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食是人类生活中最基本也是最重要的内容之一,作为折射与反映社会生活的文学作品,自然也会有许多关于饮食的描写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2028.html
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在所有的古代文学作品中,都没有像《金瓶梅》那样,如实地描绘出了毫无节制的食欲狂求,广泛地揭示出了饮食与权力、财色的密切关系,真实地反映出了饮食礼仪规范的牢固约束力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2028.html
如此频繁、如此细致、如此广泛地来描写种种饮食活动,这绝非是一种偶然现象,而是独特的时代氛围使然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2028.html
历史与现实往往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从中不难发现这种描写对于当代社会的警示意义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2028.html
《金瓶梅》紧合着时代的节拍,直言不讳地描写了人们的种种情欲,食欲则是这种种欲望中的一类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2028.html
小说的每回之中几乎都有饮食场面的描写,无论是什么时间,无论在什么场合,都离不开吃饭饮酒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2028.html
小说开卷第一回便有两处重要的饮食场面描写,一是玉皇庙内西门庆等十人结拜兄弟: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2028.html
不一时,吴道官又早叫人被猪羊卸开,鸡鱼果品之类整理停当,俱是大碗大盘摆下两桌西门庆居于首席,其余依此而坐,吴道官侧席相陪须臾,酒过数巡,众人猜枚行令,耍笑哄堂【1】(p26)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2028.html
西门庆结交的这几个兄弟,不折不扣的是伙酒肉朋友,开口闭口离不开吃喝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2028.html
当应伯爵听西门庆说要让花子虚入伙时,马上笑着说:哥快叫那个大官儿邀他去,与他往来了,咱到日后敢又有一个酒铺儿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2028.html
西门庆也不由得笑骂道:傻花子,你敢害馋痨痞哩,说着的是吃【1】(p19)
西门庆因故中途离开,单留下这几个嚼倒泰山不谢土的,在庙留连痛饮【1】(p27),散时也有二更多天气【1】(p28)
二是武大郎家中安排酒饭款待武松:无非是些鱼肉果菜点心之类【1】(p36)
武大郎虽然不过是一个卖炊饼的小贩,与西门庆家不能相比,但安排一个小小的酒席,似乎也不在话下
西门庆在未发家之前,已经是家宴不断,如第十回妻妾玩赏芙蓉亭、第十五回佳人笑赏玩灯楼
绘画 ·西门庆宴友
除在家中宴饮之外,妓院酒楼也是西门庆常来常往之处第十一回西门庆梳笼李桂姐写西门庆等人在花子虚家饮酒未毕,又来到李家勾栏
虔婆让三位上首坐了一面点茶,一面打抹春台,收拾酒菜少顷,掌上灯烛,酒肴罗列桂姐从新房中打扮出来,旁边陪坐免不得姐妹两个金樽满泛,玉阮同调,歌唱递酒【1】(p176)
再如第十五回狎客帮嫖丽春院写西门庆等人在元宵之夜来到妓院饮酒作乐:桂姐满泛金杯,双垂红袖,肴烹异品,果献时新,倚翠偎红,花浓酒艳酒过两巡,桂卿、桂姐一个弹筝,一个琵琶,两个弹着,唱了一套《霁景融合》【1】(p237)
当西门庆发家之后,其大吃大喝更是一发而不可收
第三十一回西门庆开宴为欢西门庆既得子又加官,到了上任日期,在衙门中摆大酒席桌面,出票拘集三院乐工承应,吹打弹唱【1】(p465)
官哥儿做满月时,西门庆一连摆了四天酒席:第一天在前边大厅上摆设宴席,请堂客饮酒【1】(p465),先是吴月娘在卷棚摆茶,然后大厅上,屏开孔雀,褥隐芙蓉,上座【1】(p467)
西门庆到午后时分来家,家中安排一食盒酒菜,邀了应伯爵和陈敬济
第二天,西门庆在大厅上锦屏罗列,绮席铺陈,请官客饮酒【1】(p471)
再如第四十二回逞豪华门前放烟火,元宵之夜,西门庆家中请了周守备娘子、荆都监母亲、荆太太、张团练娘子、夏提刑娘子等堂客,由吴月娘坐陪西门庆则在狮子楼与应伯爵等人饮酒作乐,回家时已有三更时分
次日,家中再次大摆酒席,宴请乔太太等堂客前边卷棚内,安放四张桌席摆茶,每桌四十碟,都是各样茶果、细巧油酥之类【1】(p645)
过了一会儿,又早在前厅摆放桌席齐整厨役上来献小割烧鹅,赏了五钱银子比及割凡五道,汤陈三献,戏文四折下来,天色已晚
月娘又在后边明间内,摆设下许多果碟儿,留后坐,四张桌子都堆满了【1】(p646)又吃了一回酒,直至三更天气才散
《金瓶梅》如此放开手脚地大书特书西门庆家的暴食暴饮,这是以往说部中从来未有过的现象造成这种现象的重要原因,便是对无限膨胀的人欲的一种真实反映
明代中叶,随着商品经济的发展,商贾阶层的势力有所增长,社会地位也有所提高但是,他们在政治领域尚未立住脚跟,面对强大的封建政治势力,只能委曲求全
西门庆清醒地认识到了这一点,所以他千方百计地与官府相交往,而饮酒吃喝便成为这种交往的重要方式之一这样一来,饮食便与权力仅仅结合在了一起
西门庆通过吃喝与清河县大大小小的官员打得火热;不仅如此,他还以豪华的美酒佳肴与达官显要拉上了关系
第三十六回西门庆宴请蔡状元和安进士,酒饭之外,还特意安排了戏子伺候
第二天,西门庆又在家中摆酒款待,并送给每人一份丰厚的礼物
这仅仅是初试锋芒,第四十九回巡按宋御史与蔡御史要来清河县,西门庆深知这两位朝廷显贵的重要,便全力以赴地准备起来:门首搭照山彩棚,两院了人奏乐,叫海盐戏并杂耍承应【1】(p718)
进到西门庆家,只见五间厅上,湘帘高卷,锦屏罗列,正面摆两张吃看桌席,高顶方糖,定胜簇盘,十分齐整【1】(p718)
茶汤献罢,阶下箫韶盈耳,鼓乐喧阗,动起乐来西门庆递酒安席已毕,下边呈献割道说不尽肴列珍馐,汤陈桃浪,端的歌舞声容,食前方长两位轿上跟从人每位五十瓶酒,五百点心,一百斤熟肉,都领下去家人、吏书、门子人等,另在厢房中管待,不必细说当日西门庆典这席酒,也费够千两金银【1】(p718)
这还不算,宋御史临行时,西门庆早令手下把两张桌席连金银器,已都装在食盒内,共有二十抬,叫下人夫伺候
宋御史的一张大桌席,两坛酒,两牵羊,两封金丝花,两匹段红,一副金台盘,两把银执壶,十个银九杯,两个银折盂,一双牙箸蔡御史的也是一般的【1】(p719)
宋御史走后,西门庆令左右重新安放桌席,摆设珍馐果品上来,两人继续饮酒,至掌灯时分,西门庆把蔡御史让至翡翠轩,那里又早湘帘低簇,银烛荧煌,设下酒席【1】(p722)
蔡御史又与两个妓女饮酒作乐这种豪华的酒食糜费,可谓闻所未闻,感动得宋、蔡两位御史连声称谢不已
宋御史表示馀容图报不忘也【1】(p718)蔡御史则表示道:休说贤公华札下临,只盛价有片纸到,学生无不奉行【1】(p724)
其后他们也果然履行了自己的许诺西门庆成功地达到了寻找政治靠山的目的
西门庆尝到了结交官府的甜头,只要权贵们开口,他是有求必应
第六十五回宋御史委托西门庆款待钦差殿前六黄太尉,西门庆虽然正忙乱着给李瓶儿办丧事,但还是倾其全力大事准备:
西门庆次日,家中厨役落作治办酒席,务要齐整大门上扎七级彩山,厅前五级彩山
十七日,宋御史差委两员县官来观看宴席,厅正面屏开孔雀,地匝氍毹,都是锦绣桌帏,妆花椅垫黄太尉便是肘件、大饭、簇盘、定胜、方糖,吃看大插桌,观席两张小插桌,是巡抚、巡按陪坐
两边布按三司有桌席列坐其余八府官,都在厅外棚内,两边只是五果五菜平头桌席【1】(p989)
太尉正席坐下,巡按下边主席,其余官员并西门庆等各依次第坐了
教坊伶官递上手本,奏乐,一应弹唱,队舞各有节次,极尽声容之盛当宴搬演《裴晋公还带记》一折下来,厨役割献烧鹿花猪,百宝攒汤,大饭烧卖【1】(p990)
正如应伯爵对西门庆所说:虽然你这席酒替他赔几两银子,到明日休说朝廷一位钦差殿前大太尉来咱家坐一坐,只这山东一省官员,并巡抚、巡按人马散级,也与咱门户添许多光辉【1】(p987)
西门庆典借助饮食勾结上了官府,成为地方上炙手可热的人物
二饮食与财色、礼仪
晚明还是一个放纵性欲的时代,人情以放荡为快,世风以侈糜相高【2】(P123)
为了与宋明理学的禁欲主义相抵制,晚明著名思想家李贽公开宣称:如好货,如好色,如勤学,如进取,如多积金宝,如多买田宅为子孙谋,博求风水为儿孙福荫,凡世间一切治生产业等事,皆其所共好而共习,共知而共言,是真迩言也【3】(p36)
这种大胆的言论固然有个性解放的因素,但也不可避免地助长了欲望的放纵在所有的欲望中,食与色最基本,联系也最密切
《金瓶梅》中总是把饮酒吃喝与放纵性欲紧密相连,尤其是西门庆,在每次玩弄女性时,都离不开美酒佳肴
第三回西门庆与潘金莲勾搭成奸,依赖得便是那桌酒食:睃那粉头时,三钟酒下肚,烘动春心,又自两个言来语去,都有意了,只低了头,不起身【1】(p75)
第十三回西门庆与李瓶儿初次幽会,更是以酒为媒:灯烛下,早已安派一桌齐整酒肴果菜,壶内满贮香醪【1】(p205)
两个于是并肩叠股,交杯换盏,饮酒作一处迎春旁边斟酒,绣春往来拿菜儿吃得酒浓时,锦帐中香熏鸳被,设放珊瑚,两个丫鬟抬开酒桌,拽上门去了两人上床交欢【1】(p206)从此一发而不可收
第十四回李瓶儿到西门庆作客,当着吴月娘等人的面,便与西门庆你一杯,我一盏地饮起酒来吃来吃去,吃的妇人眉黛低横,秋波斜视【1】(p226)
正所谓风流茶说合,酒是色媒人可见酒与色的关系多么密切
西门庆以酒壮胆,甚至与招宣府的林太太勾搭成奸:须臾大盘大碗,就是十六碗美味佳肴旁边银烛高烧,下边金炉添火交杯一盏,行令猜枚,笑雨嘲云酒为色胆看看饮至莲露已沉,窗月倒影之际,一双竹叶穿心,两个芳情已动,文嫂已过一边,连次呼酒不至西门庆无人,渐渐促席而坐,言颇涉邪……【1】(p1057 -1058)
第七十八回两人再次偷情,林太太房里安放桌席须臾,丫鬟拿酒菜上来,杯盘罗列,肴馔堆盈,酒泛金液,茶烹玉芷妇人玉手传杯,秋波送意,猜枚掷骰,笑语哄春话良久,意洽情浓,不多时,目邪心荡……酒酣之际,两个共入里间房内【1】(p1248-1249)
西门庆贪欲丧命,仍然与酒色相关他与王六儿尽兴纵欲之后,又连饮了十数杯,吃的酩酊大醉,酣睡如雷潘金莲却不肯放过他,终于使他呜呼哀哉,断气身亡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西门庆借酒玩弄女性的伎俩,潘金莲也学到了手,依样画葫芦地干了起来
第十二回西门庆泡在妓院中,半月不曾回家,金莲归到房中,捱一刻似三秋,盼一时如半夏知道西门庆不来家,把两个丫头打发睡了,推往花园中游玩,将琴童叫进房,与他酒吃把小厮灌醉了,掩上房门,褪衣解带,两个就干做一处[1](p185)
第二十四回潘金莲与女婿陈敬济借着敬酒,干脆在西门庆面前打情骂俏起来:
却说西门庆,席上见女婿陈敬济没酒,吩咐潘金莲去递一巡儿这金莲连忙下来,满斟杯酒,笑嘻嘻递与敬济,说道:姐夫,你爹吩咐好歹饮奴这杯酒儿
敬济一壁接酒,一面把眼儿斜溜妇人,说:五娘请尊便,等儿子慢慢吃妇人将身子把灯影着,左手执酒,刚待的敬济将手来接,右手将他手背只一捻
这敬济一面把眼瞧着众人,一面在下戏把金莲小脚儿踢了一下……两个在暗地里调情玩耍,众人倒不曾看出【1】(p365)
《金瓶梅》开头便议论了酒色财气四者之间的关系,酒色关系已如上述,那么,酒与财的关系又有何表现呢?可以发现,无论是行贿受贿,还是经商买卖,都离不开饮酒吃喝似乎只有酒酣耳热之后,才是谈论金钱的最佳时间
第六回西门庆要贿赂团头何九,便将何九请到一个小酒店里,并吩咐酒保取瓶好酒来
何九心中疑忌,想道:‘西门庆自来不曾和我吃酒,今日这杯酒必有蹊跷’果然如其所料,两个饮够多时,只见西门庆向袖子里摸出一锭雪花银子,放在面前【1】(p101)
几杯酒下肚,才拿出银子买通仵作,隐瞒武大被害真相
第九回西门庆为感谢李外传给他传递消息,请他在酒楼上饮酒,把五两银子送他这时西门庆尚未发家,不过是小打小闹而已
第四十七回西门庆枉法受赃,他已经毫无顾忌地放开手脚大干了
他收了苗青一千两银子的贿赂,要免掉其贪财害主的罪名但此事必须与上司夏提刑取得一致,于是他便将夏提刑请到家中:
须臾,两个小厮用方盒摆下各样鸡、蹄、鹅、鸭、鲜鱼下饭先吃了饭
收了家伙去,就是吃酒的各样菜蔬出来,小金钟儿,银台盘儿,慢慢斟劝饮酒中间,西门庆方提起苗青的事来……【1】(p698)
吃过这席酒,自然没有办不成的事
晚明社会的现实情形便是如此,饮食与权力、财色有着密不可分的关联,因为归根结底它们都是人欲的具体表现,永无止境的欲望把它们自然而然地联系在了一起
晚明社会出现的某些新文化因素虽然对旧有的文化体系给予了一定的冲击,但一方面由于旧有文化体系的强大,另一方面由于新文化因素只发生在个别领域,因此,新旧文化力量的对比仍然是悬殊的,传统的礼仪规范依然有着巨大的影响,这在《金瓶梅》中有着生动的表现
尽管西门庆不惜花费巨资宴请各级官员,但在大大小小的官员面前,他必须唯唯喏喏,俯首听命
第三十一回西门庆做了理刑副千户后首次设宴请客当两位太监刘公公、薛公公来到时,慌的西门庆穿上衣,仪门迎接【1】(p472)
因为他们虽已离宫在家,但毕竟是皇帝跟前的人所以,不仅西门庆对他们毕恭毕敬,就是地方上的一班头面人物周守备、荆都监、夏提刑等也要让他们坐个首席
点唱曲子时,周守备先举手让两位内相,说‘老太监,吩咐赏他二人唱哪套词儿?’刘太监道:‘列位请先’周守备道:‘老太监,自然之理,不必过谦’【1】(p473)在他们看来,老太监的地位理应在他们之上
第四十九回请巡按屈体求荣更可见出这一点西门庆为讨好朝廷中的两位权贵,做了充分的准备在酒席上,更是鞠恭展拜,礼容甚谦【1】(p718)
当下蔡御史让宋御史居左,他自在右,西门庆垂首相陪【1】(p718)宋御史坐了没多大会儿,就要离开,慌得西门庆再三固留
通过这些描写不难看出,商人的金钱虽多,但在权力面前还得俯首称臣
西门庆的家庭既在某种程度上打破了旧有的规范,但等级尊卑观念依然顽固存在,这在饮食方面表现的十分明显
第十回妻妾玩赏芙蓉亭,西门庆陷害武松得手后,十分高兴,在家中安排酒席庆贺:请大娘子吴月娘、第二李娇儿、第三孟玉楼、第四孙雪娥、第五潘金莲,合家欢喜饮酒
当下西门庆与吴月娘居上,其余多两旁列坐,传杯弄盏,花簇锦攒【1】(p160-161)
第二十一回吴月娘雪烹茶,李娇儿等人聚钱请西门庆和吴月娘:当下李娇儿把盏,孟玉楼执壶,潘金莲捧菜,李瓶儿陪跪头一钟,先递了西门庆……从新又满满斟了一盏,请月娘转上,递与月娘
良久,递毕月娘转下来,令玉箫执壶,亦斟酒众姊妹回酒唯孙雪娥跪着接酒,其余都平叙姊妹之情于是西门庆与月娘居上座,其余李娇儿、孟玉楼、潘金莲、李瓶儿、孙雪娥并西门大姐,都两边打横【1】(p327-328)
西门庆的妻妾到别人家作客,也谨守各自的名分
第四十一回两孩儿联姻共笑嬉中,吴月娘众人到乔大户家定亲:须臾,吃了茶到厅,屏开孔雀,褥隐芙蓉,正面设四张桌席让月娘坐首席;其次就是尚举人娘子、吴大妗子、朱台官娘子、李娇儿、孟玉楼、潘金莲、李瓶儿;乔大户娘子,关席座位旁边放一桌,是段大姐、郑三姐;共十一位[1](p612)
从表面上来看,西门庆的家庭似乎是一个完全遵循封建礼仪的归归矩矩的家庭,实际上却并非如此
西门庆的正室之妻是吴月娘,但西门庆真正宠爱的却是潘金莲、李瓶儿、孟玉楼因为在他看来,名分不过是虚名而已,财色才是实实在在的东西
潘金莲虽无钱财但姿色超群,又会迎欢卖俏,最受西门庆喜爱因此潘金莲恃宠生娇,颠寒作热,镇日夜不得个宁静[1](p167)
潘金莲甚至还曾当家管理银钱[1](p1222)李瓶儿不仅有姿色,而且还为西门庆带来一大批钱财,所以更为西门庆所宠爱吴月娘虽为正室夫人,但她却缺少应有的权威
按照传统的道德规范,妾之事女君与妇之事舅姑等【4】(P612)
然而西门庆的五个妾对月娘并未表现出应有的尊重,反而将家中闹得个家反宅乱,月娘也束手无策,空自嗟叹而已
第三十二回潘金莲故意将李瓶儿之子官哥儿举得高高的,月娘明知孩子是被唬着了,但当西门庆问起此事时,她一字也没对西门庆说,显然有惧怕潘金莲之意
第三十五回金莲与玉楼说笑,月娘问她们笑什么,她二人嘻嘻哈哈,只顾笑成一团【1】(p535),根本不把月娘放在眼中
第四十三回当着月娘的面,金莲向西门庆假作乔妆,又哭又闹,月娘只能在旁陪笑相劝,还让金莲匀匀脸去,以防别人看见
就连地位最低下的孙雪娥与仆妇宋惠莲打骂,月娘也不过仅仅骂上两句而已
通过以上现象可以得出这样一个结论,饮食文化中的礼仪规范似乎具有更为牢固的权威性和约束力
尽管在其他方面可以打破传统道德规范的束缚,但饮食礼仪却不允许随意搞乱
由此可以看出,晚明社会的许多方面虽然已经发生了变化,但像饮食礼仪这样一些由来已久的行为规范,却还继续为人们所遵循,即使如西门庆之流也不能例外
戴敦邦绘 ·潘金莲
三饮食描写的时代气息与当代意义
尽管学者们对《金瓶梅》的成书时间始终存有争议,但根据袁宏道万历二十四年(1596)给董其昌的信可知,此时《金瓶梅》已在社会上开始流传,也就是说其创作时间应不晚于万历中期,而此时正是王学左派思潮盛行的时期
《金瓶梅》在取材上一改以往章回小说只瞩目于帝王将相、英雄豪杰的做法,从《水浒传》中抽出西门庆、潘金莲的故事演为数十万言的巨制,仅从这一点来看,已不难发现王学左派所给予的影响
《金瓶梅》全书的立意是独罪财色二字,但在具体描写过程中,又流露出对人的主体意识的肯定和赞赏,这正是此一时期王学左派思想的生动表现
王学强调人的主体意识,但主体意识中势必含有人的种种欲望,如果说《西游记》对人的这些欲望还力主事上磨练和以求放心克服之,《金瓶梅》则只能诉诸因果宿命观念
因此《金瓶梅》的劝惩效果远不如其所展示的人的财色欲望更具有震撼力,这也是人们往往将其视为诲淫之作的原因
但实际上《金瓶梅》的作者一方面受到王学左派的影响,看到了人的主体意识、人的欲望的强盛,并在小说中作了极为充分的描写;另一方面,又如颜山农所强调的那样:第过而不留,勿成固我而已【5】(P143)
西门庆、潘金莲、李瓶儿、庞春梅等人正因为没能做到过而不留,所以最终死于非命
应当指出的是,这种欲与理的矛盾既是以往文学作品中情与理矛盾的延续,又是一种突破,因为它赤裸裸地将人们本性中的原始欲望挖掘了出来
如果没有王学左派思潮的影响,这一突破是不可能实现的但对这种欲望如何认识和处理,《金瓶梅》又退回到了传统伦理道德的樊篱之中,这也正是王学左派自身的局限性所在
王守仁年寿不永,嘉靖八年(1529)58岁时便离开人世,其致良知说在门人中形成了不同的派别:即以王畿、王艮为代表的左派,以聂豹、罗洪先为代表的右派和以邹守益、欧阳德为代表的正统派
由于王学左派最适合王学的发展方向及时代需求,因此在明后期成为社会思想的主潮
王艮(1483-1540)及其弟子皆出身贫寒,或为煮盐灶丁,或为樵夫陶匠,故尔时时不满其师说,表现出了与王学不同的特色
王艮从要求个体人格的平等、尊严和独立的角度提出了尊身立本的思想
他说:身与道原是一件至尊者此道,至尊者此身尊身不尊道,不谓之尊身;尊道不尊身,不谓之尊道须道尊身尊,才是至善【6】(P716)
这里所说的道即百姓日用之道,所说的身即活生生的人因此,他对人的价值高度重视,为维护个人生存的权利、人格的尊严,他提出了明哲保身论
他把王守仁所说的良知看作现成良知强调‘当下现成’,视工夫为本体之障碍而加以抛弃,并直接把吾心的自然流行当作本体与性命
因此,在这派儒者中流行着阳明所谓‘人人心中有个圣人’的观点他认为,由于良知是现成的,所以若不悟得‘有即无’,便不能悟得良知真体
因此,他们提倡所谓‘直下承当’、‘直下之信’、‘一了百当’的顿悟,而排斥渐修……所以,他们轻视工夫,动辄随任纯朴的自然性情,或者随任知解情识,从而陷入任情悬空之弊,以至于产生蔑视人伦道德和世之纲纪的风潮【7】(P104)
《明儒学案》
黄宗羲曾说:泰州(王艮)之后,其人多能以赤手搏龙蛇,传至颜山农、何心隐一派,遂复非名教之所能羁络矣【8】(P703)
颜山农认为道在于纯任率性之自在,只有在放逸时方可用戒慎恐惧的工夫,他以闻见、道理、格式为魔障
他常说:人之好贪财色,皆自性生其一时之所为,实是天机所发,不可壅阏之第过而不留,勿成固我而已【9】(P143)
这种思想已具有积极肯定人的自然性情,摆脱名教束缚,进而发展为异端的趋向其弟子何心隐(1517-1579)认为,人心不能无欲,孔孟所说的无欲,实非无欲而是寡欲
他认为君臣、父子、昆弟、夫妇之间,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朋友的关系,彼此是平等的;士、农、工、商,也应当是平等的
他特别指出,农工商贾并不低下,农工之超而为商贾、商贾之超而为士,士之超而为圣贤【10】(P53)
他对民众的欲求或者生活寄与同情,主张把人们从严酷的传统和名教的束缚中解放出来
他们以化俗为己任,随机指点农工商贾,从之游者千余秋成农隙,则聚徒谈学,一村既毕,又之一村,前歌后答,弦诵之声,洋洋然也【11】(P720)
结果被执政者诬为以讲学为名,鸠聚徒众,讥切时政而被弹压
李贽(1527-1602)大倡异端之说,对程朱理学乃至于孔子、孟子都提出了激烈的批评
他提出了人必有私说:夫私者,人之心也人必有私,而后其心乃见;若无私,则无心矣【12】(P544)
他又倡言穿衣吃饭,即是人伦物理除却穿衣吃饭,无伦物矣【13】(P4)他进一步指出民情之所欲即为至善
他提出了童心说,认为童心是绝假纯真的最初一念,亦即真心他说:不必矫情,不必违性,不必昧心,不必抑志直心而动,是为真佛【14】(P82)越是读书知理,就越失去童心
他声称,戏曲小说是人情的真实描述,即童心本来面目的描述,其文字是真文,而对《六经》、《语》、《孟》反而抱有怀疑【15】(P98-99)
李贽尊重人的自然性情,曾对人说:酒色财气,一切不碍【16】(P347)
李贽之后,汤显租提出的至情说,公安派提出的性灵说,都是童心说的继承与发展,对明后期的小说创作产生了极大影响
《金瓶梅》饮食描写具有鲜明的时代气息,这些描写肯定了欲望的合理性,这在当时仍具有一定的积极意义但同时应当看到,无限膨胀的欲望以及扭曲的人际关系,也势必会造成社会的腐败和堕落
无须讳言,就饮食方面来看,当今社会与《金瓶梅》所描写的情形有许多相似之处
这就需要引起我们的高度警觉,以自觉的意识和清醒的头脑寻找出应对之策否则,其后果必然是欲望膨胀而道德沦丧
《王平、赵兴勤<金瓶梅>研究精选集》
[1]兰陵笑笑生.金瓶梅[M].济南:齐鲁书社,1987.
[2]张瀚.松窗梦语[M].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
[3]李贽. 答邓明府[A]. 李贽文集卷一·焚书[C]. 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0.
[4]仪礼·丧服[A]. 十三经全文标点本[C]. 北京:北京燕山出版社,1991.
[5]王世贞:何心隐集·附录[A]. 弇州史料后集(卷三十五) [C]. 北京:中华书局,1960.
[6]黄宗羲. 泰州学案[A]. 明儒学案(卷三十二)[C].北京:中华书局,1985.
[7] [日]冈田武彦. 王阳明与明末儒学[M].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
[8]黄宗羲. 泰州学案序[A]. 明儒学案(卷三十二)[C]. 北京:中华书局,1985.
[9]王世贞.嘉隆江湖大侠[A].何心隐集·附录[C].中华书局,1960.
[10]何心隐. 答作主[A]. 何心隐集(卷三)[C]. 北京:中华书局,1960.
[11]黄宗羲.泰州学案[A].明儒学案(卷三十二)[C].北京:中华书局,1985.
[12]李贽. 德业儒臣后论[A]. 藏书(卷三十二)[C]. 北京:中华书局,1974.
[13]李贽. 答邓石阳[A]. 焚书(卷一)[C]. 北京:中华书局,1975.
[14]李贽. 为黄安二上人三首·失言三首[A]. 焚书(卷二)[M]. 北京:中华书局,1974.
[15]李贽. 童心说[A]. 焚书(卷三)[C]. 北京:中华书局,1975.
[16]黄宗羲. 江右王门学案一·邹颖泉传[A]. 明儒学案(卷十六)[C]. 北京:中华书局,198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