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培宪 布占岭:从《金瓶梅》中的人物之死看小说的题材特征定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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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重翻《金瓶梅》,特别留意了一下书中人物死亡方面的内容,发觉上述内容绝大部分都与性问题密切相关
换言之,书中一桩桩、一件件的死亡案例,多与性事有着千丝万缕、盘根错节的内在关系
以上发觉,当然称不上什么发明,但至今未见有系统地整理由此又联想到《金瓶梅》到底是一部写什么的小说——
这样一个金学研究的最根本性的问题,所以,不揣浅陋,将《金瓶梅》中人物的死亡做一系统地盘点,并结合着其与性事的关系来探究小说的题材特征定位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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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小说中的人物之死

《金瓶梅》到底写了多少个人物?迄今尚无确切的统计况且由于统计标准不一(比如,究竟是凡被提及的都算?还是实际上被描写到的才算?),也很难有一个十分准确的统计
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出版的《金瓶梅鉴赏辞典》人物形象部分共开列了737 个人物,大致可以算作是一个相对确当的数目,我们姑且以此为可信的数据
那么,在这样一部全方位展现当时社会各阶层人物的心态、情状、生存状态的长篇小说中,光是直接写到的人物的死亡就有26个,约占整个人物数量的3.5%还要多;
而在这样一部既非如 《三国演义》那样以写军事斗争为主、也不像《水浒传》那样意在展示英雄传奇、更不是《西游记》那样以描摹神魔故事为题材的专写凡人俗事的说部中,接二连三地写到了这么些个人物的死亡,还是多多少少让人有些诧异的!
而这近三十个鲜活生命的转瞬之间的烟消云散,即使不是全部,也绝对是极大比数地因性而死,这的确不能不引起我们的注意和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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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还是让我们先对《金瓶梅》中人物的死亡作一盘点, 然后再对相关话题展开讨论

附表:《金瓶梅》人物死亡情况一览表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0993.html

姓名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0993.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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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龄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0993.html

书中所提供的死亡过程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0993.html

所在回数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0993.html

死亡原因分析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0993.html

备注

张大户

六旬之上

大户自从收用金莲之后,不觉身上添了四五件病症端的那五件?第一腰便添疼,第二眼便添泪,第三耳便添聋,第四鼻便添涕,第五尿便添滴还有一庄儿不可说,白日间只是打盹,到晚来喷嚏也无数…… (后因主家婆攘骂,赌气倒赔房奁嫁与武大)武大若挑担儿出去,大户候无人,便踅入房中与金莲厮会……朝来暮往,如此也有几时忽一日,大户得患阴寒病症,呜呼哀哉死了

第1回

阴寒:中医病症名又名阴冷男子阴寒则阳痿不举,女子阴冷则影响生育多因房事不节,引起肾阳虚衰所致

书中的张大户之死,实即常言所说的老牛吃嫩草贪欲致死

武大郎

三十余岁

那妇人先把砒霜倾在盏内,却舀一碗白汤来,把到楼上, ……调得匀了左手扶起武大,右手便把药来灌……就势只一灌,一盏药都灌下喉咙去了……武大要再说时,这妇人怕他挣扎,便跳上床来,骑在武大身上,把手紧紧地按住被角,那里肯放些松宽……那武大当时哎了两声,喘息了一回,肠胃迸断,呜呼哀哉,身体动不得了那妇人揭起被来,见了武大咬牙切齿,七窍流血

第5回

砒霜:中药名有祛痰截疟、杀虫、蚀恶肉的功效因本品有剧毒,且药材为白色粉末,无臭、无味,能溶于水与乙醇,故常被用作自尽或投毒之物

书中潘金莲为何要对丈夫下此毒手?乃是因与西门庆通奸、并想长做夫妻之故也

李外传

不详

(武松出差归来,得知哥哥被毒死,告状不准,遂前去狮子街大酒楼寻西门庆报仇,只见一人正坐在那里,)认的是本县皂隶李外传,就知来报信的,心中甚怒,……匹面

第9回

此人专一在县在府绰揽些公事,往来听气儿撰钱使那日见知县回出武松状子,讨得这个消息,便来回报西门庆西门庆

向李外传打一拳来李外传叫声阿呀时,便跳起来,立在凳子上,楼后窗寻出路,被武二双提住,隔着楼前窗,倒撞落在当街心里来,跌得个发昏……武二又气不舍,奔下楼,见那人已跌得半死,直挺挺在地,只把眼动,于是兜裆又是两脚,鸣呼哀哉,断气身亡

不但请他饮酒,还给了他五两银子的信息费所以,众人虽说西门庆不当死,不知走的那去了,却拿这个人来顶缸但若仔细考察此人的人品及作为,倒也绝对属于欠扁型

花子虚

二十四岁

花子虚打了一场官司出来,没分的丝毫,把银两、房舍、庄田又没了,两箱内三千两大元宝又踪影,心中甚是焦燥……得了这口重气,……不幸害了一场伤寒从十一月初旬睡倒在床上,就不曾起来初时李瓶儿还请的大街坊胡太医来看;后来怕使钱,只挨着一日两,两日三,挨到三十头,呜呼哀哉,断气身亡亡年二十四岁

第14回

伤寒:中医病症名广义的伤寒为多种外感发热性疾病的总称此处指狭义伤寒,为外感寒邪而发的病变

表面上,花子虚因伤寒亡身,实际上则是因气而死,所以该回的回目花子虚因气丧身,可谓一语破的

宋惠莲

二十五岁

(孙雪娥与宋惠莲二人先是对骂,后来揪打在一起,被吴月娘训开)惠莲……走到房内,倒插了门,哭泣不止哭到掌灯时分,众人乱着后边堂客吃酒,可怜这妇人忍气不过,寻了两条脚带,拴在门楹上,自缢身死亡年二十五岁

第26回

表面上看,宋惠莲之死是由于与孙雪娥嚷骂撕打后忍气不过所致而实际上则是由于:其与西门庆相好后,自己的一腔热情事实上被西门庆所耍弄,再加上丈夫来旺儿被打得皮开肉绽后递解去了徐州,因而在既羞又恨的状态下绝望自缢

宋仁

不详

(宋惠莲之父宋仁,闻知女儿自缢身死,叫起冤屈来,说他女儿死的不明又被西门庆买通官府,)一条索子把宋仁拿到县里,反问他打网诈财,倚尸图赖,当厅一夹二十大板,打的顺腿淋漓鲜血……那宋仁打的两腿棒疮,归家着了重气,害了一场时疫,不上几日,呜呼哀哉死了

第27回

这是一起典型的受迫害致死案件!

阮三

不详

昨日衙门中问了一起事:咱这县中过世陈参政家……有一小姐,因正月十六日在门首看灯,有对门住的一个小伙子儿,名唤阮三,放花儿……两个只亲了个嘴,后次竟不得会见不期阮三在家思想成病,……在方丈内,不期小姐午寝,遂与阮三苟合那阮三刚病起来,久思色欲,一旦得了,遂死在女人身上

第34回

此事虽经西门庆亲口对李瓶儿所讲,看似当时、当地事,实是用借尸还魂的办法来表现作者当时的社会状况的因为,早在20世纪30年代即有研究者指出:阮三的一段,是从《戒指儿记》里割来的然即便是如此,此一事件仍堪称是一起因性而死的最直接和最典型之案例,是第100回中庞春梅之死的预演版

苗天秀

四十岁

(扬州广陵城内有一资财万贯的员外苗天秀,偶然发现了侧室刁氏与家人苗青的私情,将苗青痛打一顿,被苗青怀恨在心后因表兄来信相邀,遂带了苗青和另一小厮安童乘船经徐州洪前去东京,到了一个地名叫陕湾的所在,)是夜天气阴黑,苗天秀与安童在中舱睡,苗青在艪后将近三鼓时分,那苗青故意连叫有贼苗天秀从梦中惊醒,便探头出舱外观看,被陈三(两个艄子之一)手持利刀,一下刺中脖子,推在洪波荡里……可怜苗员外平昔良善,一旦遭其仆人之害,不得好死

第47回

事情原委十分清晰:其家人苗青——平日是个浪子;其宠妾刁氏,原是扬州大马头娼妓出身二人私情败露——还是与男女关系有关,这苗青便为泄私愤与两个艄子合谋,害死了家主性命,私分了家主财物

西门官哥儿

一岁零两个月

却说潘金莲房中,养活的一只白狮子猫儿……不是生好意,因李瓶儿官哥儿平昔怕猫,寻常无人处,在房里用红绢裹肉,令猫扑而挝食也是合当有事,官哥儿心中不自在,连日吃刘婆子药,略觉好此李瓶儿与他穿上红段衫儿,安顿在外间炕上,铺着小褥子儿顽耍……不料金莲房中这雪狮子,正蹲在护炕上,看见官哥儿在炕上穿着红衫儿一动动的顽耍,只当平日哄喂他肉食一般,猛然望下一跳,扑将官哥儿,身上皆抓破了只听那官哥儿呱的一声,倒咽了一口气,就不言语了,手脚俱被风搐起来……搐的两只眼直往上吊,通黑眼睛珠儿,口中白沫流出,吚吚犹如小鸡叫,手足皆动……到日西时分,那官哥儿在奶子怀里只搐气儿了……那消半盏茶时,官哥儿呜呼哀哉,断气身亡……只活了一年零两个月

第59回

这是书中所有亡者中年龄最小的一个!其生命太短暂了!仅仅存活了一岁零两个月!

这也是书中非正常死亡的人物中最为无辜的一个!既没招谁,也没惹谁,平白无辜却搭进了嫩芽般的生命!

据书中医者的话说:此儿生命终结的根由,乃是由惊风,被艾火把风气反于内,变为慢风所致这只是病理上的原因!

而实质上,恰如书中所言:这潘金莲平日见李瓶儿从有了官哥儿,西门庆百依百顺,要一奉十,每日争妍竞宠,心中常怀嫉妒不平之气,今日故行此阴谋之事:驯养此猫,必欲唬死其子,使李瓶儿宠衰,教西门庆复亲于已,就如昔日屠岸贾养神獒,害赵盾丞相一般归根到底,西门官哥儿乃是不合理的封建婚姻制度和家庭制度的牺牲品!尽管,这个人物的性格由于其太过年幼尚未来得及展开,更与所谓的性事扯不上边儿,但本质上,通过他的死亡所折射出来的社会历史内涵却是异常地丰富

李瓶儿

二十七岁

(西门庆请县门前行医的何老人来给李瓶儿看病)那何老人看了脉息,出来……说道:这位娘子,乃是精冲了血管起,然后着了气恼,气与血相搏,则血如崩

且说李瓶儿……叫迎春替他铺垫了身底下草纸,扌刍他朝里,盖被停当,睡了众人都熬了一夜没曾睡……迎春与绣春在面前地坪上搭着铺,那里刚睡倒,没半个时辰,正在睡思昏沉之际,梦见李瓶儿下炕来,推了迎春一推,嘱咐:你每看家,我去也!忽然惊醒,见桌上灯尚未灭,向床上视之,还面朝里,摸了摸,口内已无气矣不知多咱时分,呜呼哀哉,断气身亡……迎春慌忙推醒众人,点灯来照,果然见没了气儿,身底下流血一洼

第61、62回

胡太医诊断李瓶儿的病源为气冲血管,热入血室气冲血管指月经期内着了气恼,导致气血逆乱,出现淋漓不断等症;何老人诊断为血冲了血管,意指月经期内行房所导致的崩漏之症前者揭露出潘金莲指桑骂槐的狠毒,后者暴露出西门庆肉欲贪梦的荒淫

所以,综观李瓶儿之死,可以说主要有以下两个方面的原因:一是月经期内与西门庆性交引起血崩病所致;二是受潘金莲挤兑、着了暗气暗恼所致而潘金莲为什么要对李瓶儿指桑骂槐、刻意挤兑,还不是为了争宠、为了讨得汉子的欢心?因此,李瓶儿之死的最根本原因仍是封建一夫多妻制所必然产生的矛盾纠葛所致,是不合理的封建婚姻制度的牺牲品而已

西门庆

三十三岁

(西门庆与王六儿两个恣意淫乐后,)并头交股,醉眼朦胧,一觉 直睡到三更天气

(归家后,被扶进潘金莲房中,)这妇人取过烧酒壶来,斟了一钟酒,自己吃了一丸(和尚药),还剩下三丸,恐怕力不效,千不合,万不合,拿烧酒都送到西门庆口内醉了的人,晓的甚么,合着眼只顾吃下去那消一盏热茶时,药力发作起来那管中之精,猛然一股邈将出来,犹水银之泻筒中相似,只顾流将起来初时还是精液,往后尽是血水出来,再无个收救西门庆已昏迷去,四肢不收……精尽继之以血,血尽出其冷气而已,良久方止

到次日,下边虚阳肿胀,不便处发出红晕来了,连肾囊都肿的明滴溜如茄子大但溺尿,尿管中犹如刀子犁的一般溺一遭,疼一遭

过了两日,月娘痴心只指望西门庆还好,谁知天数造定,三十三岁而去到于正月二十一日,五更时分,相火烧身,变出风来,声若牛吼一般,喘息了半夜,捱到早辰巳牌时分,呜呼哀哉短期身亡

第79回

西门庆之死,是《金瓶梅》中的大事件!

西门庆之所以死,是《金瓶梅》密码破译中的大课题!

而西门庆为什么死?则是解读《金瓶梅》小说定性的一把钥匙

西门庆因何而死?我们不妨看一看其得病之后所先后请来的几个大夫的病理分析:任医官的诊断为:虚火上炎,肾水下竭,不能既济,乃是脱阳之症,;胡太医的诊断是:下部蕴毒,若久而不治,卒成溺血淋之疾乃是忍便行房;何春泉说是:癃闭便毒,一团膀胱邪火,赶到这下边来;四肢经络中又有湿痰流聚,以致心肾不交按照现代医学的解释,所谓脱阳之症指男子因性交或其他原因所致的阳气耗损太过,阴寒内盛而出现虚脱的症状:下部蕴毒指湿热毒邪下注于外生殖器与外阴部所致的病症;而癃闭便毒中的癃闭,指排尿困难,点滴而下,甚或闭塞不通的病症,便毒即横痃,性病之一这些个解释,其实与西门庆所生活时代医者们的认知,其实并无二致若以吴神仙的判断,就是酒色过度,肾水竭虚,是太极邪火聚于欲海,病在膏肓,难以治疗;若用《金瓶梅》作者的话说就是:西门庆自知贪淫乐色,更不知油枯灯尽,髓竭人亡!因此,这是一桩十分典型且颇具警示作用的贪欲得病、因性丧身的例案!

潘金莲

三十二岁

(潘金莲被吴月娘赶出西门府后,武松恰遇赦归来,遂以娶得嫂子家去,看管迎儿为名,将潘金莲骗至家中潘金莲身穿红衣服,还在做着这段姻缘,还落在他家手里的梦呢!)进门来,见明间内明亮亮点着灯烛,武大灵牌供养在上面,先自有些疑忌,由不的发似人揪,肉如钩搭……这武松一面就灵前一手揪着妇人,一手浇奠了 酒,把纸钱点着,说道:哥哥,你阴魂不远,今日武二与你报仇雪恨

……淫妇,自说你伶俐,不知你心怎么生着,我试看一看!一面用手去摊开他胸脯,说时迟,那时快,把刀子去妇人白馥馥心窝内只一剜,剜了个血窟窿,那鲜血就邈出来那妇人就星眸半闪,两只脚只顾登踏武松口噙着刀子,双手斡开他胸脯,扑扢的一声,把心肝五脏生扯下来,血沥沥供养在灵前后方一刀,割下头来血流满地迎儿小女在旁看见,唬的只掩了脸武松这汉子,端的好狠也!可怜这妇人,正是三寸气在千般用,一日无常万事休,亡年三十二岁

第87回

就《金瓶梅》中人物的死法而言,可以说潘金莲之死是死得最血淋淋的一位心肝五脏生扯下来,鲜血淋沥,叫人目不忍睹!

但若追究其原因,她也的确该死!这倒不仅仅因为她的淫乱与无耻,主要地则是因为她有命案在身!武大被其亲手毒杀不说(当然,王婆与西门均是其同谋);西门官哥儿的夭折她也应算是一个罪魁祸首;至于西门庆之亡, 虽说西门其人确系天道恶盈,鬼录来追,但是她送入西门庆口中的三粒药丸则无疑是催命毒丹,而即便在西门庆命垂一线之际,潘金莲依然是不知好歹,还骑在他上边,倒浇烛掇弄,致使西门庆死而复苏者数次由此可见,潘金莲手上竟有三条人命!《金瓶梅》的作者在潘金莲被杀之后,悼金莲死的好苦云:世间一命还一命,报应分明在眼前而我们要说:她岂只是戕害了一条人命!?

王婆

不详

(吴月娘将潘金莲赶出家门,交由王婆随意聘嫁,这王婆瞒天要价为贪图武松许下的一百两银子,亲自将潘送至武松处)那婆子见势头不好,便去奔前门走,前门又上了拴被武松大扠步赶上,揪翻在地,用腰间缠带解下来,四手四脚捆住,如猿猴献果一般便脱身不得,……

当下武松杀了妇人,那婆子看见,大叫:杀人了!武松听见他叫,向前一刀,也割下头来,拖过来尸首

第87回

向前一刀、割下头来,这也许是《金瓶梅》凶杀案中最简捷的施杀过程了!

王婆之生命的终结十分简单,而其人却十分地不简单!武大之死的谋划者、贪婪的马泊六、语言刻薄的媒婆、市侩恶俗的承继和传播者,……总之,自她一出场直至谢幕,我们就没曾看见她办过一件好事、善事!武松对她的痛骂,堪可作为是一句概括十分精当的定评:老猪狗!犹言:该死的老畜牲!

张氏

不详

却表陈经济,自从西门大姐来家,……三日一场攘,五日一场闹,……他母舅张团练来问他母亲借了五十两银子,复谋管事,被他吃醉了,往张舅门上骂攘……他母亲着了一场重气, 染病在身,日遂卧床不起,终日服药,请医调治吃他逆殴不过,兑出二百两银子交他(做买卖)……

他娘张氏见经济货倒贩得不多,把本钱倒娶了一个唱的来家,又着了口重气,鸣呼哀哉,断气身亡

第92回

张氏是怎么死的?书中有明言:是被儿子陈经济活活气死的!

撵走亲舅、骂攘亲舅;索要银两声言做买卖,生意没怎么做,却把个粉头娶家来这些还都是张氏所知道的!

为与潘金莲重续孽缘,竟置父亲的灵柩而不顾,先行溜号;其母让他给父亲念经,他竟先为潘氏烧纸祭祀这些又都是张氏所不知道的!

至于其他那些龌龊、恶劣事,一桩桩、一件件,还多得是!

生了这种忤逆不道的畜牲,不被气死才怪!

西门大姐

二十四岁

(自从陈经济出门在外,那冯金宝和西门大姐之间的矛盾就不断升级经济归来后偏听偏信,先把丫头元宵儿打了一顿,又把大姐踢了几脚这大姐急了,就要和冯金宝兑命)这经济道:好淫妇,你换兑他,你还不值他个脚指头儿哩……于是一把手采过大姐头发来.用拳撞、脚踢、拐子打,打得大姐鼻口流血,半日苏醒过来这经济便归娼的房里睡去了,由着大姐在下边房里,呜呜咽咽只顾哭泣元宵儿便在外间睡着了可怜大姐到半夜,用一条索子悬梁自缢身死,亡年二十四岁

第92回

这西门大姐为何要自缢身死?乃是因陈经济毒打所致;这西门大姐为何被陈经济所毒打?乃是因为与冯金宝闹矛盾所引发

那么,冯金宝何许人也?西门大姐又因何与她产生摩擦?原来,这冯金宝是一个粉头陈经济被吴月娘赶出西门府后,从他老娘手里要了银两到临清去贩布,货物倒贩得不多,却用一百两银子将粉头冯金宝娶进家来正房收拾与冯金宝住,大姐倒住了耳房而陈经济又到严州想着讹诈孟玉楼自经济出门在外,西门大姐与冯金宝之间的矛盾就不断升级经济归来后,偏听偏信,西门大姐遭毒打,这才走上了上吊自杀之路

想这西门大姐,虽不是生在什么钟鸣鼎食之家,但其父西门庆却也是个一般人所惹不起的人物!孰料竟因与后娶进来的粉头争闹,反遭致丈夫毒打,因而自缢身死,可惜矣哉!

任道士

六十三岁

这陈经济打了十棍,出离了守备府,还奔来晏公庙不想任道士听见人来说:你那徒弟陈宗美,在大酒楼上包着娼的郑金宝儿,惹了酒家店坐地虎刘二,打得臭死,连老婆都拴了,解到守备府里去了行止有亏,便差军牢来拿你去审问,追度牒还官这任道士听了,一者年老的着了惊怕,二来身体胖大,因打开囊箧,内又没了细软东西,着了口重气,心中痰涌上来,昏倒在地众徒弟慌忙向前扶救,请将医者来灌下药去,通不省人事,到半夜,呜呼断气身亡亡年六十三岁

第94回

任道士的死因有二:一是因受了惊怕,二是因囊箧中的细软被盗着了重气而这两点,皆由陈经济所为引起!

陈经济一味地胡作非为,折腾得一贫如洗,无奈之下只得到临清晏公庙里去给庙主任道士做了徒弟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很快就与被卖在郑五妈儿家做粉头的冯金宝(现改名郑金宝儿)勾搭上前情朝来暮往,把任道士囊箧中的细软本钱抵盗出大半并因包占粉头而惹上了事端

故而,任道士之死,实由陈经济引起,而之所以如此,则又与男女私情牵上了关系

傅伙计

不详

(傅伙计,姓傅名铭,字自新先在西门庆家开的生药铺当主管,西门庆死后又兼管解当铺一日,有人当了一副金头面、一柄镀金钩子,到了期限,前来赎讨岂料平安儿见财起心,偷了上述当物前去逛窑子,被新升为巡检的吴典恩拿住这吴典恩原来也是西门庆门下伙计,因往东京与蔡太师送礼,带挈他做了官)

傅伙计拿状子到巡检司,实承望吴典恩看旧时分上,领得头面出来不想反被吴典恩老狗老奴才尽力骂了一顿,叫皂隶拉倒要打,褪去衣裳,把屁股脱了,半日饶放起来,……倒吃他千奴才万老狗骂将出来,唬的往家中走不迭……

傅伙计到家,伤寒病睡倒了,只七日光景,调治不好,呜呼哀哉死了

第95回

据小说交代,傅伙计是因得了伤寒病调治不好身亡,实际上这位安分守己的买卖经纪人则是因遭受巡检司吴典恩(无点恩)的勒索责骂而死的

傅伙计之死,看似与性事无直接关系而若细加推究:其受惊吓、遭辱骂,则又实由平安儿偷盗了别人所当的头面、钩子儿引起;而平安儿之所以要偷这些个物什,却又是吴月娘为玳安那小厮圆了房,自己比玳安儿还大两岁,却未有为自己娶媳妇所致,所以,说一千、道一万,还是又扯到男女之事上了

陈经济

二十六、七岁

那张胜提着刀子径奔书房内,春梅,只见经济睡在被窝内见他进来,叫道:阿呀,你来做甚么?张胜怒道:我来杀你!你如何对淫妇说,倒要害我?我寻得你来不是了,反恩将仇报常言黑头虫儿不可救,救之就要吃人肉休走,吃我一刀子,明年今日是你死忌!那陈经济光赤条身子,没处躲,搂着被吃他拉被过一边, 向他身就扎了一刀子来扎着软肋,鲜血就邈出来这张胜见他挣扎,复又一刀去,攘着胸膛上,动旦不得了一面采着头发,把头割下来正是:三寸气在千般用,一日无常万事休可怜经济青春不上三九,死于非命

第99回

作为守备府里两个管事之一的张胜,为何要杀陈经济?原来,其无意中窥听到了已被守备扶为正房的庞春梅与冒充为春梅姑表兄弟的陈经济,二人在淫乱过程中密谋要结果了自家性命,这才来了个先下手为强

陈经济又为何要向春梅告状?其直接原因,是张胜的小舅子坐地虎刘二打骂了自己相好的韩爱姐的母亲王六儿,又与在西门庆府就和春梅有过节的孙雪娥有私情,并以张胜又把雪娥隐占在外奸宿这一理由激起了春梅的愤恨

而无论是经济与春梅的偷情、经济与爱姐的相好,还是张胜与雪娥的那点事儿,这一桩桩、一件件,莫不与性事直接相关

张胜

不详

(张胜忿杀陈经济后,被巡风的守备府另一管事李安发现,二人格斗起来,结果是李安技高一筹,把张胜绑了,墩锁在监内,单等已升做山东统制的周守备来家处治)

统制到家,春梅把杀死陈经济一节说了李安将凶器放在面前,跪禀前事统制大怒,坐在厅上,提出张胜,也不问长短,喝令军牢五棍一换,打一百棍,登时打死

第99回

这接二连三地数条人命,就好似冰糖葫芦般串在一起而关键之点,却因陈经济一人所引发、所钩联而每个人、每个点,又实由一个性字贯穿!

如果说在西门庆在世时还轮不到陈经济充分地出头露脸的话,那么在西门庆过世后,陈经济那可就在小说的叙事中占有相当大的份量了!并由此展开了许多的故事,拓展了相当空阔的社会场景

其与潘金莲、庞春梅、西门大姐、葛翠屏、韩爱姐等人的两性关系及其所折射出来的斑驳陆离的丰富社会内容,值得进行深入而综合地考索

刘二

不详

随机马上差旗牌快手,往河下提拿坐地虎刘二,锁解前来……旗牌拿刘二到府中,统制也分付打一百棍,当日打死

孙雪娥

不详

孙雪娥见拿了刘二,恐怕拿他,走到房中自缢身死

周秀

四十七岁

一日,不想北国大金皇帝灭了辽国,又见东京钦宗皇帝登基,集大势番兵,分两路寇乱中原,……副元帅斡离不,由檀州来抢高阳关

却说周统制见大势番兵来抢边界,兵部羽书火牌星火来,连忙整率人马,全装披挂,兼道进兵,比及哨马到高阳关上,金国斡离不的人马已抢进关来,杀死人马无数正值五月初旬,交阵堵截,黄沙四起,大风迷目统制提兵进赶,不防被斡离不兜马反攻,没鞦一箭,正射中咽喉,堕马而死众番将就用钩索搭去被这边将士向前,仅抢尸首,马载而还所伤军兵无数可怜周统制一旦阵亡,亡年四十七岁正是:忘家为国忠良将,不辨贤愚血染沙

第100回

在外敌入侵面前,奋不顾身,血染沙场,周统制死得堪称悲壮!

这大概算得上是全帏中唯一一位为保家卫国而战死者!也是其死因与性宇了无关系之人!

庞春梅

二十九

(自丈夫周统制没于王事之后)这春梅在内颐养之余,淫情愈盛常留周义在香阁中,镇日不出朝来暮往,淫欲无度,生出骨蒸痨病症逐日吃药,减了饮食,消了精神,体瘦如柴,而贪淫不已一日,过了他生辰,到六月伏暑天气,早辰晏起,不料他搂着周义在床上,一泄之后,鼻口皆出凉气,淫津流下一洼口,就鸣呼哀哉,死在周义身上亡年二十九岁

第100回

关于庞春梅的死因,小说的第1480页(如左所引)明言其生的是骨蒸痨病症;第1486页又曰因色痨而死骨蒸,乃中医病症名多因阴虚内热所致症见潮热、盗汗等症其发热自骨髓透发而出,犹蒸之状,故名痨病,亦中医药症名广义的痨病为多种慢性消耗性疾病的总称;色痨者,即房劳,又称房屋伤、色欲伤指性生活过度,耗伤肾精而导致的疾病,是虚损的原因之一综而观之,庞春梅所得的是因贪色纵欲所致的肾虚症,并且是标准的因"性"而死者

这周义之死,同是在主人周统制没了王事之后,而其与主母的乱伦,则发生在周统制死前这在小说的第1477页至1478页中交代的明明白白:春梅见统制日逐理论军情,于朝廷国家,焦心劳思,日中尚未暇食,至于房帏色欲之事,久不沾身因见老家人周忠次子,年十九岁,生的眉清目秀眉来眼去,两个暗地私通,就勾搭了所以,这个年不满二十岁的小伙儿,也算得上是为贪恋女色而被直接打死的一个!

周义

十九岁

这周义见(春梅)没了气儿,就慌了手脚,向箱内抵盗了些金银细软,带在身边,逃走在外丫鬟养娘不敢隐匿,报与二爷周宣得知,把老家人周忠锁了,押着抓寻周义可要作怪,正走在城外他姑娘家投住,一条索子拴将来已知其情,恐扬出丑去,金哥久后不好袭职,拿到前厅,不由分说,打了四十大棍,即时打死

韩爱姐

三十二岁

(这韩爱姐一路上饥餐渴饮,夜住晓行,万苦千辛,去寻父母韩道国与王六儿在徐州地面幸遇叔叔韩二,遂一块前行)非止一日,抓寻到湖州何官人家,寻着父母,相见会了不想何官人已死,家中又没妻小,止是王六儿一人,丢下六岁女儿,有几顷稻田地不上一一年,韩道国也死了王六儿原与韩二旧有揸儿,就配了小叔,种田过日那湖州有富家子弟,见韩爱姐生的聪明标致,多来求亲韩二再三教他嫁人,爱姐割发毁目,出家为尼姑,誓不再配他人后来至三十二岁,无疾而终正是:

贞骨未归三尺土,怨魂先彻九重天

第100回

说起韩爱姐的死因,似乎没什么可讲的因为书中交代的清楚:以疾而终而若结合着韩爱姐的生命轨迹、尤其是联系着她的情感历程来分析,倒也不是这么简单!

这韩爱姐,本是韩道国与王六儿的女儿,十五岁上,由西门庆张罗,嫁与蔡京府里的大管家翟谦做了二房蔡京获罪后,她与父母一起逃离东京, 在临清酒店与陈经济相遇,彼此有情,结为露水夫妻这期间,她的娘王六儿又勾了一个湖州贩丝绵客人何官人,二人打得火热闻之陈经济被杀的凶讯后,这爱姐昼夜只是哭泣,茶饭都不吃,在陈的坟前,竟是哭得昏死过去情愿不归,而为陈经济守孝寡居靖康之变,天下大乱,韩爱姐无处依倚,这才不得不前往湖州找寻父母于是,这才有了左侧所引的一段

特别值得注意的是,那湖州富家子弟,见韩爱姐生的聪明标致,多来求亲……爱姐割发毁目,出家为尼姑,暂不再配他人,对陈经济表现得一往情深,矢志不移而作者赞扬她为情人守节,并称之为贞,这是否显示出晚明社会市民阶层的一种新的伦理观?要之,其与传统的儒家观念已自不同,却是可以肯定的!

吴月娘

七十岁

不说普静老师幻化孝哥儿去了且说吴月娘与吴二舅众人在永福寺住了,那到十日光景,果然大金国立了张邦昌在东京称帝,置文武百官,徽宗、钦宗两君北去;康王泥马渡江,在建康即位,是为高宗皇帝,……天下太平,人民复业后月娘归家,开了门户,家产器物都不曾疏失后把玳安改名做西门安,承受家业,人称呼为西门小员外养活月娘到老,寿年七十岁,善终而亡此皆平日好善看经之报也

第100回

吴月娘的死,也是《金瓶梅》全书的终篇

吴月娘经历了西门府的繁盛和衰败,也经历了整个家国的风雨飘摇与复归平静自古道:人生七十古来稀经历了上述双重动荡岁月的吴氏能以七十而善终,也算得上是极其难能可贵了!而且,这也是书中所极其罕见的善终而亡者

作者将之归结于吴氏的平日好善看经之报,因此可以说,吴月娘又是体现作者惩恶劝善意图的一个重要人物

玉茗堂本

二、小说人物之死与性

以上,我们对书中26位人物的死亡情况进行了盘点
这26位人物,县然不是书中死亡人物的全部,但至少是书中所写到的死亡人物的绝大部分
甚至可以说,书中所死掉的主要人物和重要人物已是一网打尽,除此之外,书中与主要人物或重要人物有着密切之关系、且对其死亡过程有着相对详细叙写的人物大体上亦囊括其中
稍加比对,我们又会发现,这26位人物虽说都是死掉了,但其死法却又颇不相同,归纳起来,大致有如下六种类型:
1.病死、气死者7人
计有张大户、李瓶儿、花子虚、张氏、任道士、傅伙计、韩爱姐
2.被害死、杀死者10人
计有武大郎、宋仁、苗天秀、西门官哥儿、李外传、潘金莲、王婆、陈经济、张胜、刘二
3.自杀而亡者3人
计有宋惠莲、西门大姐、孙雪娥
4.战死者1人,周秀
5.贪色而亡者4人
计有阮三、西门庆、庞春梅、周义
6.善终而亡者1人,吴月娘

《金瓶梅》连环画

以上的归类,当然只是一种粗线条的划分,不一定十分恰当
因为,有些人物的死因并非是单一或单纯的,而是多有交叉且相当复杂的:
如李瓶儿,既是病死的、气死的,又是被害死的!其染病的起因,西门庆固是难脱干系,而潘金莲的刻意挤兑与指桑骂槐,尤其是随着爱子的天折,使得她着了暗气暗恼,病情加重;但归根结蒂,又不能不说是封建一夫多妻制的牺牲品!
再如宋惠莲,虽是自缢身死,而在根本上却是在被西门庆玩弄后,洞晓了事实真相状态下的羞愧与绝望,其自杀行为,既是对流氓恶棍西门庆的血泪控诉,
在某种意义上说,又是被家主西门庆和毒妾潘金莲设计好圈套而一步步逼杀的,其本身就带有着浓厚的悲剧色彩!
然则, 不论书中人物的死法有何不同,但绝大多数人物之死都与性字有着或直接、或间接的关系,则又是不争的事实
在这26个人物中,除了战死的周秀和善终而亡的吴月娘之外,即便包括陈经济的母亲张氏和西门庆家的傅伙计在内的所有其他人物的死,也都可以说是与性事具有着千丝万楼、扯不断理还乱般的联系

木刻·张大户戏金莲

下面, 我们依顺序分而述之
先说病死、气死者中除上已论及的李瓶儿之外的其他六人:张大户患阴寒而死,其症状在于因老牛吃嫩草引起肾阳虚衰所致,自勿需赘言;
花子虚因得了重气、害了一场伤寒致死,而这口重气的由来,恰是其妻子李瓶儿先与西门庆通奸,接着将家中的财物转移给情夫,致使打了一场官司出来后的花子虚人财两空,岂能不气?
更何况到了后来,李瓶儿怕使钱,只挨着,不给他看病,这花子虚怎么还能活命?所以,第14回的回目就叫做花子虚因气丧身;
陈经济的母亲张氏也因着了一场重气, 染病在身,此一场重气乃是由于陈经济与其妻子西门大姐的日常攘闹和陈经济对母舅上门嚷骂有关,但尚不至于致命,然这个忤逆不道的孽子又把做买卖用的本钱娶了一个唱的来家,使得这位母亲又着了口重气,这才就真的要了她的命了;
而任道士的死,也是由陈经济一手所造成的:做了道士徒弟的陈经济因在大酒楼上包着娼的郑金宝儿(即上面谈到的唱的冯金宝儿)而惹了官司,这任道士先是着了惊吓,又因囊箧中的细软被徒弟陈经济盗去着了口重气,这一惊一气,于是呜呼哀哉;
傅伙计得的也是伤寒病,其之所以患病,乃是受到了官府里的辱骂和恫吓,而遭辱骂的原因,则又由平安儿偷盗了别人所当的头面引起
平安儿为何要偷盗?却又因吴月娘未给自己娶媳妇所致,而其偷了东西后,不是去吃、去喝、去买华丽的衣服穿,却是去逛窑子因此,说一千、道一万,还是牵扯到男女之事上去了;
韩爱姐是一个让人揣摸不透的人物,之所以说其让人揣摸不透,既非是因为其心机多么地高深莫测,也不是因为其行藏多么地神踪难觅,而是因为:
她十五岁上就做了蔡京府翟管家的小妾,蔡京等一干人获罪后她与父母一同逃离东京,而在返归阳谷县的路途中,一路儿和他娘也做些道路(第九十八回,p1456)
然自临清码头上偶遇陈经济后,却是一见钟情,一往情深,仅做了不长时间的露水夫妻,竟在陈死后主动地为其守孝寡居,后来为免再配他人,干脆割发毁目,出家为尼
这一系列既矛盾又似乎顺理成章的前后作为,确实让人揣摸不透但无论如何解释,都不能不说是与情、性有关

戴敦邦绘·韩爱姐

次说被害死、杀死的十人:武大郎的死,是奸夫淫妇和老猪狗王婆联手毒杀的结果;
宋仁的死,是一起典型的受迫害致死案件,与女儿宋惠莲和西门庆私通密切相关;
苗天秀的死,由发现了家人苗青与侧室的私情所引起;
西门官哥儿的死,乃潘金莲因与其母李瓶儿争妍竞笼,从而转嫁到其身上的结果;
李外传的死,实是为奸夫通风报信有关,顶缸得也算不上什么冤枉;
潘金莲的死,与性之一字的密切关系,材料之丰盈得俯拾即是,自无需多说;
王婆的死,其自身虽无什么风流绯闻,以其老迈的年纪也不可能有什么风流绯闻,但却是风流绯闻的有力促成与推动者;
陈经济花边新闻不断,径被杀死在与庞春梅快活的被窝里;张胜因杀陈经济而被打死,其自身与孙雪娥也有隐情可查;
刘二仗势横行,先是打嫖客何官人,接着骂私窠子王六儿,均被陈经济恼记在心,其姐夫张胜被打死后,他也不可能不被打一百棍,当日打死

戴敦邦绘·王婆

再说自杀的三人:宋惠莲的自缢身死,既以与孙雪娥的攘骂厮打为导火索,也有因疼惜丈夫的被打、遭递解有关,实质上乃是被西门庆玩弄后的羞恨、绝望所致;

西门大姐的自缢身死,既因与冯金宝的呕气有关,更与丈夫的毒打相联,亦是绝情、绝望的必然结局;

而孙雪娥的自缢身死,表面上是怕因张胜之事被牵连相关,内在的隐情是怕再次遭受与自己有过节的庞春梅的羞辱与报复所致,而事端的肇始,还是要回到西门府里与潘金莲的醋海风波

三、关于小说的题材特征定位

综上所述,在我们所罗列到的以上包括着《金瓶梅》中的主要人物(西门庆、潘金莲、李瓶儿、庞春梅)、重要人物(陈经济、宋惠莲、孙雪娥、吴月娘),
以及与主要人物和重要人物有着密切关系的张大户、武大郎、花子虚、王婆、西官哥儿等等这26个人物中,其致死的直接原因与性字相关联的人物竟达二十二、三位之众,占了总数的90%还多,这的确是一个十分惊人的教字!
由此,也使我们不得不对《金瓶梅》到底是一部什么性质的小说——也即小说题材特征的定位问题再次产生进一步思考的兴趣

刘达临 著

《金瓶梅》到底是一部什么性质的小说?其题材特征究当如何定位?这应该是金学研究中最根本性的问题、也是原点问题

然而,对于这样一个基础性的问题,多少年来却似乎并没有形成广泛的共识,这从自上世纪70年代以来,关于对《金瓶梅》一书的主题,金学界曾先后提出了近二十种说法,而唯独没有性小说一种,就可以明显的看出

过往的研究者在讨论该书的题材内容时,要么斥责书中的淫秽笔墨,要么畅言其所彰显出来的社会意义,要么就是不愿或曰不敢直面书中的性描写,从而也就失缺了对书中性内容自身及其相关内涵的深入考察

这很有点如宋人苏轼在《题西林壁》诗中所写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的味道

倒是所谓非金学圈里的人士慧眼独具,明白无疑地坦然道出:《金瓶梅》是中国古代性文学的代表作

杜贵晨先生从荷兰著名汉学家高罗佩称《金瓶梅》为伟大的色情小说谈起,从对《金瓶梅》主体故事的发生、发展与结束过程的考察入手,认为全书所有主要的故事,无不围绕‘情色’二字展开,故事因情色而起,因情色而展开,因情色而终

书中一号人物西门庆的活动范围,百分之七八十的篇幅都是写他在女人中鬼混

杜贵晨岳宗周周晴 主编

尽管,《金瓶梅》在写西门庆和他的女人们时不能不写到包括物质条件的财与支配了财的权,并进而写到了其所生存的社会大环境,从而在很大程度上再现了中国十五世纪的家庭、世情、社会的真实,但其中心是写人,是写西门庆以色为命的淫荡生活

从而认定《命瓶梅》是中国第一部自觉以‘情色’角度认真探讨人生问题的长篇小说,因面,它首先是一部情色小说,然后才是世情、家庭或社会小说

贵晨先生为文,往往思城宽阔、见识深刻,又能切中肯綮、富有启迪

爬梳《金瓶梅》的研究史我们可以看出,古人大体认为《金瓶梅》是一部淫书;而近人则大多认可《金瓶梅》是一部社会小说,所谓的通过描写西门庆的淫荡生活展现了丰富的社会生活场景与内容,从而具有着独特而深刻的认识价值及社会意义

然则,近人的上述体认,又实在难脱该书创作命意本是写性,而所谓的呈现出来的意义和价值只不过是其附加值和派生物的嫌疑

所以周钧韬先生在2012年发表的一篇专论中,其论文题目就醒目地标示曰,《<金瓶梅>是一部性小说》

他说:《金瓶梅》不是写社会黑暗、官场腐败的反封建反腐败的政治小说,也不是写新兴商人悲剧的经济小说,《金瓶梅》是一部性小说,是全方位揭示晚明社会性纵欲风气的性小说

并解释说:我也不赞同将《金瓶梅》说成是淫书、秽书、黄色书因为这些字(词),含有强烈的贬义,带有浓重的情感色彩而‘性’是个中性字,没有贬褒,不带情感色彩因此,称《金瓶梅》是性书、性小说,比较科学我认为,《金瓶梅》作者的创作命意是写性,主体内容和题材都是写性

周钧韬 著

周钧韬先生堪称是一位专事《金瓶梅》研究的资深金学家,他的这种新认识,直截而确当,既需要过人的胆识,又能够一语中的,

笔者十分赞赏和认同周先生的这种判断,并且认为:这样一种认定,必将会对今后《金瓶梅》的进一步深入研究产生积极而深远的影响

而笔者以上对书中人物之死的盘点与剖析,可否作为是对杜、周二位先生之论说的一种材料上的补充和某一侧面上的支撑?但愿如斯

①表中该栏目内所摘文字均据兰陵笑笑生著、戴鸿森校点,人民文学出版社1985年5月版《金瓶梅词话》下同不再一一注明

②表中该栏目有关病症方面的解说文字,参考了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1月出版的《金瓶梅鉴赏辞典》中生物医药门类之医药部分的相关成果,特此注明,以示不敢掠美下同

③凡该栏目中标出者,系指此人物的死亡与性字有关

④据同回武松自道:虚度二十八岁,按其胞兄武植长其弟三至五岁推测⑤这近二十种说法大体是:暴露封建黑暗说、封建说、反腐败说、暴露说、政治讽喻说、影射政治说、性恶说、新兴商人悲剧说、商人社会写照说、人生欲望说、精神危机说、新思想信息与旧意识体系杂陈说、黑色小说说、愤世嫉俗说、人性复归说、人格自由说、性自由悲剧说、探讨人生说、文化悲凉说、骂嘉靖说等

⑥刘达临:《中国情色文化史》,人民日报出版社2004年版,第279页

⑦杜贵晨:《关于伟大的色情小说<金瓶梅>——从高罗佩如是说谈起》,《明清小说研究》,2009年第1期

⑧周钧韬:《<金瓶梅>是一部性小说——兼论<金瓶梅>对晚明社会性纵欲风气的全方位揭示》,《内江师范学院学报》2012年第7期

文章作者单位:聊城大学

刊于《辽东学院学报》,2014,第5期转发请注明出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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