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军明 | 倾斜的主体意识——吴月娘人物形象浅论

《金瓶梅》中的吴月娘作为西门庆的正妻，作为一个《金瓶梅》中少见的好人，黄霖先生有一专文大赞其盛德：《说<金瓶梅>——克尽妇道吴月娘》

可是，恪守着传统的吴月娘却发现自己不仅没有因为对道的坚守而赢得赞誉和名声，反而使得自己成为丈夫和众妾围剿的对象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2167.html

在险恶的环境面前，吴月娘选择了改变不再奢望于改变强盗般的丈夫，而是不仅变得顺从，而且为了一己之利，主体意识发生了价值倾斜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2167.html

如果说对于家反宅乱只是剩下慨叹，而又不能有所作为，那是要遗人话柄，遭人诟病的话，那么道的天平的倾斜，虽然使其获得了暂时的心理平衡，却彻底地将自身推向了奸险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2167.html

吴月娘在宴饮、出游、会客、衣着上竟然和本应低下卑微的众妾享有相同的待遇，平时既不能管事，也不能管财，缺少对于众妾的行为的奖励与惩处的物质基础，同时又由于自身的某些行动有乖正道，进而丧失了精神上的感召力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2167.html

所以，在淫欲横流的西门大院，西门庆固为祸首，吴月娘恐亦难辞其咎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2167.html

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2167.html

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2167.html

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2167.html

不独《水浒传》中有许多关于夜化的描写，《金瓶梅》中也有许多夜化的情节，不过，二者不仅在审美趣味上迥异其趣，而且在文化意蕴上也迥然有别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2167.html

《金瓶梅》中有着太多的夜战

小说中的105次性战大多发生在夜间，当然这种行为不仅属于个人私密，更重要的是西门庆的性混乱行为也唯恐为人所知，故处理起来一丝不漏

对于《水浒传》中的众英雄，月黑风高固然是大展雄姿的最佳时机，而对于《金瓶梅》中的西门庆来说，又何尝不是胡作非为的良机呢？夜色成了丑陋的兽欲和赤裸裸的性交易的遮羞布

当然，小说中太多次地安排了夜宴其中的家宴主要是为了表现西门家庭生活的奢华；另有在桂姐、爱月、王六儿、林太太等处的欢宴，那都是性爱前的狂欢，真真的三杯茶作合，两盏色媒人酒宴上的插科打诨和种种性的暗示无一不暴露了爱的缺失，在肉欲的宣泄中抒写着好德不如好色的悲戚

当然，和吴月娘有关的两场与夜有关的大戏，一场是谋财吴月娘的心机与思考表现在她对于仅有的财权的掌握中

李瓶儿的财产在准备转移到西门家之时，月娘出谋划策，这种智慧是作为男人的西门庆都没有筹划周详的这笔巨额的财富最终落到了吴月娘自己的手中

银子便用食盒叫小厮抬来那箱笼东西，若从大门里来，教两边街坊看着不惹眼？必须夜晚打墙上过来，方隐秘些最后财物都送到了月娘房中去了

吴月娘平时并不理财，除了日常的宴饮开销，做一过手财神，但即使如此，也要经由二娘李娇儿走帐，因此，贵为正妻的吴月娘在经济上虽比潘金莲要强一些，但是和富婆李瓶儿、孟玉楼相比，还是很寒酸的，比如李瓶儿的很多贵重的首饰，吴月娘是不可能有的，甚至连在瓶儿死后被潘金莲求走的大衣都会念念于怀，以至于在梦中出现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但是对于送上门来的意外之财，又怎会舍弃，为了道？

真如作者自评的那样：富贵自是福来投，利名还有利名忧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一个人的富贵穷通似乎是命中注定的，至少这首诗的意思是这样的可是在命理的表象之下，却深掩着对价值倾斜后的主体命运的无限悲悯

在小说最后，西门庆死去，多半家财落在了吴月娘的手中，可众妾风流云散，儿子孝哥也被剃度出家，这时的吴月娘除了拥有一辈子都想拥有的钱财之外，还有什么呢？

最后，仆人玳安继承了万贯家业，玳安给月娘养老送终，七十岁才死掉，这在古代真可谓长寿的了

当人们都在赞美其此皆平日好善看经之报的时候，谁会想到她的悲苦的余生？当然，求仁得仁，夫复何怨？

当然，更精彩的还是夜祷的那一场戏写夫妻反目以后，月娘每月吃斋三次，逢七拜斗焚香，保佑夫主早日回心，早见子嗣，以为终身之计

值得把玩的是这一片衷肠恰被雪夜归来的西门庆听得个不亦乐乎，于是潘金莲精心策划的一场干戈瞬间化为玉帛，并由此而使得吴月娘终于如愿以偿地怀上了西门庆的孩子母以子贵，吴月娘终于可以保住正妻的地位

可最具讽刺意味的是，就在孝哥降生的那一刻，西门庆竟撒手人寰了并且最荒唐的是，为夫月下祈祷尚需高声念诵，唯恐天下人不知，故此，张竹坡在文中评道：以此愈知其假

如果说夜化情节在《水浒传》中那是对于英雄的礼赞和对于时运不济的悲悯，而在《金瓶梅》则重点表现世俗社会中众生的狂欢和欲望崇拜

对于食和色，作者不仅不加以回避，而且要大书特书从这一点上来说，《金瓶梅》就是一部奇书

当然，作者在叙写着这一段段动物性十足的表演的时候，又是以怎样的无可奈何的态度来勇敢审视这汹涌的人欲呢？

吴月娘是奸险好人何以谓月娘奸险呢？

一是她让女婿陈经济出入内闺，是引狼入室；

二是她为求子而焚香祷天，是故施巧计；

三是偷运李瓶儿的财物时瞒天过海

虽然不能说是恶贯满盈，但至少可以说难为完人从一开始的对丈夫的劝谏粗知吴月娘的为人，连张竹坡也不得不感叹其为好人，可又是奸险好人，在奸险和好人的对立中彰显着人物的复杂

好人吴月娘做下了这么多坏事，可是其偏偏好佛，且浸濡在三从四德的家教熏染之中，可是为什么这些植根于心灵深处的文化情愫并不能完全阻止恶行的发生呢？

人的潜意识里的文化影响价值观，价值观影响思维，思维影响行动，行动导致结果

吴月娘的奸险又何尝不是文化的产物？文化自身的矛盾性促成了行动标准的模糊性，对于丈夫是顺还是逆，传统文化中都有明文

作为正妻，理应相夫教子，执守妇道，爱夫以正，成其德，济其业，所以崇眉评：夫妻之间，天伦所系，乃以好好先生为贤德，可胜叹息从这一层面而言，吴月娘没有能够尽职尽责

可是举案齐眉、对丈夫百依百顺也是女人的美德，俗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故而吴月娘的弟弟来劝她说：

姐姐你若这等，把你从前一场好都没了自古痴人畏妇，贤女畏夫，三从四德，乃妇道之常今后，他行的事，你休要拦他料姐夫他也不肯差了落的做好好先生，才显出你贤德来

在这种家教下，她作为西门庆明媒正娶的妻子，必然将忠于丈夫、顺从丈夫作为生活的基点，从中显示出这个温柔女子的持重，宽厚、善良、贞洁的贤德来，贤德到西门庆在外嫖宿的时候都不忘赞美她：俺吴家的这个拙荆，他到是好性儿哩不然，手下怎生容得这些人？

无奈西门庆杀人之夫，劫人之妻，胡作非为，故而张竹坡罕见地为吴月娘说了一次很公道的话：‘不甚读书’四字误尽西门一生，且误尽月娘一生

作为妻子，虽然吴月娘对于西门庆的所作所为心怀不满，也曾多次正色规劝，但是却赢得淫妇的罪名见无济于事，只有以顺从来讨得丈夫的欢心了这是社会对女子社会角色的一种文化层面上的硬性规定

作为一个自成系统的思想体系，它必然包括三个方面：

道的层面(理念和概念)、术的层面(方法和技巧)、器的层面(工具和程序)而西方重器，中国重道

道者，令民与上同意，可与之死，可与之生，而不危也中国人善于究心，即使在做人的技术层面上没有问题，但是只要不合大道，就只能沦为备受攻讦的小人，正所谓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

故而，张竹坡对吴月娘的评价也就变得非常合乎大道了：虽有为善之资，而亦流于不知大礼，即其家常举动，全无举案之风，而徒多眉眼之处盖写月娘，为一知学好而不知礼之妇人也

更何况好佛的月娘对于表面志诚的陈经济信任有加，还有引狼入室之讥呢？

敬济道：娘和大姐看罢，儿子却不当

月娘道：姐夫至亲，却怕怎的一面进入房中，只见孟玉楼正在床上铺茜红毡看牌，见敬济进来，抽身就要走

月娘道：姐夫又不是别人，见个礼儿罢崇旁评：坏事往往在此张竹坡评：可杀

文中多次出现这样的评论：可杀不论是兰陵笑笑生还是张竹坡，对于吴月娘的这种行事套路是深恶而痛绝之的，因为其所作所为严重违背了内外各处，男女异群的妇道

吴月娘和其他文学作品中的女主角实在是有着天壤之别，比如《姜诗跃鲤记》中的辛苦操持家务、全忠全孝的姜诗，《杀狗记》中动必有方、立身端正、贞顺正直，和柔无妒的杨月真

虽然今天的我们站在女权主义的角度，以为这是在宣扬奴隶道德，但是，就是这些实践集中体现了儒家的家庭伦理思想

至于西门家的小妾们没大没小，上头上脸，乱了尊卑，这和吴月娘自身立身不正有关

在妻妾的斗法中，月娘更关心自己的一己私利，对于事件的评判或者视若罔闻，月娘见他二人吃得饧成一块，言颇涉邪，看不上，往那边房里陪吴大妗子坐去了，由着他们四个吃

或不疼不痒，乱训几句，缺乏应有的公正之心有时看似温柔和平，但是骨子里的阴险狠毒还是被小妾们看出了踪迹

李瓶儿的孩子官哥受到大娘吴月娘异乎寻常的关心，李瓶儿感激不尽，然而这一切都瞒不过金莲的眼睛

对于吴月娘的那对西门官哥错综复杂的情感，金莲冷眼明察，在月娘到李瓶儿房中看孩子的时候，忍不住对三娘孟玉楼说出了怨恨：

你说这位大姐姐，自己个生不了孩子，便去贴死人家的孩子，谁不知道她安的什么心？可自己说谁的孩子谁心疼，做儿的都向着亲娘，你冷脸去硬贴热屁股，臊死你也白搭

月娘当时勃然大怒想去骂金莲一顿，可转念又一想，这样一来，不过是逞了潘金莲的脸，于自己除了生一场气外，毫无所获想到这，月娘忍气回房

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结局？一方面是因为潘金莲正受宠于西门庆，有着强有力的靠山的潘金莲经常并不把大娘子放在眼里；另一方面，吴月娘被点出了心理要害，她何尝不知道没有儿子的后果？

作为禁欲主义的一种反动，追求声色、美味，将追求物质的享乐、感官的刺激作为人生的目标，依翠偎红的生活已经成为当时一般士人和市民所追求的生活情趣，

《金瓶梅》的开场诗明确点明了这一点：坠西山月出东，百年光景转飘蓬点头才慕朱颜子，转眼翻为白发翁易老韶华休浪度，掀天富贵等云空不如且讨红裙趣，依翠偎红院宇中

这种典型的崇尚现世享乐的人生观，这种且风流了一日是一日的艺术描写，在全书中可谓俯拾皆是，西门庆就是作者所塑造的一个疯狂追逐现世欲望满足的人物形象

主人公西门庆混迹于商场、官场、情场，集商人、官僚、恶霸的特征于一身，极端地追求官能享受、物质享受，摒弃一切的理想，反抗所有的崇高

而在这种反抗中，从作者的写作目的与态度来看，的确有厌倦礼教束缚的成分

追求和安享现世的幸福，才是人生的最高理想生活就是为了活着，没有了高尚的精神约束，人就成了发情的动物

这一切出自于本能欲望的狂欢打破了伦理道德的规范和理性的限制，越轨行为给呆板的日常生活带来快乐和新奇

可贪财不顾纲常坏，好色全忘义理亏，作者既对享乐人生持有肯定态度，但是同时也注意到极端的享乐行为给个体和社会带来的恶果，如潘金莲的挑逗武松、李瓶儿的招赘蒋竹山，西门庆以及李瓶儿、庞春梅、宋惠莲、孙雪娥都直接或间接地死于情欲

纵欲亡身，人去楼空，生命的狂欢，换来的却是满目的凄凉

《金瓶梅》无意中所传递出的这一幅幅生动的民俗画卷生动地展现了那个时代人们的社会文化和文化心理，同时也暴露了不加引导的社会文化趋同给社会带来的巨大的破坏

诗性语句是凭情欲和恩爱的感触来造成的，至于哲学的语句却不同，是凭思索和推理造成的，哲学语句愈升共相，就愈接近真理；而诗性语句却愈掌握殊相，就愈确凿可凭

《金瓶梅》以冷峻的笔触，对于人物的魂灵作了究心式的挖掘和淋漓的展示，而在描摹中的价值的不确定性使得文本具有了更高的审美价值

对于这一新兴的代表了社会发展方向的阶层，作者一方面讴歌着他们主体意识的觉醒，另一方面又对主体意识片面发展所造成的价值倾斜进行了严的思考

文章作者单位：徐州工程学院

刊于《第七届（清河）国际<金瓶梅>学术讨论会专辑（《金瓶梅研究》第十辑）》，2011，北京艺术与科技电子出版社出版转发请注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