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 要:
一. 引 言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1176.html
《The Golden Lotus》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1176.html
(London: Routledge, 1939)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1176.html
《中国古典小说戏曲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1176.html
名著在国外》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1176.html
王丽娜 编著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1176.html
宋柏年的引述，似乎不得要领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1176.html
其实，杨力宇等人说1972年修订版是 fairly complete and unexpurgated, 应该是指那些 erotic passages在1972年已补译成英语，所以，相对1939年初版而言，1972年版可谓较为完整，不再净化(unexpurgated)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1176.html
宋柏年转述别人的话，却说成：Egerton译文完美这恐怕不是fairly complete and unexpurgated所表达的意思吧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1176.html
原话说 fairly complete, 宋柏年翻译引述时，是否去掉了fairly的意思？又，杨力宇等人想表达的是完美之义吗？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1176.html
所谓complete and unexpurgated, 会不会是完整呢？
另一方面，王丽娜引西方研究者的言论，说：译文较完美
王丽娜这话颇费解，因为完美就是没有缺陷，无懈可击，但是，王丽娜在完美前面，加了一个较字
这是什么意思呢？到底较完美的意思是完美还是不够完美？
Clement Egerton 译本是不是完美无删节，这一翻译史上的公案、疑案，前贤没有研究清楚，笔者只好自己追寻真相
其实，《金瓶梅》有些诗词、联句，Egerton都没有翻译，这是显而易见的，不必再多费唇舌[8]
除此之外，Egerton译本还有其它删节吗？
笔者发现，ClementEgerton 译本确实保留了故事的主要情节，但是，《金瓶梅》的一些隐语和歇后语(又称为藏词)，译出
以下，笔者举出若干实例详细分析，兼论另一位著名译者David Roy (1933-)的处理手法
《The Golden Lotus》书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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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删去隐语
《金瓶梅隐语揭秘》 傅憎享 著
(1) 隐语: 寒鸦儿过了，就是青刀马
第三十二回写到应伯爵教玳安:
过来，你替他把刑法都拿了
一手拉着一个，都拉到席上，教他递酒
郑爱香儿道﹕ 怪行货子！拉的人手脚儿不着地 伯爵道﹕我实和你说，小淫妇儿！时光有限了， 不久青刀马过，递了酒罢，我等不的了 谢希大便问﹕怎么是青刀马？ 伯爵道：寒鸦儿过了，就是青刀马 众人都笑了当下吴银儿递乔大户， 郑爱香儿递吴大舅[13]
以上这个片段中，应伯爵两提青刀马，美国翻译家David Roy
翻译成：
张评本《皋鹤堂批评第一奇书金瓶梅》上也提及青刀马的情节[14]
张评本是Egerton的翻译底本，但是，Clement Egerton 的The Golden Lotus第二册中，却没有青刀马的译文
请看：小淫妇儿，时光有限了，不久青刀马过，递了酒罢，我等不的了……，Egerton翻译成:
Listen! Hsi-mencried, we have not all the time in the world. Serve us with wine at once. Iwill wait no longer.
Silver Maid pouredwine for Master Ch’iao, Perfume for the elder of the Wu brothers … [15]
这个小段落的首句时光有限了，Egerton 的初译(1939年)误为西门庆所说(Hsi-men cried)，《大中华文库本》上已改正为Po-chü cried
《大中华文库》之《金瓶梅》
Egerton译本中，I will wait no longer 下接Silver Maid (吴银儿)如何如何
原著在我〔应伯爵〕等不的了下面，还有谢希大提到青刀马，然后应伯爵提到寒鸦儿过了，然后，还有众人都笑了以上三项，Egerton 译本全无反映
这句隐语到底想表达什么意思呢？
寒鸦儿过了这句话，傅憎享(1931-)认为有《西厢记》槐影风摇暮鸦之意，可以理解为日之夕矣，夜将至矣应伯爵发语重心在于：时候不早，‘等不的了’[16]
傅憎享这个说法，把寒鸦儿过了当成时间暗喻
有人认为寒鸦谐含鸭，鸭指男子阳具，即所谓品箫[17]
又有人认为寒鸦儿指冻得抖翎的乌鸦，全句意为：抖激灵以后，就要射精了[18]
Egerton没有翻译怎么是青刀马和寒鸦儿过了，就是青刀马，也许是因为他不明其意？[19]
到了二十世纪末，另一位翻译家David Roy对这句隐语，有详细的解释
David Roy 比较重视原著的细节
他的译本第二册第539页上讨论青刀马过，他的意见是：
Commentators do not agree on the interpretation of the line ch’ingtao ma kuo, which is made up of four characters the literal meanings of whichare blue blade horse pass. My rendering is based on the fact that thefirst two characters are the phonetic elements in the two characters ching tao,which could mean sperm arrives.
换言之，David Roy 认为青刀，谐精到[20]
David Roy对于译文用上come这个词, 也有清楚的解释为什么用come?关键在于原著的过字
Roy说：
The last character has thewell-attested slang meaning of sexual climax, either male or female, andtherefore corresponds conveniently with the analogous usage of the term comein English.
也就是说，他认为原著中的过字，是指性高潮，所以，翻译时，就用 come 来对应
我们知道，come 最寻常的意思是来、到、到达，另一方面，在男女性爱的语境中，come 往往表示性高潮的意思(To experience orgasm.)[21]总言之，Roy笔下的这个come, 我们可以视为双关语
《金瓶梅文化研究》 王 平 祝冠平 主编
过字在《金瓶梅》的特定语境中确实作射精解，例如，崇祯本第五十一回西门庆精还不过放到里头去就过了(第676页) 第七十四回精还不过(第1025页)[22]
或谓：the ‘blue-bladed horse’ always ‘comes.’ 语义不明朗，难称佳译
笔者也同意这句译文颇为费解，因为，一般读者多半会这样想：那主语 the ‘blue-bladed horse’ 是什么马呢？
由于David Roy 在前文用上了shiver, 心思敏锐的读者也许会将 shiver 和 come 关联起来理解
另一方面，隐语之所以是隐语，应当是有所隐讳的
David Roy对这一点，也有清楚的认识他在注释中说：
In this interpretation, the expression as a whole would meansomething like when the arrival of the sperm induces a tingling sensation, onewill experience a climax.
I have translated this passagein such a way as tosuggest this interpretation while retaining some of the ambiguity of the original.
Roy 所谓 a tinglingsensation 似乎相当于陶慕宁校注本上说的抖激灵
由于寒鸦儿过了，就是青刀马是隐语，所以David Roy有意保留了一点含混的效果这似乎也能自圆其说
皋鹤堂本《第一奇书金瓶梅》
书中另有一些隐语，Egerton虽然翻译了，但就给人虽译，犹不译的印象[23]
读者看了以下的分析，可以自行判断Egerton译文是否完美
第三十二回写到：郑爱香正递沈姨夫酒，插口道：
应二花子，李桂姐便做了干女儿，你到明日与大爹做个干儿子罢，吊过来就是个儿干子伯爵骂道：贼小淫妇儿，你又少死得，我不缠你念佛
李桂姐道：香姐，你替我骂这花子两句郑爱香儿道：不要理这望江南、巴山虎儿、汗东山、斜纹布伯爵道：你这小淫妇，道你调子曰儿骂我……[24]
郑爱香那句望江南、巴山虎儿、汗东山、斜纹布，Egerton翻译为：
Don’t worry about that looking-towards-Chiang-nan tiger from the PaMountain, be-shitten pants from the Eastern Hills. (vol.2, p.68; 《大中华文库本》, p.775.)
这样的译文是不是完美？
究竟有多少英语读者会明白 that looking-towards-Chiang-nantiger from the Pa Mountain 表示什么呢？这是一大疑问
望江南、巴山虎儿是指老虎来自thePa Mountain？[25]这是另一疑问
此外，译文突然提到 pants from the Eastern Hills，又是何故？对此，Egerton也无解释
的斜纹布，Egerton似乎理解为pants(短裤)其实，布怎么会是裤？
看来，Egerton的译文，只像是一串莫测高深的咒语，近乎胡诌可是，《金瓶梅》的隐语，却有明显的理路
许多中国读者都能明白望江南、巴山虎儿、汗东山、斜纹布这歇后语的意思[26]
目前，中国学者大多认为这个隐语属于藏头格，实际上是骂对方望巴汗斜，也就是王八汗邪的谐音
望巴谐王八，王八指乌龟；汗邪，谓人高烧出汗，神智昏迷，语言错乱有如中邪
傅憎享认为：汗邪是以病或病态喻人，旧时谓汗病是汗憋的，汗不出来，病人发烧胡言，即热昏
傅先生所引书证有《金瓶梅词话》第十九回的汗病和《红楼梦》第六十二回汗憋的胡说[27]
《金瓶梅词话》
（明）兰陵笑笑生 著
David Roy 在注释中详细解说：
This elaborate example of wordplayis made of four familiar pases, Wang Chiang-nan, the name of a lyrictune meaning Gazing toward the Southland; pa-shan hu-erh, a term for amountain chair, and also for a type of ivy, meaning mountain climbing tiger;and Han-tung shan, the name of a song tune meaning The Mountains Eastof the Han River;
and hsieh-wen pu, a term for a type of twill meaningdiagonally patterned fabric.
The first characters of these four pases, wangpa han hsieh, mean nothing in combination with each other but pun with theexpression wang-pa han-hsieh, which means the cuckold is delirious.
可见，他同意望江南、巴山虎儿、汗东山、斜纹布是藏头格兼谐音隐语，即取望江南、巴山虎儿、汗东山、斜纹布的首字，形成望巴汗斜，谐王八汗邪，也就是the cuckold is delirious的意思
问题是，the cuckold is delirious.这话，似乎不宜在译文中出现，因为《金瓶梅》中郑爱香不是说得这样直白
Roy的译本没有直接用the cuckold is delirious.他的解决方案是：
I have tried to render something ofthe effect of this example of wordplay by choosing four familiar Englishpases the first words of which, cock hold and dillar yes, soundsomething like cuckold and delirious. (Roy, vol.2, p.540)
可见，Roy用了谐音方法来应付这个翻译难题至于原本的藏头格，他在译本中特意用引号标示：
可见，cock hold dillar yes较为突出
我们比较 Egerton 和 Roy的译文，可以得出结论：
Roy对译文接受问题比较在意，也是就说，他会想方设法帮助读者读懂小说内容
相反，Clement Egerton没有表现出协助读者理解之意，读者要是看不懂that looking-towards-Chiang-nantiger from the Pa Mountain之类的话，那是读者自己的事[29]
《金瓶梅的艺术世界》 杨子华 著
三. 删去歇后语(兼论去取的原则)
歇后语，或谓之藏词，即隐藏句末之词，以暗示其义[30]
《金瓶梅》书中的实例有秋胡戏，藏尾透字，歇一妻字(秋胡戏妻)
第二十三回宋蕙莲问西问庆：你家第五的秋胡戏，你娶他来家多少时了？是女招的？是后婚儿来？[31]
又如，驴马畜，也是藏尾透字，歇一生字，实指生日
第十四回，孟玉楼对潘金莲说：五丫头，你好人儿！今日是你个驴马畜，把客人丢在这里，你躲到房里去了，你可成人养的！[32]
《金瓶梅词话》第五十三回，西门庆问道：怎么悄悄的关上房门？莫不道我昨夜去了，大娘有些二十四么？这里，二十四歇气，实际上就是指生气[33]
藏词可为三种形式：藏头、藏腰、藏尾[34]
有的歇后语不常用，一般人可能不识其义，例如，第七十六回有号咷痛，剜墙拱，
台湾学者魏子云(1918-2005)解释道：痛哭得要把墙也哭倒似的！[35]这个说法，受到傅憎享质疑
傅憎享认为号咷痛明歇哭字﹔剜墙拱歇窟，谐哭，是暗歇[36]
《金瓶梅》崇祯本上没有剜墙拱三字，也可能是因为编者不明所歇，因而把剜墙拱删掉[37]
《金瓶梅发微》 霍现俊 著
第三十三回，写陈敬济遗失钥匙，遍寻不获，后来发现金莲把钥匙藏在身上，才待用手去取，被金莲褪在袖内，不与他，说道：你的钥匙儿，怎落在我手里？急得那小伙儿〔陈敬济〕只是杀鸡扯膝
金莲道：只说你会唱的好曲儿，倒在外边铺子里唱与小厮听，怎的不唱个儿我听？今日趁着你姥姥和六娘在这里，只拣眼生好的唱个儿，我就与你这钥匙不然，随你就跳上白塔，我也没有
敬济道：这五娘，就勒掯出人痞来谁对你老人家说我会唱？金莲道：你还捣鬼？南京沈万三，北京枯树弯──人的名儿，树的影儿那小伙儿吃他奈何不过，说道：死不了人，等我唱我肚子里撑心柱肝，要一百个也有！[38]
Egerton的译文中有the White Pagoda (白塔)，但是，the White Pagoda那句之后，没有表达勒掯和后面的几句[39]
换言之，Egerton删掉了陈敬济和潘金莲的对答的一部分
由此可见，陈敬济批评潘金莲勒掯，潘金莲回应说的南京沈万三……，这两句话，Egerton都没有表达出来
另一位译者David Roy翻译了勒掯那句，他的译文是：
下接潘金莲的对答，她那句南京沈万三，北京枯树弯……，Roy翻译为：
Roy 还加了注释，讲述沈万三的事迹请参看其英译本第2册，页542
《留青日札》 （明）田艺衡 著
沈万三是元末的富豪明人田艺蘅《留青日札》说：今人言富者必曰沈万三云盖元末人也[41]
关于沈万三其人，北京师范大学历史系顾诚教授(1934-2003)曾撰《沈万三及其家族事迹考》一文，可以参看[42]
另外，谈迁(1593-1657)《北游录》记录当时有‘南京沈万三、北京大柳树’之谣[43]
第七十二回也有这个歇后语，文字略有差异：南京沈万三，北京枯柳树——人的名儿，树的影儿怎么不晓的？雪里埋死尸，自然消将出来！[44]
有趣的是，Egerton译本第七十二回是这样处理的：
到底 common gossip 是借代南京沈万三，北京枯柳树——人的名儿，树的影儿，还是指下文 If you bury a body in the snow,it always turns up again when the snow melts？
我们能肯定的是：Egerton 翻译了潘金莲话中的另一句俗语雪里埋死尸 ——自然消将出来
但是，原有的沈万三枯柳树名儿影儿，全部被Egerton省略掉了
关于北京枯柳树，有学者这样解释：枯柳树，北京地名，传说明代北京城是用枯柳树挖出的金钱建造的[46]
有人说：枯树弯，一作枯柳树，北京地名传说树下曾掘出巨额金钱，北京城即用此钱建成[47]
《明实录》嘉靖二十九年八月有游骑散掠枯柳树等各村落[48]
不过，David Roy 在第三十三回和第七十二回都没有把枯柳树当成地名看待 (他译成 withered willows)[49]
其实，潘金莲自己道出了北京……所歇的是树的影子
看来，枯柳树在整句话中是先作为地名，然后，说话人用关联手法引出树影[50]
《金瓶梅词话》第七十七回，潘金莲还说过同类的话：宫外有株松，宫内有口钟，钟的声儿，松的影儿，我怎么有个不知道的！[51]
所谓影儿，强调凡事必有前因(影儿应该是指后果，或者指影响)
《金瓶梅词话校注》
白维国卜键 校注
第三十九回，潘金莲话中有一个歇后语，涉及历史人物刘湛这个人物，Egerton也删掉了
话说李瓶儿所生的儿子寄名在吴道官庙里，事后，潘金莲取过红纸袋儿，扯出送来的经疏，看见上面西门庆底下同室人吴氏旁边只有李氏，再没别人，心中就有几分不忿，拿与众人瞧：
你说贼三等儿九格的强人！你说他偏心不偏心？这上头只写着生孩子的，把俺每〔们〕都是不在数的，都打到赘字号里去了
孟玉楼问道：可有大姐姐没有？金莲道：没有大姐姐倒好笑
月娘道：也罢了，有了一个，也就是一般莫不你家有一队伍人，也都写上，惹的道士不笑话么？
金莲道：俺每都是刘湛儿鬼儿的？比那个不出材的，那个不是十个月养的哩？[52]
最后那句提到刘湛鬼儿不出材，Egerton的译文是，
We are no worse than anybodyelse, Golden Lotus said, we all took the same length of time to come into theworld. [53]
可见，刘湛儿鬼儿这个歇后语被Egerton化于无形(译文中既无刘湛也无鬼儿)，只略存原句之义：We are no worse than anybody else
这句译文的意思是：我们也不比别人差
如果读者拿 David Roy 的译本来作一比较，就会发现，Roy 对的细节比较重视，那个刘湛儿鬼儿歇后语，他翻译为：
可见，Roy的译文保留了人物的姓名(Liu Chan)和整个结构
不过，The ghosts of Liu Chan’s daughter 这句话，译本的读者不容易理解
因此，Roy 在译注中解释 Liu Chan’s daughter 和 amount to anything 是什么意思
在注释中，Roy 说明刘湛的事迹可以在哪些史书上找到
译注中最重要的是这以下两句：
He is alleged to have subjectedeach of his daughters to infanticide as soon as she was born, which elicitedthe criticism of his contemporaries. […] Presumably his justification for doingso was the sexist belief that daughters would not amount to anything. (p.571)
这段话告诉读者：据说刘湛生下女儿，就会马上杀掉，原因是刘湛有重男轻女的思想
中国学者鲍延毅（1937-2004）认为刘湛鬼儿──不出材是指不成材或无用的女子，他对刘湛的生平有详细的研究，并写过一篇〈舆论把他钉在历史的耻辱柱〉，读者可以参看[55]
《金瓶梅语词溯源》 鲍延毅 著
Egerton 不是凡遇歇后语都避重就轻
对待《金瓶梅》书中的歇后语，他多用直译法，而且直译后不为读者提供额外的信息，这和David Roy的做法大相径庭以下，笔者举一个实例
Egerton把王祥那句直译成：
That slave’s wife might be your mother and you might be
Wang Hsiang, carrying out the duties of filial piety in winter. Only you’d rather lie on a warm bed than on ice. (vol.1, p.324; 《大中华文库本》, p.551.)
我们相信，一般西方读者大概不会熟悉Wang Hsiang的事迹，也不熟悉他
的filial piety是怎么一回事，只能凭借下文lie on ice联想一下[58]
为何刘湛被省掉不译，而王祥照样译出？ 去取的原则何在？对此，Egerton没有说明
《二十四孝图说》
四. 结语
《金瓶梅》书中的隐语很多，研究隐语的札记和论文，可以汇成一本书﹔《金瓶梅》的歇后语也不少，白维国《金瓶梅词典》就辑录了一百六十多条歇后语[59]
我们必须承认，隐语未必可解，歇后语也不容易用英语表述[60]
因此，笔者撰写此文的目的不是要抨击Egerton不作为，因为Egerton自己早就说过：
I have made no attempt to produce a‘scholarly’ translation, […] [61]
这表明他做的不是学术翻译
巧用隐语和藏词，显示有些《金瓶梅》书中人物(应伯爵、潘金莲等人)
口才了得[62] 这是《金瓶梅》人物塑造(characterization)的重要环节，
所谓文如其人 出色的文学作品往往有这个特点[63] 按一般的翻译要求，译作应该反映原著的艺术特色但是，由于隐语和
藏词往往涉及特殊的语言技巧(例如谐音)， 直译的话可能丧失语音关联，在这种情况下 ，适量的删略，是一种权宜的做法不过， 多用删略手段，肯定会淡化原著的文化信息 ，这点(文化过滤)和《大中华文库》的对 外文化传播任务，不甚合拍[64]
总之，笔者必须指出：Egerton无删节之论，与事实不符(细节被删汰不少)﹔译文完美之论，也是难以服众的说法
Egerton本人也没有译文完美这想法, 他说过:
有些评介书籍说Egerton译文完美，无删节，这种说法，绝非实情
汉籍外译史的编纂，若亦以讹传讹，公信力势必下降[66]
(2014年10月修订于香港中文大学)
[1] 参看洪涛：《文化软实力与大中华文库本金瓶梅》，载于王平编：《金瓶梅与五莲》(北京：中国文史出版社，2014年2月)，页526-537
[2] 因为懂拉丁文的人不多
[3] 据一九七二年版的Publisher’sNote所说，将拉丁文句子翻译成英文的是J. M. Franklin
[4] Winston L. Y. Yang, Peter Liand Nathan K. Mao, Classical Chinese Fiction: a Guide to its Study andAppreciation: Essays and Bibliographies (Boston: G. K. Hall, 1978), p.219.
[5] 王丽娜:《中国古典小说戏曲名著在国外》(上海：学林出版社，1988)，页141
[6] 张弘:《中国文学在英国》(广州：花城出版社，1992)，页236
[7] 宋柏年主编：《中国古典文学在国外》(北京: 北京语言学院出版社, 1994), 页445
[8] 这类例子很多，随便列举：第六十四回原著有撞碎玉笼飞彩凤，顿开金锁走蛟龙这个联句，Egerton译本上显然没有相应的诗句见《大中华文库‧金瓶梅》(北京: 人民文学出版社, 2008)，页1584又如，第六十五回的卷首诗，Egerton也没有翻译
[9] 王汝梅校注:《皋鹤堂批评第一奇书金瓶梅》(长春：吉林大学出版社, 1994)，页501
[10] 傅憎享：《金瓶梅隐语揭秘》(天津: 百花文艺出版社，1993)，页262这个隐语，Egerton照着字面翻译了，见vol.2,p.63. 例如，硝子石望着南儿丁口心中的硝子石，Egerton 译为 a piece of stone. 这个译文只有石，硝子没有落
[11] 陶慕宁校注：《金瓶梅词话》(北京: 人民文学出版社, 2000年10月)，页411
[12] 傅憎享：《金瓶梅隐语揭秘》, 页134傅憎享认为硝子石是假水晶、假玉之类的玻璃卜键、白维国认为可能是嵌字切口：即硝子石取‘石’字谐音‘实’，望着南儿取‘南’字，谐音‘难’，丁口合起来是‘可’字连起来为‘实难可心’语见《金瓶梅词话校注》(长沙：岳麓书社, 1995)，页878
[13] 梅节：《梦梅馆校本金瓶梅词话》(台北：里仁书局，2007)，页461
[14] 王汝梅校注:《皋鹤堂批评第一奇书金瓶梅》(长春：吉林大学出版社, 1994)，页502《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香港：三联书店﹔济南：齐鲁书社, 1990)，页414
[15] The Golden Lotus: A Translation,from the Chinese Original, of the Novel Chin Ping Mei (London: Routledge & Kegan Paul LTD, 1935),vol.2, p.64. 《大中华文库本》，页769
[16] 傅憎享：《金瓶梅隐语揭秘》(天津: 百花文艺出版社, 1993)，页71
[17] 王汝梅校注:《皋鹤堂批评第一奇书金瓶梅》，页519
[18] 陶慕宁校注:《金瓶梅词话》，页412另参白维国编：《金瓶梅词典》(北京：中华书局，1991)，页205卜键、白维国:《金瓶梅词话校注》(长沙：岳麓书社, 1995)，页879
[19] 当然也可能有其它原因，例如，难以用英语表达
[20] 傅憎享：《金瓶梅隐语揭秘》则认为：青刀马：当然不是直指语义，而是几经曲折刀马指脚……详情见其书第263页
[21] 摘自 AmericaHeritage Dictionary(网络版)
[22] 参看洪涛：《金瓶梅词话中双关语、戏谑语、荤笑话的作用及其英译问题》一文, 载于《金瓶梅文化研究(第五辑)》(北京: 群言出版社, 2007), 第345-365页笔者所用的崇祯本指《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香港‧济南：三联书店‧齐鲁书社，1990)，此书底本藏于北京大学图书馆
[23] 严复（1854-1921）在《天演论》译例言讲到:译事三难：信、达、雅求其信已大难矣，顾信矣不达，虽译犹不译也……
[24] 王汝梅校注:《皋鹤堂批评第一奇书金瓶梅》(长春：吉林大学出版社, 1994)，页505另参《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香港：三联书店﹔济南：齐鲁书社, 1990), 页417《梦梅馆校本金瓶梅词话》的断句作：贼小淫妇儿，你又少死！得我不缠你，念佛(页464)
[25]卜键、白维国:《金瓶梅词话校注》(长沙：岳麓书社,1995)，页881说明望江南是词牌名，巴山虎是一种攀援植物
[26] 吉林大学中国文化研究所编：《金瓶梅艺术世界》(长春: 吉林大学出版社, 1991)，页249
[27] 傅憎享:《金瓶梅隐语揭秘》(天津: 百花文艺出版社, 1993)，页148-149
[28] 王汝梅校注:《皋鹤堂批评第一奇书金瓶梅》，页366
[29] 《金瓶梅》原著同样不是每个人都能读懂因此，这里是相对(相对于Roy)而言, Roy比较关顾读者
[30] 鲍延毅:《金瓶梅语词溯源》(北京: 华夏出版社, 1996)，页148
[31] 王汝梅校注:《皋鹤堂批评第一奇书金瓶梅》，页367秋胡故事早见于汉刘向《列女传》到元朝，有石君宝《鲁大夫秋胡戏妻》杂剧
[32] 王汝梅校注:《皋鹤堂批评第一奇书金瓶梅》，页229
[33] 卜键、白维国:《金瓶梅词话校注》(长沙：岳麓书社,1995)，页1421
[34] 霍现俊：《金瓶梅发微》(北京: 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2002)，页329
[35] 魏子云：《金瓶梅词话注释》(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 1987)，页 530
[36] 傅憎享:《金瓶梅隐语揭秘》，页156
[37] 傅憎享:《金瓶梅隐语揭秘》，页273
[38] 才待用手去取以下，摘自王汝梅校注:《皋鹤堂批评第一奇书金瓶梅》(长春：吉林大学出版社,1994)，页518另参《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香港：三联书店﹔济南：齐鲁书社, 1990), 页426
[39] 勒掯的意思是刁难，故意为难参看白维国编：《金瓶梅词典》，页205
[40] Egerton, The GoldenLotus,vo1.2, p.78﹔《大中华文库本》，p.793.
[41] 王利器主编:《金瓶梅词典》(长春：吉林文史出版社, 1988)，页187
[42] 此文刊于《历史研究》，1999年1期，页66-85
[43] 谈迁撰; 汪北平点校：《北游录》(北京: 中华书局, 1960)，页135
[44] 王汝梅校注:《皋鹤堂批评第一奇书金瓶梅》，页1160
[45] Egerton,The GoldenLotus, vo1.3, p.306﹔《大中华文库本》，p.1819.
[46] 白维国编：《金瓶梅词典》(北京：中华书局，1991)，页729
[47] 陶慕宁校注：《金瓶梅词话》，页424
[48] 转引自霍现俊：《金瓶梅发微》(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2010)，页303
[49] Roy (tr.), The Plum inthe Golden Vase (Princeton: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vol.4, p.348.
[50] 卜键、白维国认为南京沈万三……这句的意思是:谓事情明显，尽人皆知，就如南京沈万三的名气和北京枯柳树的影儿一样语见卜键、白维国:《金瓶梅词话校注》，页899
[51] 梅节校订:《梅节重校本金瓶梅词话》(香港: 梦梅馆, 1993)，页1100
[52] 取过红纸袋儿以下，摘自王汝梅校注:《皋鹤堂批评第一奇书金瓶梅》(长春：吉林大学出版社,1994)，页619另参《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香港‧济南：三联书店‧齐鲁书社, 1990), 页177刘湛儿鬼儿的，词话本作刘湛儿鬼儿么
[53]Egerton, The Golden Lotus,vo1.2, p.176﹔《大中华文库本》，p.963.
[54]Egerton, The Golden Lotus, vol.2, p.423.
[55] 鲍延毅:《金瓶梅语词溯源》(北京: 华夏出版社, 1996)，页118-121卜键、白维国认为刘湛鬼儿比喻不成材料，没有用处的人参看卜键、白维国:《金瓶梅词话校注》(长沙：岳麓书社，1995)，页1081
[56] 王汝梅校注:《皋鹤堂批评第一奇书金瓶梅》(长春：吉林大学出版社, 1994)，页366另参《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页296
[57] 在《晋书》中，王祥是解衣剖冰，《二十四孝图说》改为卧冰参看傅憎享:《金瓶梅隐语揭秘》，页156
[58] David Roy 的译文，见于The Plum in the Golden Vase, vol.2, p.51. 他除了直译外，还附加了注释，见p.485.
[59] 见于《金瓶梅词典》的附录一
[60] 第七十六回，应伯爵骂李桂姐和郑月儿道：我把你这两个女又十撇，鸦胡石影子布儿朵朵云儿了口恶心这话被海内外学人视为《金瓶梅》最难解的隐语参看傅憎享:《金瓶梅隐语揭秘》，页280
[61] Egerton, The GoldenLotus, 1939年版Introduction, p.vii.
[62] 《金瓶梅词话》第六十回，李瓶儿的儿子被害死，潘金莲称快，竟接连用了好几个歇后语来宣泄情绪潘金莲指着丫头骂道﹕贼淫妇，我只说你日头常晌午，却怎的今日也有错了的时节！你斑鸠跌了弹〔蛋〕也，也嘴答谷了﹔春凳折了靠背儿，没的倚了﹔王婆子卖了磨，推不的了﹔老鸨子死了粉头，没指望了！却怎的也和我一般？语见《梦梅馆校本金瓶梅词话》(台北：里仁书局，2007)，页937
[63] 正如《金瓶梅》中有些人物很能讲笑话，这也和人物塑造(形象)有关读者如果对这方面有兴趣，请参看洪涛：《金瓶梅词话中双关语、戏谑语、荤笑话的作用及其英译问题》一文, 载于《金瓶梅文化研究(第五辑)》(北京: 群言出版社, 2007), 第345-365页
[64] 这是个程度问题，笔者无意把事情绝对化我们要注意译者本人的初衷，不宜以当今的单一标准来评价上世纪的译本
[65] Egerton, The GoldenLotus, 1939年版Introduction, p.vii. 所谓 aperfect translation, 意思就是完美的翻译
[66] 上引《中国古典小说戏曲名著在国外》、《中国文学在英国》和《中国古典文学在国外》三书，都略具史的特点
文章作者单位：香港中文大学
刊于《金瓶梅研究》，2015，第11辑复旦大学出版社出版转发请注明出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