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岛优子（日本）：《金瓶梅》的构想——以容与堂刊《李卓吾先生批评忠义水浒传》为线索

在为数众多的《水浒传》版本中，容与堂刊《李卓吾先生批评忠义水浒传》乃现存最古 老的完本【1】正如该书书名所示，其中附有署明末思想家李卓吾（1527-1602）的评语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1881.html

对此， 周勋初曾指出：批点诗文，古已有之；批点小说，则是从李贽开始的【2】如其所述，将 戏曲小说与诗文同视为文学作品，并加以品评的行为兴于明末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1881.html

在此期间，除了上述李卓 吾评点的《水浒传》之外，还刊行了一批以其为卖点的作品其中包括《李卓吾先生批评 西游记》《李卓吾先生批评北西厢记》等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1881.html

《李卓吾先生批评忠义水浒传》（下称容与堂 本）卷头依次刻有如下几篇文章：《批评水浒传述语》《梁山泊一百单八人优劣》《水浒 传一百回文字优劣》《又论水浒传文字》《忠义水浒传叙》（北京本无该叙）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1881.html

该书正文附 有圈点、旁线、眉批和旁批各回末则附以李秃翁曰李和尚曰李卓吾曰李贽 曰等起首的总评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1881.html

在这些附加的符号、文字中，圈点、旁线、眉批和旁批在读者阅读时会 随本文内容一同映入眼帘，从而起到一定的导向作用其中，又属一、二字的眉批、旁批最 为醒目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1881.html

对此，白木直也指出：容与堂本（笔者注：此处指眉评旁批）多一、二字者，…… 【3】北京国家图书馆（下称北京本）、日本国立公文书馆内阁文库、日本天理大学附属图书馆藏有 容与堂刊《李卓吾先生批评忠义水浒传》的完本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1881.html

本稿使用了北京本的影印本《明容与堂刻水浒传》（上海 人民出版社，1975），并参考了以该影印本为底本点校的《容与堂本水浒传》（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

文中的引用尽可能还原了正文的圈点和旁批，而省略了眉批和回末总评的圈点以避其繁杂此乃全书之特色

较之费数言至十数言为评者，一、二字评中多有动人心魄，不意间传其真 切之处【2】笔者考察了容与堂本中的一字评，并按出现次数进行了整理

其结果如下：画（373）、 妙（308）、是（172）、佛（103）、趣（52）、真（32）、痴（32）、恶（28）、奇（22）、 好（19）、腐（13）、高（11）、删（10）、贼（9）、通（7）、蠢（6）、俗（5）、肖（3）、 密（3）、智（2）、雅（2）、野（2）、诈（2）、多（2）、不（2）、莽（2）、怕（2）、 巧（1）、屁（1）、韵（1）、咳（1）、有（1）、廉（1）②

由此可见，容与堂本的一字 评十分丰富，而其中被使用最多的则是高达 373 次的画字

据此，本稿将以容与堂本中的画字评为主要考察对象，对李卓吾如何阅读《水 浒传》、如何评价《水浒传》、容与堂本的李卓吾评拥有何种意义展开论述

首先，我们必须弄清画为何意【3】例如，第十三回描述周谨与杨志比试射术的文字 处附有眉批曰：形容周谨杨志比箭处如画此处的画作绘画之意

又如第二十 三回描写武松打虎的文字处有眉批曰：又画武松打虎了恐画也没有这样妙此处的画 字亦作绘画或描绘之意

从上述两例可以推测，一字评中出现的画亦有赞其描 写生动如画之意

上文已经提到，画字应当具有赞其描写如画的含义那么，该字具体用于评价容与 堂本中的何种内容呢？在第五回中，有一段关于鲁智深容姿的韵文描写：……嘴 ○ 缝 ○ 边 ○ 攒千 ○ 画 ○ 条 ○ 断 ○ 头 ○ 铁 ○ 线 ○ ，胸 ○ 脯 ○ 上 ○ 露 ○ 一 ○ 带 ○ 盖 ○ 胆 ○ 寒 ○ 毛 ○ ……在文字右侧，附有圈点和画字旁批本书插 画中的鲁智深形象（卷五图）正与此相符，诚可谓描写如画

然而，诸如此类用于静态描写的画在数量上极少，而绝大多数针对的是动态描写或 登场人物的台词、动作例如，第九回写到林冲行至发配地沧州后，因起初并未贿赂看守而 遭到辱骂

在接过林冲递来的银子后，看守又一改恶态，好言相对正说之间，只见差拨过来问道：那个是新来配军？林冲见问，向前答应道：小人便 是

那差拨不 ○ 见 ○ 他 ○ 把 ○ 钱 ○ 出 ○ 来 ○ ，变 ○ 了 ○ 面 ○ 皮 ○ ，指 ○ 着 ○ 林 ○ 冲 画 骂 ○ 道 ○ ：你 ○ 这 ○ 个 ○ 贼 ○ 配 ○ 军 ○ ，见 ○ 我 ○ 如 ○ 何 ○ 不 ○ 下 ○ 拜 ○ ！却 ○ 来 ○ 唱 ○ 喏 ○ 你 ○ 这 ○ 厮 ○ 可 ○ 知 ○ 在 ○ 东 ○ 京 画 做 ○ 出 ○ 事 ○ 来 ○ ，见 ○ 我 ○ 还 ○ 是 ○ 大 ○ 剌 ○ 剌 ○ 的 ○ 我 ○ 看 ○ 这 ○ 贼 ○ 配 ○ 军 ○ ，满 ○ 脸 ○ 都 ○ 是 ○ 饿 ○ 文 画 ，一 ○ 世 ○ 也 ○ 不 ○ 发 ○ 迹 ○ 打 ○ 不 ○ 死 ○ ，拷 ○ 不 ○ 杀 ○ 的 画 顽 ○ 囚 ○ 你 ○ 这 ○ 把 ○ 贼 ○ 骨 ○ 头 ○ ，好 ○ 歹 ○ 落 ○ 在 ○ 我 ○ 手 ○ 里 画 ，教 ○ 你 ○ 粉 ○ 骨 ○ 碎 ○ 身 ○ 少 ○ 间 ○ 叫 ○ 你 ○ 便 ○ 见 ○ 功 画 效 ○ 林冲只骂的一佛出世，那里敢抬头应答众人见骂，各自散了【4】

林冲等他发作过了，去取五两银子，陪着笑脸告道：差拨哥哥，些小薄礼，休嫌小微

差拨看了道：你 ○ 教 ○ 我 ○ 送 ○ 与 ○ 管 ○ 营 ○ 和 ○ 俺 ○ 的 画 ，都 ○ 在 ○ 里 ○ 面林冲道：只是送与差拨哥哥的另有 十两银子，就烦差拨哥哥送与管营

差拨见了，看 ○ 着 ○ 林 ○ 冲 ○ 笑 ○ 道 ○ ：林 ○ 教 ○ 头 ○ ，我 ○ 也 ○ 闻 ○ 你 ○ 的 ○ 好 ○ 名 画 字 ○ ，端 ○ 的 ○ 是 ○ 个 ○ 好 ○ 男 ○ 子 ○ 想 ○ 是 ○ 高 ○ 太 ○ 尉 画 陷 ○ 害 ○ 你 ○ 了 ○ 虽 ○ 然 ○ 目 ○ 下 ○ 暂 ○ 时 ○ 受 ○ 苦 画 、久 ○ 后 ○ 必 ○ 然 ○ 发 ○ 迹 ○ 据 ○ 你 ○ 的 ○ 大 ○ 名 ○ ，这 ○ 表 画 人 ○ 物 ○ ，必 ○ 不 ○ 是 ○ 等 ○ 闲 ○ 之 ○ 人 ○ ，久 ○ 后 ○ 必 ○ 做 ○ 大 画 官 ○

在上引场景中，看守的台词和动作处被附上了圈点和多个画字眉栏有两个批语写道：传神

该回回末总评亦为看守的生动描写送上了赞美之词：李卓吾曰：施耐庵、罗贯 中真神手也……至差拨处，一怒一喜倐忽转移，咄咄逼真，令人绝倒

紧接着在第十回中，林冲在发配地沧州与曾经施以过援手的李小二相逢一日，后者发 现自己经营的酒店里来了两个从都城赶来陷害林冲的官差后，不禁慌张起来

李小二应了，自来门首叫老婆道：大姐，这两个人来的不尴尬老婆道：怎么的不 尴尬？小二道：这 ○ 两 ○ 个 ○ 人 ○ 语 ○ 言 ○ 声 ○ 音 ○ 是 ○ 东 ○ 京 ○ 人 ○ 初 ○ 时 ○ 又 ○ 不 ○ 认 ○ 得 ○ 管 ○ 营 ○ ，向 ○ 后 ○ 我 ○ 将 ○ 按 ○ 酒 ○ 入 ○ 去 ○ ， 只 ○ 听 ○ 得 ○ 差 ○ 拨 ○ 口 ○ 里 ○ 讷 画 出 ○ 一 ○ 句 ○ 高 ○ 太尉 ○ ○ 三 ○ 个 ○ 字 ○ 来 ○ 这 ○ 人 ○ 莫不 ○ ○ 与 ○ 林 ○ 教头 ○ ○ 身上 ○ ○ 有些 ○ ○ 干 画 碍 ○ 我 ○ 自 ○ 在 ○ 门 ○ 前 ○ 理 ○ 会 ○ 你 ○ 且 ○ 去 ○ 阁 ○ 子 ○ 背 ○ 后 ○ 听 ○ 说 ○ 甚 ○ 么 ○ 老 ○ 婆 ○ 道 ○ ：你 ○ 去 ○ 营 ○ 中 ○ 寻 画 林 ○ 教 ○ 头 ○ 来 ○ 认 ○ 他 ○ 一 ○ 认 ○ 李 ○ 小 ○ 二 ○ 道 ○ ：你 ○ 不 ○ 省 ○ 得 ○ 林 ○ 教头 ○ ○ 是 ○ 个 ○ 性急 ○ ○ 的 ○ 人 ○ ，摸 ○ 不 ○ 着 ○ 便 ○ 要 ○ 杀人 ○ ○ 放火 ○ ○ 倘或 ○ ○ 叫 ○ 的 ○ 他 ○ 来 ○ 看 ○ 了 ○ ，正 ○ 是 ○ 前 ○ 日 ○ 说 ○ 的 ○ 甚 ○ 么 ○ 陆 ○ 虞 ○ 候 ○ ，他 ○ 肯 ○ 便 ○ 罢 ○ 做 ○ 出 ○ 事 ○ 来 ○ ，须 ○ 连 ○ 累 画 了 ○ 我 ○ 和 ○ 你 ○ 你 ○ 只 ○ 去 ○ 听 ○ 一 ○ 听 ○ 再 ○ 理 ○ 会 ○ 老婆道：说得是便入去听了一个时辰，出来说道：他 ○ 那 ○ 三 ○ 四 ○ 个 ○ 交 ○ 头 ○ 接 ○ 耳 ○ 说 ○ 话 ○ ，正 ○ 不 ○ 听 ○ 得 ○ 说 画 甚 ○ 么 ○ 只见 ○ ○ 那 ○ 一个 ○ ○ 军官 ○ ○ 模样 ○ ○ 的 ○ 人 ○ ，去 ○ 伴 ○ 当 ○ 怀 ○ 里 ○ 取出 ○ ○ 一 ○ 帕 ○ 子 ○ 物事 ○ ○ ，递 ○ 与 ○ 管 ○ 营 ○ 和 ○ 差 ○ 拨 ○ ，帕 ○ 子 ○ 里 ○ 面 ○ 的 ○ ， 莫 ○ 不 ○ 是 ○ 金 ○ 银 ○ 只 ○ 听 ○ 差 ○ 拨 ○ 口 ○ 里 ○ 说 ○ 道 ○ ：‘都 ○ 在 ○ 我 ○ 身 ○ 上 ○ ，好 ○ 歹 ○ 要 ○ 结 ○ 果 ○ 了 ○ 他 ○ 性 ○ 命 ○ ’正 ○ 说 ○ 之 ○ 间 画 ，阁 ○ 子 ○ 里 ○ 叫 ○ 将 ○ 汤 ○ 来 ○

上文描绘的李小二夫妻二人与其说在为林冲着想，不如说是为了让自身免受牵连而想方设法 大事化小此处，李小二及其妻子的台词几乎都被附上了圈点和画字评

其后，李小二 向林冲通风报信，并劝说林冲冷静行事，林冲听后愤怒而出，李小二夫妻不禁捏了两把汗在李小二劝说的台词和夫妻二人的反应处同样可见画字评，而眉栏处有批语道:描画 李小二夫妻两个无不入神

对此，该回回末总评亦写道：李翁曰：水浒传文字原是假的， 只为他描写得真情出，所以便可与天地相终始即此回中李小二夫妻两人情事，咄咄如画

李氏认为，对于李小二夫妻的描写显示出了《水浒传》的真正价值从以上数例引用可以看出，画字侧重于评价活灵活现的人物描写，对于一些反映出 真情，并如实刻画出人物形象的内容给予了关注

若画字如上所述是用来评价人物描写之逼真，那么妙和趣等其他一字评 又与之有何种差异呢？对此，笔者谨举第十回中的一处文字描写予以说明

面对从都城赶来 将自己置于死地的陆虞候、富安和帮助二人的看守，林冲选择了杀而快之

林冲骂道：奸贼，我与你自幼相交，今日倒来害我，怎不干你事？且吃我一刀！

把 陆谦上身衣服扯开，把 ○ 尖 ○ 刀 ○ 向 ○ 心 佛 窝 ○ 里 ○ 只 ○ 一 ○ 剜 ○ ，七 ○ 窍 ○ 迸 ○ 出 ○ 血 ○ 来 ○ ，将 ○ 心 ○ 肝 ○ 提 ○ 在 ○ 手 ○ 里 ○ 回 ○ 头 ○ 看 ○ 时 ○ ， 差 ○ 拨 ○ 正 画 爬 ○ 将 ○ 起 ○ 来 ○ 要 ○ 走 ○ 林冲按住喝道：你这厮原来也恁的歹且吃我一刀！又早把头割 下来，挑在枪上回来，把富安、陆谦头都割下来，把尖刀插了，将 ○ 三 ○ 个 ○ 人 ○ 头 ○ 发 ○ 结 ○ 做 ○ 一 ○ 处 ○ ， 提 ○ 入 ○ 庙 ○ 里 ○ 来 ○ ，都 ○ 摆 ○ 在 ○ 山 ○ 神 ○ 面 趣 前 ○ 供 ○ 卓 ○ 上 ○ 再 ○ 穿 ○ 了 ○ 白 ○ 布 ○ 衫 ○ ，系 ○ 了 ○ 搭 ○ 膊 ○ ，把 ○ 毡 ○ 笠 ○ 子 ○ 带 ○ 上 ○ ，将 ○ 葫 ○ 芦 ○ 里 ○ 冷 ○ 酒 ○ 都 妙 吃 ○ 尽 ○ 了 ○ ，被 ○ 与 ○ 葫 ○ 芦 ○ 都 ○ 丢 更 了 妙 不 ○ 要 ○ ，提了枪，便出庙门投东去走不到三五里，早 ○ 见 ○ 近 ○ 村 ○ 人 ○ 家 ○ 都 ○ 拿 ○ 着 ○ 水 ○ 桶 ○ 钩 密 子 ○ 来 ○ 救 ○ 火 ○ 林 ○ 冲 ○ 道 ○ ：你 ○ 们 ○ 快 ○ 去 ○ 救 ○ 应 ○ ，我 ○ 去 ○ 报 ○ 官 妙 了 ○ 来 ○

提着枪只顾走该场景中，可以看到佛画趣妙（更妙）密的旁批

佛字批主要出 现在杀人的场景中，另一部分则主要集中于评价鲁智深的行为举止

在讲述其大闹五台山的 第四回，佛字总共出现了五十二次，是一个略微特殊的评语而画则附在了描述看 守落荒而逃的文字处，与上文数例中评价人物描写的用法保持一致

趣应当是针对林冲 将三个人头发结做一处，提入庙里来供奉的奇趣性而作的评价附于近村人家都拿着 水桶钩子来救火一句的密字则极为少见通观全书，笔者仅见三例此处或赞其描写 周到

此外，该场景中还有三处妙字评林冲在结果了三人性命后，整装待发，将葫 芦里冷酒都吃尽了被与葫芦都丢了不要引号中的内容分别被附上了妙字评

除 了妙字外，书中亦有诸如妙人妙语的评价从内容判断，当是用来评价人物行 动、台词之风趣机智

在以上段落中，林冲在职场起火，身负命案的危难关头，将 酒饮尽后（以一去不复返之态）向东而行，妙字当指其行动第三个妙则附在林冲 面对赶来救火的村民谎称自己去报官而金蝉脱壳的行动上

总体上，容与堂本中的妙字 评多在登场人物发挥演技时出现作为绝佳示例，第十六回写吴用假扮酒贩，骗杨志一 行人喝下蒙汗药后，智取生辰纲的描写被附上了诸多妙字

如此，不同的一字评在使用 上都有着明确的区分以上，笔者通过容与堂本《水浒传》中的数例描写，对该书中出现次数最多的一字评画 的用途进行了分析

画字用于评价写实而又不失生动的描写，并大多附于人物描写处其中，又尤其多用于评价以绘声绘色之言行传递出登场人物内心活动的文字评者李卓吾 似乎将《水浒传》看作一幅描绘人生百态的画卷，而以画字赞其精雕细琢之功

除了画 字外，容与堂本还频繁使用了诸如传真传神逼真丹青肖像点缀等 与绘画相关的词语，并在评语中引用了画家顾虎头吴道子之名李卓吾以画 评书之意可见一斑【5】

通过上节分析，我们已知画字用于评价逼真的人物描写然而，通观全书，该字在 全百回的故事中存在使用频度的差异

在第二十一回（91）、第二十四回（42）、第二十五 回（28）、第四十五回（20）中，该字的出现次数远超他回，而这四回的内容皆是围绕淫 妇展开的

第二十一回、第二十四回至二十六回、第四十五回至四十六回分别写了阎婆惜、 潘金莲和潘巧云与情夫私通，先后被宋江、武松、杨雄三人所杀以下，笔者将通过书中的 数例描写对其中的评语进行具体分析

第二十四回篇幅很长，洋洋万言内容用去了三十五页的空间即便如此，该回中圈点之 多反而比他回更为醒目尤其在前半部分的内容中，圈点集中落在了武松对潘金莲的言行 上

次 ○ 日 ○ 早 ○ 起 ○ ，那 ○ 妇 ○ 人 ○ 慌 ○ 忙 ○ 起 ○ 来 ○ ，烧 ○ 洗 ○ 面 ○ 汤 ○ ，舀 ○ 漱 ○ 口 ○ 水 ○ 叫武松洗漱了口面，裹了巾帻，出 门去县里画卯那妇人道：叔 ○ 叔 ○ 画 ○ 了 ○ 卯 ○ ，早 ○ 些 ○ 个 ○ 归 ○ 来 ○ 吃 ○ 饭 ○ ，休 ○ 去 ○ 别 ○ 处 ○ 吃 ○ 武松道：便来 也迳去县里画了卯，伺候了一早晨，回到家里那 ○ 妇 ○ 人 ○ 洗 ○ 手 ○ 剔 ○ 甲 ○ ，齐 ○ 齐 ○ 整 ○ 整 ○ ，安 ○ 排 ○ 下 ○ 饭 ○ 食 ○ 三口儿共卓儿食武松是个直性的人，倒无安身之处吃 ○ 了 ○ 饭 ○ ，那 ○ 妇 ○ 人 ○ 双 ○ 手 ○ 捧 ○ 一 ○ 盏 ○ 茶 ○ ， 递 ○ 与 ○ 武 ○ 松 ○ 吃 ○ 武松道：教嫂嫂生受，武松寝食不安县里拨一个土兵来使唤那 ○ 妇 ○ 人 ○ 连 ○ 声 ○ 叫 ○ 道 ○ ：叔 ○ 叔 ○ 却 ○ 怎 ○ 地 ○ 这 ○ 般 ○ 见 ○ 外 ○ 自 ○ 家 ○ 的 ○ 骨 ○ 肉 ○ ，又 ○ 不 ○ 伏 ○ 侍 ○ 了 ○ 别 ○ 人 ○ 便 ○ 拨 ○ 一 ○ 个 ○ 土 ○ 兵 ○ 来 ○ 使 ○ 用 ○ ，这 ○ 厮 ○ 上 ○ 锅 ○ 上 ○ 灶 ○ 地 ○ 不 ○ 干 ○ 净 ○ ，奴 ○ 眼 ○ 里 ○ 也 ○ 看 ○ 不 ○ 得 ○ 这 ○ 等 ○ 人 ○ 武松道：恁地时，却生受嫂嫂

武松搬来与武大、潘金莲二人同住首日，金莲便满心欢喜地为武松打点起居在县里 工作的武松出门后，她又准备起了中午的饭菜面对谦恭的武松，潘金莲以同是自家人为 由，极尽所能嘘寒问暖

对此，圈点避开了武松的描写，而集中附于潘金莲的台词及动作 描写处眉栏处亦可见评语处处传神

一日，对武松心生爱慕的潘金莲终于按奈不住 心中的欲火而向其发起了攻势

那妇人将酥胸微露，云鬟半軃，脸上堆着笑容说 ○ 道 ○ ：我 ○ 听 ○ 得 ○ 一 ○ 个 ○ 闲 ○ 人 ○ 说 ○ 道 ○ ，叔 ○ 叔 ○ 在 ○ 县 ○ 前 ○ 东 ○ 街 ○ 上 ○ ，养 ○ 着 ○ 一 ○ 个 ○ 唱 ○ 的 ○ ，敢 ○ 端 ○ 的 ○ 有 ○ 这 ○ 话 ○ 么 ○ ？武松道：嫂嫂休听外人胡说，武二从来不 是这等人妇人道：我 ○ 不 ○ 信 ○ ，只 ○ 怕 ○ 叔 ○ 叔 ○ 口 ○ 头 ○ 不 ○ 似 ○ 心 ○ 头 ○ 武松道：嫂嫂不信时，只问哥 哥那 ○ 妇 ○ 人 ○ 道 ○ ：他 ○ 晓 ○ 的 ○ 甚 ○ 么 ○ 晓 ○ 的 ○ 这 ○ 等 ○ 事 ○ 时 ○ ，不 ○ 卖 ○ 炊 ○ 饼 ○ 了 ○ 叔叔且请一杯连筛了三 四杯酒饮了

此处，潘金莲借坊间传闻以试探武松心意，而圈点则集中在了前者的台词上，眉栏处可见评 语无一处不画

然而，试图拨动武松春心的潘金莲最终还是遭到了严词拒绝，并在回家后向武大哭诉自己的不满

针对一言不发搬去别处的武松、惊慌失措的武大和忿忿不平的潘金莲，眉栏处批 道：将一个烈汉、一个呆子、一个淫妇人，描写得十分肖象，真神手也三人的言行处也 多被附上了圈点

其后，武松奉知县之命将要前往东京启程之前，他来到武大家中与其道别错会武松 再访之意的潘金莲以浓妆艳抹，衣冠齐楚之姿翘首相迎然而事与愿违，金莲又被武松泼了 一盆冷水

那妇人听了这话，被武松说了这一篇，一 ○ 点 ○ 红 ○ 从 ○ 耳 ○ 朵 ○ 边 ○ 起 画 ，紫 ○ 漒 ○ 了 ○ 面 ○ 皮 ○ ，指 ○ 着 ○ 武 ○ 大 ○ 便 ○ 骂 ○ 道 ○ ：你 ○ 这 ○ 个 ○ 腌 ○ 臜 ○ 混 ○ 沌 ○ 有 ○ 甚 ○ 么 ○ 言 ○ 语 ○ ，在 ○ 外 画 人 ○ 处 ○ 说 ○ 来 ○ ，欺 ○ 负 ○ 老 ○ 娘 ○ 我 ○ 是 ○ 一 ○ 个 ○ 不 ○ 带 ○ 头 ○ 巾 ○ 男 ○ 子 ○ 汉 画 ，叮 ○ 叮 ○ 当 ○ 当 ○ 响 ○ 的 ○ 婆 ○ 娘 ○ 拳 画 头 ○ 上 ○ 立 ○ 得 ○ 人 ○ ，肐 画 膊 ○ 上 ○ 走 ○ 的 ○ 马 画 ，人 ○ 面 ○ 上 ○ 行 ○ 的 ○ 人 画 ，不 ○ 是 ○ 那 ○ 等 ○ 搠 ○ 不 ○ 出 ○ 的 ○ 鳖 ○ 老 ○ 婆 画 自 ○ 从 ○ 嫁 ○ 了 ○ 武 ○ 大 ○ ，真 ○ 个 ○ 蝼 ○ 蚁 ○ 也 ○ 不 ○ 敢 ○ 入 ○ 屋 ○ 里 ○ 来 画 ，有 ○ 甚 ○ 么 ○ 篱 ○ 笆 ○ 不 ○ 牢 ○ ，犬 ○ 儿 ○ 钻 ○ 得 ○ 入 ○ 来 画 你 ○ 胡 ○ 言 ○ 乱 ○ 语 ○ ，一 ○ 句 ○ 句 ○ 都 ○ 要 ○ 下 ○ 落 画 丢 ○ 下 ○ 砖头 ○ 瓦 ○ 儿 ○ ，一 ○ 个 ○ 也 ○ 要 ○ 着 ○ 地 ○

武松笑道：若得嫂嫂这般做主最好只要心口相应，却不要心头不似口头既然如此，武二都记 得嫂嫂说的话了，请饮过此杯那 ○ 妇 ○ 人 ○ 推 ○ 开 ○ 酒 ○ 盏 ○ ，一 ○ 直 ○ 跑 ○ 下 ○ 楼 ○ 来 ○ ，走 ○ 到 ○ 半 ○ 胡 ○ 梯 ○ 上 ○ 发 ○ 话 ○ 道 ○ ：你 ○ 既 ○ 是 ○ 聪 ○ 明 ○ 伶 ○ 俐 ○ ，恰 ○ 不 ○ 道 ○ 长 ○ 嫂 ○ 为 ○ 母 画 我 ○ 当 ○ 初 ○ 嫁 ○ 武 ○ 大 ○ 时 ○ ，曾 ○ 不 ○ 听 ○ 得 ○ 说 ○ 有 ○ 甚 ○ 么 ○ 阿 ○ 叔 画 ， 那 ○ 里 ○ 走 ○ 得 ○ 来 ○ 是 ○ 亲 ○ 不 ○ 是 ○ 亲 ○ ，便 ○ 要 ○ 做 ○ 乔 ○ 家 ○ 公 画 自 ○ 是 ○ 老 ○ 娘 ○ 晦 ○ 气 ○ 了 ○ ，鸟 ○ 撞 ○ 着 ○ 许 ○ 多 画 事 ○ 哭 ○ 下 ○ 楼 ○ 去 ○ 了 ○ 恼羞成怒的潘金莲对武大叱责一通后，又冲着武松放了两句怨词詈语

此处，大量的画 字被附在了金莲的对话上，眉栏亦喝彩道：传神传神，当作淫妇谱看无不如画何 物文人，乃敢尔尔

若对第二十四回中的画字评（及其相关的圈点和眉批）进行集中考察，便会发现在 该回的前半部分中，其评价对象主要集中于潘金莲（及武松、武大的相关反应）处，而后半 部分则逐渐转移至王婆（与西门庆）、郓哥的描写上

回末总评亦再次肯定了登场人物个性 鲜明、跃然纸上的描写：李生曰：说淫妇便象个淫妇，说烈汉便象个烈汉，说呆子便象个 呆子，说马泊六便象个马泊六，说小猴子便象个小猴子，但觉读一过，分明淫妇、烈汉、呆 子、马泊六、小猴子光景在眼，淫妇、烈汉、呆子、马泊六、小猴子声音在耳，不知有所谓 言语文字也

从该回中大量的圈点、眉批、旁批和回末总评可以想象出李卓吾在批阅 时的兴奋之状，而相同的倾向也存在于第二十一回和第四十五回中然而，在一些描写英雄豪杰神勇身姿的文字处，笔者却并未找到像上文这般用于评价人 物描写逼真的画字

例如，虽然画字散见于第二十一回的宋江、第二十四回至第二 十五回中的武松与淫妇的对话中，但遍观他回中有关二人英姿的描写，却未能觅得 画 字的身影【6】

在第二十三回、第三十一回中，虽然一些武松的言行处附有画字评，但其描写与英雄相去甚远例如，武松乘着酒兴对酒店主人胡搅蛮缠或打虎之后精疲力竭等言行虽非英姿，但却因写实而画此 69 看，画字亦明显倾向于评价小人物的传神写照

在上文所引数例中，画字曾用于评价看守和经营酒店的夫妇二人从整体上这些所谓的小人物包括小吏（狱吏、护 卫、刽子手、验尸官等）、村长、工匠、囚犯、女佣、男佣、掮客、老鸨、妓女和店员

其中，淫妇及其周遭之人的描写尤为值得一提在作品的后半段，上文例举的这些小人物逐渐 退场，而画字评也随之骤减回末总评也接连叹道：此回文字不济，不济！（第七十 回）、文字至此，都是强弩末了妙处还在前半截（第九十八回）

在第二十四回的总评中，李卓吾说道：若令天地间无此等文字，天地亦寂寞了也

书中围绕在英雄豪杰周围的是一些毫不掩饰自己的淫心、惕心、贼心、黑心，忝颜偷生 的小人物然而，正是这些名经传的小人物令读毕《水浒传》的李卓吾备受感动

在分析了容与堂本对于人物批评的视角后，笔者又对其他版本的情况进行了调查众所 周知，《水浒传》有数种带批的版本仅李卓吾一家，便有容与堂本、袁无涯刊《李卓吾批 评忠义水浒全传》（下称全传本）、芥子园刊《李卓吾评忠义水浒传》（下称芥子园本）、 无穷会刊《李卓吾评忠义水浒传》（下称无穷会本）四种存世【7】

此外，金圣叹批点的《第 五才子书施耐庵水浒传》（下称金圣叹本）则为后世和日本带来了巨大影响

例如，针对围绕潘金莲展开的第二十四回至第二十五回的内容，全传本和金圣叹本各留 下了大量评语【8】然而，在上引潘金莲与武松的对手戏中，容与堂本的圈点倾向于避开 后者的言行，而附于前者一人之上

与此相对的是，全传本、金圣叹本的批点则并未出现类 似容与堂本的明显偏向此外，在评价作品描写的画字使用上，全传本、金圣叹本中虽皆可见如画活 画活现等评语，但其数量却不如容与堂本中的画字评那般突出，所针对的描写也 和容与堂本不相一致

例如，第二十一回写到阎婆惜将装有金子的招文袋藏在被中，不愿交 还宋江：妇人身边却有这件物倒 ○ 不 ○ 顾 ○ 被 ○ ，两 ○ 手 ○ 只 ○ 紧 ○ 紧 ○ 地 ○ 抱 ○ 住 画 胸 ○ 前 ○ 对此，容与堂本仅在阎 婆惜的动作描写处附上了圈点和画字，而金圣叹本不仅在此处附有圈点，更为随后宋 江扯开被来，却 ○ 见 ○ 这 ○ 鸾 ○ 带 ○ 头 ○ 正 ○ 在 ○ 那 ○ 妇 ○ 人 ○ 胸 ○ 前 ○ 拖 ○ 下 ○ 来 ○

这一紧迫场面附上了圈点，并评以如 画二字又例如第十回写到林冲在自身负责看管的草料地仰面看那草屋时，四下里崩坏 了，又被朔风吹撼，揺振得动全传本和金圣叹本为全句都加上了旁点，并分别赞曰：情 景逼真如画，便画也画不来而容与堂本不仅批语，更是未加一圈一点

在此之上， 外，鲁智深、林冲、宋江、李逵等人物的相关描写亦反映出同样倾向需要指出的是，无穷会本中并非没有独自的批语），本稿权且使用全传 本作为代表针对第二十一回中有关阎婆惜居室的详细描写，全传本评以画出房屋器具来，先布景，后 着人，一一如见

金圣叹本则为其加上了大量圈点和旁点，并批道：真是闲心妙笔与 之相对的是容与堂本却只有可删等评价，可谓大相径庭

简而言之，面对人物描写和写 景（状况或风景）如画的描写，全传本和金圣叹本皆予以了关注，而容与堂本则只留意 于前者

如上所述，三者虽同为一作，但关注点却不尽相同诸如上述在容与堂本中受到画字评价的小人物描写，在全传本和金圣叹本中则多被 附上了完全不同的评语

例如，在第二十五回中，毫未察觉自身面临毒杀危机的武大在面对 即将半夜投毒的潘金莲时，依旧憨厚地拜托道：却 ○ 是 ○ 好 ○ 也 ○ ，生 ○ 受 ○ 大 画 嫂 ○ ，今夜醒睡些个 在容与堂本中，武大的台词因反映出恰如其分之呆气而被附上了画字批对此，全 传本和金圣叹本则分别使用了可怜可怜语作为评价

在其后潘金莲毒杀武大的场景 中，全传本又接连批道：是痛是恨狠毒甚此外，在容与堂本的第二十一回中，阎婆 惜的台词多被附上了画字，而金圣叹本在同处则批以丑丑语

诸如此类类的差异 不胜枚举，从中可以看出全传本、金圣叹本在批评的态度上与容与堂本存在明显不同上述倾向亦可从回前或回末总评中窥得一二

针对第二十四回的内容，容与堂本的总评 如上文中的引用所示，为该回中栩栩如生的人物描写送上了赞辞，而全传本和金圣叹本却分 别评论道：……淫秽之事，可为世俗垂戒者，幸有武都头之利刃在写淫妇心毒，几欲 掩卷不读从中透露出后二者对淫事的劝诫和嫌恶之意《水浒传》各家之评的指向性与各本的差异也有着关联

笠井直美曾指出：杨定 见本（笔者注：全传本）对进行了不少改动其中尤以微调诗句或韵文的用字以及插入 新诗为最结合上述改动及书中评语，评者突出或抹去了好汉们的凶恶一面，或强调其正义， 或强调反派之恶毒从中显示出该本的强烈指向性，即试图让读者将好汉与反派的敌 对关系理解成一个‘好人’VS‘坏人’的图式【9】

此外，佐高春音亦曾指出潘巧云和裴如海 的称呼在金圣叹本中被统一成了淫妇贼秃【10】

通过上述研究，我们可以确认各本（原 文及批评的性质）有着不同的视角和指向性在后世版本的映衬下，容与堂本的中立态度可谓显露无疑【11】

更严谨地说，容与堂本并 不以善恶的价值观审视《水浒传》中的各色人物，而是向读者指出，那些毫不掩饰自身欲望 或情感的小人物形象正是《水浒传》的精髓所在

众所周知，《金瓶梅》源自《水浒传》第二十四回至第二十六回所写之事然而，笔者 认为《金瓶梅》与《水浒传》的关系之深要远超至今为止的一般认识

笔者曾在《〈金瓶梅〉 的构思—从〈水浒传〉到〈金瓶梅〉—》（《金瓶梅研究》第 8 辑，中国文史出版社，2005） 一文中考察了《金瓶梅》和《水浒传》的异同，并指出《金瓶梅》有意识地模仿了《水浒传》 的构成，并在使用相同框架的情况下对后者的内容进行了颠覆

在《水浒传》中，英雄 们因种种万不得已的理由而聚义梁山泊，最终形成了以宋江为首的好汉集团，而《金瓶梅》 则讲述了淫妇们向西门庆家中聚集的故事

对《水浒传》而言，《金瓶梅》中的淫妇 们不过只是一些英雄的刀下之魂

然而，《金瓶梅》并没有止步于让《水浒传》中的人 物登场，而是从根基上以《水浒传》为母体，并且在利用了该书整体结构的情况下，将故事 的表里进行了转换这都要归功于《金瓶梅》的作者将目光投向了《水浒传》中的淫妇 （潘金莲、阎婆惜、潘巧云），并决定创作以她们为主人公的故事

需要补充的是，《金瓶梅》 描写的并不只是淫妇诸如西门庆这般的恶徒、王婆、薛嫂这般的媒婆、以应伯爵为首的奉 承者、妓女男娼、女佣男仆等小人物在穷奢极欲之下而无所不用其极之态亦尽收书中另一 方面，英雄好汉或贤妻良母却不曾登场【12】

虽然《金瓶梅》在故事的大框架上采用了因果报 应一说，但书中并没有绝对的善恶对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若言容与堂本展现出的批评视 角为《金瓶梅》的世界观打下了基础亦非夸大其词

虽然《金瓶梅》作者参考的《水浒传》向来被认为属于百回本系统，【13】但笔者认为其答 案并非是容与堂本，而是在该本之前存在的另一种文本

据容与堂本卷首所收《忠义水浒传 叙》中的庚戌仲夏四字推测，该书的初刻本当刊行于万历三十八年（1610）另一方面， 在现存的《金瓶梅》版本中，历史最为悠久的是收录了万历四十五年（1617）序的《金瓶梅 词话》

然而，从袁宏道于万历二十四年所写下的书简中，我们可以得知《金瓶梅》在当时 已通过抄本受到传阅，③并且作者至少已经写出了该书的前半部分

佐藤晴彦曾对《金瓶梅 词话》中的异体字进行过分析，并指出：书中所用字词并非万历以后的语言现象，而应当 早于在此之前的嘉靖年间【14】《金瓶梅》作者应当使用了类似本残卷（笔者注：推定于嘉 靖年间所作的《水浒传》残卷现藏于中国国家图书馆以下称嘉靖本）的版本作为底 本【15】

《金瓶梅》所据底本也理应是上文提到的嘉靖本，亦或是嘉靖本、容与堂本的 祖本【16】然而，即便事实如此，也并不意味着容与堂本与《金瓶梅》之间毫无关系

虽然在明代 就已出现了《水浒传》李卓吾评伪作说，【17】但据袁中道的《游居柿录》记载，袁氏于万历二 十年拜访李卓吾时，后者正命僧常志抄写此书，逐字批点从中可知，李卓吾确曾批点 过《水浒传》【18】

我们无法确证袁中道所见李评是否与容与堂本中的李评相一致，但通过对比 《金瓶梅》和容与堂本，我们可以对另一个问题加以探讨，即后者的批评所反映的视角与前 者的世界观有着不容忽视的共通点

从成书年代来看，不能否定容与堂本中的批评受到了 《金瓶梅》叙述视角影响的可能性在袁宏道评价的推波助澜下，《金瓶梅》在以抄本形式 传播的阶段便开始成为文人之间的话题，李卓吾本人或是容与堂本的评者李卓吾都很有 可能读过该书【19】

也许《金瓶梅》和容与堂本之间并不存在直接的影响关系，倘若如此，两 书对于率性而活的小人物们持有共通观点的这一事实便更能够证明《金瓶梅》的诞生或容与 堂刊《李卓吾先生批评忠义水浒传》的面世乃时代之需求，而绝非突发情况下的偶然产物【20】

在考虑明末这一时期下盛行的俗文学创作、评点和出版的意义时，以上现象亦需得到重视结论 本稿以容与堂刊《李卓吾先生批评忠义水浒传》的一字评为考察对象，通过分析其中使 用次数最多的 画字，解明了李卓吾以何种视点阅读《水浒传》以及其评价的对象

书中的主角是一众英雄豪杰，而配角则是一些小人物画字虽为评价描写出色之语，但却 并出现在描写主角们英姿飒爽的内容中与此相反，一些配角的言行却明显受到了画字 青睐

尤其在有关淫妇及其周遭之人的描写中，画字的使用次数更是遥遥领先于他处从中可以看出，李卓吾认为小人物的描写才能够表现出人类的欲望和感情，而《水浒传》 的真正价值或许在于塑造出了这些淫妇形象

无独有偶，通过与此共通的视角写成的作 品正是《金瓶梅》提起《水浒传》，人们倾向于将目光投向拥有巨大影响力的金圣叹本李卓吾的批评虽 然在版本研究或李卓吾研究中被用作资料，但是学界对其批评本身却未给予足够的关注然而，每个附带批评的作品都如其字面所示，是一个个由圈点旁点、眉批旁批和组成的带 批篇章构成的独特世界

这些作品的面世为新作诞生提供了契机，而新作面世后，又可能 为既存作品的解读带来新的视点在研究小说时，应将上述可能性纳入考虑范围类似的现 象可能在明末发生了连锁反应，因此我们或有必要对小说批评进行重新审视

*本稿内容译自拙论《容与堂刊『李卓吾先生批評忠義水滸伝』の評語に関する考察― 「画」を中心として―》（《東方学》第 136 辑，2018），并加入了补充本研究成果属于 日本学术振兴会科学研究费补助金基盘研究（C）《中国通俗小説の批評に関する研究》（（研 究课题编号：20K00370）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