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读边记《金瓶梅》第六十二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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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回 潘道士法遗黄巾士 西门庆大哭李瓶儿

情节提要:
本回写的是李瓶儿死的前后,亲朋好友都来探望,帮闲更是献计献策,西门庆请符做法,终究没能挽回她的命西门庆的悲痛与西门府里各人的反应,混成一曲荒腔走板的挽歌
暗藏信息:
月娘打点出装绑衣服来,就把李瓶儿床房门锁了
这一回超长,有很多可以记的细节,但最让我想找出答案的是关于爱的问题,西门庆与李瓶儿这一对从偷情与背叛开始的男女,是怎样发展出真爱?
从什么时候开始,读者对李瓶儿已无恶感只剩同情?而她又是什么时候开始活出人的温度?西门庆哀恸不舍她的离去,可曾反思过自己对她的亏欠?
成为一个有家的人
书里没有交代李瓶儿如何成了梁中书的妾,此后她的家人又在哪里,应该与韩姐被送给翟管家作妾有着大致相同的经过只不过还不如韩爱姐幸运,她在梁府过着战战兢兢的生活,恐惧感如影随形跟着她再后来她成了花太监的玩物及至有了大量钱财,她越发需要有个人可以保护她,护住她的生命,护住她的财产,给她一个家她以为西门庆就是那不二人选
天意跟她开了个玩笑,西门庆为了避祸没有如期娶她,而她为了嫁西门庆已经间接害死花子虚她自叹命苦,胡乱抓了根救命稻草,嫁给蒋竹山事实上蒋竹山根本保护不了她,她知道,还得投靠西门庆
入西门府的头三天,她什么屈辱都受了,死也死过一回,还能怎样?幸好她以温柔隐忍、出手大方在西门府站住了脚跟,有了儿子,就有了家,她成了有家的人

爱是后天习得的
需要爱是人的本能,学会爱却是后天习得
西门庆一开始也谈不上真爱李瓶儿,一个清河县药店小老板,能跟曾是京城高官的小老婆、自己拜把子兄弟的正头娘子偷情,是很刺激的,又能从女人这里得那么多好处,他当然也觉得却之不恭,受之有愧了——不收白不收,本来要连人带财带房子一起娶过来的时候,不料自己出了点麻烦,等事情一过,他发现李瓶儿嫁别人了!
西门庆折辱李瓶儿的原因以前已经提过,非常复杂,为钱,为自尊心,为面子,为自己贪了那么钱财还多少有点心虚……总之,不是因为爱
西门庆什么时候开始真心爱李瓶儿呢?我想是从他知道要失去的那一刻吧,尽管在这之前,他享受到李瓶儿带来的财富,体会到李瓶儿不同于其他妻妾的格局,感受到李瓶儿对他的体贴,又因为有了儿子而血脉相连的天性,他对李瓶儿的感情已经滋生渐长,爱已经在潜意识里如同根系的蔓延,但没有上升到意识的爱不是爱,没有付诸行动的爱不是爱李瓶儿要死了,他才发现接受这个事实如同要把根系发达的树从土坑里拔出来,这个时候才是有意识的爱,有行动的爱之前,他享受着被爱,如今他才知道原来,爱,得为所爱的人做点什么

痛哭李瓶儿
现在他痛哭李瓶儿,口中的词儿相当于对李瓶儿的盖棺定论:
一、有仁义:那是李瓶儿把所有家财都奉献给他换来的;
二、好性儿:那是他在娶李瓶儿之时用冷落、马鞭子打掉的尊严,使她从此只能讨好每个人以换取他们对她的接纳;
三、三年没过一天好日子:西门庆知道李瓶儿受委屈,可他也没有用心维护过她,即使是儿子死了,他也没太追究责任;明知官哥死去对李瓶儿是巨大打击,可他依然顾自己的玩乐,不敢去面对李瓶儿的悲苦
那么当他意识到爱,他为李瓶儿做了些什么呢?
一、竭力安抚她的恐惧李瓶儿诉说花子虚来索命,西门庆自然不信这个,但他还是求符,请道士,找吴银儿和冯妈妈来陪伴李瓶儿;
二、尽量陪伴在她身边为了李瓶儿,西门庆这个向来重视公职的恶霸,起先是隔天上班,后来连拜牌的仪式都请了假;
三、临终的陪伴即便道士已经告诫他,当晚不要进李瓶儿房里否则会祸及于身
那西门庆独自一个坐在书房内,掌着一枝蜡烛,心中哀恸,口里只长吁气,寻思道:法官教我休往房里去,我怎生忍得!宁可我死了也罢须厮守着和他说句话儿
李瓶儿可爱之处
兰陵笑笑生绝不肯诗意化地写人生,也敢于直面死亡,这死的过程污秽、恶臭、恐怖,他都一一记了下来然而更令人颤栗的是世间人情
小说花了很大篇幅借李瓶儿之死写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后续还有很多回都要围绕这个内容,就留待后几回再说倒是要补充一点李瓶儿其人的可爱之处:
一,尽管西门庆不是一个正面人物,但从妻妾的立场,真心爱护他、维护家庭利益是符合道德的,这六个妻妾当中只有李瓶儿是真正爱西门庆这个人的,日常饮食上精心照料、生活作风上有所规劝、事业上又能给予帮助;
二,她体谅别人,对潘金莲、吴月娘等人的谦让,对下人的大方,对潘妈妈的笼络或许可以说有她的私心考虑,然而对于吴银儿这样挂名干女儿,李瓶儿都为她考虑到;李瓶儿死前对于老妈子、奶妈、房中丫头的安排,无不散发着仁义慈悲;
三,看破而不说破马瑞芳老师一直认为李瓶儿是傻娘们,我不觉得,包括李瓶儿急于嫁给西门庆,我认为都是她当时能做的最好选择她知道潘金莲对她的恶意,她知道吴月娘觊觎她的钱,她知道下人们玩的花样……她并不傻,但不是每个人都有足够的力量去斗争,李瓶儿是软弱的,既有她性格的本色,也拜西门庆对她的折辱所赐
李瓶儿死在二十七岁的花样年华,她曾做过恶,但也活出了人性的温度散发着母性的光辉,短暂的一生里她有过几天真心快活的日子?这个用自己的身体为宝瓶为西门庆带来大量财富的人离去,西门府摇摇欲坠也就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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