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上世纪末以来,不少研究者先后提出了《金瓶梅》作者为丁惟宁的论点,依笔者浅见,这些论述很有价值,应当给予充分关注
但平心而论,还有一些疑点需要进一步挖掘资料,缜密思考,寻找出合理的解释
笔者见闻寡陋,就此一说作了下述几点思考,以期引起方家关注,共同攻克这一难题
在《金瓶梅》的早期传播过程中,董其昌((1555-1636)是一位重要人物,有必要对其与《金瓶梅》的关系作一番细致梳理
1、袁宏道(1568-1610)读了董其昌的《金瓶梅》抄本后,于万历二十四年(1596)致函询问:
《金瓶梅》从何得来?伏枕略观,云霞满纸,胜于枚生《七发》多矣后段在何处?抄竟当于何处倒换?幸一的示【1】
此信可证董其昌在万历二十四年(1596)已拥有《金瓶梅》抄本,但应该只有前段,不然,袁宏道不会问后段在何处?抄竟当于何处倒换
其次,这是袁宏道致董其昌的私人信函,因此董其昌应当是最早得知袁宏道对《金瓶梅》基本态度之人
再次,袁宏道称抄竟当于何处倒换,说明袁宏道已经拥有《金瓶梅》前段的抄本
2、袁中道(1575-1630)在其日记《游居柿录》万历四十二年(1614)记道:
往晤董太史思白,共说诸小说之佳者思白曰:‘近有一小说,名《金瓶梅》,极佳’予私识之后从中郎真州,见此书之半,大约模写儿女情态俱备,乃从《水浒传》潘金莲演出一支
所云‘金’者,即金莲也;‘瓶’者,李瓶儿也;‘梅’者,春梅婢也旧时京师,有一西门千户,延一绍兴老儒于家老儒无事,逐日记其家淫荡风月之事,以西门庆影其主人,以余影其诸姬琐碎中有无限烟波,亦非慧人不能
追忆思白言及此书曰:‘决当焚之’以今思之,不必焚,不必崇,听之而已
焚之亦自有存之者,非人力所能消除但《水浒》崇之则诲盗;此书诲淫,有名教之思者,何必务为新奇,以惊愚而蠹俗乎?【2】
黄霖先生考定袁中道从乃兄袁宏道在真州是万历二十五年(1597)至万历二十六年(1598)间【2】,因此袁中道与董其昌见面的时间应在万历二十五年之前,与袁宏道致董其昌函的时间相一致
从此记载可知董其昌先是说《金瓶梅》极佳,同时又说决当焚之
尽管这是近二十年后袁中道追忆董其昌语,但仍可说明董其昌对《金瓶梅》的态度是比较矛盾和复杂的
其次,董其昌说近有一小说,可见为时不会太久,且董其昌应当知其根底,但又闭口不谈作者为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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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金瓶梅词话》东吴弄珠客序落款题万历丁巳季冬东吴弄珠客漫书于金阊道中
其一,弄珠楼原址位于旧时平湖县城东门外的东湖之中,始建于明嘉靖中叶
万历三十四年(1606)夏,平湖知县萧鸣甲在原基础上增建而成弄珠楼,成为浙西名景
弄珠楼落成之际,萧鸣甲念及董其昌与平湖的因缘,向时任湖广提学副使的董氏索墨他欣然应允,除题匾弄珠楼外,又赋《寄题萧使君弄珠楼诗》二首助兴
清张云锦撰《东湖弄珠楼志》六卷(清乾隆鲍询、王瑛等刻本)亦有相关记载,当年弄珠楼有石刻董其昌七律二首,乾隆间已无存
诗云:壁间妙迹思翁字,颗颗明珠未寂寥三尺青珉惊羽化,只今愁唱弄珠谣
董氏还以飞白体署弄珠楼,更题拱间曰: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
其二,万历丁巳即万历四十五年(1617),此时董其昌的确是在金阊道中
据当时民间的写本《黑白传》、《民抄董宦事实》可知,万历四十四年(1616),董其昌遭遇一次民变,惶惶然避难于苏州、镇江、丹阳、吴兴等地半年不得安身,此即所谓民抄董宦案
董其昌心神不定,居无定所,完全符合漫书于金阊道中情形
其三,从东吴弄珠客序可知,这位东吴弄珠客十分清楚袁宏道对《金瓶梅》的赞赏,所谓袁石公亟称之,但又说亦自寄其牢骚耳,非有取于《金瓶梅》也,不然,石公几为导淫宣欲之尤矣!
而东吴弄珠客本人对《金瓶梅》的态度也很矛盾复杂,既称之为秽书,又说作者亦自有意,盖为世戒,非为世劝也
若有人识得此意,方许他读《金瓶梅》也这种态度与袁宏道致董其昌函及袁中道《游居柿录》所记完全一致,
4、董其昌与丁惟宁(1542-1611)、丁耀亢(1599-1669)父子交往密切
这里有必要旧话重提,即1990年2月发现于山东诸城的一封信,杨国玉先生曾就此信撰文辨证,笔者同意其基本观点,但关键是此信是否真实
正如杨国玉先生文中所说:可惜,诸城新发现的这封信是丁氏后人于清同治五年(1866)录藏的一份抄件,而非董思白手迹,使我们失去了从其书体特征上判断是否出自董氏之手的重要线索
或许也正因为这个重要因素的缺失,引起了一些学者的质疑黄霖、陈诏二位先生分别讲论、撰文,提出了多方面证据,对以上问题给予了全面否定他们的观点在当时产生的影响相当大,此后,这封信便似乎从人们的视野中‘淡出’了【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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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不妨再对这封信做些分析如果此信是赝品,那么造假者是谁?其动机为何?
这封信的发现者是多年来一直致力于《醒世姻缘传》研究并提出作者‘丁耀亢说’的张清吉先生
据张先生函告:1987年秋,他在诸城博物馆查找有关丁耀亢的资料时,在一大堆纸色发黄多为破碎的字画、遗墨等物中检得此信,于是即将内容抄录下来
因当时尚未涉足《金瓶梅》研究,故对信中的‘弄珠客思白’字眼未予格外注意
到1990年2月,在南京参加海峡两岸明清小说学术研讨会期间,方知‘弄珠客’为《金瓶梅》的序作者署名但会后再去诸城搜觅原件,被告知那堆文稿已在当年年底打卫生时清除掉了
后来,张先生当时所抄录的信文即在一些学者中传抄开来原件不存,确是一件非常遗憾的事情!
笔者以为,对于这封信的内容,不宜轻易否定,而应该采取理性、审慎的态度予以进一步的深入辨析
侍御公帏下:京师嗟阔,斗转数匝邮筒相问,共觞梦求,痛何以堪!公退林泉,羲皇是敦,而虞卿蕉尾之效高邃,吾之知也公之奇书,楚人椟中物,郑人岂识之哉!思白咏诵,契杜樊川所云一杯宽幕席,五字弄珠玑也嘱予固箧,懔从命,无敢稍违也帛轴二,歙砚、湘管各一遗公,驿至否?金阊颙望意系顿首弄珠客思白上丙午清和望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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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信人为丁惟宁,信的内容符合丁惟宁的生平经历,无须赘言信的撰写者署名弄珠客思白,文中又自称思白,写于丙午清和望日即明万历三十四年(1606)四月十五日
如果此信系伪造,关键在于弄珠客思白五字但信的正文中已出现思白两字,因此只有弄珠客三字有造假的必要
我们现在不妨先不理会这三个字,那么信中的公之奇书、嘱予固箧、懔从命,无敢稍违也应作何解释呢?
一般的诗文称不上是奇书,也没有必要固箧此信的前半部分显然是客套话、寒暄语,自公之奇书以下,才是致函的本意
依笔者陋见,事情原委应是董其昌于万历二十四年(1596)将《金瓶梅》借与袁宏道传抄后,引起许多文人的关注,远在五莲的丁惟宁闻知此情,致函叮嘱
董其昌此信正是对此叮嘱的答复所谓楚人椟中物,郑人岂识之哉!即指一般读者只是看到《金瓶梅》淫秽的一面,而未能体会作者戒世的良苦用心这与东吴弄珠客序中的观点完全一致
还应注意的是,信中说思白咏诵,契杜樊川所云‘一杯宽幕席,五字弄珠玑也
而且写这封信函的同年万历三十四年(1606)夏,正是平湖知县萧鸣甲向董其昌索墨之时,亦即董其昌与弄珠二字发生密切关联之际,看来,董其昌对弄珠二字特别感兴趣或许就在此时,董其昌才用弄珠客名号,十一年后为《金瓶梅》作序也就沿用了此号
当然,这一切要以此信的真实性为基础,否则便全部冰消瓦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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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那么,董其昌何时得到《金瓶梅》抄本的呢?这是丁惟宁说的关键所在,其中有一条线索值得关注,即嘉靖四十年(1562)进士、延宁兵备副使、诸城人陈烨所撰《东武西社八友歌》
诗中有董生文学已升堂,志高不乐游邑庠,云间孤鹤难颉颃、聪明才隽丁足当,弹琴伯牙字钟王,蔚如威风云间翔等句
董生即董其昌,聪明才隽之丁即丁惟宁因在八人中董其昌年最少,故陈烨称其为董生,又因董其昌已于1589年中进士,故有董生文学已升堂之句
据丁纪范《九老全图》跋知,东武西社成立于万历二十三年(1595),董其昌应当到诸城与会【4】
是否此次诸城之行董其昌得到了《金瓶梅》不全之抄本,然后回到南方的第二年便将《金瓶梅》半部抄本借给了袁宏道,需要认真考虑
丁耀亢在其诗集《逍遥游》卷二《江游》已卯春夏题记中说:忆昔已未渡江,负笈云间,从董玄宰、乔剑浦两先生游庚申,僦石虎丘,与陈古白、赵凡夫结山中社去今三十年,少年诗文无足存者自己卯避地,溯海而淮而江,既不得南枝,蜡屐倦游,止于白下纪其所见,积箧中遂成帙然雪鸿留迹,蕉鹿迷,无益也存之志慨尔【5】
丁耀亢去江南拜见董其昌等人是己未年,即万历四十七年(1619),丁耀亢年二十一
庚申(1620)岁暮,丁耀亢自江南返回诸城此次丁耀亢去江南前后不过一年有余,此时东吴弄珠客序已完成,但未提及刊行之事
是否因为董其昌的《金瓶梅》来自诸城丁惟宁,才有丁耀亢此次短暂的江南之行,去董其昌处商定《金瓶梅》刊行之事,值得推敲
二、丁耀亢、《续金瓶梅》及《三降尘寰诗》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1379.html
1、康熙四年乙巳(1665)八月,67岁的丁耀亢因作《续金瓶梅》被逮入狱,经友人傅掌雷、龚鼎孳、刘正宗等全力援救,于当年腊月获释
出狱后作《漫成次友人韵》诗八首【6】,其第六首云:
老夫傲岸耽奇癖,捉笔谈天山鬼惊
误读父书成赵括,悔违母教失陈婴
非前湖海多风雨,强向丘园剪棘荆
征室何如宣室诏,九霄星斗似知名
此诗的颔联用了两个典故,误读父书成赵括见《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
战国时赵奢为赵国名将,其子赵括自少时学兵法,言兵事,以天下莫能当尝与其父奢言兵事,奢不能难,然不谓善
蔺相如称其徒能读其父书传,不知合变也【7】果然在长平战役中,赵括被秦击败身死后人多以赵括喻指夸夸其谈而无实际本领的人
丁耀亢此处用这一典故,是说自己因误读父书而遭牢狱之灾赵括读其父之书而只会纸上谈兵,说明读的是兵书;丁耀亢读了父亲的书而作《续金瓶梅》被逮入狱,显然丁耀亢所读父书,理应与《续金瓶梅》相关
陈婴者,故东阳令史,居县中,素信谨,称为长者东阳少年杀其令,相聚数千人,欲置长,无适用,乃请陈婴婴谢不能,遂强立婴为长,县中从者得二万人
少年欲立婴便为王,异军苍头特起陈婴母谓婴曰:‘自我为汝家妇,未尝闻汝先古之有贵者
今暴得大名,不祥不如有所属,事成犹得封侯,事败易以亡,非世所指名也’婴乃不敢为王
谓其军吏曰:‘项氏世世将家,有名於楚今欲举大事,将非其人不可我倚名族,亡秦必矣’于是众从其言,以兵属项梁【8】
项梁立熊心为楚怀王,陈婴任上柱国,封五县项梁死后,陈婴随项羽征战,项羽死后陈婴降汉,汉高祖六年十二月封堂邑侯
丁耀亢悔恨自己未能听从母亲教诲,不仅未能赢得功名,反而招来灾难丁耀亢罹祸是因写《续金瓶梅》,那么,丁母的教诲也应与《续金瓶梅》有关
换言之,丁耀亢的母亲似应了解丁耀亢作《续金瓶梅》的内情,不然便不会阻止丁耀亢写作此书
《续金瓶梅》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1379.html
2、《续金瓶梅》卷首有以西湖钓史之名号所作序,认为《金瓶梅》乃言情之书,情至则流,易于败检而荡性今人观其显不知其隐;见其放不知其止;喜其夸不知其所刺蛾油自溺,鸩酒自毙袁石公先叙之矣,作者之难于述者之晦也
今天下小说如林,独推三大奇书,曰《水浒》、《西游》、《金瓶梅》者,何以称夫?《西游》阐心而证道于魔,《水浒》戒侠而崇义于盗,《金瓶梅》惩淫而炫情于色
此皆显言之,夸言之,放言之,而其旨则在以隐、以刺、以止之间唯不知者曰怪,曰暴,曰淫,以为非圣而畔道焉,乌知夫稗官野史足以翊圣而赞经者
《续金瓶梅》者,惩述者不达作者之意,遵今上圣明颁行《太上感应篇》,以《金瓶梅》为之注脚……而其旨一归之劝世【9】
《续金瓶梅后集》凡例也明确说道:坊间禁刻淫书,近作仍多滥秽兹刻一遵今上颁行《太上感应篇》,又附以佛经、道箓,方知作书之旨,无非赞助圣训,不系邪说导淫【10】
总体来看,在朝廷、坊间都在禁毁《金瓶梅》之时,丁耀亢却对《金瓶梅》有如此评价,并将《金瓶梅》作为顺治皇帝颁行《太上感应篇》的注脚,以达到为《金瓶梅》正名的目的
这些都可看出丁耀亢与众不同的态度,应当引起充分注意
前集中年月、事故或有不对者,如应伯爵已死,今言复生,曾误传其死,一句点过
前言孝哥年已十岁,今言七岁离散出家,无非言幼小孤孀,存其意,不顾小失也客中并无前集,迫于时日,故或错讹,观者略之【11】
由此可见,丁耀亢不仅对《金瓶梅》十分熟悉,而且可以根据需要修正、改动《金瓶梅》的某些情节
所谓客中并无前集,说明他完全根据记忆创作《续金瓶梅》,表明了他对《金瓶梅》的熟悉程度非同一般
3、丁耀亢的诗词留存甚多,其中涉及《金瓶梅》的诗作也是重要线索
如作于康熙六年(1667)的《登超然台谒苏文忠公有感》:穆陵霸气尚纵横,台畔遗文记典刑物有可观皆可乐,人能超世始超名旧河沙岸翻为谷,官署归鸦不入城我著《瓶梅》君咏桧,古今分谤愧先生【12】
苏轼曾作《王复秀才所居双桧》诗诗云:凛然相对敢相欺,直干凌空未要奇根到九泉无曲处,世间惟有蛰龙知
副相王珪向神宗诬告称:陛下飞龙在天,轼以为不知己,而求之地下之蛰龙,非不臣而何?
神宗却回答曰:诗人之词,安可如此论?彼自咏桧,何预朕事?
丁耀亢将自己作《续金瓶梅》而入狱与苏轼作咏桧诗而遭诬陷相提并论,在愤懑不平中,还透露出一丝自豪与欣慰,表明丁耀亢对因作《续金瓶梅》而带来的牢狱之灾并不感到后悔
丁耀亢的这种感受保持了相当长的时间,在同一年作的《梅花禅偈二首》中,把《金瓶梅》隐藏在诗句之中:梅花尽留月明,月明金瓶一样同【13】
虽然因《续金瓶梅》遭受了那么多痛苦,但丁耀亢依然对金瓶梅三字充满了感情
第二年丁耀亢作《中秋前一夜梦龚芝麓同游》诗:竹林客散叹离居,梦里笛声到故庐珠海光潜因瘗砚,《瓶梅》香尽久焚书秋风锦字无鸿雁,明月空梁有珮琚千里相思难命驾,当时挥泪忆停车【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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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金瓶梅词话》的最后一回出现了两句诗:三降尘寰人不识,倏然飞过岱东峰
这两句诗有何含义?岱东峰即泰山以东的山峰,究竟指哪座山峰?似乎为了回答这一问题,丁耀亢在《续金瓶梅》第六十二回中讲了一段仙家因果:
当初东汉年间,辽东三韩地方,有一邑名野鹤县,出了一个神仙在华表庄,名丁令威,学道云游在外,久不回乡
到了晋未,南北朝大乱,辽东为鸟桓所据,杀亡大半,人烟稀少忽然华表石柱上,有三丈余高,落下一只朱顶雪衣的仙鹤来,终日不去,引得左近人民去观看,他也不飞不起
那些俗子村夫,还将砖石弓矢去伤他,他安然不动,那砖石弓矢也不能近他人人敬他是仙人托化,来此度人
果然到了八月中秋,半夜子时,长唳一声,化一道人,歌日:有鸟有鸟丁令威,去家千岁今来归城郭如故人民非,何不学仙冢累累
向街头大叫,说:五百年后,我在西湖坐化后来南宋孝宗末年,临安西湖有一匠人善于锻铁,自称为丁野鹤弃家修行,至六十三岁,向吴山顶上结一草庵,自称紫阳道人庵门外有一铁鹤时有群儿相戏,说谁能使铁鹤飞去就是神仙
只见丁道人从旁说:我要骑他上天,等我叫他先飞,我自骑去因将手一挥,那铁鹤即时起舞,空中回旋不去
丁道人却向庵中淋浴一毕,留诗曰:懒散六十三,妙用无人识顺逆两相忘,虚空镇常寂书毕,盘足而化
群儿见丁道人骑鹤过江去了至今紫阳庵有丁仙遗身塑像,又留下遗言说:五百年后,又有一人,名丁野鹤,是我后身,来此相访后至明末,果有东海一人,名姓相同,来此罢官而去,自称紫阳道人【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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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耀亢讲述完丁令威转世故事后,写下了《三降尘寰诗》:坐见前身与后身,身身相见已成尘
亦知华表空留语,何待西湖始问津丁固松风终是梦,令威鹤背末为真还如葛井寻圆泽,五百年来共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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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瓶梅词话》说三降尘寰人不识,倏然飞过岱东峰,显然即指丁令威三降尘寰的传说,每降一次尘寰暗喻一代人
岱东峰不是别处,正是丁耀亢的家乡九仙山丁令威第一次坐化转世为丁纯,第二次坐化转世为丁惟宁;第三次坐化转世为丁耀亢
上述诗中所谓坐见前身与后身,身身相见已成尘,说明丁耀亢与其父丁惟宁两代人是身身相见
可以与此相证的是,丁耀亢在《仲夏自山中复过沙鹤村立先柱史墓碑》诗中说:孙枝渐远家声在,华表难忘忆祖丘【16】
在《自少林寺回东武止于石佛寺》诗中说:归来非梦仍疑梦,莫认辽阳丁令公【17】
《金瓶梅》与《续金瓶梅》同时引用丁令威的传说,也应引起足够的关注
5、有意思的是,丁惟宁及其友人在许多诗中都将丁惟宁喻为白鹤或仙鹤,即以五莲丁公石祠内石碑诗为例
丁惟宁闲居在九仙山下,遥想千里之外的凤翮、羽仪,自己却如云间白鹤,自由往还
先生乘鹤五云中,华表归来憩此宫
烟横野岫闲清昼,花落幽庭任晚风
犹有姓名传太史,可能杖屦对青峰
千秋俎豆人如在,不与平泉金品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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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化贞与丁惟宁交游甚笃,此诗首联便将丁惟宁比作丁令威,发人深省
万叠层峦瑞气浓,胜游何日循长风?
云藏香阁古今在,地产瑶华原隰重
春雪游澌归别涧,晓岚横翠接群峰
昼眠梦晤安期语,翘首澹洲鹤使逢
王稚登与丁惟宁也是好友,此诗尾联将丁惟宁比作仙鹤,希望与其在仙境中相逢
先生耽隐入深崖,东海风清钓渭台心赏已孤天外事,文章岂羡洛中才?
泉鸣涧石遗珂迹,月满松萝得句怀莫讶千秋高士逝,数声白鹤下凡来
旧掌乌名绣斧寒,高风今于画图看扶将鸠杖闲骢马,披得羊裘挂豸冠
华表不归丁令鹤,东武空说九仙峦已知世德清如水,玉树森森秀可餐
此两诗虽为稍晚的文人所作,但更加明确地将丁惟宁与丁令威化鹤之事相联系,可以见出当时文人对丁惟宁化白鹤所持的认同态度
1、就目前所见资料来看,早期拥有《金瓶梅》抄本的诸人中,袁宏道的抄本来自董其昌,袁中道、谢肇淛、沈德符等人的抄本又来自袁宏道,这些应该没有什么疑问
因此,董其昌的抄本来源至关重要,上文已经探讨了董其昌与诸城丁惟宁的关系
如果要证明董其昌的抄本确实来源于诸城丁惟宁,还需要考察其他几位拥有《金瓶梅》抄本者的情形据各类记载可知,徐阶、刘承禧、王世贞、王宇泰、文在兹、王稚登、邱志充也都被认为拥有《金瓶梅》的抄本,但实际情形还应作认真分析
徐阶(1503-1583)为松江华亭人,与董其昌同里但徐阶去世时,董其昌才29岁,所以董其昌与徐阶后人交往的可能性更大
沈德符《万历野获编》引袁宏道语云:今唯麻城刘延白承禧家有全本,盖从其妻家徐文贞录得者【18】
袁宏道如何得知刘承禧家有全本,还应追寻到其致董其昌函袁宏道既然致函询问董其昌,《金瓶梅》后段在何处,董其昌理应做出回答
不妨做一个推测,徐阶之孙徐元春乃刘承禧岳父,刘承禧家的抄本虽然来自徐家,但应是徐阶后人所有
从袁宏道称徐阶谥号文贞可知,此时徐阶应已去世不排除是徐阶后人从董其昌处得到抄本,又为刘承禧所抄录
2、 王世贞(1526-1590)虽然也来过诸城,且与丁惟宁有交往,但其家藏全书的疑问最大
《东武诗存》中收有王世贞的《诸城山行》一诗,陈烨、丁惟宁编撰的万历《诸城县志》收录王世贞的《拟古乐府琅邪王歌》八首,《过诸城题公署屏》诗二首
丁耀亢《述先德谱序》记载了丁惟宁与王世贞的交游史实:(先大人惟宁)能诗,不苦吟,亦不存稿弇州先生(王世贞)为青州兵宪,巡诸邑,观兵海上,相与咏和,每为听赏【19】
王世贞为青州兵备副使是在嘉靖三十六年(1557)至嘉靖三十八年(1559)间,直至王世贞于万历十八年(1590)去世,《金瓶梅》是否已经成书,都很难断定,因此说他的《金瓶梅》抄本来自丁惟宁显然没有说服力
谢肇淛《金瓶梅跋》所说唯弇州家藏者最为完好【20】,屠本峻《山林经济籍》所谓王大司寇凤洲先生家藏全书,今已失散 【21】,均可理解为王世贞后人家中曾藏有其书,但只是传闻而已
3、屠本畯《山林经济籍》又云:往年予过金坛,王太史宇泰出此,云以重资购抄本二帙【22】
屠本畯与王宇泰何时在金坛相见,关系到《金瓶梅》的早期传播情形,值得做些考察
屠本畯本人生卒年不详,主要活动于明万历年间(1573—1620),曾以父荫任太常寺典薄、礼部郎中、两淮运司同知,后移福建任盐运司同知
《山林经济籍》系其罢官里居时编著,约于万历四十一年(1613)刊刻
王肯堂(1549-1613),字宇泰,一字损仲,又字损庵,号念西居士,又号郁冈斋主
明代金坛 (今江苏省金坛县)人生于明嘉靖二十八年 (1549),卒于明万历四十一年(1613)《明史》有传,附于其父王樵传后
王肯堂万历七年 (1579)中举,万历十七年(1589)中进士,从此步入仕途,选庶吉士、授检讨
万历二十年 (1592),因上书抗御倭寇事,被诬以浮躁降职,引疾归
万历三十四年(1606),吏部待郎杨时乔保荐,补南京行人司副
万历四十一年(1613) 得允告老回乡金坛,旋病逝
王肯堂自万历十七年 (1589)中进士后离开金坛,至万历二十年 (1592)回到家乡
万历三十四年(1606)再次离开金坛,万历四十一年(1613)回到家乡不久即病逝
明代修史之事由翰林院负责,称翰林为太史,屠本畯与王肯堂见面是在金坛,且称其为太史,显然是在万历二十年(1592)至万历三十四年(1606)之间
董其昌将《金瓶梅》抄本借给袁宏道是在万历二十四年 (1596)前,袁宏道时在吴县,此时王肯堂亦在金坛
王肯堂喜交游,与董其昌为同年进士,且曾与其论书画因此,王肯堂的《金瓶梅》抄本应与董其昌有一定关系
4、薛冈《天爵堂笔余》云:往在都门,友人关西文吉士以抄本不全《金瓶梅》见示,余略览数回……后二十年友人包岩叟以刻本全书寄敝斋,予得尽览【23】
文在兹是万历二十九年(1601)进士,初授翰林院庶吉士,薛冈往在都门见到他出示抄本的时间,应在万历二十九年(1599)之后
但文在兹的《金瓶梅》抄本是否源于董其昌,尚有疑问因为董其昌万历十七年(1589)举进士,授翰林院庶吉士,万历二十年(1592),授翰林院编修
万历二十二年(1594),皇长子朱常洛出阁讲学,充任讲官万历二十六年(1598),任湖广按察司副使万历三十二年(1604),出任湖广提学副使也就是说,文在兹在京为官时,董其昌已离开京城
5、王稚登与丁惟宁交往密切,最为有力的证据是五莲丁公石祠内王稚登题羲黄上人匾额及其诗作一首(见前引)
从诗意来看,王稚登应该来过五莲九仙山,最后两句昼眠梦晤安期语,翘首澹洲鹤使逢,表明了对丁惟宁的思念之情
既然称丁惟宁为羲黄上人,王稚登来五莲当然是在丁惟宁罢归山居之时
屠本峻《山林经济籍》云:复从王征君百谷家又见抄本二帙,恨不得睹其全【24】
可见王稚登所藏《金瓶梅》抄本也是不全之抄本,与董其昌、王肯堂、邱志充等人所藏《金瓶梅》相一致,这应是《金瓶梅》早期流传的真实情形
6、谢肇淛(1567-1624)《金瓶梅跋》云:余于袁中郎得其十三,于邱诸城得其十五【25】
谢肇淛所谓于邱诸城得其十五,表明他是在诸城从邱志充处得到《金瓶梅》抄本的
有资料可证谢肇淛曾来过诸城,万历《诸城县志》收录谢肇淛写于万历三十一年(1603)的七律《秋日客诸城同荩伯王明府登超然台》:
一片秋光爽色开,况逢仙令共登台,
城连平楚天边去,云涌群山海上来
潍水尚寒高鸟尽,穆陵无恙夜乌哀
尊前欲洒千秋泪,往事残碑伴绿苔
谢肇淛于万历三十一年(1603)来到诸城,他的《金瓶梅》于邱诸城得其十五,可以断定即此时此地所抄
据《邱氏族谱》记载,邱志充字介子,号六区,万历三十八年(1610)进士,授工部都水司主事,后任河南省汝宁知府,又升山西怀来道道员
因是诸城人,故被谢肇淛称为邱诸城,又因曾当过工部都水司主事,故沈德符称为邱工部
邱志充是丁惟宁的表侄,且邱、丁两家世代有姻亲关系所以邱志充的《金瓶梅》来自丁惟宁有一定根据
中郎又云,尚有名《玉娇李》者,亦出此名士手,与前书各设报应因果武大后世化为淫夫,上烝下报;潘金莲亦作河间妇,终以极刑;西门庆则呆憨男子,坐视妻妾外遇,以见轮回不爽
中郎亦耳剽,未之见也去年抵辇下,从邱工部六区(自注:志充)得寓目焉,仅首卷耳……而贵溪分宜相构亦暗寓焉至嘉靖辛丑庶常诸公,则直书姓名,尤可骇怪,因弃置不复再展,然笔锋恣横酣畅,似尤胜《金瓶梅》
邱旋出守去,此书不知落何所【26】
袁宏道听说有《玉娇李》一书,与《金瓶梅》为同一作者沈德符在邱志充处见到过此书,但仅有首卷
内容与《金瓶梅》相连接,又暗寓夏言(贵溪)、严嵩(分宜)争斗事,且直接书写嘉靖辛丑庶常诸公,可见此书作者对朝廷政事十分熟悉
联系丁惟宁的仕途遭遇,亦有符合之处《玉娇李》作为《金瓶梅》的续书,与前书各设报应因果,是否使丁耀亢因此受到启发,在改朝换代之际作《续金瓶梅》,与前集亦互为因果,这一问题也值得深入探讨
笔者认为,董其昌、丁耀亢、《续金瓶梅》及《金瓶梅》抄本的早期流传都是外证,至于《金瓶梅》中的某些内证,留待日后再作探析谬误之处,请读者批评指正
注释:
【1】袁宏道:《与董思白书》,见黄霖《金瓶梅资料汇编》,中华书局1987年版第227页
【2】袁中道:《游居柿录》,见黄霖《金瓶梅资料汇编》,中华书局1987年版第229页
【3】杨国玉:《金瓶梅研究的新起点——弄珠客思白致丁惟宁书札辩证》,载《河北工程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1年第01期
【4】见张清吉《金瓶梅奥秘探索》,中州古籍出版社2000年版第3-4页
【5】李增坡、张清吉:《丁耀亢全集》,中州古籍出版社1999年版第667页
【6】李增坡、张清吉:《丁耀亢全集》,中州古籍出版社1999年版第479页
【7】《史记》,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年版,第1876页
【8】《史记》,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年版,第204页
【9】《金瓶梅续书三种》,齐鲁书社1988年版第3页
【10】《金瓶梅续书三种》,齐鲁书社1988年版第5-6页
【11】《金瓶梅续书三种》,齐鲁书社1988年版第5页
【12】李增坡、张清吉:《丁耀亢全集》,中州古籍出版社1999年版第524页
【13】李增坡、张清吉:《丁耀亢全集》,中州古籍出版社1999年版第557页
【14】李增坡、张清吉:《丁耀亢全集》,中州古籍出版社1999年版第603页
【15】《金瓶梅续书三种》,齐鲁书社1988年版第636-637页
【16】李增坡、张清吉:《丁耀亢全集》,中州古籍出版社1999年版第587页
【17】李增坡、张清吉:《丁耀亢全集》,中州古籍出版社1999年版第464页
【18】见黄霖《金瓶梅资料汇编》,中华书局1987年版第230页)
【19】丁耀亢:《述先德谱序》,见李增坡、张清吉:《丁耀亢全集》,中州古籍出版社1999年版第289页
【20】见黄霖《金瓶梅资料汇编》,中华书局1987年版第4页
【21】见黄霖《金瓶梅资料汇编》,中华书局1987年版第231页
【22】见黄霖《金瓶梅资料汇编》,中华书局1987年版第231页
【23】见黄霖《金瓶梅资料汇编》,中华书局1987年版第235页
【24】见黄霖《金瓶梅资料汇编》,中华书局1987年版第231页
【25】见黄霖《金瓶梅资料汇编》,中华书局1987年版第4页
【26】见黄霖《金瓶梅资料汇编》,中华书局1987年版第230-231页
文章作者单位:山东大学
刊于《王平 赵兴勤<金瓶梅>研究精选集》,2015,台湾学生书局有限公司出版转发请注明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