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文业 ▏金文京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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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 者 敬 告
金文京先生2021年12月17日晚19:00将在网络举办讲座《近世建阳商业出版与官方的关系》,为此我将与金先生多年交往汇集成文,供大家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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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文京先生1952年出生于日本东京,1974年日本庆应义塾大学文学部本科毕业,1976年京都大学大学院中国语言文学硕士毕业,1979年获京都大学大学院中国语言文学博士学位,曾任京都大学人文科学研究所教授、韩国成均馆大学兼职教授、京都大学人文科学研究所所长,退休后曾任教横滨鹤见大学,现在又从鹤见大学退休了

金先生一般认为是日本学者,但他实际还持韩国护照他是出生在日本东京的韩国人金先生在日本生活,但他仍保留韩国籍,他因为持韩国护照,因此出国还要办签证,很麻烦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1966.html

我曾问金先生:为省事,为何不入日本国籍?他说:如要入日本籍就要换日本名字他不愿意换日本名字,因此还保留韩国名字,还是持韩国护照,但他出国的手续就比较麻烦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1966.html

金先生会日本语、韩语、汉语三国语言,而且十分流利,这在日韩学者中间很少见,我们之间相互交流就十分方便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1966.html

金先生是日本研究中国古代小说和戏曲方面的著名学者,多年来对中国古代小说版本数字化给予了很大支持自2003年参加第二届中国古代小说数字化国际研讨会以来,我们交往多年,我多次应他邀请访问京都对金先生的学识和为人,我是非常钦佩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1966.html

金先生曾就《三国演义》研究和沈伯俊先生进行对话,其中对于古代小说数字化给予了很高评价,也提出一些宝贵意见,对数字化很有帮助[1]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1966.html

2003年我主办的第二届中国古代小说数字化国际研讨会,金文京教授任教于日本京都大学人文科学研究所,他主动来参会我至今记得在会场第一次见面时,他说:我是金文京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1966.html

他参加了这次研讨会后,很快主动邀请我去京都大学访问,并做专题报告,由他们负担全部费用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1966.html

我校外语学院日语系主任李均洋教授告诉我,日本研究中国文化有两个最有名的研究所,一个是东京大学东洋文化研究所,一个是京都大学人文科学研究所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1966.html

李老师说:你能获得京都大学人文科学研究所提供全部经费的邀请,是非常不容易的以后他多次邀请我去日本参加各种研讨会,去京都的次数都数不过来了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1966.html

到京都后给我第一个意外是他们接待吃饭要自费我从北京出发,航班是到大阪国际机场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1966.html

日本大阪机场

我到任何地方喜欢看古迹,我事先查到大阪有座日本天皇墓地,因此事先和金先生说我希望到大阪去参观天皇墓地到大阪后,金先生请位年轻老师开车接我,但他不熟悉这个墓地,找了半天才找到不料一看,墓地在一个小湖中心的岛上,不能进去参观,只能在外面看看

然后我又去参观大阪有名的大阪城堡,但由于去墓地耽误时间,城堡已经关门,只能在外面看看,然后他把我送上去京都的火车

到京都火车站,金先生亲自在站台接我,然后领我和一些日本朋友在京都大学附近的饭店聚餐餐后金先生逐一向各位作陪的老师收餐费,使我大吃一惊

在大陆,邀请海外学者来访,老师作陪接待,绝对是公费支付,不会要每人自费接待餐竟然要自费,实在无法想象

后来我每年参加日本的中国古典小说研究会年会,学者与会,所有餐费、住宿费等也是全部由学者自己自费这和大陆差别实在太大

在京都访问后,我提出希望到东京会一朋友金先生答复我说,这次他只邀请我来京都访问,没有去东京计划,我要去东京是计划外,因此无法办理我也理解,这是日本学者公事公办,也有道理

但他随后又说,虽然去东京是计划外,但如果我实在想去,他可联系东京的朋友全程陪同我,因为我是他邀请来的,他要为我在日本的安全负责,但在东京我的全部行程和陪同我的日本朋友的行程费用都要由我负担这也是日本办事认真之处,也完全合理,我同意了

他就联系了东京的朋友到车站接我,然后一直陪同我在东京观光陪我的两个日本朋友中一个名叫伊藤晋太郎,是沈伯俊的学生,后来我们也成了好朋友

金先生现在是国际知名学者,中国大陆各种研讨会都想邀请他参加他曾和我谈及,有一次中国大陆规格很高的研讨会邀请他与会,但会上学术讨论几乎没有,都是游山玩水,他对此极为反感

他曾几次表示,中国大陆任何研讨会他都可以不参加,但我主办的小说数字化国际研讨会他一定会参加,我想他看重的还是我主办的研讨会的学术水平

金先生曾研究过汤宾尹,因此对在安徽黄山地区发现的、与中国国家图书馆藏本不同的汤宾尹本非常有兴趣他动员几位日本学者出资买下此本,又将其捐献给了中国国家图书馆,对此义举我实在佩服

2005年在安徽黄山出现了明刊本汤宾尹本《三国志传》两册,并在嘉德2005年秋季拍卖会上公开拍卖,但因无人竞拍而流拍

会后我和金文京先生提及此事,本来我想他们不会有兴趣,不料他极为感兴趣,他为避免这个重要的《三国演义》版本再次流失,主动联系了五位日本学者:

中川谕先生(大东文化大学)

上田望先生(金泽大学)

井上泰山先生(关西大学)

二阶堂善弘先生(关西大学)

竹内真彦先生(龙谷大学),

六人一起出资购买,但他们支付的费用折合成人民币还不够,我又添了一些

汤宾尹本《三国志传》是明代建阳刻本,在《三国演义》版本演化中占有重要地位中国国家图书馆也藏有此书,二十卷全经日本和中国学者仔细研究,发现两书个别文字和插图略有不同,证明这两书不是同一版

至于两书的关系,仅根据目前材料,还难以判别另外,国图本卷一有破损,而黄山本这部分基本没有破损,可以弥补国图本之不足

由于此书是明刊本,属于文物不能出境,只好先暂存我处日本中川谕先生亲自专程来京将此书全部拍摄了

2007年8月13—14日由我在首都师范大学主办的第六届中国古代小说文献暨数字化国际学术研讨会在北京举行其中,最令人关注的是金文京教授的报告《关于两种汤宾尹校正本〈三国志传〉》

他对2005年在安徽黄山地区发现的汤宾尹本《三国志传》(仅存序、姓氏、目录、卷一、卷二,简称黄山本)与中国国家图书馆收藏的另一部汤宾尹本《三国志传》(三十卷全本,简称国图本)做了进一步的比较研究,提出几点见解:

关于两个本子的关系

通过对两本的文字、插图进行比较,认为:黄山本和国图本是属于同一系统的不同版本;不过,它们之间并没有直接的继承关系黄山本是个很粗糙的复刻本,错字很多,却有些部分具有与国图本不同的特色也因此,国图本绝不可能是黄山本的底本两书的关系毋宁说是属于同一系统多种版本当中并行的两种版本

关于汤宾尹校正的真伪

认为出自伪托,理由是:(A)汤宾尹是宣城人,而非江夏人;而且他未曾领有学士官衔,除此书外,冠以他名字的多种书中没有一个标出汤学士的

(B)卷一第一叶的江夏汤宾尹校正就在第一回的回目祭天地桃园结义之下

按惯例,回目理应改行书写,不应与校订者同行因此,江夏汤宾尹校正这7个字,很可能是后补的

(C)国图本卷一首题,上面新刻汤学士校正古本和下面按鉴演义全像通俗三国志传卷之一,字迹不同,也可能是后补的

汤先生还是杨先生?国图本卷二首题仍作汤先生校正,黄山本却作杨先生既然汤宾尹校正出于伪托,则对此只有两种解释:(A) 杨先生是汤先生的误刻(B)原为杨先生,后来伪托汤宾尹,在将杨改为汤时,黄山本或其底本漏改了卷二首题假如是第二种解释,这位杨先生可能是万历三十二年(1604)的会元、状元杨守勤这些见解,颇有新意

2007年金先生在北京出席我主办的古代小说数字化国际研讨会期间,主动提出要将此书无偿捐献给国家图书馆,以方便读者和国图藏本比对研究

我听说很吃惊,没有想到日本学者会如此慷慨立即电话联系国图,并提出这是日本学者出资买中国古籍又无偿捐献给国图,希望他们请媒体报道但他们答复说,媒体报道都要收车马费,要我们出这笔费用

我听到觉得日本朋友和我买了书无偿捐献给国家图书馆,报道还要我们再负担车马费,这很不合适

后国图时任馆长詹福瑞得知此事,马上指示要办正式捐献仪式,媒体采访费用他们负担在捐赠会上,詹馆长说,这是他上任以来第一次遇到无偿捐献古籍给国图,还是日本朋友

左起:周文业、金文京、詹福瑞、中川谕、上田望

此事刚好发生在八一五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纪念日,为此中国很多报刊予以了报道

我想这样日本学者在中国买了古籍,主动捐献给中国图书馆,恐怕到今日也没有第二例吧

2012年,提供汤宾尹本的黄山书商又征集到一本遗香堂本残本5册,第一册:7回,第一回至七回(第一至六回完整,第七回有10叶),第一回11叶,第二回12叶,第三回12叶,第四回8叶,第五回13叶,第六回9叶,第七回10叶,合计75叶;第二册:7回,第二十一回至二十七回(第二十一至二十六回完整,第二十七回有7叶);第三册:7回,第六十三回至六十九回(第六十八回叶码部分残破,第六十九回存数叶);第四册:4回,第七十一回至七十四回(第七十一回前4叶半残,第七十四回存6叶);第五册:6回,第七十六回至八十一回(完整一册)总计31回,约300叶

此书十分残破,上拍卖会也不会有人买,他联系我,我又和金先生说,金先生还有兴趣,这次是他个人出资买下书保存不好,虫蛀很严重,一翻就掉渣,我都不敢动了金先生请上海复旦大学古籍所的陈广宏重装

2012年我收到北京语言大学段江丽教授来信,希望我代为联系金文京教授,以便申请由日本政府资助的赴日访问学者日本政府每年都出巨资,资助中国学者到日本访问一段时间(段老师是两年)

我和段老师很熟悉,知道她在《红楼梦》等古代小说研究方面有所建树,因此就推荐给金先生金先生也写了推荐信没有想到,很快段老师的申请就获得了批准金先生告知我,他也很吃惊,因为他在此之前曾多次推荐中国学者,但都没有批准,没想到这次一下就批准了

段老师这次赴日也以介绍日本学者的研究为主题,在日本她收集了很多资料,并对一批日本学者进行访谈,这些都得到了金先生的称赞,这对中国学者了解日本学者的研究会有很大帮助

段老师回国后写了很多文章介绍日本学者的研究,对中日学术交流帮助很大我因为促成此事,也很高兴

金先生的研究最大特点是涉猎广泛,中国文学、历史等都有研究,这很令我吃惊

金先生开始是从事《西厢记》研究,后曾研究《花关索传》,又转向《三国演义》版本研究、三国历史研究,曾出版《三国演义世界》(有中译本)、《三国志の世界》(有中译本)、《日本所藏稀见中国戏曲文献丛刊》(第一、二辑),其他著作还有:

《花关索传研究》,1989年由汲古书院出版;《敦煌本〈王昭君变文〉校注》,1992年刊于庆应大学语言文化研究所纪要第24号;《〈董解元西廂记诸宮调〉研究》,1998年由汲古书院出版;《〈老乞大〉:朝鲜中世纪の中国语会话读本》,2002年由平凡社出版;

《〈邯郸梦记〉校注》,2004年由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至正条格〉校注本》,2007年由韩国中央研究院出版;《新校订元刊杂剧三十种》,汲古书院陆续出版,目前已出版的有《元刊杂剧的研究(一)——〈三夺槊〉〈气英布〉〈西蜀梦〉〈单刀会〉》(2007年)、《元刊杂剧的研究(二)——〈贬夜郎〉〈介之推〉》(2011年)

金先生还曾研究李白,2012年在日本岩波书店出版一本李白研究专著《李白》,其中我最感兴趣的是有关李白出生地的部分

李白出生地有多种说法,中国现在一般根据郭沫若的研究,认为李白出生于碎叶,即今托克马克(现今吉尔吉斯斯坦境内)

而金文京认为李白出生于条支,李阳冰曾说李白嫡居条支,条支在今阿富汗境内,在中国国内持这种看法的人不多,我曾应金先生要求在中国大陆检索赞同条支说的文章

金先生送我一本,可惜是日文,我看不大懂我对李白有兴趣,但没有研究,对金先生的严谨论述还是很佩服的

《三国志的世界》

金先生对《三国演义》版本也有深入研究,石昌渝主编的《中国古代小说研究总目》中《三国演义》版本条目是金先生所写的,他为此收集了很多资料此书出版后他觉得他写的条目还是不理想,有些资料没有写入,日本学者做事都十分认真

金先生和北大周强教授是多年好友周强主编的《三国演义丛考》中收入了金先生三篇文章,其中《三国演义版本试探——以建安诸本为中心》一文全面论述了《三国演义》版本的演化

我开始接触《三国演义》版本,就是从读周强主编的这本书开始的金先生对花关索有深入研究,因此他对《三国演义》版本分类也是根据关索、花关索故事来划分

金先生在《三国演义》版本研究中特别注意以往一直被忽略的现象——圈发问题所谓圈发,是指用圈点的方式表示字的声调他注意到嘉靖元年本中某些字有圈发,而《永乐大典》中也多有圈发,明代宫廷出版的所谓内府本中,几乎都有圈发

据此,他认为似乎可以初步肯定嘉靖元年本是内府本我曾陪金先生去中国社科院图书馆看周曰校甲本,金先生特别统计了周甲本上的圈发我从前根本不知道圈发,在金先生启发下,我也仔细比对了周甲本和周乙本的圈发,发现周甲本圈发比周乙本更多

由此我觉得似乎应该是圈发多的周甲本在前,周乙本不注意圈发,因此省略了一些相反圈发由少到多的可能性似乎不大

除圈发外,金文京先生又发现建阳刻书小说版本的页眉上常有数码标记,金文京起名为眉码

以前大家都未注意,因为此数码在板框之外,复制出版时常常就消除了,如日本井上泰山复印出版的《三国演义》叶逢春本就把所有的眉码都涂掉了,只有陈翔华影印出版的叶逢春本保留了

金文京不知此眉码的作用和目的,托我在国内咨询一下我先联系了福建师大涂秀虹,她有个课题是研究建阳刻书,但她答复建阳古代工艺早已失传了,目前也没有人了解,她们做建阳小说研究也未注意此眉码

我又联系齐裕焜,他也不知道,他告诉我专门研究建阳刻书,曾出版《建阳刻书史》的方寿彦电话,我电话咨询,他也不知晓

我认为此眉码是书坊为保存刻板的编号,以便在印刷后按照此眉码分别在书架或书箱中保存这些刻板日本学者研究得很细,这样细小的问题,中国学者从未去注意,这也是中国和日本者研究差别的又一个案例

金文京先生毕业于日本庆应义塾大学,该校藏有一本孤本《三国演义》夷白堂本,此本很有特点,是袖珍巾箱本,尺寸很小,便于学者外出放在书箱中携带方便

夷白堂本一直没有影印出版陈翔华先生主编《三国志演义古版汇集》计划收入此本,经日本金文京先生的多方努力联系,夷白堂本收藏单位日本庆应义塾大学同意由中国国家图书馆出版社出版夷白堂本的影印本

因为夷白堂本是袖珍巾箱本,书边缘很窄,装订时常压住了最里面一行,为此庆应义塾大学将此本拆开复制,这样就很清楚了

金文京先生为此书出版写了一篇序言《日本藏夷白堂刊本新镌通俗三国演义便览传纪略》,夷白堂本我已经数字化,很容易用计算机比对夷白堂本和嘉靖元年本、周甲本、周丙本、夏振宇本、叶逢春本,对金先生的研究提供了方便,金先生对此也表示了感谢

金先生研究夷白堂本特别注意到此本的卷数和则数,此本和嘉靖元年本一样是二十四卷,每卷应该是10则,但实际各卷的则数不规则,有8、9、11、12则不等,则目也有15处合并,分别2、3、8则合并为1则,这样导致全书不是240则,而是218则日本学者一贯研究仔细的学风在此又是一次展示

日本中川谕先生对夷白堂本文字做了仔细分析,他认为夷白堂本文字非常接近周曰校本,但有些文字又和嘉靖元年本相同,因此夷白堂本保留了更古老的形态

中川先生的看法和我的分析是一致的我对夷白堂本主要是从书名、关羽之死和关索故事三方面做了研究,夷白堂本虽然属于演义系列,但是演义系列中最接近志传系列的版本,其底本是个未知的版本,很值得仔细研究

中日两国对中国古代小说研究,有很多不同之处,其中一个奇特现象是对《红楼梦》的研究

在中国大陆有关《红楼梦》的研究大大高于其他几部名著,这是不争的事实,大家都知道,有关《红楼梦》研究是其他小说研究的几倍不止

但在日本却是相反,《红楼梦》在四大名著研究中是倒数第一的,远远落后于《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我曾询问日本学者和熟悉日本对中国小说研究的大陆学者,确认这是事实无误对此我一直很奇怪,找不到合适、准确的答案

如果说《红楼梦》讲的事是家庭、爱情、儿女情长,不如《三国》《水浒》《西游》更符合日本豪迈尚武的性格,因此不吸引日本读者,但日本也有类似的《源氏物语》长篇小说,很受欢迎,为何《红楼梦》在日本就不受欢迎和重视呢?

为此我请教金文京先生,他答复我说:一来日本人不太欣赏《红楼梦》,二来不像《三国》《水浒》,日本国内没有很多版本,对日本文学几乎没有影响可不是没有研究的人,已故东大教授伊藤嗽平先生、九州大学教授合山究先生都是红学专家,毕竟很少

但为何日本人不欣赏《红楼梦》呢,我还是不明白从中我又联想到我自己的感受

我从小就对《三国》《水浒》《西游》有兴趣,最有兴趣的是《三国》后来我母亲说,应该再看看《红楼梦》,我于是也找了一本《红楼梦》来看

说实在话,里面全是儿女情长、家庭琐事,对于习惯看《三国》《水浒》《西游》的我来说,实在无法接受,硬着头皮看,但实在也看不下去,结果没有完整看完一遍我看到一个统计,现在很多年轻人也和我当年一样,也读不下去《红楼梦》

日本读者是否也是和我一样的感受呢?我至今没有找到合适答案至于我现在做《红楼梦》版本研究,根本不是我对其故事、情节、人物有兴趣,而是我把其作为一个纯文本来研究罢了

大陆偏虚,海外重实,这似乎是公认的事实一位日本学者曾和我说:大陆学者的文章70%是谈虚的,如思想、艺术、人物形象等,只有30%是谈实的,如版本、作者、写作年代等;而在日本是刚好颠倒的,70%是谈实的,只有30%是谈虚的

我细细思索,他说的很对这也是环境所造成的,无可指责这也正好可以相互补充,相得益彰

我只对实证研究有兴趣,因为我推广数字化,数字化也只有在实证研究中有用,对于思想、艺术、人物形象等研究是帮助不大的,因此我和日本等海外学者交流较多

近来我常去日本参加各种研讨会,看到日本有些学者针对某个很细小的课题所做的实证研究,在中国大陆是没有人想到去做这类细小的课题研究的这类研究看似价值不大,但仔细想来,很多研究都是从小处出发的

我第一次应金先生邀请访问京都大学几年后,就听说他当选京都大学人文科学研究所所长,我于是去信祝贺他马上回信告知,日本的所长和中国大陆的所长有本质不同我这才知道,都是所长,但完全是两回事

大陆的所长权利极大,无论是项目、经费等大事,都是所长一人签字即可,当然事先也要征询各方面意见而日本等海外的所长实际是办事员,只像是大陆的办公室主任任何大事都要上报教授会议,集体讨论决定,所长只是负责平时一般行政事务,没有任何权利当然如果出去,还是所长代表研究所出面的

大陆和海外的这种差异我仔细分析过,各有利弊大陆的体制所长有大权,自己就可决定,因此决策迅速,办事效率高但如监管体制不力,很容易滋生腐败如所长决策失误,也容易出问题

而海外的体制必须集体讨论,一般不会滋生腐败,也不容易出错但由于是集体讨论,有时意见不一致,办事可能拖延,没有大陆办事效率高

大陆的所长是上级领导考核,上级任命而海外的所长是民主选举,选上你,你就不能推我看海外的所长实际只是办公室主任而已,要处理大量的日常事务,往往会耽误自己的研究工作,所以一般人都不愿意做

比较中国和日本的体制,在科研上我觉得还是有所不同在中国,教学、科研并重,都各有一套考核体制而且一般科研考核更具体,量化后更清晰,而教学考核一般不具体,较难量化(当然我退休多年,据说现在的教学考核也有很大变化)

但我发现,日本和中国的科研考核是完全不同的在日本的大学里,只考核教学,基本不考核科研日本的学校认为:学校是培养学生的,我请你来,是负责教学的,科研是你自己的事情,学校一般不去考核(专职的科研人员除外)这也有一定道理,学校的目标是培养学生,自然要以教学考核为主

但我每次去日本参加中国古代小说会,都看到很多年轻的教师,仍然自费坚持参加这种学术研讨会他们有的是非常勤教师,就是不占学校正式编制,收入很低,由于要自费来开会,有的坐不起飞机,甚至坐高铁也是奢侈,要坐最便宜的半夜大巴往返

那么他们为何还要参加这种研讨会呢?我仔细思索后的答案是,如果他们不参加这类研讨会,只埋头教学,时间长了,就会脱离学术圈子,自己不知道别人做什么研究,别人也不知道你在研究什么这样你教学中就不可能介绍最新的研究成果,从长远来说,对自己的前途是不利的因此他们就是自费,也要参加各种学术会议

《邯郸梦记校注》

金先生2016年3月31日从京都大学退休,4月以后在横滨的鹤见大学任教,鹤见大学在横滨市鹤见区,鹤见区在横滨市的东南边,离中川家不远他在鹤见大学教日语

日本学者退休后很多都不再从事学术研究,主要是学者都会有很多图书资料,上班时可放在办公室,一般办公室都被书架挤得满满的,而退休后,这些书就得搬回家

日本家庭一般房间较小,很难放下这么多书因此日本学者退休后,很多图书就卖给旧书店在东京神保町旧书店经常可以看到日本学者的藏书,这也是一件奇事

金先生是我最佩服的日本学者之一,他在新单位教学任务重,但仍然在从事中国古代小说、戏曲研究

2017年9月金先生应邀来北京参加一个翻译研讨会,北京语言大学段江丽老师请金先生来北京语言大学做讲座,分别讲三个题目:

(1)弘治本《西厢记》探源——兼谈《西厢记》在朝鲜的传播;

(2)东亚近世文化交流之特征:以朝鲜燕行使为例;

(3)明代王府刊本传入朝鲜考——朝鲜重刊《释迦佛十地修行记》与《西游记

金先生所谈的三个题目我都不熟悉,我听了后很有感触这些题目都很小,如不深入研究可能都听不懂我觉得这些题目和金先生以前的研究一样,最大特点是涉及面宽,除涉及小说、戏曲外,还和许多领域有关这是一般学者难以做到的,对此我很佩服

2018年12月金先生再次来北京开会,段江丽又再次请他到北京语言大学做报告,我又一次和金先生在北京语言大学相会,十分高兴

金先生说他2019年就要从鹤见大学再次退休,这次退休后金先生就不打算再到其他学校任教了但他告诉我,在刚结束的日本中国学会大会上,他被选为会长

日本中国学会成立于1949年10月,是日本全国性综合研究学会,它包含文学、语言学、哲学三大部分,现在会员总数超过了2000人,主要从事中国哲学、中国文学、汉语方面的研究

学会还设有日本中国学会奖,每年评选出两名获奖者,一名是发表哲学方面优秀成果的研究人员,另一名是发表文学、语言学方面优秀成果的研究人员金先生被选为会长说明他的威望被日本学界所承认

2019年《文学遗产》编辑部和北京大学中文系联合举办中国古代小说国际研讨会,金先生再次应邀参加,我们又在北京相聚会后他应邀去中国语言文化大学和中国社科院文学所做报告,我都陪同前往,他在各地都受到了高规格的接待和尊重,但可惜我对金先生所演讲的内容都不熟悉

2021年我在广州举办第二十届中国古代小说戏曲暨数字化研讨会,金先生也在会上发言,题目是《水浒传》招安中开读诏书考,《水浒传》全书内容中,可分为招安前和招安后,宋江等一百八个英雄在招安前是盗贼,招安后是官军

如何评价《水浒传》的忠义,是唯招安的诠释攸关金圣叹腰斩《水浒》也以招安一分为二,招安无疑是全书关键所在金先生文章结合历史材料,对官府三次招安的情节、仪式做了详细分析日本学者的研究往往是从小节看大问题,此又是一例

总之,我从1999年开始从事古代小说数字化,金文京和中川谕先生是在中国古代小说数字化研究方面对我帮助最大的两位海外朋友,没有他们在海外的协助,小说数字化就无法取得今日的成绩也无法扩展到海外去,对此我十分感谢他们二十多年来真诚的帮助

2021年12月16日

《三国志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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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沈伯俊、金文京:《中国和日本〈三国演义〉研究的回顾与展望》,载《文艺研究》,2006年第4期

文章作者单位:首都师范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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