个故事情节,使得蔡氏对刘备的憎恨存在合理性
《三国演义》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0947.html
《水浒传》中也有类似的情节,第十回《林教头风雪山神庙》中,伙计李小二让妻子去窃听尴尬人与管营和差拔三人的谈话,从而得知三人商议要结果了林冲之事通过全知视角下的窃听,使得林教头逃过此劫
事实上,《水浒传》中已经出现了窥视的非全知视角描写在《张都监血溅鸳鸯楼》一回中,武松从后槽那里得知张都监张团练与蒋门神三人在鸳鸯楼喝酒,于是去找他们
到了鸳鸯楼胡梯边,便捏脚捏手,摸上楼来,[6]窃听到三人要杀其之事,于是火高三千丈,冲破了青天
这里不仅写出了武松窃听时的动作,并且通过窃听,他得知了自己将要被灭口的危险,这些均以武松自己所看所听的形式呈现给读者
至此,窥视描写才是作为一种人物限知视角进行的场景叙述,但使用并不频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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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瓶梅》的出现,可以说是将窥视视角的使用发挥到了极致
这里试举一两例二十回《孟玉楼义劝吴月娘》中写道,李瓶儿嫁入西门家,西门庆举办会亲酒,孟玉楼、潘金莲、李娇儿以及月娘,在大厅软壁后听觑
从唱喜得功名遂到天之配合一对儿,如鸾似凤夫共妻一直到永团圆世世夫妻的内容[7]228-229,四人都听了去这里的窃听,便不单纯是说做了觑这个动作,也得知了觑的内容,而这内容是由四位觑听人之耳所传递出来的
第十一回《潘金莲激打孙雪娥》中,潘金莲与孙雪娥之间发生间隙,孙雪娥被西门庆踢骂了一顿,气愤不过,于是找吴月娘理论,潘金莲便蓦然走来,立于窗下潜听雪娥告知月娘的话,便全都听了去在听完之后,才进去与其理论一番
《金瓶梅》绘画本书影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0947.html
潜听,是通过潘金莲之耳所得,其所听得的内容,也是借金莲之耳传达出来,如此,便对孙雪娥与月娘所处空间的场景有了一番描述
诸如此类窥视情节,于《金瓶梅》中屡见不鲜,可见,窥视作为叙事视角的使用在《金瓶梅》中已趋成熟
窥视作为一种叙事视角,往往是通过某一人物的听或看,对处于两个空间中的人物动作及谈话内容的描写
《金瓶梅》之后的古典小说创作,大凡涉及窥视叙述的,基本没有脱离这一创作思路,清代小说《红楼梦》便是继承《金瓶梅》叙事技法的最典型代表二书之间又存在着非常密切的艺术传承关系,在窥视的趣味、立意以及形式上,有着继承性[8]
如第四十四回《变生不测凤姐泼醋》写凤姐因喝酒喝沉了,想回家歇歇,在返回家途中,看到自己房里的丫头看见自己后不迎接反跑走,后逼问着从丫头嘴里得知贾琏与鲍二姐在家中于是气急败坏的先打了丫头一巴掌,
之后便蹑手蹑脚的走至窗前[9],先是听到鲍二姐的笑声,继而是与贾琏二人的谈话,因听着二人都赞了平儿,于是王熙凤先是打了平儿两下,而后便进入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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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回《俏平儿情掩虾须镯》宝玉从晴雯那里得知麝月和平儿二人私语,于是一探究竟,在窗下潜听,听得这二人,因疑坠儿偷窃,为了不使晴雯和宝玉尴尬,才不将此事告诉二人,宝玉得知后又喜又气又叹
这两回分别通过王熙凤和贾宝玉之耳,听得房内之声,并对声音内容进行了阐述,也对窃听人的状态加以描写,《红楼梦》中的窥视情节多如此二回,是作为叙事视角加以叙述的
但清代小说中也不乏窥视作为动作或是情节场景的描写如《警世姻缘传》第十二卷《范鳅儿双镜重圆》中顺哥对吕公与差使之间谈话的窃窥,便是情节描写,而不是窥视视角的描写
至近现代小说中,将窥视作为一种叙事视角的情节描写十分常见
如施蛰存由《水浒传》中石秀杀嫂的故事改编而成的《石秀》中,石秀在无意中听到声音后,先是进行了窃听,但又没有听出什么来,继而因为好奇心,又进行了进一步的动作——窥视
正如一个擅长着透视术的魔法师,穿过了闩闭着的房门,窥探到潘巧云和裴如海二人的奸情
郁达夫《沉沦》中我对旅馆老板女儿的窥视,对其所看之景的描写以及无意中对一对男女在草丛中谈话内容的窃听;
张爱玲《海上花列传》中,写庄荔甫去解手,无意间听到声音,于廊下玻璃窗张觑陆秀宝与施瑞生的谈话,得知二人怀孕之事,等等
这些情节中,窥视均承担着叙事视角的功能,将人物之眼、耳所看所听之事描述出来,读者的视域同人物角色的视域等同,是全知但有限的
现代小说中不仅有将其作为叙事视角使用的,更多的是将其作为一种窥视书写,即以明目张胆的窥视方式,描写人的私人空间被完全破坏,人与人之间的冷漠麻木,从而试图唤起对保护隐私权的重视以及对人与人关系的美好期待
郁达夫 著 《沉沦》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0947.html
如残雪《山上的小屋》中,我被家人和无处不在的人窥视,我打开灯,看见窗子上被人用手指捅出数不清的洞眼并且,听见家人们在黑咕隆咚的地方窃笑[10]343
以及《苍老的浮云》中,男主人公对邻居的窥视回家之后,他假装坐在门口修胡子,用一面镜子照在后面,偷眼观察隔壁那人的一举一动,在确定无疑了以后,才稍稍安下心来[10]8
可以看出,各个时期小说中都存在着对窥视场景的描写,它们或是作为动作,或是作为情节,直至《金瓶梅》的出现,窥视才作为一种叙事视角被大量使用
其之后的小说大多沿袭于此,并有所发展,可见,窥视作为一种叙事视角经历了一个缓慢的过程
通过对窥视情节的梳理,以及对所涉情节内容的了解和分析,不难发现由古典小说到近现代小说发展进程中,窥视视角的文本功能在不断丰富
本节就窥视视角在小说中的叙事作用,进行进一步的探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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增加真实性
康拉德说过:我要实现的目标是,借助文句的力量,让你听见,让你感觉到,在这之前,是让你看见[11]
无疑,看见本身就带有一定的真实性,也正如常言所说:眼见为实,耳听为虚
叙述者采取窥视这种认知方式,使读者的视线跟随着由视角人物已经进行过选择和加工过的场景,在同一时间观看同一场景,与人物在情感或是心理上达到某种程度上的亲近感,如身临其境一般这便与全知视角形成强烈反差
全知视角下的叙述,由于人物与读者之间横亘着一个宛如掌控一切的说教者,使得读者不仅不能参与其中,而且与人物或是文本之间存在着极强的疏离感,不易产生共鸣
一是人物在窥视时小心翼翼的动作,由此而生发的紧张感和刺激感,招引着读者随之产生同样的体验
如《金瓶梅》二十三回中写道:宋慧莲和西门庆于藏春坞干苟且之事,被潘金莲事先所知,于是潘金莲便决定跟随二人,且提前在屋中摘去冠儿,轻移莲步,悄悄走来花园内,听他两个私下说甚话
到了地方之后,潜身徐步而入,也不怕苍苔冰透了凌波,花刺抓伤了裙褶,跙足隐身,在藏春坞月窗下站听[7]264
于窥视者身后仿佛有一眼、一耳,跟随着窥视者的动作,并对其动作的开始至完成进行了一个见证
读者对宋惠莲与西门庆之事的好奇心,本没有那么强烈,但随着潘金莲一系列动作的完成,便不自觉的紧张起来,仿佛自己也紧跟其后,跟随着潘金莲的脚步慢慢地逼近藏春坞,一探究竟
描写的细节越为私密或是越不体面,一部小说就越会吸引读者[12]作者便是通过使用窥视视角对此私密动作的描述,使读者产生身临其境之感,在满足其好奇心的同时增加了故事场景的真实性
胡亚敏在《叙事学》中说过,人物限知视角作为一种内聚焦在阅读中它缩短了人物与读者之间的距离,使读者获得一种亲切感,这种内聚型的最大特点是能充分敞开人物的内心世界,淋漓尽致的表现人物激烈的内心冲突和漫无边际的思绪[13]27
人物在好奇心的驱使下,由被动窥视到主动窥视的心理转换,以及掌握秘密时那种惊奇和之后恍然大悟的精神体验,都使读者不自觉的进入所述场景之中
对窥视者心理上的描写,往往也能带动读者进入故事场景,体会人物内心世界
《红楼梦》三十回《宝钗借扇机带双敲》中写道,宝玉从房中出来后,于蔷薇架下听到有人哽咽之声,驻足细听,果有一人,于是他悄悄的隔着药栏,看见一个女孩一边哭一边用簪子抠土
于是心生怜悯,但又不敢造次,直到下雨跑回到怡红院之后,仍惦记着那位女孩子可能无处避雨
这里便充分描写贾宝玉的心理活动,在看到女孩子抠土时,想这女子是否和黛玉一般在葬花,想上前去说话,又怕如前一般被人认为造次,但又舍不得离开,于是观望好久,看到下雨,才上前去提醒那位女孩
叙述者通过对宝玉心理活动的刻画,可以使读者深切地体会到宝玉那种怜惜女子之心,但又迫于世俗不能直露的心境
极大的缩短了人物与读者之间的距离,使人物富有人性色彩,同时增加了读者的代入感和参与感
语段或情节的统一大大地依赖于叙述者位置的清晰和稳定[14]在窥视视角的使用下,叙述者由说书者变成了书中人物
而窥视所看及所听得之事,往往成为引发故事高潮的契机,就如同链条中的一环,对小说故事发展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作为故事的推动力,窥视场景的描写往往能将故事推向高潮
武松在知道张都监和蒋门鸳鸯楼喝酒后,暗夜潜入鸳鸯楼, 在胡梯口完成了窃听,得知了三人谋害自己的商议,于是火高三千丈,冲破了青天,继而发生了血溅鸳鸯楼事件,武松也在无意中获得自救
这一回也成为《水浒传》写得最为惊心动魄的一个复仇场景
试设想,假若武松并未有偷听这一动作,那么张团练张都监和蒋门神三人也不会于此刻命丧于鸳鸯楼,也不会有血溅鸳鸯楼的惨况发生,武松是否会死在他人剑下也未可知
同时,窥视者作为场景的闯入者,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其窥视动作由被动化为主动,本身的意图和目的被改变,转变为另一种行为状态
《金瓶梅》八十三回《秋菊含恨泄幽情》,秋菊半夜起来本是去净手,却因房门倒扣而产生好奇心,于是转而蹑足浅踪,从窗眼里张望陈经济与潘金莲苟且之事;
九十九回,张胜本是拿着铃巡风,结果走到书脚门外,被房内妇人笑语之声吸引,于是走到窗下窃听张胜改变了自己巡逻的意图,转而去窥视庞春梅与陈经济的所在场景
如《红楼梦》三十二回《诉肺腑心迷活宝玉》,黛玉恐宝玉和湘云二人做出风流之事,于是悄悄走来,以察二人之意
这里本应主要应说宝玉和湘云之事,但作者却着重突出黛玉听到宝玉话之后的心理活动,她心里觉得宝玉不愧是自己的知己,但同时感慨既为金玉,为何又有一宝钗,又转念想到自己身体气弱血亏,命不久矣,于是便梨花带雨,掩面而去
四十四回《变生不测凤姐泼醋》中本就回家的凤姐,却在窃听之后,与鲍二姐厮打一顿,继而闹出平儿寻短见,贾琏扬言要一齐杀了的闹剧
通过窥视视角的描写,使得不可为人知之事为人知,在无意中埋下伏笔,成为下一事件的导火索,合理而不突兀故事也因此显得顺畅,同时也更富有戏剧性
窥视作为一种叙事视角,有着其独特的艺术价值这一视角的使用,不仅使空间一分为二,将叙事空间相对扩大,且在使读者有极强参与感的同时,又不失其该有的客观态度
内聚焦视角,在创作上可以扬长避短,多叙述人物所熟悉的境况,而对不熟悉的东西保持沉默[13]23而作者也可以为减少内聚焦的某些局限而运用技巧拓展作品的视野[13]23窥视则有着减少局限开拓视野的效果
窥视这一动作的描述,将原本完整的叙事场景切割,一分为二因叙事焦点的不同,使读者视角呈现出内结构与外结构
反映到作品中,即为窥视者与被窥视者之间的阻隔物——墙、窗、槅子门等,使得叙事空间被分隔为室内空间和室外空间两部分,即被窥视者所在空间和窥视者所在空间,读者与窥视者此时被置于一个空间之内
相较之下,被窥视空间是相对有限的,是局部的,而窥视者与读者所处空间,在一定程度上是没有严格界限的,是无限延展的
《红楼梦》二十七回《滴翠亭杨妃戏彩蝶》中红儿与坠儿二人谈话内容中有一句话,就已经道出了缺口的作用
不如把这槅子门都推开了,就是人见咱们在这里,他们只当我们说玩话儿呢走到跟前,咱们也看得见,就别说了[9]191
这里的槅子门既是二人私密谈话的保证,又是使整体空间一分为二的存在
从空间角度讲,这种技法使得隐私空间暴露,内部空间得以外化
本身只处于外部空间的人,通过窥视视角的描写,将两个空间之间的阻隔消解,或是将窗户纸戳破,或是将墙推倒
这在一定程度上减少了人物有限视角带来的局限性将叙事空间扩大,使视角人物本来看不到的地方有了可以观看的缺口,将不可告人或是发生于私人领域空间之事呈现给大众,使两个不同空间的叙述转换显得不那么刻意、死板
近现代时期,俨然已经将这堵墙完全推倒,窥视者与被窥视者之间有着极强的对峙感
被窥视者的私密空间,被完全暴露出来,没有任何的遮蔽;窥视者也不如以前一般,惧怕被窥视者发现,其更多的是充当一个旁观者的角色,窥视者的行为表现出更多对被窥视者生活的侵入与监控
窥视场景由窥视者在被窥视者不知情的状态下,对被窥视者的凝视因此,对窥视场景的描述,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人物的心理,塑造了人物形象
窥视者也就是目光聚焦者,即聚焦的主体,是视点的持有者,它有着控制聚焦焦点的能力
一个人做出什么样的动作,在一定程度上也会反映出一个人的性格及心理
潘金莲这一人物形象的塑造,离不开对其窥视行为的叙述,她的窥视往往是有意识的
如《金瓶梅》二十回中潘金莲、吴月娘等人窃听到聚会的内容后,她借机用唱词中的内容世世夫妻等,间隙月娘与瓶儿、西门庆之间的关系再如二十三回中潘金莲知宋惠莲与西门庆二人将行苟且之事,作为西门庆之妾任由其去不说,自己还去刻意偷窥此事,过后又拿此事刁难惠莲和西门庆,使得二人产生误会
一个丝毫不知礼仪廉耻,且颇有心机的妒妇形象跃然纸上田晓菲便曾评价金莲道,其是相当可怕的妇人[1]48而窥视者无意识的窥视,也能在一定程度上反应了人物心理,刻画了人物形象
《红楼梦》第二十七回《滴翠亭杨妃戏彩蝶》中写,宝钗在扑蝴蝶结束后返回时,无意中偷听到小红与坠儿的谈话,知晓了丫头与男人的奸淫之事,为了避免生事,于是她装作刚来到这里一般,说是来这里找林姑娘,边说也就边走开了
宝钗如此做法,使得小红信以为真,认为是林黛玉将其二人谈话偷听了去,增添了小红和坠儿对林黛玉的不悦情绪
通过对宝钗心理活动的描述,以及她事后的行为,向读者展现了一个并不是其向外人所展现的那样,而是一个心机与城府颇深的薛宝钗形象
对窥视者窥视时的心理,以及得知秘密之后的处理方式的刻画,从另一个侧面使人物形象更加立体、丰富
再有对窥视者在进行窥视时的心理活动的描写,也一定程度上塑造了人物的形象性格
《沉沦》中的主人公,在无意中得知隔壁有女人在洗澡,在起初只想看一看便离开,然而到了一看以后,他竟同被钉子钉住的一样,动也不能动了[15],那一晚他没有睡着,甚至到第二天早晨,还是提心吊胆的
他因为克制不住心中的欲望,而无法自拔,以至于将自己陷入于一种想要满足欲望却又自我抨击的怪圈之中
通过对窥视者心理活动的描写,塑造出一个身处异国他乡,被情欲折磨,身心无处安放的青春期男孩的形象
被窥视者即被聚焦者,是聚焦时的客体,它是根据聚焦者视角所表现的存在体或事件
在私密空间里,人相对来说较有安全感,在类似于闺阁一类的封闭空间里,人所展现的行为更接近于自我内心的想法
因此,窥视视角的描写在一定程度上,丰富了人物形象,使得人物不再单一化、平面化
《金瓶梅》中的吴月娘,一直以恪守妇道、大度宽容的形象出现她不与其他妾争风吃醋,替西门庆管理家务,偶尔出谋划策实则并非如此
二十回和二十一回中,有接连两次的窥视描写,两次窥视者均为西门庆,被窥视者分别是李桂姐和吴月娘
在西门庆无意中听到李桂姐原来在丽春院,大闹一场之后,回到家中仪门半掩半开,心中暗道,此必有蹊跷,于是悄悄听觑看到月娘在祷告,道:
妾身吴氏,作配西门,奈因夫主流恋烟花,中年无子妾等妻妾六人,俱无所出缺少坟前拜之人妾夙夜忧心,恐无所托是以瞒着儿夫,发心每逢夜于星月之下,祝赞三光要祈保佑儿夫早早回心,弃却繁华,齐心家事不拘妾等六人之中,早见嗣息,以为终身之计,乃妾之素愿[7]235
在听到月娘如此一番言语之后,之前还与月娘有间隙的西门庆,立刻满心惭感走出来抱住月娘,夫妻和好
表面上,月娘的祷告是无意被西门庆窥到,但仔细推敲,却也能发现这次祷告的动机十分可疑
首先是,西门庆回家看到的仪门,是半掩半开的,如此才引得西门庆心中疑虑,进而走到祠堂再看月娘的祷告词,一般而言,祷告词只需祷告内容即可,但其还多言了一句是以瞒着儿夫,发心每逢夜于星月之下,祝赞三光
何以在祷告词中加如此之语,可见此次被窥见,并非无意,而是被窥视者月娘精心安排的
从拜天尽诉衷肠事,那怕傍人隔院听一句以及次日金莲对玉楼说破月娘之虚伪中,也可有所察觉
这一刻意安排,便向我们展示了一个颇有心机和手段的,不同于其在外表现的贤良淑德、与世无争的月娘形象,这大概也正是其一直屹立不倒的原因所在
还有通过窥视者目光的聚焦,对被窥视者的外貌形态进行详细描述
第八十九回中,月娘和玉楼众人,打僧房帘内望外张看,怎样的小夫人,继而便是一段对已为周守备之妾的春梅的外貌描写,从服饰色彩、材质,再到身形姿态、佩戴首饰都一一进行了描述,可知,庞春梅离开西门家后生活的殷实程度
综上,通过对小说作品中窥视情节的梳理,以及窥视视角在叙事和人物塑造上作用的分析,不难发现,窥视具有不可忽视的文本功能从古典小说到近现代小说,其文本功能也在被不断丰富且变化着
窥视作为一种叙事视角,不仅在增加故事真实性、推动故事情节以及形成复杂的叙事模式等方面起到了极其重要的作用,而且对刻画人物形象的生动性和逼真性也具有很大的作用
除此之外,通过窥视视角的描写,作者不仅仅对书中人物有所旨意,同时通过这种身临其境的空间感受使读者的内心受到无限冲击,在增加了读者的想象空间的同时,驱使读者对所观情节及人物的行为作出更为正确的价值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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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作者单位:宝鸡文理学院
本文由中国金瓶梅研究会(筹)授权刊发,刊于《河南理工大学学报(社科版)》,2019,第1期转发请注明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