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金瓶梅》崇祯本评语的内容可以概括为小人物的辛酸和血泪、财主的敛财和挥霍、妓女的生存和人性、侍妾的争宠和冲突、官员的受贿和枉法等五个方面,对书中描写的小人物、财主、妓女、侍妾、官员等作了精彩而深入的评论,肯定了《金瓶梅》是一部揭示明代社会世情画卷的现实主义杰作
《金瓶梅》崇祯本的评语也向我们揭示了这部世情书里的世情生活画卷,揭露了形形色色人物的生存状态与性格品德,体现了人性的真缔和社会的险恶
评者对其人其事所作的评语,尖锐泼辣,鞭辟入理,表现出较高的道德水准和鲜明的是非观念,通过评语有助于理解《金瓶梅》的内容和成就
评语的世情画卷中,涉及的人物包括帮闲、仆人、妓女、侍妾、皇上、官员、商人、财主等,可以概括为以下内容:
我们这里要介绍的小人物,有应伯爵之流的清客,薛师父之类的尼僧,和玳安、来保儿、蕙莲等仆人仆妇,内容丰富,人物鲜明,评语亦评论到位,揭示了作品的真象与本质,还原了生活的真实
通过对这些小人物的言行、道德、品格、生活的评论,呈现出一系列世俗的生活画卷,从而认清明代这个社会,了解到《金瓶梅》是世情书,而非淫书
先说清客帮闲骗吃骗喝、混吃混喝,是清客帮闲的特点之一
如第十二回记应伯爵等人,相伴西门庆在妓家欢乐饮酒,吃相十分难看:
评语曰:写得尽情痛快,此风虽文人不免,何况应伯爵一辈
帮闲者,贪口福也在评者眼里,帮闲不属文人,是不能入文人之列的
对西门庆的花天酒地频于应酬,应伯爵当面奉承其精神好,是一种福气:
亏哥哥神思,你的大福,不是面奖,若是第二个也成不的(第四十三回)
明明是当面阿谀奉承其忙中是福,又不承认是溜须拍马,这是帮闲的手段和嘴脸
评语不但指出这一点,并告诉我们,这是世风的普遍现象:明明面奖,却说不是面奖,今人多用此法
另一个帮闲谢希大,与应伯爵一起,耸人听闻地吹捧西门庆花三十两银子买来的屏风值一百两,评语讥讽说:
伯爵、希大一鼓一锣,即两张嘴可当银百二十两(第四十五回)帮闲嘴脸一贯如此,足可增加人们对世风的认识
有多条评语都写了这类人物计较蝇头小利的嘴脸,形象生动,表现各异通过他们的言行,更能体验出世情的真面貌,恍然就是一幅世俗生活的画卷
第五十二回应伯爵在西门庆家大吃大喝时,听到赏了黄宁儿三钱银子,耿耿于怀,就说:今日造化了这狗骨秃了,又赏他三钱银子
评语对此态度很严,指出:此书一味要打破世情,故不论事之大小冷热,但世情所有,便一笔刺入评者事事针砭,可谓判官也
老孙、祝麻子、小张闲就因纵容公子哥荒唐、助纣为虐,而得罪了权贵,被锁拿东京,应伯爵感慨道:你只说成日图吃酒吃肉,好容易吃的果子儿,似这等苦儿,也是他受!清客的地位,亦复可怜
第五十六回写常二家生活的窘迫与夫妻为此而吵架的情景,及得西门庆施舍的十二两银子而欢喜时,评语动情地说:
止此一物,其为得也,妇人怨之骂之而哑口不能对;其既得也,则冷讥热讪,使之陪哭陪笑不已,使之下泪
写贫家一种有柴米而无夫妻恩爱情景,真令人欲哭转念方想到情义,更可悲
清客有时是贫穷的,他们不劳而获,靠别人施舍生活妓女是出卖身体,而他们出卖人格
想想西门庆的富贵受用与贫者的寒酸之气,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世间之不平,殆此评尽
再说尼僧尼姑也骗人见什么人,说什么话;见什么事,就有什么道理求福有说法,人死了又有说法西门庆是愚人,甘心受人之骗
他为做好事保护官哥长命百岁而求王姑子,王姑子就吓唬他说:我们佛经上说,人中生有夜叉罗刹,常喜啖人,令人无子,伤胎夺命,皆是诸恶鬼所为
并要他舍印两部《陀罗经》,极有功德评语指出其本质说:僧尼专拿鬼神吓人,故易使人怕,怕则信,信则从矣(第五十三回)
第五十九回记薛姑子夜间又替他念《楞严经》解冤咒,劝他休要哭了:他不是你的儿女,都是宿世冤家债主……
评语评论僧尼的嘴脸说:一边舍经而一边人死了,似难再言因果矣而薛姑反以人死为舍经之报,说得有源有委,利嘴之可畏如此,尼僧之利嘴如此
仆人、仆妇中,有忠诚侍主的玳安辈,西门庆死后改名西门安,承受家业,养活月娘到老;
也有背主盗财的来保儿,被捉入监仆妇中,更有受评者肯定的蕙莲
第九十四回:黄四因用下官钱粮,和李三还有咱家出去的保官儿,都为钱粮捉拿在监里追脏
评语曰:李三、黄四,瓦罐不离井上破;来保儿背主盗财,皆人事天理所必败者故节上生枝,详完此案知此则知《金瓶梅》非淫书也
做事不能贪渎,为人不能不讲仁义,否则绝无好下场,黄四、来保儿即为一例
评语明明白白告诉读者,此书除描写男女情事外,尚有各种人事与案件,故评者说《金瓶梅》亦为说世情、完各案的世情书,而非淫书
蕙莲是仆妇中颇受评者肯定和赞扬的人物,对她的评价涉及到封建社会的道德观、贞操观
他为丈夫蒋聪报仇,而与来旺通奸并改嫁;又因来旺被西门庆递解而自缢,评点者认为她是有骨气的
第二十六回评语云:蕙莲既为蒋聪报仇,又欲为来旺死节,虽淫,过金莲、瓶儿远矣
对蕙莲惦念来旺儿只是苦泣,每日粥饭也不吃,评语同情说:虽非贞节,然能于死生贵贱之际,感恋不忘其情,亦自可悲
肯定蕙莲虽非贞节烈女,然亦为有情有义之人她受西门庆糟踏固然不是值得称道的行为,但她却是一个有性格有固有道德之人
对有人说她不能守着蒋聪而嫁来旺儿,是不贞节的,评语反驳说:嫁来旺为报蒋聪仇也今来旺儿之仇谁报?虽然蒋聪之仇由来旺而报,来旺无西门则亦不能报然则来旺之仇死之可也,不死之亦可也这也是世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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财主包括地主、商人,是社会财富的聚敛者、剥削者,也是挥霍者、享受者
他们对财富的无止境的贪欲与疯狂的挥霍,正是认识社会的一面镜子,并从中可以看出多种色彩来
西门庆无疑是书中的大财主之一,每天过着朝朝寒食,夜夜元宵的奢侈生活,然而他不过是个暴发户
评语对西门庆在蔡太师家,隐隐听见鼓乐之声,在天上一般,写出了一段精彩绝伦的评论:西门庆家居,亦可谓富贵矣今以此相形,便觉纯是暴发户景象,富贵宁有极耶?隐隐写出
这评语道出了土财主与朝中权贵财富的差别,但同时指出了他们的敛财与挥霍,更何况朝中的权贵也是靠接受这些无数暴发户的贿赂发家的
蔡太师生诞之日,仅西门庆就送了二十杠金银缎疋到太师府,并因此而得了官
评语指出了书中此处描写的现实价值与意义,深刻而有力
财主与官府勾结,甚至他们本人就是官,这是财主的特点西门庆就是地主、商人兼官僚的代表
在当时,此风甚盛第五十五回写道:原来这个苗员外,也是个财主,他身上也现做着散官之职……
评语道:忽插入一苗员外,似甚无味,盖欲见以权门为垄断者,不独一西门庆也观数‘也’字自明
评者提醒我们,正文中的‘也’字,说明财主当官不是个别现象,其他财主亦当多有,从而揭露了财主发家的本质
财主特重权势,以便榨取更多的财富,供其挥霍财主要官为何?官府即势力,势力是依靠,是权威,是更大的利益
王三官儿仅仅怕见官,就拿了五十两礼帖,求西门庆说人情,钱来的何等容易!
西门庆身掌提刑之职,不知有多少人冤屈,不知敲榨了多少人钱财!西门庆就是这样一个富而多诈奸邪辈,压善欺良酒色徒(第六十七回)这就是世情
故第十九回文嫂向林太太跨耀西门庆时,报西门庆家门,就像是一张现代的名片:东京蔡太师是他干爷,朱太尉是他卫主,翟管家是他亲家,巡抚、巡按都与他相交,知府、知县是不消说家中田连阡陌,米烂成仓,……
对此评语说:向富贵家亦必先及势利甚矣,势力之不可已也
书中曾对林太太的不肖子王三官儿的声色犬马等不良行为,提出警告说:此为世人说法也读者当下须猛省其实,所有的富人、财主的行为又何尝不是如此?这就是世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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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瓶梅》书中有六十余名妓女,是一个重要的弱势群体,她们生活在社会的下层,其生存环境与人性特征,反映了社会世情,有重要的认识价值,不能等闲视之
妓女要生存,就要找靠山奔走于豪门财主之家,是他们生活和生存方式之一
听说西门庆做了提刑官,妓女李桂姐、吴银儿、郑爱香等人,都纷纷亲去家中祝贺
评语说:分门(明)是假,做得甚真,自令人喜(第三十二回)
这也是拉关系、显亲近,乃为需要而为之第五十五回就记西门庆替李桂姐消了一场官司,躲在西门庆家里的李桂姐千恩万谢
吴月娘就明白地说:你既在咱家恁一场,有些事不与你处处,却为着甚么来?
妓女地位低下,身处下贱,故不得不委曲求全,阿谀奉迎,既不敢得罪财主有势力的人,甚至也不敢怠慢地痞流氓
李桂姐为自已的官司,也不讲什么脸面,连对西门庆的一个家人来保儿,也要下礼,不敢怠慢
评语对此评论说:笼络得妙不独笼络来保,并西门庆、月娘俱在其中矣
对有钱有势的张三官儿,妓女郑爱月、郑爱香虽不满意,却不敢得罪郑爱香发恨地说:不要理这望江南、巴山虎、汗东山、斜纹布
评语曰:方言隐语,含讥带讽,如枝头小鸟啾啾,虽不解其奇,娇婉自可听也为维护自身的利益,她们既能骂人、损人,也能拍人、哄人
妓女的生存状态,决定了她们扭曲的心灵与情义她们大都有扭曲的心理
为了生存,她们之间勾心斗角、争风吃醋,互相攻讦、互说坏话,甚至无中生有、造谣生事也是很平常的事
第七十四回记妓女为讨好西门庆而不惜伤害他人的事实,评语曰:郑月之搬是非,可谓密矣,而桂姐亦知之《诗》云:‘他人有心,予忖度之’良不虚已
用《诗经·小雅》中的诗作评,更加准确、形象,意思是说你心里想什么、做什么,我全明白这就是妓女的性格特征之一但评语认为韩爱月是妓女中的有情有义者
韩月儿是韩道国、王六儿之女,作为妓女她并无定所,从东京来,一路儿和她娘已做些道路
她却因一次与西门庆女婿陈敬济的萍水相逢,便终身相许,但陈敬济并不爱她
闻其死时,她竟哭的昏晕倒了,头撞于地下,就死过去了
陈敬济是什么人?不过是个嫖客,她却决心刮目断鼻,也当守节,确是千古未闻之奇事
爱姐确与一般水性扬花妓女不同,其行为虽为有情有义,亦与她的生存环境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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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妓女之外,西门庆与诸姬妾的关系,是全书的主要内容,从这种关系中,大量的评语都刻画了西门庆与诸女人的形象,并显现出他们各自的性格、思想、品格,颇见世情
第七十五回,吴月娘要西门庆对诸妾一视同仁:都是你的老婆,休要体现出来(厚薄)
其实这是做不到的,也是不可能的评语说:虽月娘一时愤激之言,然一段宜家道理
评者指出:吴月娘要求西门庆摆平与家中诸女人的关系是治家之理,是维持家庭和谐之本,然而那不过是一种理想,
争宠和冲突才是绝对的,并把这个理念从闺阁引申到世情,道理是很深刻的:合着宠利丈夫,吮痈呧痔者多矣,况妇人女子乎?大庭广众之中,寡廉丧耻者多矣,况闺榻房帏?莫讶莫笑
西门庆家庭的平静是表面的,每个人的内心都充满了争斗其中最突出的人物就是潘金莲
评语肯定曰:虽仇口,却句句是金莲实录她的争宠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李瓶儿刚嫁入门,他就要西门庆发誓对她专宠
对此,评语曰:妒甚,气甚,恨甚她对偶而受宠者亦不放过听说仆妇如意儿被西门庆留宿,潘金莲竟走向前,一把手把老婆(如意儿)扯住,只有手抠其腹(第七十二回)疑其怀孕
评语说她忽思前,忽虑后,忽恨张,忽恨李,金莲一腔痴妒,千古如生吵的西门庆家冲突不断
当吴月娘批评她把拦汉子时,矛盾终于公开爆发:可是大娘说的,我打发了她家去(指把潘姥姥打发回家),我好把拦汉子?
吴月娘回击道:是我说来,你如今怎么我?(第七十五回)公开宣战了
评语说:两下蓄心已久,一触便来,真如雷轰电掣,不假思议,不用安排,可观可听,妙,妙
评语并进一步指出:所以构争者,非只此一节,然所以构争,何莫非此一节?婆气在此,婆心在此
说明妻妾间的矛盾是全面的,甚至也是惨烈的这就是现实,这是依靠男人为生、依附男人为荣的姬妾们的普遍生存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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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离不开官府,官府与百姓关系最直接,也最能反映世情评语中对官府、官员的抨击最尖锐、最突出、最深刻
评论的对象上至皇上,下至县官、提刑,都是一色黑,一色贪,社会黑暗至极,百姓遭殃至极,这也是世情
官府认钱不认理,如第九回记县官之贪渎武二到县衙询问武大被毒死一案,县官耍两面派,明明被西门庆买嘱,却讲出武二是他的下属,应晓得法律的屁话
评语指出:分明受贿,却说出一番道理,断狱之不可论理也如此
点出封建衙门的本质,乃千古名言县官如此,京官亦如此,上下一般黑
第十八回写西门庆到京中行贿,找蔡太师,老爷朝中未回,其实是不便公开露面,欲加回避
评语就一针见血地指出:蔡太师明明回避,只说朝中未散,口角隐隐约约,写得逼真
认为贪渎之人因地位太高而不得不小心加以回避,评语表达含蓄、逼真,笔法是上佳的
第三十回记西门庆小舅子吴典恩到朝中走门子,见到蔡京,蔡太师先提起前日那沧州客人王四之事,我已差人下书与你巡抚侯爷说了,可见了分上不曾?
并赏了西门庆一个官:金吾卫衣左所副千户、山东等处提刑所理刑
更为精彩的是蔡太师管家翟谦与西门庆仆人来保儿说:我有一件事,央及你爹替我处处,未知你爹肯应承否?
对此互相徇私、狼狈为奸的事实,评语尖锐、深刻地评论说:
蔡京受私贿,擅私宠,作私恩,已画出一门私矣而翟谦私人又致私情,托私事,以私易私,一丝不乱,作者排笑至矣
从县衙到朝廷,上下其手,皆为私利,这不是一个没有公理、黑白颠倒的强权世界吗?
故第三十四回记西门庆做官横行乡里、徇私枉法、草管人命、劣迹斑斑之时,评语说:有权有势,想起来官真要做针砭可谓入木三分
政治龌龊,赏罚不正,营私舞弊,名分儿戏第七十回记朝廷封赏事:(蔡)京加太师,(周)邦彦加柱国、太子太傅,王炜太傅,郑居中、高俅太保,各赏银五十两,四表礼蔡京还荫一子为殿中监……
朝政如此贤佞不分,赏罚不公,故评语指出:庆赏如此,可想朝廷法纪
上梁不正下梁歪,朝中如此,可想地方如何?劣迹斑斑的西门庆竟也从贴刑副千户,宜加转正,以掌刑名者也甚至何太监竟将皇上赐给他的蟒衣,转送西门庆,说什么就送了大人遮衣服儿罢
第七十六回记了一件更可笑之事:堂堂宋御史竟向西庆征询地方官员的贤愚得失,据以提拔或贬斥官吏,不是更可笑吗?
无怪评语尖锐指出:黜陟贤否,朝廷巨典,乃咨及市井之人甚矣,钱神可畏,而官箴可笑也
一语道破真谛,无非是说钱可通神,可以买官卖官也官员的贪渎,朝廷的窳败,由此可见一斑
第七十一回直接写到了皇上,评语也评论了皇上,指出他是一切腐败之源,是一个亡国之主,道理是很深刻的
书中说:这皇帝生得尧眉舜目、禹背汤肩……朝欢暮乐,依稀是剑阁孟商王;爱色贪花,仿佛如金陵李后主
把这皇帝揶揄一番后,就把他比做亡国的孟商王、李后主了
评语说:称尧眉舜目,忽接到孟商王、陈后主,又似赞,又似贬,可见败亡之主,何尝不具圣人之姿?即《孟子》所谓‘尧舜与人同’之意可谓精辞之极
指出皇上也是凡人而非圣人,普通人的品德,他也不能幸免他的昏愦与腐败,说明他是一个庸主,败亡之主,其后果就是影响了国家的盛衰与百姓的福祉
第七十八回说:如今朝廷皇宫内新盖的艮狱改为寿岳,上面起盖许多亭台殿阁,又建上清宝箓宫、会真堂、璇神殿……
针砭朝廷政绩,一针见血联系皇上是败亡之主的评语,真是如出一辙,再准确也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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