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第六十二回 西门庆的固执里藏着他深深的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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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门庆不是一个固执的人
 
对于别人的劝告,他大多能够听得进去
 
但在办理李瓶儿的丧事上,西门庆却突然变成了一个无比固执的人
 
他一定要陈敬济给李瓶儿当孝子
 
他一定要大手大脚花钱,买最好的棺木,把五文钱一匹的绢换成六文一匹的破孝,给李瓶儿传的影俱要大青大绿、冠袍齐整、绫裱牙轴,来吊孝的妓女每人回一匹整绢孝裙
 
他一定要给李瓶儿正妻的名份,孝贴上要写荆妇奄逝,铭旌上要写诏封锦衣西门恭人李氏柩
 
他一定要吴大舅等众人留下来陪他,别人要走,他叫人提四坛麻姑酒放在面前,拿大赏钟放在吴大舅面前,说:列位只了此四坛酒,我也不留了哪位离席破坐说起身者,任大舅举罚
 
如果说官哥儿的死,西门庆尚且可以通过生意场上的忙碌、肉欲上的宣泄来逃避痛苦的话,李瓶儿的死,让西门庆逃无可逃
 
西门庆是一个感情粗疏的人,但不是一个笨人
 
李瓶儿在这个家里的委屈他不是不知道潘金莲故意踩掉李瓶儿的鞋子,大叫李瓶儿不看路,在屋里的西门庆不用眼睛看都能知道是潘金莲在使坏,更何况潘金莲搞的其他小动作,那些指桑骂槐、恶意中伤、挑拨离间,以及让李瓶儿出钱出物让大家享乐,西门庆即使不是全知道,大半也是了解的
 
他也不是没有对潘金莲小施惩戒,葡萄架下的虐待,月娘房里的抡拳头,以及多次的当面呵斥可是,也只尽于此对于西门庆来说,手心手背都是肉,虽然他更喜欢李瓶儿,可潘金莲毕竟是他娶进门的妾,他们曾一起杀过人,一起守过秘密,一起滚过无数床单,西门庆怎么可能对潘金莲死下狠手?
 
更何况,潘金莲也不是没有委屈潘金莲没有钱、没有家世、没有依靠,她所有的只有一己肉身在整个西门府,最嚣张的是潘金莲,最没有安全感的也是潘金莲;最恶毒的是潘金莲,最不会耍心机的也是潘金莲西门庆未必了解他的其他妻妾,但他一定是了解潘金莲,他和潘金莲之间一直有一种契合,一种一眼看穿对方想什么、要什么的契合
 
还有其他人对李瓶儿的嫉妒,西门庆也不是完全不知道,所以他才会在李瓶儿死后脱口说出姐姐你在我家三年光景,一日好日子没过,都是我坑陷了你只是既然李瓶儿选择了隐忍,他当然乐得当舵鸟这世上,又有哪个人不是这样?人都是自私的、软弱的
 
身体强壮、夜夜鏖战的西门庆,并没有想到李瓶儿会死就好比王熙凤去探望生病的秦可卿,虽然不觉滴下泪来,但身体健康的王熙凤并不认为秦可卿会就此一病不起、撒手人寰,所以从秦可卿房里探病出来后,王熙凤还有心情观赏风景
 
西门庆也一样,他也不相信李瓶儿会因为小小的妇科病就此死去,不相信李瓶儿会陷在官哥儿死亡的阴影里走不出来他在重阳节那天请申二姐来家唱堂会,他以为让李瓶儿听听曲儿、说说话儿,就能消除愁闷他哪里想得到,李瓶儿已经病入膏盲、药石无效了
 
李瓶儿的死,对于西门庆来说是猝然而至的打击,一下子击垮了西门庆的心理防线,让他无法正视自己的粗心大意,就此陷入深深的自责和愧疚中他不知道该如何补偿他对李瓶儿的亏欠,他只能竭尽所能,如同秦可卿死后,面对秦可卿的丧仪,贾珍说:如何料理,不过尽我所有罢了
 
西门庆也和贾珍一样,不过尽他所有罢了他给李瓶儿一个假子披麻戴孝;他给李瓶儿冠上正妻的名分;他把李瓶儿的丧仪办得热闹又好看,用最顶级的孝绢,唱最热闹的戏,叫最顶级的画师,用最高级别的回礼,留最多的人陪伴
 
活着的人总认为把丧礼办得隆重热闹是为了死者,其实死者哪里知道丧礼的情况,那不过是活人的自我安慰罢了
 
但西门庆也只能如此,用繁华和热闹掩盖愧疚,用执拗和固执隐藏无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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