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进驹：论《野叟曝言》对《金瓶梅》的仿拟和改造

《金瓶梅》的出现对后来的小说发展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谈论《红楼梦》的巨大艺术成就不能不追溯到《金瓶梅》

不但众多的世情小说承续着《金瓶梅》的传统，即使那些不以描写世情作为主要类型特征的小说，也都不同程度地受到《金瓶梅》的影响，譬如跟《红楼梦》产生于同一时期的《野叟曝言》就是其中之一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1421.html

对于《野叟曝言》这部百万言的长篇小说，人们主要从才学小说的角度去看待，其实它的小说类型呈现着多元取向，它几乎把在此之前出现过的所有小说类型的基本叙事型式都进行了仿拟和改造，当然其中最主要和基本的类型还是明代章回小说所确立的四大类型：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1421.html

历史演义、英雄传奇、神魔小说和世情小说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1421.html

《野叟曝言》仿拟和改造了英雄传奇、历史演义、神魔小说的叙事型式，通过塑造奋武揆文，天下无双正士的主人公文素臣以达到自况的目的，将自我英雄化、历史化、神圣化，表现了清代盛世文人困境中的下层文士强烈的主观幻求^[1]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1421.html

而相对于章回小说最先成熟的三大类型小说来说，《野叟曝言》主人公的活动环境和社会联系又较多地处于常人的世俗生活中，因此作品展现了比较丰富的人情世态的内容，这是《野叟曝言》受到了《金瓶梅》开创的长篇世情小说影响的结果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1421.html

作品第26~33回写铁匠刘大郎之妻石氏在杭州昭庆寺大火中被文素臣救出，刘大郎感恩不已，同时为使其妹璇姑终身有托，乃设计让璇姑于素臣醉中伺候，使素臣不得已允诺日后娶璇姑为妾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1421.html

素臣返吴江后，刘大将家搬到城中表亲皮匠张老实家，安置好石氏与璇姑，便往吴江寻访文素臣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1421.html

住在张老实近邻的兵部尚书公子连城得知璇姑貌美，乃设谋夺取，引起其妻妾丫鬟间一连串纠葛，也牵涉张老实夫妇及邻居李四嫂诸等人众，这一段故事可谓相当生动、细腻的世情小说第28回后总评说：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1421.html

这段评语说《野叟曝言》所写酷类《金瓶》，但并非简单摹仿《金瓶》相应的描写，而是将《金瓶》全书的精华要领汲取之后，运用到《野叟曝言》的这段故事写作中，仅仅是几回篇幅但已深得《金瓶》之精妙

至于本书的其他描写则是《金瓶》所无法相比的此评虽一味抬高《野叟曝言》，却仍不能不承认《野曳曝言》对《金瓶》的借鉴和摄取

《野叟曝言》中描摹人情世态比较明显而且比较真切生动的情节还有：

第10回素臣与双人乘船北上，舟中女尼里了因、了缘情迷双人之描写；第14回景敬亭为素臣筹集外出路费，与素臣到土财主田有谋家商卖田地的措写；

第18回文素臣在未鸾吹家养病，引出未公嗣子洪儒受棍徒计多唆使状告素臣之官司事；

第19回丰城江中龙舟会碧莲、翠莲等艺人之表演；

第23回市井中江湖医生卖膏药治病之场景；

第55 ~57回计多、戴秃为报复而状告任知县欺君假嫁女案；第66回福州盛行男风、祭赛夏相公会的描写；等等

除了这些局部的情节、场景，具有世情小说的色彩外，更为重要而不为人留意的是《野叟曝言》对《金瓶梅》在叙事结构上的仿拟和改造

《金瓶梅》在叙事结构上有两个突破了过去章回小说的创造：

一是以一个中心人物的人生经历作为全书叙事的主脉；

二是从家庭和社会两个方向展开中心人物的人生过程，把人生命运、家庭生活、社会环境三者紧密结合起来，这是《金瓶梅》对小说叙事发展的重大贡献

作为在《金瓶梅》产生广泛而巨大影响之后创作的《野叟曝言》在叙事结构上对《金瓶梅》进行了仿拟而又加以了改造

《野叟曝言》也是以一个中心人物文素臣的人生经历作为全书叙事主脉，文素臣虽类似于传奇英雄、历史英雄、神话英雄，其英雄事业是在宏阔的社会历史背景下建立和成就的，

但其英雄之品德、气质、才能却来自家庭的培养熏陶，其事业之成功离不开家庭的翼助，文素臣的家庭生活与他的社会活动互有联系和影响，而家庭的雍睦荣盛又成为其事业成功之标志，故文素臣的人生过程也是通过家庭和社会两方面展现出来的，这跟过去小说的英雄基本上脱离了家庭生活大为不同，

显然是借鉴和仿拟《金瓶梅》带来的特点，这是比单纯在某些情节场景上描華家庭生活和世相更为深层的借鉴和仿拟

当然《野叟曝言》在借鉴和仿拟中进行了很大的改造和创新，因而又呈现出与《金瓶梅》的差异

《金瓶梅》中西门庆是叙事的中心人物，其发迹、暴富到丧身家败的历程是全书故事的主体内容，他成为书中大部分情节的叙事焦点，他的活动主要集中在家庭这一情节线上；

而在社会的情节线上，其活动往往是间接性的，即通过他人代理，这种情形下，叙事焦点则转换为他人

相对而言，用于家庭情节线上的叙事时间要大大超过社会情节线上的叙事时间，家庭场景大大多于社会场景

但在西门死后，随着其家庭成员的变化流动，叙事焦点分散到妻妾诸人，叙事活动亦从家庭之情节线朝社会之情节线扩散，于是后阶段的叙事时间用于社会情节线上较多，社会场景也为之增加

《野叟曝言》全书之叙事均围绕着文素臣这一中心人物进行，文素臣作为叙事焦点在书中的地位比起西门庆在《金瓶梅》中更为突出和重要

与西门庆作为叙事焦点主要集中在家庭这一情节线上不同，文素臣则移动于家庭和社会两条情节线上，在其人生经历的不同阶段，呈现出不同的特点：

第一阶段（第1至34回）是文素臣初出家门在社会上仗义行侠时期，此期家庭与社会两条线交叉重合较多

一方面文素臣出外时间不长，出而复归活动于家庭与社会之间；一方面其仗义行侠之对象鸾吹、素娥、璇姑、湘灵等女子后来都与素臣结成兄妹、夫妇（妾）的关系，实际上由社会情节线转移到家庭情节线上

第二阶段（第34回至64回）这是文素臣正式介入政治斗争之中，遭受磨难而显现英雄面目，树立声名，家庭也经由波荡而趋于安定时期

此期家庭和社会两条情节线并行展开，文素臣作为叙事焦点主要活动于社会一线上：受荐应直言极谏廷试，面圣劾斩宦竖、奸僧，

先被定斩罪，旋改谪辽东，一路击破政敌追杀杀阴谋，脱逃海上，收罗众豪杰其家庭因受影响而避祸移家江西丰城，主要通过素臣挚友洪长卿为之传家书过程去表现，家庭一线的叙事焦点在洪长卿和素臣家人（水夫人、鸾吹、素娥等），

两线先是并行发展，后素臣从福建至江西寻母，两线交合，全家遭遇一场官司之后，素臣与三位妾正式成婚，家室和乐此期叙事线索是由分到合

第三阶段（第65至117回）这是文素臣大显身手、建功立业的实质性时期

素臣再次离家远行，观览地理形势，访察民情，网罗爪牙，以为除奸卫国之备

他行踪不定，远至台湾、辽东、广西苗峒，时而入京，均为国事而转走南北其家庭一线情事较省简，但也对社会一线产生重要影响：

棍徒告发，文家陷入叛案，引起民乱，官军围剿而屡为之所败，这一事变与其他变乱一起成为朝廷诏令文素臣出山之契机，文素臣得以朝臣身份，效命于军国大政

他先抚江西民乱，顺返家中，只停留一夜，与母亲、妻妾通宵话别，家庭与社会二线短暂相交，然后将家庭一线按下，主要展开社会一线，叙素臣赴广西征苗乱，破大藤峡瑶垒，星驰入京卫护东宫，除灭景王叛逆；

奉太子诏往山东，于海岛上救出被逆阉靳直劫持之圣上，回京后再出师西域平定套虏

这一连串的重大军事、政治斗争是书中社会和政治矛盾的集中表现，也是素臣得以封公拜相之因缘，因此叙事焦点几乎完全集中在文素臣身上，其活动都在社会斗争的情节线上展开

家庭一线虽起着辅助推动作用，但除了短暂出现，基本处于潜隐状态，及至素臣班师，太子已即位，诏令迎接水夫人等家眷进京，遂使家庭社会二线又重新结合到一起

第四阶段（第118至154回）这是文素臣最后除灭佛道，使儒教昌明，国泰民安，而文氏家族亦荣贵无比，子孙繁盛的时期

此期家庭与社会二线呈交叉或叠合状态

素臣论功受封，钦赐造建公相府第，合家欢聚

文素臣出为公相、帝王师，人为孝子慈父，朝廷与相府，国事与家事密切相关，文素臣的政治活动已不用离家远，出人于朝廷与相府之间，即可进行，如设计拘捕佛道徒，领布除灭二氏之法令等，而远征日本、锡兰、印度等一应重大军政行动已由其子文龙、文麟等代替，所有新的功业均为文家所包揽

天子对文素臣一家恩遇之隆厚无以复加，荣封十代，屡遣公主下嫁，数次驾幸文府

索臣五十寿诞，天子欲亲率皇后、皇妃临府庆祝，素臣恳辞再三，乃命皇太子、皇子、诸皇孙、文武各官、外国使臣在京者往拜寿；

水夫人八十正寿，天子及后妃、太子等到府亲祝素臣与水夫人先后乞归乡里吴江，子孙在京，文家南北两相呼应

至水夫人百岁大寿之年，天子亲率后妃从京中至吴江提前祝寿，驻跸府中，君臣后妾同筵，君臣骨肉之恩隆，旷古所无

这一时期文素臣之家庭实已充分政治化，文家之人事与朝政国事息息相关，而社会政治的雍熙景象亦借助于一个特殊家庭的贵盛去表现因此家庭与社会二线实质上已合为一线

从上对《野叟曝言》全书叙事结构和线索的述析，可以看到《野叟曝言》对《金瓶梅》既借鉴又改造而产生的同异：

《金瓶梅》从家庭开始向社会辐射，但以家庭为主，而后扩散于社会；《野叟曝言》亦从家庭开始，展开社会场景，但家庭与社会二线并行，中间以社会为主，最后由社会向家庭归拢，合为一体

《野叟曝言》与《金瓶梅》的差异，直接之原因便是对中心人物塑造的不同需要造成的，中心人物的身份、性质、人生目标的不同制约着叙事结构和线索的差异

《金瓶梅》的西门庆出身于破落户，其身份为商人，他的人生目标在于对财富和女色的占取和拥有，而不是传统士人那样的社会政治理想，他的钻营谋官，实亦为摄取财富之手段，而非关政治，

他在官场等公共政治场合的活动并不多，而主要活动于家庭和商业活动，其商业活动范围较广，但亦为派人经营，自身不大出外，身在清河，在家中便可指挥控制，故其在社会上的直接活动实际上不很多

其谋财与谋色往往也是结合在一起的，可看成由社会活动转为家庭活动，如谋娶孟玉楼李瓶儿

而其在社会上谋财的成功也通过占有女色来体现炫示有些谋色活动似乎与家庭关系不大，但从根本上说必然影响到家庭，引起妻妄众人的反应，成为家庭诸矛盾的一种触因

因此，《金瓶梅》中西门庆的家庭生活描写是书中之主体内容

《野叟曝言》的中文素臣则出身于书宦之家，本人是生员，作为深受传统影响和家庭熏染的士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可谓其人生最高理想

书中文素臣家庭这一线索的活动就是体现修齐方面的理想；而社会生活这一线索的活动则是为了展现其治平的宏大抱负二线或交叉或平行，某一阶段或以社会为主，某一阶段或以家庭为主，这样就不同《金瓶梅》偏重于家庭

因为志在治平功业，当然要在广阔的社会空间和重大的军政事件中才能实现，故书中的叙事空间就十分广泛多变，在功业成就之前，社会场景多于

家庭场景，叙事时间用于社会线索上也较家庭线索上为多，在建功立业之后则将家庭与社会二线相结合，而以家庭场景为主，通过家庭去显示治平事业之伟大

书中在家庭和社会之间的移动和侧重都是基于中心人物对人生目标追求的过程而呈现不同的状态

《野叟曝言》的中心人物文素臣实际上可看成对《金瓶梅》的中心人物西门庆的颠覆：

西门庆，身不修家不齐，于国家社会不唯无益尚且有害，最终落下戕性丧身、家败业空的结局，而文素臣则在实现修齐治平的中国士人最高理想境界中极臻完美

西门庆对传统价值观和道德观的全面背弃，完全顺应现实生活的新趋势，按照自己的自然本性去生活，这样的形象对于过去历史演义、英雄传奇、神魔小说中的英雄形象无疑是一种反动，

《金瓶梅》为展现西门庆之人生而展开的家庭和世情生活的描写也是对以往小说叙事的重大突破

而《野叟曝言》在展开主人公的人生过程的叙事方向和对家庭、世情生活描上借鉴和仿拟了《金瓶梅》，但在借鉴和仿拟中却具有明显的戏仿、改造、修正的性质，

因而对西门庆的形象和世情生活的意涵进行了消解和颠覆，下面主要就西门庆与文素臣的品性和家庭作一些比较分析

西门庆纵欲无度，疯狂猎占女性

文素品却对众多以身相许的女子拒之不纳，甚至有多位女子由于特殊原因在特殊情境中，或与其赤身相对，或同床共卧、沾肤贴肉，他均能坐怀不乱，守身如王，具有超人的却色本领

他除了正妻田氏外，后来陆续娶了一位次妻，四位妾，其中二位为郡主，均是不得已无可推脱之举

西门庆家中妻妾之间嫉妒争风，勾心斗角，乃至谋夺陷害，导致家乱宅反，他与妻妾的关系是建立在色欲或色与财相结合的基础之上

而文素臣与妻妾的关系则建立在情与礼之上（如第8回素臣与璇姑论男女之乐原生乎情） ，呈现出一派亲和礼让的氛围

第57-60回文素臣从辽东脱逃，寻母至江西，与家人团聚，遭遇官司而幸免之后，水夫人作主令素臣与素娥、湘灵同时成婚，素臣遵母命行婚礼，但却请求此夜不与二女合欢，因素臣最先约娶之妾为璇姑，此时璇姑在历经磨难后流人东宫内尚未得出，故素臣欲等候璇姑归来之时再正式成亲，便请求此夜宿于母亲房中，水夫人不许；

又请宿于妻田氏处，又不允，田氏苦苦的把素臣送到新房里来，而素臣却提议与妻妾共坐深谈，度此花烛之夜说得素娥、湘灵满面欢容，田氏劝阻，而素娥、湘灵二人苦求应允

水夫人闻知欢喜道：难得他二人如此贤淑，于是此夜文素臣与妻田氏、二位新人素娥、湘灵，直讲到东方发白次早鸾吹进房见杯盘狼藉，田氏在房，素姨、湘灵俱新妆未卸，不胜惊讶，听田氏把夜来之事述知，鸾吹称叹不置

第二天夜里，文素臣竟因妻妾均不收留宿到了母亲房中：

直到几天后，璇姑被东宫派人送至，水夫人择日使与璇姑完婚，次及素娥、湘灵

彼此一妻三妾，琴瑟静好，同事太夫人，怡怡色养，真个满座春风，合门和气这样的家庭与西门庆之家不是构成了鲜明的对照吗？显然这是作者有意为之的

不但主人们如此，连文家的童仆丫鬟们均与《金瓶梅》截然相反如第62回写田氏和湘灵寻丫鬟们做事：

文中有夹批道：《金瓶梅》葡萄架下，主妾投壶，小厮窃看此则丫鬟论学，主母窃听天趣、鬼趣，人国、兽国，分别何如？

这清楚地显示出《野叟曝言》在叙事场景上戏拟了《金瓶梅》，而在意旨上却颠覆了《金瓶梅》

作品有意使文素臣与西门庆在品行和家庭生活上构成一种反照，体现出文素臣修身、齐家的道德境界，作为其治国、平天下功业的前提和基础，以显示主人公在道德理想与社会政治理想之间的统一性和完美性

在表现文素臣的修齐境界时，作品用了很大力量去写达到这种境界的过程中，文母水夫人的作用

水夫人贤孝慈惠，经学湛深，理解精透，是一女中大儒自素臣七岁父逝之后，水夫人爱子如宝，却不事姑息督之最严

素臣事母至孝，出门在外，常挂念母亲，从外回家，拜见水夫人真如久离母乳之羊，跪在地下，捧足鸣咽，悲喜异常（13回）

素臣凡是必请于母命，经允许方行，出外所为亦于返家后禀知，水夫人予以评论训诲，

书中出现水夫人训诲素臣的情景很多，从中可见水夫人对文素臣的道德要求标准之高，督行之严

如第9回写素臣在杭州答应娶璇姑为妾之事，被水夫人知道之后，素臣被丫鬟叫进房来，见水夫人满面怒容，急忙跪倒水夫人膝前，匍匐于地，不敢仰视田氏也急跪下代求

水夫人怒骂道：你这逆子，枉读诗书，空列学校；岂不闻瓜田李下，君子不居；濮上桑间，诗人所刺？施恩望报，乃鄙士之胸襟；为德不卒，岂通儒之意量？昔柳下坐怀，不闻贮之金屋、鲁男拒色，唯知闭此柴门乃敢阳托知恩报恩之名，阳行知法犯法之事！下既亏你一生行止，上复玷你祖父家风倒不如死在湖中，得个完名全节！你还有何面目回来见我？

素臣吓得爬在地下，只是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种对礼教绝对的遵依是水夫人任何时候都不会放松的，甚至也在其病危之际

第130至131回，写京城内外奇荒，水夫人忧煎病殆，嘱二子古心、素臣以后事，素臣登时晕倒，众人救醒后水夫人斥责道：

在水夫人对文素臣的训诲中，往往都从成圣作贤克尽忠孝的高度去衡量和要求，这类描写很多

如第56回，水夫人斥素臣在外所为皆古豪侠之徒血气之勇，与圣贤学问，相去霄壤当切以为戒，专力于圣人中正之道

第59回怒斥素臣自视不为富贵所淫之狂肆，与孔孟相比一敬一肆，相去天渊，一圣一狂，判若黑白；

第64回文素臣欲再次出外，以为国事之计，而虑有乖子道，事在两难，水夫人正色诲之尽忠即所以尽孝，并在行前之夜，详论忠孝仁三字

第100回素臣抚丰城民乱后至家，因边事甚急，水母谕以岂可因乌鸟私情，蔑君臣大义，令其明日清晨，星驰人广

第118回素臣禀述平虏时亲领二三十人杀入敌城，水夫人责其知谋不知惧，亦只读得《武经》，不曾读得《论语》也！后当切戒之！

同回素臣在功成爱封后，感到天子隆恩，宠逾非礼，恩过其分，孩儿畏如烈火，竟不知何道可以消弭水夫人训示：当朝夕纳诲，启沃君心，夙夜靖共，勤劳王事……一切计较祸福之心，皆私心也！

通过这些描写，使人看到文素臣之所以能够成为"古今第一英雄，天下第一圣人，是与其母亲的教育分不开的，

正如第143回弘冶帝对水夫人所说的松柏不产于培嵝，明珠必毓于深渊，非太君之盛德，易克笃生素父，以成此不朽之盛业耶？

由于水夫人盛德之化育，文氏一门主仆敦行忠孝节义，家风淳厚，足为天下则范

第131回水夫人垂危，已绝饮食药饵，长孙龙儿谎称太后赐鹿脯，而自割其臂熬汤进之；

水夫人因感太后之恩，觉此汤味香美而许再进汤，其后丫鬟秋香、媳妇素娥等八人相继割股进汤；

又因龙儿夜祷雨雪应验，连日大雪，水夫人心结宽解，一日好似一日作品虽写水夫人得知真相后训诫众人为愚孝，而用意却在彰显文家之孝举

第123回，水夫人的几个丫鬟被钦赐与新科进土配婚，皆掩面啼，其中秋香竟投湖自尽，被救起后说出其原因：秋香原为感激夫人恩德，才立志终身不嫁……

正如熊飞娘对水夫人之评赞：

以上所述可知《野叟曝言》用许多笔墨去反复叙写文母水夫人对文素臣的家庭训诲，写文母之盛德对文氏家风的影响都是为了说明文素臣修齐方面达到尽善尽美的原因，而这些描写也是对《金瓶梅》家庭生活描写的颠覆：

《金瓶梅》中的西门庆自小无父无母，无人管教，因而养成他毫无道德约束，任性态纵，浮浪奸恶的品性；

在成家之后，唯一有资格也有责任规谏和影响西仁庆的是其妻子吴月娘，但吴月娘又偏偏对西门庆放任不管，姑息纵容其种种秽行恶德，让西门庆沉溺于荒淫的深渊里，最后导致了整个家庭的破败

而《野叟曝言》的家庭生活描写与此正构成了鲜明的对照

《野叟曝言》对《金瓶梅》的仿拟、改造和颠覆，是跟作者的创作目的和思维特征——自况密切联系的，

如果说《野叟曝言》对英雄传奇、历史演义、神魔小说的仿拟和改造，重在将作者自我化身为超凡的英雄，在想像和幻想中建立不世之功，实现的是社会政治方面的理想；

而对《金瓶梅》代表的世情小说的仿拟、改造和颠覆，则重在于将作者及其家人亲属化身为道德上的圣贤，并让其家庭在幻想中享受旷古所无的荣华富贵，实现的是道德和家族方面的理想

无论是社会政治还是道德、家族方面的理想，对作者而言都只是一种主观幻求，而导致这种主观幻求产生的根本原因是清代盛世中的文人困境，具体到夏敬渠，则又有其特定的家世经历和思想文化上的背景

相对而言，作品中写文素臣家庭方面的道德修齐理想，比起社会政治方面的理想，其来源于现实生活的背景因素更多更明显一些：

作者秉承了乡前辈的理学传统和家庭、家族中的忠孝节义遗风，按照理学——官方化的儒学——的观念和范则，结合家族、亲人及个人经历中的道德践行事迹，经过扩大夸张，转化为小说自况人物及其家庭成员的懿德嘉行，达到将作者自己和母亲圣人化的目的，《野叟曝言》对《金瓶梅》的仿拟、改造和颠覆，有着深刻的思想文化和作家个人生活的特殊根源^[2]

《野更曝言》作为一部文人独立创作的、具有自况特征的长篇小说，体现出创作主体意识的空前强化，适应了清代盛世文人困境中的下层文人的精神需要，在思想情感的畅意宣泄，主现幻求的极大满足方面，实现了特殊的功能

但由于作者夏敬渠在以自况的目的和思维方式去写小说时，不能正视自己及其同类文人在社会现实中的实际境遇，没有通过自己的境遇去反思中国文土的真实地位和历史命运，无法正确认识包括自身在内的中国文人思想性格的缺陷，从而对文人的社会和精神出路进行富于现实意义的探索

作者把真实的自我掩盖起来，却将自己不切实际的企望欲求无限膨胀，用幻梦的方式去展现自我惊险传奇而又辉煌的人生，把自己化身为自古及今所无的英雄圣人，因而在艺术上呈现着一种夸诞虚妄的风格

尽管它对《金瓶梅》的仿拟也表现了一些社会生活画面，产生一定程度的真实感，但由于他创作目的和思维方式的制约，在对《金瓶梅》的仿拟中更多的是改造和修正，从而达到对《金瓶梅》消解和颠覆，于是也就不可能像《金瓶梅》那样真实地反映社会人生

可以说《野叟曝言》既在叙事型式上接受了《金瓶梅》的影响，又背离了《金瓶梅》的写实精神和艺术传统

本文选自《金瓶梅研究》第八辑，2005，中国文史出版社出版转发请注明出处

（数据采集黄 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