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馨提示:本文是专业研究论文,约2万字,不是真喜欢《金瓶梅》的和非专业研究人员,请略过吧,嘻嘻
作者简介:孙崇涛,浙江瑞安人。先后就读原杭州大学(今浙江大学)中文系、中国艺术研究院首届研究生班戏曲系戏曲史专业。曾任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员,任教或讲学于英国牛津、荷兰莱顿、韩国首尔及美国哈佛、斯坦福、伯克利等校。现退休。著有《南戏论丛》《戏曲文献学》《风月錦囊考释》《戏缘——孙崇涛自述》等专书十余种,发表散文、随笔、杂记若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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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瓶梅词话》(以下均简称《金瓶梅》)小说中包含着丰富而珍贵的戏剧史料,它对研究中国戏剧历史,尤其是考察明中叶后期的戏剧形态及其渊源、发展来说,至为重要。对此,前人曾有所论列[1]。然而综观前贤各文,对于《金瓶梅》戏剧史料的钩稽,仍有好些忽略、遗漏的地方,而一些已被征引的材料,由于论者理解不同,也会得出不同的见解。因此,将《金瓶梅》中的戏剧史料尽可能完备地重予搜辑、考释,并作出更全面、客观而准确的判断,无论对提供戏剧研究史料,还是对《金瓶梅》小说本身的研究来说,都仍十分必要。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4645.html
本文按照《金瓶梅》写到的戏剧种类及班社性质,把它归成以下七类。相关的描写材料,予以归类辑录,并结合有关戏剧史料,略作考释和说明,以资参阅。引录的小说,依据1957年文学古籍刊行社线装影印北京图书馆(今国家图书馆)旧藏明万历刊本《金瓶梅词话》(内部发行本)。需要校订或说明的文字,以及笔者用来简述删减情节的语句,悉以圆括号标之。小说回目数,用阿拉伯数字加圆括号代替,注于引录的小说之后。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4645.html
图1|影印明万历刊本《金瓶梅词话》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4645.html
一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4645.html
院本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4645.html
《金瓶梅》中写到院本,共有五回书。其中,三回是简要叙述涉及: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4645.html
(西门庆家吃会亲酒,宾主就席,上菜之后,)乐人撮撮(疑衍一撮字)弄杂耍回数,就是笑乐院本。下去,李铭、吴惠两个小优上来弹唱,间省清吹。(20)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4645.html
(西门庆寿辰,众客赴宴祝寿。)那日乔大户没来。先是杂耍百戏,吹打弹唱。队舞吊罢,做了个笑乐院本。(58)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4645.html
(西门庆宴请荆都监和刘、薛二内相等,席间)摆上汤饭,厨役上来割道烧鹅,烧小割,下边教坊回数:队舞吊毕,撮弄杂耍百戏,院本之后,四个唱的慢慢才上来,拜见过了。(76)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4645.html
一回是小优弹唱曲词中唱到:
(元宵佳节,西门庆教李铭、吴惠席前弹唱灯词【双调·新水令】套曲,其中【第七兄】曲[2]唱道:)一壁厢舞着唱着共弹着,惊人的这百戏其实妙。动人的高戏怎生学,笑人的院本其实笑。(42)
再一回,就是为各家所乐道、称引的描述《王勃院本》(拟名)的演出,现将重予校录:
(西门庆为庆贺自己生子、加官,大摆筵席,宴请众客。)教坊司俳官跪呈上大红纸手本,下边簇拥一段笑乐的院本——
当先是外扮节级上开:
法正天心顺,官清民自安;
妻贤夫祸少,子孝父心宽。
小人不是别人,乃是上厅节级是也。手下管着许多长行乐俑匠。昨日市上买了一架围屏,上写着滕王阁的诗。访问人,请问人,说是唐朝身不满三尺王勃殿试所作;自说此人下笔成章,广有学问,乃是个才子。我如今叫傅(付)末抓寻着,请得他来,见他一见,有何不可。傅(付)末的在那里?
末云:堂上一呼,阶下百诺。禀复节级:有何使令?
外云:我昨日见那围屏上写的滕王阁诗甚好。闻说乃是唐朝身不满三尺王勃殿试所作。我如今(与你)这个样板去,恨(限)即时就替我请去。请得来,一钱赏踢;请不得来,二十麻杖,决打不饶。
末云:小人理会了。〔转下云〕节级糊涂。那王勃殿试,从唐时到如今,何止千百余年,教我那里抓寻他去!不免来来去去,到于文庙门首。远远望见一位饱学秀士过来,不免动问他一声:先生,你是做滕王阁诗的身不满三尺王勃殿试么?
净扮秀才笑云:王勃殿试乃唐朝人物,今时那里有?试哄他一哄。我就是那王勃殿试。滕王阁的诗是我做的。我先念两句你听:南昌故郡,洪都新府。星分翼轸,文光射斗牛之墟;人杰地灵,徐孺下陈蕃之榻。
末云:俺节级与了我这副样板,身只要三尺,差一指也休请去。你这等身躯,如何充得过?
净云:不打紧,道在人为。你见那里又一位王勃殿试来了。〔皆(净?)妆矮子。来(末)将样板比,净越缩[3]〕
末笑云:可充得过了。
净云:一件,见你节级切记,好歹小板凳儿要紧。
〔来来去去,到节级门首〕
末令净:外边伺候。
净云:小板凳儿要紧。〔等(末)进去禀报节级〕
外云:你请得那王勃殿试来了?
末云:见请在门外伺侯。
外云:你与说:我在中门相待。榛松泡茶,割肉水饭。
〔相见科〕
外云:此真乃王勃殿试也。一见尊颜,三生有幸。〔磕下头〕
净慌科:小板凳在那里?
外又云:亘古到今,难逢难遇。闻名不曾见面,令日见面,胜若闻名。〔再磕下头去〕
那净慌科:小板凳在那里?
〔末躲过一边去了〕
外云:闻公博学广记,笔底龙蛇,真才子也。在下如渴思浆,如热思凉,多拜两拜。
净急了,说道:你家爷好,你家妈好,你家姐和妹子,一家人儿都好?
外云:都好。
净云:狗娘的!你既一家大小都好,也教我直直腰儿着。正是:
百宝妆腰带,珍珠络臂鞲;
笑时能近眼,舞罢赚缠头。[4]
筵前递酒,席上众官都笑了。薛内相大喜,叫上来赏了一两银子。磕头谢了。须臾,李铭、吴惠两个小优儿上来弹唱了。……(31)
综览上引《金瓶梅》所写的院本演出,有三个基本特点:
(一)均务于笑乐。
五条材料中,两称笑乐院本,一称笑人的院本,一称笑乐的院本。《王勃院本》的演出情形,更是务于笑乐的具体实例。按:笑乐院本名,又见《水浒全传》[5],在明亦称耍笑院本[6],其义则一,都是指院本中专事滑稽笑谑的一种。盖笑乐院本为元明院本中最普遍流行的一种,故元明间人夏庭芝称院本大率不过谑浪调笑(《青楼集志》)。笑乐院本之外,当别有不以笑乐为事的院本。如《南村辍耕录》载院本名目中,有和曲院本上皇院本题目院本霸王院本诸杂大小院本,《蓝采和》杂剧还提及么末院本,《水浒全传》第51回有与笑乐院本相并称的衬交鼓儿院本等,俱可证。
(二)皆作插段演出。
明院本都至短(《中山狼》《雌木兰》等,亦称院本,实系杂剧的别称),它的演出总是同杂耍、百戏、弹唱、队舞等一起间插进行。上引西门庆家演院本四例均如此。其作用无非是在繁夥的节目演出中间,穿插一段笑谑表演,用以调剂场面气氛助兴。这种间插演出的传统,来自金元。胡忌《宋金杂剧考》第二章渊源与发展已有考述,可以参阅,不赘。
(三)多为教坊司排场。
明置教坊司,设奉銮、韶舞、司乐等职,掌乐舞承应,隶礼部,以乐户充之[7]。教坊司在承应乐舞同时,又以杂剧、院本擅场。明潘之恒云:武宗、世宗末年,犹尚北调;杂剧、院本,教坊司所长。[8]明顾起元云:南都万历以前,公侯与缙绅及富家,凡有燕会,……若大席,则用教坊打院本,乃北曲大四套者,中间错以撮垫圈、观音舞,或百丈旗,或跳队子。[9]北曲大四套者,乃杂剧体制,顾氏可能将教坊所打院本、杂剧二者混作一谈;而从他所说的演出时曾间插杂技、舞蹈表演的情况来看,恰与《金瓶梅》所写的院本演出情景相合。《金瓶梅》写西门庆家演出院本的四回书中,(31)(76)分别明言为教坊司俳官所演与教坊回数;(20)(58)仅有一句的叙述中,虽未曾交代是否为教坊排场,但从(20)中提到的乐人来判断,也当指教坊中人所演。因为《金瓶梅》称呼各类艺人,名称很分明、讲究。如:路歧戏子,称子弟;家乐搬戏者,为小厮;妓乐女性者,称妓女或唱的,男性者称小优;只有教坊艺人,才称乐工或伶官(详下)。
二
教坊杂剧
教坊司院本已见前述,教坊司演出杂剧,在《金瓶梅》中亦有所反映:
(西门庆家设宴,庆贺生儿得子。)少顷,阶下鼓乐响动,笙歌拥奏。递酒上坐。教坊呈上揭帖,薛内相拣了四摺《韩湘子升仙记》。又陈舞数回,十分齐整。薛内相心中大喜,唤左右拿两吊钱出来,赏赐乐工。(32)
(西门庆做寿。)四个唱的弹着乐器,在旁唱了一套寿词。西门庆令上席,各分投递酒。下边乐工呈上揭帖,到刘、薛二内相席前。(内相)拣令(演)一段《韩湘子陈半街升仙会》杂剧。才唱得一摺,只听得喝道之声渐近……(周守备来了)。(58)
(西门庆迎接黄太尉等官员到家,参拜毕,宾主分席坐定。)教坊伶官递上手本,奏乐,一应呈应,弹唱、队舞四(回)数,各有节次,极尽声容之盛。当筵搬演的《裴晋公还带记》,一摺下去……(厨役上来献割。)又有四员伶官,(手拿)筝、、琵琶、箜篌上来,清弹小唱,唱了一套【南吕·一枝花】官居八辅臣……(词略)。(65)
以韩湘子为题材的杂剧作品有多种,《韩湘子陈半街升仙会》杂剧,当是《录鬼簿续编》著录、题目正名作陈半街得悟到蓬莱,韩湘子引度升仙会的《升仙会》杂剧,陆进之撰,全剧已佚,仅存残套【仙吕·后庭花】,见收于《雍熙乐府》册四。32回称《韩湘子升仙记》四摺,教坊所演的无疑也是杂剧,题材疑演韩湘子三度韩文的故事。元纪君祥《韩湘子三度韩退之》(佚,《录鬼簿》《太和正音谱》著录)、元赵明道《韩湘子三赴牡丹亭》(佚,《录鬼簿》《正音谱》著录)、阙名《蓝关记》(佚,残曲见《太和正音谱》《北词广正谱》)等,悉演其事。传奇明万历富春堂本《韩湘子九度文公升仙记》亦演其事。《裴晋公还带记》杂剧,见之著录的,有元关汉卿《晋国公裴度还带》(《录鬼簿》)、明贾仲明《山神庙裴度还带》(《录鬼簿续编》),今存传本《山神庙裴度还带》,见明脉望馆抄《孤本元明杂剧》,或云关作,或云贾作,究竟不详。按,另有海盐子弟所演的《裴晋公还带记》,见下引第76回,那是南曲戏文名,与此杂剧有别。
从《金瓶梅》的描写来看,凡教坊司呈演院本、杂剧,都是比较隆重的宴会场合,一般都有地位显赫的公侯、缙绅在座,此或即《客座赘语》所言的大席。明中叶,杂剧已经衰微,民间演出,已几成绝响。官宦富豪令教坊承应杂剧,似有例行公事、显示庄重的意味。故《金瓶梅》对于教坊司搬演杂剧的具体情景、乐工们的情况及观剧者的反响等,几乎不着一字,不像它写海盐子弟苏州戏子那样有鼻有眼。明教坊杂剧剧目不少。沈德符在《万历野获编》中称今教坊杂剧约有千本(杂剧院本条),可能有点夸大,但可供想象其繁多。明杂剧中有像《三星下界》《天官赐福》之类的吉庆剧目,沈德符说其皆系供奉御前,呼嵩献寿,但宜教坊及钟鼓司肄习之,并勋戚贵珰辈赞赏之耳(见同上)。对照《金瓶梅》写到的上述杂剧,其题材或衍神仙道化,或衍福禄富贵,情况同沈氏所说类似。
《金瓶梅》还有一回写演剧,也可能是指杂剧演出,但未曾交代为谁所演,现将附录在这里:
(西门庆家宴请林太太。)当下林太太上席,戏文扮的是《小天香半夜朝元记》。唱了两摺下来,李桂姐、吴银儿、郑月儿、洪四儿四个唱的上去弹唱。(78)
明朱有墩有《小天香半夜朝元》杂剧,演妓女小天香修真成道的故事,今存明宣德间刊本,《奢摩他室曲丛》收。南曲戏文则无此题材的存目。《金瓶梅》所称的戏文,有时不专指南戏,如傀儡剧亦称戏文(详下),可能这里是指杂剧。但究竟如何,得先持存疑态度。
三
海盐子弟
《金瓶梅》的戏剧史料中,最引人注目的,还是对海盐子弟的描写,不仅写到的回数最多,而且描写也最具体。在有关海盐腔的戏曲史料记述特别缺少的情况下,《金瓶梅》的描写无疑是我们研究海盐腔很重要的依据。相关,全数过录如下:
(西门庆为迎接宋、蔡两御史)预备酒席,门首搭照山彩棚,两院乐人奏乐,叫海盐戏(下脱子字)并杂耍承应。……(客到,相见叙礼毕,宾主就座。歌舞喧阗,食列珍馐。)那宋御史又系江西南昌人,为人浮躁,只坐了没多大回,听了一摺戏文,就起来,慌的西门庆再三固留。……(固留不住。送走宋御史,)西门庆回来陪侍蔡御史。解去冠带,请去卷棚内后坐。因分付把乐人都打发散去,只留下戏子。……(夜间)西门庆复上席,陪蔡御史吃酒,海盐子弟在傍歌唱。……(交谈间)西门庆交海盐子弟上来递酒。蔡御史分付:你唱个【渔家傲】我听。子弟排手在傍唱道:别后杳无书……(词略)。(二人又交谈。)书童傍边斟上酒,子弟又唱【下山虎】中秋将至……(词略)。(酒席告止,转去翡翠轩游玩。)海盐戏子,西门庆已命手下管待酒饭,与了二两赏钱,打发去了。(49)
(李瓶儿死后,西门庆家众客祭奠毕。)晚夕,亲朋、夥计来伴宿。叫了一起海盐子弟搬演戏文。……(众客)安席上坐,下边戏子打动锣鼓,搬演的是《韦皋玉箫女两世姻缘玉环记》。……(西门庆吩咐手下服侍酒席。)不一时吊场,生扮韦皋唱了一回下去。贴旦扮玉箫,又唱了一回下去。……(宾客饮宴、交谈。)下边鼓乐响动,关目上来:生扮韦皋、净扮包知木,同到勾栏里玉箫家来。那妈儿出来迎接。包知木道:你去叫那姐儿出来!妈云:包官人,你好不着人。俺女儿等闲不便出来,说不的一个‘请’字儿,你如何说叫他出来?那李桂姐向席上笑道:这个姓包的,就和应花子一般,就是个不知趣的蹇味儿。伯爵道:小淫妇,我不知趣,你家妈儿喜欢我。桂姐道:他喜欢你?过一边儿!西门庆道:且看戏罢,且说什么!再言语,罚一大杯。那伯爵才不言语了。那戏子又做了一回,并下。……(众人看戏、交谈。有客要起身回去,)被应伯爵拦住道:……这咱才三更天气,门也还未开,慌的甚么?都来大坐回儿,左右关目还未了哩。……(西门庆以罚酒为戒,挽留众客。)于是众人又复坐下了。西门庆令书童催促子弟快吊关目上来,分付拣省(着)热闹处唱罢。须臾,打动鼓板,扮末的上来,西门庆请问(文句倒误,应正为请问西门庆):小的《寄真容》的那一摺唱罢?西门庆道:我不管你,只要热闹。贴旦扮玉箫唱了一回。西门庆看唱到今生难会,固(因)此上寄丹青一句,忽想起李瓶儿病时模样,不觉心中感触起来,止不住眼中泪落。……(潘金莲见此状,与吴月娘、孟玉楼议论一阵。)那戏子又做了一回,约有五更时分,众人齐起身。……(西门庆送客后,)看收了家火,留下戏厢(箱),(吩咐)明日有刘公公、薛公公来祭奠,白日坐,还做一日。众戏子答应。管待了酒饭,归下处歇去了。(63)
(接上回所写次日,刘、薛到来。)西门庆道:老介公,学生这里还预备着一起戏子,唱与老公公听。薛内相问:是那里戏子?西门庆道:是一班海盐戏子。薛内相道:那蛮声哈剌,谁晓的他唱的是甚么!那酸子每在寒窗之下,三年受苦,九载遨游,背着个琴剑书箱,来京应举,怎得了个官?又无妻小在身边,便希罕他这样人!你我一个光身汉、老内相,要他做什么!……(坐席后)子弟鼓板响动,递上关目揭帖。两位内相看了一回,拣了一段《刘智远红袍记》。唱了还未儿摺,心下不耐烦。一面叫上唱道情去:唱个道情儿耍耍到好。于是打起渔鼓,两个并肩,朝上高声唱了一套《韩文公雪拥蓝关》故事下去。……(送走内相后,西门庆与陈经济等)复坐,叫上子弟来,分付还找着昨日《玉环记》上来。因向伯爵道:内相家不晓的南戏滋味。早知他不听,我今日不留他。伯爵道:哥到辜负的意思。内臣斜局的营生,他只喜《蓝关记》,捣喇小子却(胡)歌野调,那里晓的大关目悲欢离合?于是下边打动鼓板,将昨日《玉环记》做不完的摺数,一一紧做慢唱,都搬演出来。……(饮酒,交谈。)当日众人坐到三更时分,搬戏已完,方起身各散。(64)
(西门庆会见安主事家来人。)因问:老爹们明日多咱时分来?用戏子不用?来人道:多得早来。戏子用海盐的,不要这里的。……(应伯爵来。)西门庆把安郎中来央浼作东请蔡九府之事,告与他说了一遍。伯爵问道:明日是戏子,(还是)小优?西门庆道:叫了一起海盐子弟,我这里又预备下四名小优儿答应。伯爵道:哥,那四个?西门庆道:吴惠、邵奉、郑春、左顺。(72)
(安主事在西门庆家作东这日,)西门庆走到厅上看着设席摆列。海盐子弟张美、徐顺、荀子孝生旦都挑戏箱到了。(宋御史、安郎中到。)分宾主坐下,叫上戏子来参见,分付等蔡老爹到,用心扮演。……(西门庆一面陪客交谈、下棋,分付下人递送菜肴、点心,)一面叫生、旦在上唱南曲。……(蔡九府将到。)宋御史令起去伺候,一面下棋、饮酒。安郎中唤戏子:你每唱个【宜春令】奉酒。于是贴旦唱道:第一来为压惊……(词略)。……(蔡九府等到,相见,叙礼,入座。)西门庆令小优儿在傍弹唱。蔡九知府居上,主位四坐。厨役割道汤饭,戏子呈递手本,蔡九知府拣了《双忠记》。演了两摺,酒过数巡。宋御史令生、旦上来递酒、小优儿席前唱这套【新水令】玉骢娇(骄)马出皇都。……(席散、客走,西门庆)打发了戏子,分付:后日原是你们来,再唱一日,叫几个会唱的来,宋老爹请巡抚侯爷哩。戏子道:小的知道了。(74)
(宋巡按在西门庆家摆酒。)大清早辰(晨),本府出票,拨了两院三十名官身乐人、两员伶官、四名排(俳)长,来西门庆宅中答应。西门庆分付前厅仪门里东厢房那里听候。中厅两厢房与海盐子弟做戏房。(57)
(宋御史在西门庆家设席迎接侯巡抚,参拜、动乐、递酒、上菜毕。)先是教坊间吊上队舞回数,都是官司新锦绣衣装。撮弄百戏,十分齐整。然后才是海盐子弟上来磕头,呈上关目揭帖。侯公分付:搬演《裴晋公还带记》。唱了一摺下来,又割锦缠羊。……(诗赞,略)侯巡抚只坐到日西时分,酒过数巡,歌唱两摺下来,令左右拿下来五两银子分赏厨役、茶酒、乐工、脚下人等,就穿衣起身。……(客散后,见天色尚早,西门庆就请吴大舅等人)来坐听唱。拿下两桌酒馔肴品,打发海盐子弟吃了;等的人来,教他唱《四节记·冬景·韩熙夜宴》。……(众人到齐,坐席后,)下边戏子锣鼓响动,搬演《韩熙夜宴·邮亭佳遇》……(中间乔亲家来人与西门庆商议事务。)语休饶舌。当日演了《邮亭》两摺的,有一更时分,西门庆前边人散了,收了家火,进入月娘房来……(76)
西门庆家凡是请外头戏子来演戏的,多半为海盐子弟。以下这段不曾交代是什么戏子,暂时附录在这里备考:
(庆贺两家儿女结亲,吴月娘宴请乔太太。)阶下戏子鼓乐响罢,乔太太与众亲戚又亲与李瓶儿把盏祝寿。……(妓女唱曲。)下边鼓乐响动,戏子呈上戏文手本,乔五太太分付下来,教做《王日(月)英元夜留鞋记》。……戏文四摺下来,天色已晚。……乔太太和乔大户娘子叫上戏子,赏了两包一两银子,四个唱的,每人二钱。(43)
《王月英元夜留鞋记》戏文,是南戏传统剧目(徐渭《南词叙录》宋元旧篇著录,《南曲九宫正始》收有佚曲,今有传本题《胭脂记》),但是元曾瑞卿亦作有同题目的杂剧,收见《元曲选》。此处难详性质,杂剧、戏文不可遽定。
根据以上所引《金瓶梅》七回书中的资料,有关于海盐子弟的性质及其戏曲活动情形,我们可以获知以下几方面的重要信息:
(一)关于海盐子弟班社性质
海盐子弟又称海盐戏子(49、64),因当时子弟戏子二词可以通用通称(64、72)。它同苏州戏子(详下)一样,是指某地方的江湖戏班,以区别于富豪人家自家蓄养的家班家乐(详下)。小说中有谓戏子用海盐的,不要这里的(72)句可证。在《金瓶梅》中,虽然未见用海盐腔这样的名称,而结合《金瓶梅》的写作年代来考察[10],当时作为明南戏主要声腔的海盐腔早已形成并被定名传称[11],因此《金瓶梅》所写海盐子弟的戏曲活动,无疑就是南戏海盐腔班社的活动情形。海盐子弟演戏,称搬演戏文(63),也可简称搬戏(64),其所演之戏,通称戏文(49),亦称南戏(64),其清唱之曲,谓南曲(74)。这些也都与作为明南戏声腔的海盐腔班社活动实际情形相合。所以,海盐子弟尽可理解为海盐腔子弟,亦即海盐腔戏班。
(二)关于海盐子弟的承应活动
海盐子弟有承应官家演出演唱的义务(49)。他们同其他官身乐人(75)一样,须听凭官家老爷的随时传唤调拨(63、74)。在承应演出中,往往同百戏、队舞、弹唱等间插进行(76、65)。除了搬演戏文,他们在承应时还需兼任席间递酒(49)、清唱侑樽(49、74)及吹打奏乐(43)等事务。
海盐子弟的演戏剧目和清唱曲目,须由宾主任意拣择。演戏剧目,凡遇贵宾在场,例由戏子跪呈关目揭帖,供宾客拣定(64、74、76);如是家人和随常看客,则随便吩咐照演(64、76)。清唱曲目,亦可凭听客兴致随时择点(49、74)。
海盐子弟承应之日,时至晚间一更(76)、三更(64)、五更(63)不等,通常一日能得二两赏银(49、43)。64回还曾写到海盐子弟在西门庆家连唱两日,给赏银四两,亦平均一日二两。
《金瓶梅》中有关海盐子弟承应演出活动的描写,说明明中叶后期海盐腔在上层阶层中已颇有影响力,证实杨慎《丹铅总录》(有嘉靖三十三年梁佐写的序)所说的近日多尚海盐南曲,士夫禀心房之精,从婉娈之习者,风靡如一,甚者北土亦移而耽之这番话的事实。《金瓶梅》中写西门庆家演戏,多半叫的是海盐子弟;安主事在西门庆家设席,指定戏子用海盐的(72);蔡御史、安郎中、宋御史、侯巡抚等达官贵人,能很熟悉地点出自己喜欢的海盐子弟剧目或曲目。这些描写,都是当时上层阶层崇尚海盐腔的真实写照。
(三)关于海盐子弟的演剧形态
海盐子弟上演的戏,剧情多为大关目悲欢离合,其中不乏穷酸书生寒窗苦读,琴剑飘零,进京中举之类题材(64)。这是多数南戏戏文题材的特色。
海盐子弟演出紧做慢唱,唱腔蛮声哈剌,这是南戏声多字少、采用南方语音特色的体现,故令浮躁者如宋御史不能久观、不通南方语音者如薛内相心下不耐烦(49、64)。相反,晓的南戏滋味者,如西门庆、应伯爵,却交口称道,乐此不疲(49)。印证了前人记海盐腔清柔而婉折、体局静好、采用吴浙音即吴浙官语的记载(详顾起元《客座赘语》、汤显祖《宜黄县戏神清源师庙记》)。
海盐子弟搬戏,伴奏需用锣鼓(63、76),而鼓板似更不能少(63、64),即使是没有伴奏的清唱,亦需以排(拍)手代替。此即汤显祖《庙记》称海盐腔以拍为之节的演唱特点。从《金瓶梅》的描写并结合祝允明《猥谈》指责海盐腔等若以被之管弦,必至失笑的话来看,海盐腔的演唱是不采用管弦乐器伴奏的。
海盐子弟搬演戏文的脚色,有生、旦、净、末、贴、丑等名目(63、74),基本沿用了宋元明初南戏的脚色体制。演戏的段落,称摺数(64),演戏一段,称一摺或一段(49、63、64、76)。摺通折,当时出或齣,尚不通用。一本戏文不可能一夜演完,故《玉环记》分作两夜来演(63、64),《刘智远红袍记》《双忠记》《还带记》《四节记》等,一回演出只能拣其一段,或演其数摺了事(64、74、76)。上述有关海盐腔演剧形态的描写,有的可用以证实前人记述,有的可补前人记述之不足,所以弥觉珍贵。
图2|《金瓶梅》演剧图
(四)关于海盐子弟所演剧目
《金瓶梅》中写到海盐子弟上演的剧目计五种:《韦皋玉箫女两世姻缘玉环记》《刘智远红袍记》《双忠记》《裴晋公还带记》《四节记》。现将有关情况,补充说明如下:
《玉环记》,写书生韦皋与妓女韩玉箫的生死姻缘故事。历代戏文、杂剧、传奇传演不衰,情节各有异同。海盐腔所演,当据自戏文旧本《玉箫女两世姻缘》(佚。见徐渭《南词叙录》著录)而来。《玉环记》今存汲古阁《玉环记定本》、富春堂《新刻出像音注唐韦皋玉环记》、慎馀馆《韦凤翔古玉环记》等多种明刊本。第63回中提到的《寄真容》的那一摺,即是本戏第11出中玉箫寄真今生难会二句,见此出【黄莺儿】曲;而叙述韦皋、包知木去勾栏见玉箫的情节,即本戏第6出《韦皋嫖院》(据汲古阁本)。
《刘智远红袍记》,当即南戏四大家之一的《刘智远白兔记》海盐腔传本。按红袍事,指本戏中刘智远投军后雪夜巡更冻僵于雪地,岳小姐取其父红锦战袍遮之,从而引出岳将军讯问、拷打至招赘刘智远等关目,而在更早的明成化本《白兔记》戏文中,则作白花战袍。海盐腔演出本《刘智远红袍记》今佚,不知详情。据称明成化刻本《百二十家戏曲全锦》中,曾有《风雪红袍刘知远》一种[12],它如果即是《金瓶梅》所称的《刘智远红袍记》的话,则海盐腔传习本当由来已久。《白兔记》今存明刊本三种:出土成化本、万历富春堂本、明末汲古阁本。富春堂本为弋阳腔所本;成化本继元传奇《刘智远》余脉,演化成汲古阁本等;汲古阁本为昆剧定本[13]。海盐腔本还有待进一步追索、研究。
《双忠记》,《南词叙录》本朝目著录,题《张许双忠记》,明吕天成、祁彪佳两《曲品》均著录,俱以为姚茂良作。姚茂良,字静山,武康(今浙江德清)人,生平不详。《双忠记》演唐张巡、许远拒贼睢阳,先后殉节事。吕氏《曲品》评此作笔能写义烈之刚肠,词亦达事情之悲愤。求人于古,足重于今。蔡九知府特于官场筵宴间,命海盐子弟演此戏,似有求古事托忠烈以应景之意。《双忠记》今存明富春堂《新刻出像音注唐朝张巡许远双忠记》本,凡32出。
《还带记》,《南词叙录》本朝目、吕天成《曲品·旧传奇》目均著录,祁彪佳《曲品》入能品,题沈练川(采)作。演唐朝裴度香山拾周氏所遗玉带不昧,致后登科高擢、讨贼安民、夫妇重会的故事。关汉卿、贾仲明都有同题杂剧,情节各有异同。今存明刊本二种:万历富春堂本和世德堂本。西班牙埃斯科里亚尔(EL Escorial)圣·劳伦佐(San Lorenzo)皇家图书馆藏明嘉靖三十二年(1553)刊《全家锦囊续编》,亦有此戏的摘汇本。按:世德堂本副末开场称本戏主旨,为发一点善念慈心,享无穷富贵福禄,并吩咐子弟交过排场,紧做慢唱,联系上引《金瓶梅》所写海盐子弟演剧形态为紧做慢唱,莫非这世德堂本的祖本即为海盐腔所本?记之备考。
《四节记》,吕天成《曲品·旧传奇》著录,《曲海总目提要》称明初旧本,未知作者何人,而沈德符《万历野获编》则谓:《四节》《连环》《绣襦》之属,出于(成)化、(弘)治间。全剧已佚。《全家锦囊续编》卷12收摘汇本,分题:《杜甫游春》《谢安石东山记》《苏子瞻游赤壁记》《陶榖学士游邮亭记》,应以春、夏、秋、冬四景,即四节之谓。《金瓶梅》所叙,为末折冬景,韩熙应作韩熙载。此折亦见:《八能奏锦》,题《邀宾宴乐》;《徽池雅调》,题《词赠弱兰》;《尧天乐》,题《邮亭适奂》。此外,《词林一枝》《乐府菁华》《群音类选·官腔》等,俱收秋景折。可见此记为明戏各腔热门题材,海盐腔亦不例外搬演。
除以上提到的海盐子弟搬演的五种戏文之外,第74回写到的安郎中命贴旦清唱【宜春令】第一来为压惊套,见于《南西厢》今传本(汲古阁本)第17出《东阁邀宾》。可见《南西厢》亦是海盐子弟搬演的剧目[14]。这六种戏文,基本都见于《南词叙录》《曲品·旧传奇》等著录,可见海盐腔上演的剧目全是地地道道的宋元明初戏文旧本,是南戏戏文的正宗传脉。
四
苏州戏子
除海盐戏子外,《金瓶梅》还有一回书写到苏州戏子:
(西门庆宴请蔡状元、安进士,预备下酒席后,)因在李知县衙内吃酒,看见有一起苏州戏子唱的好,问书童儿。(书童儿)说:在南门外磨子营儿那里住。旋叫了四个来应。……(西门庆与众客相见叙礼毕。)西门庆道:今日有两个戏子在此伺候,以供燕赏。安进士道:在那里?何不令来一见?不一时,四个戏子跪下磕头。蔡状元问道:那两个是生、旦?叫甚名字?于是走向前说道:小的是装生的,叫苟子孝。那一个装旦的,叫周顺。一个贴旦,叫袁琰。那一个装小生的,叫胡慥。安进士问:你每是那里子弟?苟子孝道:小的都是苏州人。安进士道:你等先妆扮了,来唱个我每听。四个戏子下边妆扮去了。西门庆令后边取女衣、钗梳与他,教书童也妆扮起来,共三个旦、两个生,在席上先唱《香囊记》。……(坐席)饮酒中间,唱了一摺下来,安进士看见书童儿装小旦,便道:这个戏子是那里的?西门庆道:此是小价书童。安进士叫上去赏他酒去,说道:此子绝妙,而无以加矣。蔡状元又叫别的生、旦过来,亦赏酒与他吃,因分付:你唱【朝元歌】‘花边柳边’。苟子孝答应,在旁拍手唱道:花边柳边……(词略)。唱了一个,吃毕酒,又唱第二个:十载青灯黄卷……(词略)。安进士令苟子孝:你每可记的《玉环记》‘恩德浩无边’?苟子孝答道:此是【画眉序】,小的记得。……(唱恩德浩无边,词略。)书童儿把酒,拍手唱道:弱质始笄年……(词略)。原来安进士杭州人,喜尚南风,见书童儿唱的好,拉着他手儿,两个一递一口吃酒。……(席散,蔡状元、安进士)二人在卷棚内下了两盘棋,子弟唱了两摺,恐天晚,西门庆与了赏钱,打发去了。……(西门庆引蔡、安二人至花园)从新复饮,书童在旁歌唱。蔡状元问道:大官,你会唱‘红入仙桃’?书童道:此是【锦堂月】,小的记得。蔡状元道:既是记的,大官你唱。于是把酒都斟(了),那书童拿住南腔,拍手唱道:红入仙桃……(词略)。……(饮酒交谈。书童)又唱道:难报母氏劬劳……(词略)。(36)
这段描写向我们提出了戏曲史研究中的两个很重要的问题:一是所谓苏州戏子究竟是属于何种性质的戏曲班社;二是苏州戏子同海盐子弟即海盐腔艺人的关系怎样。要解答这两个问题,先请留意上引文字里所披露的以下几个方面事实:
(一)苟(又写作荀,二字均可作姓,未知孰是)子孝既是苏州戏子,又是海盐子弟(见上引74回)。又,海盐子弟徐顺,亦有人怀疑即苏州戏子周顺,是文字偶异致混[15]。而苟子孝、周顺等四人,自称都是苏州人。
(二)《玉环记》一剧,苏州戏子海盐子弟共演之。苏州戏子能演《香囊记》,而据明人潘之恒所记,越中海盐班女旦金凤翔曾以擅演《香囊》《连环》二记著称,虽童子犹令魂销,潘氏曾于嘉靖三十九年(1560)亲见之[16]。可见《香囊记》亦为嘉靖年间海盐腔所常演的剧目。
(三)《南西厢》为海盐子弟所传唱(见前),它又是昆剧的传统剧目。据高儒《百川书志》(有作者写于嘉靖庚子十九年自序)卷之六《史·外史》著录,此记曾署:海盐崔时佩编集,吴门李日华新增。祁彪佳《远山堂曲品》亦云:实崔时佩笔,李(日华)第较增之。海盐人原作,吴门(苏州)人增之,事非出之偶然。
(四)海盐子弟清唱曲,称南曲(74)。而以善唱南曲为特长的书童儿(张松)[17],可与苏州戏子搭班演唱,可见苏州戏子所唱,亦为南曲。36回中提及的南腔南风,可理解为南曲腔调南曲风味的省称。书童之外,西门庆的家僮中,还有一位叫春鸿的,也善唱南曲[18]。海盐子弟清唱南曲,无伴奏时,需以排(拍)手节拍代替(49),而上引36回写苟子孝、书童清唱,三次均作拍手唱道,春鸿唱曲亦如此,如(西门庆)令他(春鸿)上来排手唱南曲,春鸿拍手唱南曲【驻马听】寒夜无茶……,春鸿又排手唱【前腔】四野彤霞……(67)等。
综上所叙,我们可以得出以下几点基本认识:
(1)海盐子弟与苏州戏子所唱之曲,均属其力在板的南曲声腔,他们搬演的戏文,均为南曲戏文,简称南戏。
(2)海盐子弟与苏州戏子之间并不存在不可逾越的鸿沟,不仅所唱曲调类同,而且上演剧目接近,甚至演员还可以反串。
(3)二者亦有细微区别。如苏州戏子脚色中,已有小生小旦,这是对旧南戏七种脚色(生、旦、净、末、贴、丑、外)体制的发展,也正是昆山腔脚色与古小异的地方[19],而在《金瓶梅》描写及其他记述海盐腔的材料中,却未见这两种脚色名目。再如,海盐子弟可由苏州人苟子孝等去充任,而苏州戏子却都是苏州人,包括搭班演唱的书童,也是本贯苏州府常熟县人(31)。这种现象恐与以下情况有关:海盐(腔)多官语(《客座赘语》),而且传布广远,嘉、湖、温、台用之(《南词叙录》),两京人用之(《客座赘语》);而昆山腔止行于吴中(《南词叙录》),取声必宗伯龙氏(《梅花草堂笔谈》。按:梁伯龙,昆山人),故而非吴侬所不能为。
因此,对于上述所提的两个问题,我们的基本结论是:苏州戏子即是早期昆山腔的班社;它是在吸收海盐腔的基础上发展而成,尽管具有自己的特点,但仍然保留着与海盐腔各方面相似的基本格局。
五
家乐
院本、杂剧由教坊司伶官擅场,海盐子弟苏州戏子为冲州撞府的路歧戏班。除此之外,《金瓶梅》还曾写到一种富豪人家自己蓄养的家庭戏班,时称家乐,亦即家班。
第40回写到吴月娘同西门庆商议元宵节宴请乔亲家等眷属,月娘建议请王皇亲家一起扮戏的小厮每来扮《西厢记》。于是,西门庆使小厮拿帖儿往王皇亲宅内定下戏子(41)。元宵这天,西门庆家——
前厅有王皇亲家二十名小厮唱戏。挑了厢(箱)子来,有两名师父领着,先与西门庆磕头。西门庆分付:西厢房做戏房,管待酒饭;堂客到时,吹打迎接。……(客到。)那日王皇亲家乐扮的是《西厢记》。(42)
王皇亲家乐是什么性质的戏班?戏班所扮的《西厢记》,究竟是《南西厢》还是《北西厢》?书中没有交代,无从得知。
考之明代富豪蓄家乐之风,嘉、隆已兴,万历为炽,这同昆剧这时逐渐成熟并为士大夫阶层所嗜好有关。明人范濂(1540—?)《云间据目抄》卷二《风俗》记松江演戏情况说:万历四十五年来(弋阳子弟在松江)遂屏迹,仍尚土戏。近年上海潘方伯,从吴门购戏子颇雅丽,而华亭顾正心、陈大廷继之,松人又争尚苏州戏,故苏人鬻身学戏者甚众。又有‘女旦’‘女生’,插班射利,而本地戏子十无二三矣。说的是万历中期盛行昆剧女班家乐的情况,戏子的来源主要是苏州。其中提到的上海潘方伯,即潘允端(1525—1601),上海博物馆藏其所撰《玉华堂日记》,真实地记录了潘氏观剧及经营家乐的情景。不过从《玉华堂日记》所记万历十六年(1588)前后潘家购买戏子的情况来看,主要还是苏州小厮[20],这与范濂记载有点出入。结合这些记载来考察《金瓶梅》写到的上引家乐情况,可否作如下推断:(1)王皇亲家乐是个昆剧家班,戏子即是苏州小厮。(2)其时,女班尚未盛行,昆剧家班也似未普及,故而《金瓶梅》全书仅一处提到王皇亲家才有此小厮家乐,而豪富奢靡如西门庆者,尚且还得临时向他家借用。(3)如果以上推断无误的话,《西厢记》当指《南西厢》,《金瓶梅》一书的写定,当在昆剧未曾鼎盛的明嘉靖后期至万历中期以前这段时间内。这是《金瓶梅》戏剧史料又一次透露的有关小说成书年代的十分重要的一条资讯依据。
六
剧曲清唱
《金瓶梅》涉及曲子的描写比比皆是,早期万历刻本称词话,就是就书中曲子成分占很大比重而言。粗略统计,全书100回,写到唱曲(包括吟曲、题赠曲子)的多达58回。唱者(包括吟者、写者)身份有:戏子(如海盐子弟苏州戏子)、小优(如李铭、吴惠等)、唱的(谓演唱妓女,如李桂姐、韩玉钏等)、本家妇女(如潘金莲等)、丫鬟(如春梅等)、男仆(如书童、春鸿等)、男姓主子(如陈经济)、秀才(如水秀才)、帮闲(如应伯爵)等,无所不有。所唱之曲,包括元明文人小令、套数、南曲、杂曲(亦称时曲)等各种类型,其中还有许多不曾交代曲子出处、实际是当时流行的北曲杂剧、南曲戏文或传奇的唱段,而后者这些,正是我们需要经过细心考察方能发现的重要戏曲史料。
先请看《金瓶梅》写唱曲的如下一例:
(应伯爵在郊园宴会诸友。)李铭、吴惠立在太湖石边,轻拨琵琶,漫擎擅板,唱了一只曲,名曰【水仙子】:据着俺老母情……(词略)。……金钏儿就唱了一曲,名唤【荼縻香】:记得初相识……(词略)。唱毕,吴银儿接唱一曲,名【青杏儿】:风雨替花愁……(词略)。……唱毕,李铭、吴惠排立。谢希大道:还有这些伎艺不曾做哩!只见弹的弹、吹的吹,琵琶、箫管(齐响),又唱了一只【小梁州】:门外红尘滚滚飞……(词略)。(54)
这里写到的所唱四曲,经考察,来源于以下不同曲(剧)体类型的题材:(1)元杂剧。【水仙子】据着俺老母情……套,见郑德辉《倩女离魂》杂剧第4折。(2)元散套。【荼縻香】记得初相识……套,《正音谱》【大石调】引,注关汉卿散套。(3)金元小令。【青杏儿】风雨替花愁……,《正音谱》(《啸馀谱》本)【小石调】引,题金人赵秉文作;【小梁州】门外红尘滚滚飞……,《正音谱》【正宫】引,题元人张鸣善小令。其中同戏曲关系最为密切的,显然是(1),它可以使我们了解到当时各种戏曲题材与唱腔流行、传布及它们如何渗透到清唱曲的情况。
图3|《金瓶梅》清唱曲图
考据、发掘《金瓶梅》隐含于清唱曲中的剧曲成分,是一项很艰巨而吃功夫的工作,也是对研究者曲学功力的考验。著名前辈学者冯沅君先生曾考得《香囊记》4曲、《玉环记》2曲、《南西厢》1曲[21],赵景深先生考得《两世姻缘》《子母冤家》《风云会》曲各一套[22],徐朔方先生文中也曾提到《宝剑记》一套[23],周钧韬《〈金瓶梅〉抄引话本、戏曲考探》一文[24],又补出了冯、赵、徐三位先生文章未及的《琵琶记》5曲、《玉环记》1曲、《宝剑记》2曲。以上合计8种剧目、19支(或套)曲子。
经过本人考证结果,发现还远不止这些。陈述考据材料及依据,说起来比较繁细,得用专文[25]。先不问过程,只管结果,这里将本人考据增得的(10种剧目、24曲)结果,连同冯、赵、徐、周四位先生考据合计成果相加,共得剧目18种、剧曲43支(或套)的名目与出处,按剧曲在《金瓶梅》中首次出现为序,罗列如下:
1.喜得功名完遂套(20)——见《彩楼记》(《古本戏曲丛刊二集》影印旧抄本)第20出《喜得功名》【乔和笙】。
2.【雁过沙】赤帝当权耀太虚套(27)——《唐伯亨》戏文佚曲。
3—7.【梁州序】向晚来雨过南轩等五曲(27)——见《琵琶记》(清陆贻典抄校本)第21出《伯喈弹琴诉怨》。
8.虽不是八位中紫绶臣曲(31)——见《抱妆盒》杂剧第2折【南吕】套。
9.【八声甘州】花遮翠拥套(32)——见《金童玉女》杂剧第1折【仙吕】。
10.【朝元歌】花边柳边曲(36)——见《香囊记》(明汲古阁本)第6出《途叙》。
11.【前腔】十载黄卷青灯曲(36)——同上。
12.【锦堂月】红入仙桃曲(36)——见《香囊记》(明汲古阁本)第2出《庆寿》。
13.【前腔】难报母氏劬劳(36)——同上。
14.【驻云飞】举止从容曲(11)——见《玉环记》(明汲古阁本)第6出《韦皋嫖院》。
15.【画眉序】恩德浩无边曲(36)——见《玉环记》(明汲古阁本)第12出《延赏赘皋》。
16.【前腔】弱质始笄年曲(36)——同上。
17.【斗鹌鹑】翡翠窗纱套(41)——见《两世姻缘》杂剧第3折【越调】。
18—21.东野翠烟(消)等四曲(46)——《子母冤家》戏文佚曲【好事近】等。
22.【越恁好】闹花深处曲(46)——《张翠莲》戏文佚曲。
23.【水仙子】据着俺老母情曲(54)——见《倩女离魂》杂剧第4折【黄钟】。
24.【斗鹌鹑】夜去明来,到有个天长地久套(58)——见《西厢记》杂剧第4本第2折【越调】。
25.秋香亭曲(61)——《流红叶》杂剧佚曲。
26—29.【罗江怨】恹恹病转浓四曲(61)——《林招得》戏文佚曲。
30—31.【驻马听】寒夜无茶二曲(67)——见《宝剑记》第33出。
32.半万城兵套(61)(68)——见《西厢记》杂剧第2本第2折【中吕】。
33.游艺中原套(68)——见《西厢记》杂剧第1本第1折【仙吕】。
34.【新水令】玉骢娇(骄)马出皇都套(74)——见《西厢记》杂剧第5本第4折【双调】。
35.【正宫·端正好】享富贵,受皇恩套(70)——见《宝剑记》第50出。
36.【正宫·端正好】水晶宫,鲛绡帐套(71)——见《风云会》杂剧第3折。
37.【新水令】翠帘深小套(72)——《世间配偶》杂剧第四折【双调】佚曲。
38—43.【宜春令】第一来为压惊等六曲(74)——见《南西厢》(明汲古阁本)第17出《东阁邀宾》。
考得以上这批《金瓶梅》清唱曲中所隐含的剧曲出处,对于我们了解、研究明中叶后期的戏曲历史、剧种声腔形态、剧目流布、版本面目、清唱状况及确定《金瓶梅》的成书年代等,都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
七
木偶戏、百戏及其他
《金瓶梅》有两处写到木偶戏的演出:
(官哥儿元后,入殓、诵经毕,)打发僧人去了。叫了一起提偶的先在哥儿灵前祭毕,然后西门庆在大厅上放桌席管待众人。(59)
(西门庆死后,其家做二七道场。)叫了一起偶戏,在大卷棚内摆设酒席伴宿。提演的是《孙荣孙华杀狗劝夫》戏文。堂客都在灵旁厅内,围着帏屏,放下帘来,摆放桌席,朝外观看。……祭祀已毕,卷棚内点起烛来,安席坐下。打动鼓乐,戏文上开上开(疑衍上开二字),直搬演到三更天色,戏文方了。(80)
用木偶戏作丧家,由来已古。《旧唐书·音乐志》云:窟礧子,亦云魁礧子,作偶人以戏。善歌舞,本丧家乐也,汉末始用之于嘉会。唐杜佑《通典》卷146,文同。其说本于应劭《风俗通》[26],则又可追溯到汉代。此风相沿千年不绝,今泉州提线木偶,俗称嘉礼,意谓木偶戏为嘉会中之大礼,它常用于各种红白喜事,以示喜庆或追荐亡灵。从《金瓶梅》两演木偶戏都用于丧礼的描写来看,明代木偶戏演出还是继承这种传统风俗。书中写到的木偶戏,具体艺术形态不可尽知,而从叙述中提到的提偶提演来判断,当属于提线木偶。它搬演的是南戏传统剧目《杀狗劝夫》戏文,开场称上开,与明院本(如上引《王勃院本》)、明南戏(如成化本《白兔记》)相同。这些都说明,当时的木偶戏正是同当时各种戏剧相沟通、相影响的。
《金瓶梅》还多处提到百戏的演出。《金瓶梅》所称的百戏,范围较广,它至少包括三种不同类型的演出。一为教坊司排场,即前引(58)(76)等各回书中提到的与院本、队舞等一起间插合演的教坊乐人演出的节目。二为民间杂耍,例如:
春梅见妇人(潘金莲)死了,整哭了两三日,茶饭都不吃,慌了守备,使人门前叫了调百戏的货郎儿进去,耍与他观看,只是不喜欢。(88)
忽见两个青衣伴当,走来跪下(向春梅)禀道:老爷在新庄,差小的来请小奶奶看杂耍百戏的。大奶奶、二奶奶都去了,请奶奶快去哩。(89)
三为用于祭奠、参灵的锣鼓地吊:
(李瓶儿死后,祭奠二七。)十一日白日,先是歌郎并锣鼓地吊,来灵前参灵。吊《五鬼闹判》《张天师着鬼迷》《钟馗戏小鬼》《老子过函关》《六贼闹弥勒》《雪里梅》《庄周梦蝴蝶》《天王降地水火风》《洞宾飞剑斩黄龙》《赵太祖千里送荆娘》。各样百戏吊罢,堂客都在帘内现观看。(65)
这类穿插佛道宗教故事用以驱鬼逐灾的百戏演出,实可视为傩戏的一种。地吊,孙楷弟先生释为即地上搬演之戏[27],比较近情,吊,作吊戏、吊场解;吊场即作场。今贵州傩戏,又称地戏,其解同义。
另外,《金瓶梅》还写到队舞(58、65、76)、步戏(19、20)、高戏(42)、舞迓鼓(42)、高橇(42)、舞鲍老(45)、走马耍解(90)等名目繁多的教坊或民间技艺演出,它们都同戏剧有着某些联系。文字散珠断玉,不胜俱引,本文就从略了。
参考文献
[1] 这些文章主要如:涩斋《金瓶梅词话里的戏剧史料》(载1934年北平《剧学月刊》第3卷第9期)、冯沅君《金瓶梅词话中的文学史料》(收见作者著《古剧说汇》,北京:作家出版社,1956年)、戴不凡《明清小说中的戏曲史料》(收见作者著《小说见闻录》,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80年)等。此外,吴晗《〈金瓶梅〉的著作时代及其社会背景》(载1934年上海《文学季刊》创刊号)、赵景深《〈金瓶梅词话)与曲子》(见作者著《中国小说丛考》,济南:齐鲁书社,1980年)等论文,都曾涉及《金瓶梅》中的清唱曲问题。
[2] 这套曲子,又见《雍熙乐府》(四部丛刊本)第11册,注灯词;《词林摘艳》(影印嘉靖乙酉本)戊集,注无名氏《元宵》;《盛世新声》(影印正德十二年本)午集,注双调。【第七兄】,各本俱作【七弟兄】。
[3] 这二句错简,将样板比越缩,均作对白大字排印,语意费解。现一律改作剧情科介语,始觉上下文稍为连贯。
[4] 院本开头外扮节级上开四句,又见明成化本《白兔记》开场诗,法正作国正。院本结尾此正是四句,又见《水浒全传》第82回描述御宴排场的诗赞,文同。
[5] 《水浒全传》第51回:雷横听了,又遇心闲,便和那李小二径到勾栏里来看。……看戏台上,却做笑乐院本。又,第104回:那时粉头已上台做笑乐院本,众人见这边男女相扑,一齐走拢来……
[6] 明沈德符《万历野获编·补遗》:内廷诸戏剧隶钟鼓司,习相传院本。……全在结局有趣,如人谈笑话,只要末语令人解颐。盖即教坊所称耍笑院本之意也。耍笑院本,即笑乐院本。
[7] 详《明史》卷74《职官三》。
[8] 〔明〕潘之恒:《鸾啸小品》卷二《乐技》。
[9] 〔明〕顾启元:《客座赘语》卷九《戏剧》。
[10] 关于《金瓶梅》的写作年代,研究者说法很多。徐朔方《〈金瓶梅〉的写定者是李开先》(载《杭州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80年第1期)等文,据小说第70回俳优演唱【正宫·端正好】(享富贵受皇恩)套曲系引用李开先《宝剑记》,结合雪蓑渔者序,《宝剑记》在嘉靖二十六年(1547)才有刻本,而确定《金瓶梅》的写定当在这一年之后;徐文还据有关《金瓶梅》流传年代可考的最早记载为袁中郎写于明万历二十四年(1596)的《与董思白书》(见《袁中郎全集·书牍》),确定《金瓶梅》的写定又在这一年之前。这种意见,大致可从。不过,今存《宝剑记》的最早刊本(国家图书馆藏明刊本),除有雪蓑渔者写于嘉靖二十六年的前序外,还另有王九思写于嘉靖己酉二十八年(1549)的后序。故徐先生确定的《金瓶梅》写定年代的前限,还应往后推二年才是。若粗略言之,不妨说《金瓶梅》的写作年代是在明嘉靖后期至万历前期之间。如果把《金瓶梅》的写作年代定在这段时间的之前或者之后,同样也不符合本文所辑戏剧史料揭示的明代戏剧历史实际。
[11] 明祝允明《猥谈》:数十年来,所谓‘南戏’盛行,……愚人蠢工,徇意更变,妄名‘余姚腔’‘海盐腔’‘弋阳腔’‘昆山腔’之类。这是迄今所见最早提及明南戏海盐腔的记述。按,祝氏明天顺四年(1460)生,嘉靖五年(1526)卒。上推数十年,约在成化、弘治年间,其时海盐腔不仅流传,而且已有它的名称。明李日华《紫桃轩杂缀》所记的宋张镃令歌儿衍曲,时称海盐腔,则与戏曲声腔海盐腔无涉。
[12] 见绿依《秋叶随笔》一文,载1933年北平《剧学月刊》第2卷第11期。
[13] 详拙作:《成化本〈白兔记〉与元传奇〈刘智远〉——关于成化本〈白兔记〉戏文的渊源问题》,《南戏论丛》,第251~268页。
[14] 明代海盐腔的演出脚本,与同时期的昆山腔脚本基本相同,或仅作很小的改动,《南西厢》是最典型的案例。参阅本书《南戏〈西厢记〉考》‘海盐子弟’‘苏州戏子’共唱《南西厢记》段。
[15] 钱南扬:《戏文概论》,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第50页。
[16] 参阅汪效倚辑注:《潘之恒曲话》,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88年,第145页。
[17] 第31回:本县正堂李知县……拿帖送了一名小郎来答应。年方十八岁,本贯苏州府常熟县人,唤名小张松。……能答歌唱南曲。……(西门庆)满心欢喜,……改换了名字,叫做书童。此外,第31回写书童儿妆旦劝狎客中,还具体描写书童搽画妆扮起来,相个旦儿的模样演唱南曲的情景。
[18] 见第58、67、74各回。
[19] 明王骥德在万历年间所著的《曲律·论部色》中说:今之南戏(按:指昆山腔),则有正生、贴生(或小生)、正旦、贴旦、老旦、小旦、外、末、净、丑(即中净)、小丑(即小净),共十二人,或十一人。与古小异。《集成·四》,第143页。
[20] 参阅朱建明《从〈玉华堂日记〉看明代上海的戏曲演出》,《戏曲论丛》第1辑,兰州:甘肃人民出版社,1986年,第130~149页。
[21] 冯沅君:《金瓶梅词话中的文学史料》六、清唱的曲辞与唱法,《古剧说汇》,北京:作家出版社,1956年,第198~206页。
[22] 赵景深:《金瓶梅词话与曲子》,《中国小说丛考》,济南:齐鲁书社,1980年。
[23] 徐朔方:《〈金瓶梅〉的写定者是李开先》,《杭州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80年第1期。
[24] 周钧韬:《〈金瓶梅〉抄引话本、戏曲考探》,《金瓶梅新探》,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1987年,第262~293页。
[25] 参阅以下拙文:《〈金瓶梅〉所叙剧曲考》,《文献》1990年第1期;《〈金瓶梅〉戏剧史料考论·下篇:剧曲考索》,《戏曲十论》,台北:国家出版社,2005年。
[26] 〔清〕严可均辑:《全后汉文》卷41《续汉书·五行志》,灵帝数游戏于西围条,刘昭注引《风俗通》佚文。
[27] 孙楷第:《傀儡戏考原》,上海:上杂出版社,1952年,第10页。
按:本文初稿题《〈金瓶梅〉戏剧史料辑说》,载《文献》1989年第3期。补订稿题为《〈金瓶梅词话〉戏剧史料辑考》,原载《文化遗产》2015年第6期,收入《海内外中国戏剧史家自选集·孙崇涛卷》(大象出版社,2017年版)。此据补订稿。
沈珍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