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志强 |《金瓶梅》影射文化及影射说新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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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影射文化的源流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2140.html

以文学艺术作品影射社会或政治现实,乃至影射某一个人,这是中国文学艺术的传统,我们把这种现象称之为影射文化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2140.html

《诗经》是中国最早的一部诗歌总集,以诗歌刺现实之弊,从《诗经》始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2140.html

胡适先生在他1922年6月9日的日记中曾提到:玄同先生来书,提及李慈明日记有牟庭相论《诗经》的话,因检出一读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2140.html

牟后改名庭,字默人,山东栖霞县人,乾隆乙卯优贡生,他著书五十一种,内有《诗切》一种,颇多见解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2140.html

他认为《鹊巢》刺召南君以妾为妻;《简兮》刺大夫弥猴舞;《採葛》刺人娶妻而不出;《园有桃》刺没人田宅;《十亩之间》刺人悦桑女;《羔羊》刺妇人好游;《南有嘉鱼》刺狎客;《车牵》刺人送女为贵家媵;《隰桑》刺王私悦宫婢;《大明》谏成王欲封后族;《文王有声》止康王欲迁都;《即醉》刺康王留宾夜饮而驰宫禁,等等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2140.html

在胡适列举的特别见解中,有以上十几篇是在影射国王、王妃、大夫或某种社会现象[1]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2140.html

《诗经》开诗词影射之先河,致使后人也常常以诗词讥刺影射现实,以抒胸臆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2140.html

屈原的《离骚》,千古绝唱,但也以刺世事见长司马迁在《史记•屈原贾谊列传》中指出:屈平作《离骚》,盖自怨生也《国风》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诽而不乱若《离骚》者,可谓兼之矣上称帝喾,下道齐桓,中述汤武,以刺世事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2140.html

仿《离骚》者兴,如宋玉、王褒、贾谊、严忌等,刘向集而有《楚辞》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2140.html

兰陵令荀子著有《赋篇》,他用礼、智、云、蚕、箴以喻礼、智、圣、贤、士,又在大赋中以佹诗和小赋规谏讽喻世情

这种咏物言志、直抒胸臆的赋文体式,成为后来的七体之赋的滥觞,影响深远班固指出:大儒孙卿及楚臣屈原,离谗忧国,皆作赋以讽,或有恻隐古诗之义[2]

班固在此把以赋刺世事与以诗影射联系起来了继《诗经》之后,屈原与荀子成为辞赋之祖,而以赋为文体之名,则自荀子始

《诗经》

《汉书》载西汉枚乘赋,其中《七发》即承荀子辞赋而出现的七体大赋

董其昌称:《金瓶梅》胜于枚生《七发》,这是说,《金瓶梅》虽然是小说,但它像枚乘的《七发》一样,影射现实社会的弊端,对治疗现实社会病态是一副特效妙药

《古今词话》载:沈雄曰:苏长公为游戏之圣,邢俊臣亦滑稽之雄苏《赠舞鬟》云:‘春人腰肢金缕细,轻柔,种柳应须柳柳州’盖柳州用以温嘲宗元诗,柳州柳刺史,种柳柳江边也邢作《花岗石应制》云:‘巍峨万丈与天高,物轻人意重,千里送鹅毛’末用成句,以讽徽宗也 [3]

这里的游戏、滑稽或戏作以讽,即影射手法也《金瓶梅》一书写花岗石之役,实际上也是采用此法,在第六十五、六十六回,把此役写得轰轰烈烈,写六黄太尉迎取卿云万态奇峰之日,宋巡按率两司八府官员出迎,场面浩大,极尽夸赞之辞,写西门庆设宴招待,不亚于李瓶儿的殡仪,名震山东功存遗百世,名播万年春

这种暴露,其手法就是戏作,戏谑,是讥刺,反讽,本质上是影射到六十八回,作者以安忱治河之难,道出实情:当此民穷财尽之时,皇船载运花石,毁闸折坝,所过倒悬,公私困弊之极到此方知所谓物轻人意重,千里送鸭毛有多么滑稽

诗词歌赋从它一产生起就与讥刺和影射紧密联系,因而成为影射文化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这是因为,诗词歌赋以物咏志,以物寄情,以物喻理,以客体表达主体,以客观事物表现和影射主体的喜怒哀乐、七情六欲、品格理想等,所以,影射天生就是诗词歌赋的一种内在表现形式

庄子洸洋自恣,多用寓言,属书离辞,指事类情,《史记•老庄列传》说他:著书十余万言,大抵率寓言也,虽当世宿学,也不能抵挡他的寓言式的攻击

韦政通先生说:我们读庄子的寓言,会感到人间一切的标准,为一股大力所震撼,都从根动摇文化传统、社会习俗、价值系统、圣贤人物,都成了他嘲笑戏弄的对象,都成了人生病痛的根源在庄子心光的照耀下,文化的伪装被揭开,通常大家看不到的问题,一下子都赤裸裸地暴露出来[4]

庄子之后的大寓言家则为荀子的弟子韩非子,他著述五十五篇,十余万言,为了论述他理想的刑名法术之学而多用寓言病治国,病王者不务求人任贤贤,反举浮淫之蠹而加之功实之上,病儒者用文乱法,病侠者以武犯禁,述往者得失之变故[5]

先秦之后,刘向的《说》、《新序》以寓言独立成篇后来,佛经《百喻经》传入,到唐宋柳宗元、苏轼以其文才将寓言推向高峰

苏轼的《艾子杂说》首创系列讽刺寓言专集,明代陆灼作序称:世皆知《艾子》为坡公戏笔,而不知有为作也

鲁迅称其:嘲讽世情,讥刺时病,又异于《笑林》之无所为而作 [6]

我们说《金瓶梅》是一部寓言大典,直刺当时的社会病态也不为过欣欣子序直称:笑笑生作此传者,盖有所谓也,即:有为作也,而廿公则直接把《金瓶梅》说成是寓言,是世庙时一巨公寓言,盖有所刺也

寓言作为文学体裁,或用假托、拟人、比喻,或用夸张、象征、讽喻等手法,或借此喻彼、借远喻近,或借小喻大、借古讽今

寓言的手法,直接就是影射的手法,寓言的发展,是影射文化发展成熟的表现在近代,杂文、小品文、漫画的影射作用又比寓言更直接、更犀利

《春秋》

孔子撰《春秋》而求微言大义,使乱臣贼子惧,所以,孔子的曲笔是有所为、有所刺的

孔子所处的时代是周道衰陵,乾纲绝纽,礼坏乐崩,彝伦攸斁的时代,弑逆篡盗者国有,淫纵破义者比肩,惩罚不由天子之命,号令出自权臣之门,两观表而臣礼亡,朱干设而君权丧,僭逼理极,天下荡荡,王道尽矣

于是乎,周公之志,仲尼从而明之,有云:吾志在《春秋》,其意在惩恶而扬善,其笔法为微而显,志而晦,婉而成章,尽而不污 [7]

所谓微,又所谓晦与婉,即讥刺当时社会之弊端,影射当时王朝之病态也

从《诗经》到《春秋》,孔子用心见鉴,孔子乃影射文化之鼻祖也后来的《史记》、《汉书》、《资治通鉴》等史书,无不与《春秋》一脉相承

东吴弄珠客在《金瓶梅序》中说:《金瓶梅》,秽书也袁石公亟称之,亦自寄其牢骚耳,非有取于《金瓶梅》也然作者亦自有意,盖为世戒,非为世劝也如诸妇多矣,而独以潘金莲、李瓶儿、春梅命名者,亦楚《檮杌》之意也

孟子曰:王者之迹熄而诗亡,诗亡然后春秋作晋之乘、楚之梼杌、鲁之春秋,一也其事则齐桓、晋文,其文则史

孟子在这段话中提及春秋时期三个国家史书的名称:鲁国的史书为《春秋》,楚国的史书为《梼杌》,晋国的史书为《乘》楚《檮杌》即楚国史书也

张竹坡在《金瓶梅读法》三十六中认为:《金瓶梅》必遭史公之厄而著书,必大不得于时势,作者无感慨,亦必不著书

在《读法》三十四中则有:《金瓶梅》是一部《史记》,然而《史记》有独传、有合传,却是分开作的,《金瓶梅》却是一百回共成传,而千百人总合一传

张竹坡把《金瓶梅》比作《史记》,不仅仅是比附其结构,更是指其笔法和意旨,他认为:《金瓶梅》作者是大手笔,却是极细的心思做出来的,在第七十五回的回评中,他指出:此回历叙艮峰之赏,无谓诸奸臣贪位慕禄,以一发胸中之恨也

其实,《金瓶梅》作者何止是历叙,简直就是在嬉笑怒骂,如这第七十回历叙已毕,作者便让俳优出来,唱了一套《正宫?端正好》,把奸臣与皇帝大骂一通,最后还要加上一句:南山竹磐难书罪,东海波干臭未遗万古流传,教世人唾骂你!

而怎样才能让你的丑事万古流传呢?《金瓶梅》作者的使命就在于此,他认为:金瓯底下无姓名,青史编中有是非,他把自己直接看做是史官,他要把贪官权臣们的言行象《春秋》、《史记》那样,一一记录下来,让他们知其耻辱利害

因此,他在第七十回的结尾写到:识者(即作者)认为:将来数贼必覆天下,史官(即作者)意不尽,有诗为证:权奸误国祸机深,开国承家戒小人

鲁迅指出:寓讥弹于稗史者,晋唐已有,而明为盛,尤在人情小说中 [8]

而中国的小说题材大多源于《尚书》、《春秋》、《史记》、《汉书》等史书,《三国》源于《三国志》,《水浒》、《金瓶梅》的基本素材源于《宋史》,《金瓶梅》以宋朝影射明朝当局,不仅是我国历史上第一部由文人独立撰写的长篇古典小说,而且也是第一部长篇影射小说,开长篇巨著影射之风,是为长篇小说影射文化之先河

后来的《儒林外史》、《红楼梦》、《官场现形记》、《老游残记》等等,一大批长篇由此走上影射文化之路但也由此而产生了另一个极端,其下者乃至丑诋私敌,等于谤书;又或有嫚骂之志而无抒写之才,则遂堕落而为‘黑幕小说’[9]

影射文化不仅存在于诗词歌赋、寓言、史书和小说之中,而且扎根于戏曲之中

沈德符的《万历野获编》填词有他意条载:填词出才人余技,本游戏笔墨间耳然亦有寓意讥讪者如王渼陂之《杜甫游春》,则指西涯及杨石斋、贾南坞三相;康对山之《中山狼》则指李空同:李中麓之《宝剑记》则指分宜父子;今日王辰玉之《哭倒长安街》,则指建言诸公是也;又闻汤义仍之《紫箫》,亦指当时秉国首揆,才成其半,即为人所议,因改为《紫钗》

沈德符所谈到的是明朝中晚期的戏曲影射讥刺之风

关于戏曲影射文化的源流,王季思先生曾指出:

讽刺性喜剧与公元前五、六世纪以来的俳优、侏儒有渊源俳优、侏儒可以看做是中国最早的喜剧演员春秋时楚国的‘优孟衣冠’,被认为是中国优伶扮演真人的最早记载

秦汉时期的优旃、郭舍人等也是这种演员他们或旁敲侧击,讽刺帝王的愚蠢,或即席取材,嘲谑官吏的贪污

在民间,汉魏以来的角觝戏、歌舞戏、参军戏,以及宋杂剧、金院本中,都有不少讽刺性的节目在现有古代喜剧作品中,讽刺性喜剧占相当大一部分 [10]

西方哲学家黑格尔对戏剧的讽刺与影射作用也有精彩的论述,他说:

亚理斯陀芬(戏剧家)所特别爱嘲笑的还是雅典公民的愚蠢,演说家和政治家的暴戾,战争的荒谬,特别是毫不留情地嘲笑攸里庇德斯在悲剧中所倡导的革新倾向在这些方面他所用的方式都是最滑稽而同时却有最深刻的思致

他一开始介绍他们,就用无穷无尽的幻想和幽默,把它们描写成傻瓜,使人一看就知道这种人干不出什么聪明事来[11]

《金瓶梅》作者对戏曲特别对南方海盐戏剧相当熟悉,不时插入戏曲在小说中充当佐料,其人物及小说结构都有戏剧的影子,受到戏剧的影响,《金瓶梅》本身就是一部影射当朝的大戏

中国很早就开始有禁书,禁书遭到禁毁的原因主要是为了维护王权,但归根结底与其具有讥刺和影射功能有关,所以,禁书与影射文化是并行的从商鞅燔《诗》《书》,到秦始皇焚书,再到西晋禁谶纬天文,其原因不外是因为这些书籍可以影射时事政治、惑乱人心南宋禁野史,是因为靖康之变一时私传,[12]没曾想到了明朝兰陵笑笑生,又以此为素材写出长篇

一部禁书史,从侧面反映了影射文化史

对一部作品所影射的对象的认定是一个复杂的问题,但一般来自于受众的主观认定和客观认定两个方面

索隐派比较起来属于主观认定,猜测、臆想的成分多一些,因而造成许多冤案,如明朝林元亮等教授就因为奏表中有作则、仪则字眼而被杀,因按索隐的方法,则与贼音同,影射了朱元璋的出身;而考据派则重证据,重考据,属于客观认定,因而具有科学性、准确性山东大学的王平先生指出:

根据考证对象的具体情况,以及所能掌握的文献资料,尽量将考证对象的本来面目揭示出来因此这种考证方法是从材料出发,结论在考证之后得出

索隐派则不同了,其唯一的目的就是求索作品所隐含的本事,为了达到这一目的,包括考证在内的方法都可以派上用场但由于不是从材料出发,而是从主观愿望出发,所以就难免牵强附会、生拉硬扯了[13]

所以,对于《金瓶梅》影射说的研究,我们不应随便采用索隐派的方法,而应重考据,力争科学、准确

《中国禁书大观》

二、《金瓶梅》影射说种种

《金瓶梅》以西门庆贪财枉法,贪恋酒色,最终身名罹丧,祸不旋踵为故事,以蔡京等奸佞以权谋私、把持朝纲、枉改法度以致靖康之变为大背景,揭示了当朝之所以覆灭的根本原因,而所谓当朝,实际上不仅是指宋朝,同时又巧妙地影射明朝何以说作者是在影射明朝呢?
这是因为,《金瓶梅》书中不仅所依据的地理背景、历史事实、政治体制、行政编制、人物故事出自于明朝,更因为明朝的发展结局不幸被作者所言中,这已是学者专家们所形成的共识
但是,具体来说,作者影射的究竟是明朝的哪个时代呢?这个问题,四百多年来却众说纷纭,至今仍无定论
一是有谓说
最早的影射说当出自于《金瓶梅》序言,如欣欣子序中有:吾友兰陵笑笑生作《金瓶梅传》,寄意于时俗,盖有谓也
这个有谓,就是有所指的意思,进一步讲就是有所影射的意思
二是影射个人说
袁中道在万历二十四年说:旧时京师,有一西门千户,延一绍兴老儒于家,老儒无事,逐日记其家淫荡风月之事,以门庆影主人,以余影其诸姬琐碎中有无限烟波,亦非慧人不能(见《游居柿录》)
后来谢肇淛在万历四十四年《金瓶梅跋》中又有相传永陵中,有金吾戚里,凭怙奢汰,淫纵无度,而其门客病之,採摭日逐行事,彙以成编,而托之西门庆也
三是影射嘉靖说
《金瓶梅》跋有:《金瓶梅传》为世庙时一巨公寓言,盖有所刺也《金瓶梅》序和跋都提出了影射说,但似乎并没有说明是影射谁,影射哪一朝、哪一代
《金瓶梅》跋虽然说《金瓶梅》为世庙时一巨公寓言,但这并非就是说《金瓶梅》刺的就是世庙即嘉靖朝,这只是在说作者的出身为嘉靖时的巨公但屠本畯在万历三十四年《觞政》跋中却说:相传嘉靖时,有陆都督误奏,朝廷籍其家,其人沉冤,讬之《金瓶梅》[14]
屠本畯在此提出了一种流传的影射说,说得很具体,即影射嘉靖朝,具体影射的人是陆都督,即当朝的陆炳
沈德符大概于万历三十四年见到《金瓶梅》,他在《万历野获编》中说:闻此为嘉靖间大名士手笔,指斥时事,如蔡京父子,则指分宜,林灵素则指陶仲文,朱勔指陆炳,其他各有所属云
此说流传甚广,甚至被近现代的许多专家学者所认可明末宫伟镠在《春雨草堂别集》卷七《续庭闻州世说》金瓶梅条云:《金瓶梅》传云赵侪鹤(南星)所为,陆锦衣炳住京师西华门,豪奢素著,故以西门为姓
满文版《金瓶梅序》提出:《金瓶梅》是卢楠为斥严嵩严世蕃父子所著 [15]
四是苦孝复仇说
明朝沈德符《万历野获篇》卷二《伪画致祸》云:
严分宜(嵩)势炽时,以诸珍宝盈溢,遂及书画骨董雅事时鄢懋卿以总鹾使江淮,胡宗宪、赵文华以督兵使吴越,各承奉意旨,搜取古玩,不遗余力
时传闻有《清明上河图》手卷,宋张择端画,在故相王文恪(鏊)胄子家,其家巨万,难以阿堵动,乃托苏人汤臣者往图之汤以善装潢知名,客严门下,亦与娄江王思质(忬)中丞往还,乃说王购之
王时镇蓟门,即命汤善价求市,既不得,这嘱苏人黄彪摹真本应命,黄亦画家高手也严氏既得此卷,珍为异宝,用以为诸面压卷,置酒会诸贵人赏玩之
有妒王中丞者知其事,直发为赝本,严世蕃大惭怒,顿恨中承,谓有意绐之,祸本自此成或云即汤姓怨弇州伯仲自露始末,不知然否?
沈德符记述《清明上河图》为权臣严嵩父子所垂涎,王世贞之父王忬(1507~1560)以赝本呈送,被人折穿,而招来祸害,本为望风扑影之说,又被一些文人墨客添枝加叶,变得更为离奇,编写成一出戏,谓王世贞父王忬因献清明上河图赝画而构罪严嵩父子,后被杀,王世贞为报父仇,特作小说《金瓶梅》献严世蕃以投其所好,小说寓意严氏父子,揭露其丑行

《万历野获编》

又于书页敷上毒药,毒杀了严世蕃,这就是传奇《一捧雪》,成了民间传统故事之一康熙十二年(1673),宋起凤《稗说》卷三有:
弇州痛父为严嵩父子所排陷,中间锦衣卫陆炳阴谋孽之,置于法弇州愤懑怼废,乃成此书陆居云间郡之西门,所谓西门庆者,指陆也以蔡京父子比相嵩父子,诸狎昵比相嵩羽翼陆当日蓄群妾,多不检,故书中借诸妇一一刺之,
而后来,张竹坡即以此演绎为苦孝说,一时流传于世进入近现代之后,此说为著名史学家吴晗所否定
上世纪三十年代,吴晗发表著名文章《<清明上河图>与<金瓶梅>的故事及其衍变》与《金瓶梅的著作时代及其社会背景》,以极其严谨的考证,证实历史上的王世贞之父并非因献赝图而死,严世蕃亦非中毒身亡,一切关于王家和清明上河图的记载,都是任意捏造,牵强附会[16]
五是影射神宗立储说万历二十四年,董其昌在给袁中郎宏道的信中有:《金瓶梅》从何得来?伏枕略观,云霞满纸,胜于枚生《七发》多矣
这封信,是我们能见到的最早提供有关《金瓶梅》信息的文字资料,因此,也是在《金瓶梅》传抄期间最早提出影射说的第一份材料
所谓枚生《七发》,即是说《金瓶梅》就像枚乘写给当朝太子的信一样,指出了其病根所在
但魏子云先生却据此认为,《金瓶梅》是在影射东宫册封,即神宗立太子风波之事,至今,如黄霖先生等也持同样观点[17]
综上所述,历来的学者专家们都一致认为《金瓶梅》是有所谓的,是在影射当局的
而关于《金瓶梅》具体影射的对象,不外于两种观点,一种观点认为是在影射嘉靖朝,包括影射嘉靖皇帝、严嵩及严世蕃父子和陶仲文、陆炳等;另一种观点认为是在影射明神宗册封东宫引起的立储风波
笔者认为,这两种观点都有所偏颇,随着《金瓶梅》创作年限的下限和上限的确定,《金瓶梅》影射的对象已逐步浮出水面,开始逐渐明晰起来
《金瓶梅》开始创作的上限应在万历五年甚至是万历七年之后,这已是被证明的事实,我们在此不再论证(具体论证可见许志强《金瓶梅成书上限新证》,载于《枣庄师专学报》1999年第1期)
这时,距嘉靖朝及严嵩致仕已有十多年的时间了,经过隆庆时期六年的过度,社会已经跨入万历新政时代
从嘉靖末及隆庆初年开始,经过高拱与陈洪联手驱逐徐阶,张居正又与冯保联手,附保逐拱,陈洪也被驱逐,到万历七年,张居正的新政已推行多年,但受到很多大臣的反对,而从万历五年之后,张居正夺情风波震动朝野,大臣们反夺情的实质是反对张居正的改革
万历六年,张居正试点清丈田地,试行一条鞭法,随后,在全国陆续展开,万历九年,张居正终于下令,在全国范围内实行一条鞭法,但不幸的是,万历十年六月张居正病逝
张居正死后,被籍其家,得黄金万两,白金十余万两,冯保也被驱逐到南京,尽籍其家,金银珠宝巨万计
从创作的角度看,作者这时创作的灵感和激情及其影射的意义应该来源于当朝,即万历新政
张居正时代即万历新政时代对张居正的评价,《明史•张居正传》说他:神宗初政,起衰振隳,不可谓非干济才而威柄之操,几于震主,卒致祸发身后
张居正生活不检点,这是事实《明史•张居正传》说:户部侍郎李幼滋欲媚居正,倡夺情议居正惑之冯保亦固留居正
又有自夺情后,益偏恣,其所黜陟,多由爱憎左右用事之人,多通贿赂,冯保客徐爵擢用至锦衣卫指挥同知,署南镇抚居正三子届登上第苍头游七入赀为官,勋戚文武之臣多与往还,通姻好七具衣冠报谒,列于士大夫,世以此恶之
王世贞《嘉靖以来首辅传•卷八申时行传》说:(张)得之多御内而不给,则日饵房中药,发强阳而燥,则又饮寒剂泄之,其下成痔而脾胃不能进食
沈德符《万历野获编》则干脆说:昔张江陵相,末年以姬侍多,不能遍及,专取以剂药,盖蓟帅戚继光所岁献,戚即登之文登人也药虽奇验,终以热发,至严冬不能戴貂帽百官冬月虽承命赐爰耳,无一人敢御,张竟以此病亡
据说,张居正死时皮肤燥裂,如炙鱼然,就是纵欲而亡的症状张居正传也有帝疑居正多蓄,益心艳之皇帝与首辅纵欲成风,引为时髦,而皇帝甚至于艳慕首辅多蓄
真是上行下效,民风大坏须知,张居正是皇帝神宗的先生,被神宗尊称为太师张太岳先生,而有明以来,被进为太师的首辅,张居正是第一位
应该说,一部《金瓶梅》,也就是在这样的历史大背景下成书的在这一背景之下,作者的写作如果不是在影射当朝,而是去影射已成烟云的嘉靖朝,有谁会相信呢?
《金瓶梅》成书的下限是万历二十年,因为此时已有《金瓶梅》抄本流传,这也是已被证明的事实而神宗的立储风波虽在万历十四年开始,但到万历十八年甚至万历二十年才达到高潮
这时,《金瓶梅》已经完稿,即使作者有心去影射这件事,也已经来不及了
《金瓶梅》具体影射的对象只能是万历新政时代,这是我们从理论上进行分析所得出的一个必然性的结论
那么,《金瓶梅》中有没有影射万历新政的具体的证据呢?答案是肯定的,现在,让我们走进《金瓶梅》文本,去看一看作者所留下的比较具体的线索(未完待续)

万历本《金瓶梅词话》

注释:
[1]见《胡适古典文学研究论集》第290页《胡适的日记》,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8月第一版
[2]参见《名家讲解荀子》第431页,王天海著,长春出版社2009年9月第一版
[3]《古今词话》,吴江沈偶僧、休宁江丹崖两先生编辑,康照巳巳年宝翰楼梓行
[4]见《先秦七大哲学家》第102页,韦政通著,江苏教育出版社2006年6月第一版
[5]黄三八郎《韩非子序》,见《二十二子》第1116页,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3月第一版
[6]《中国小说史略》第七篇,鲁迅,见《鲁迅全集》第三卷第1753页,中国人事出版社1998年11月第一版
[7]《晋范氏宁谷梁序》和《晋杜氏预左传序》,见《四书五经》下册,天津市古籍书店影印,1988年7月第一版
[8][9]《中国小说史略》第二十三篇、第二十八篇,鲁迅,见《鲁迅全集》第三卷第1786页、第1813页,中国人事出版社出版,1998年11月第一版
[10]《中国十大古典喜剧集》前言,王季思主编,上海文艺出版社,1982年12月第一版
[11]《美学》第三卷下册,黑格尔著,商务印书馆出版,1981年7月第一版第317页
[12]参见《中国禁书大观》,安平秋、章培恒主编,上海文化出版社出版,1990年3月第一版
[13]见《红楼梦学刊》2004年第4期《也谈索隐派与考证派——兼与陈维昭兄商榷》
[14]《山林经济籍》经济卷,燕史固书第十二
[15]见《王汝梅解读金瓶梅》,时代文艺出版社出版,2007年1月第一版第156页
[16]《<清明上河图>与<金瓶梅>的故事及其衍变》、《<金瓶梅>的著作时代及其社会背景》,前者刊发于1931年的《清华周刊》第36卷第415期,后者最早发表于1934年1月出版的《文学季刊》第1卷第1期转引自《吴晗史学论著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84年9月第一版
[17]魏子云、黄霖先生对《金瓶梅》作者问题都持屠龙说

文章作者单位:山东省枣庄市政协

刊于《金瓶梅研究——第七届(清河)国际<金瓶梅>学术讨论会专辑(第十辑)》,2011,北京艺术与科技电子出版社出版转发请注明

(数据采集 黄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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