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崇祯本+词话本)合集:第二十二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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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回

文/(明)兰陵笑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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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按

金瓶梅是中国第一部文人独立创作的长篇白话世情章回小说。成书约在明朝隆庆至万历年间,作者署名兰陵笑笑生。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5033.html

金瓶梅》借《水浒传》中武松杀嫂一段故事为引子,通过对兼有官僚、恶霸 、富商三种身份的市侩势力的代表人物西门庆及其家庭生活的描述,揭露了明代中叶社会的黑暗和腐败,具有深刻的认识价值以及极高的社会价值和文学价值,曾被推崇为第一奇书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5033.html

金瓶梅》行世主要有两个版本:词话本和崇祯本同时发布这两个版本,以供读友们方便阅读和参考,敬请关注。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5033.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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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话本,又称万历本,一般认为是原始文本,说唱气息明显,文字和情节较为粗陋,行文有多处错讹,但更富有生活气息。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5033.html

崇祯本,又称绣像本,一般认为经过文人和出版商增删修订,行文更整洁,情节更合理紧凑,减少了情节上的错讹,更富有艺术性,有文人创作的艺术特点。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5033.html

通常专家学者重视词话本,普通读者则更喜读崇祯本故而将崇祯本调整在前面。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5033.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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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本】《金瓶梅》


第二十二回

蕙莲儿偷期蒙爱

春梅姐正色闲邪


词曰:

今宵何夕?月痕初照。等闲间一见犹难,平白地两边凑巧。向灯前见他,向灯前见他,一似梦中来到。何曾心料,他怕人瞧。惊脸儿红还白,热心儿火样烧。


话说次日,有吴大妗子、杨姑娘、潘姥姥众堂客,因来与孟玉楼做生日,月娘 都留在后厅饮酒,其中惹出一件事儿。那来旺儿,因他媳妇痨病死了,月娘新又与 他娶了一房媳妇,乃是卖棺材宋仁的女儿,也名唤金莲。当先卖在蔡通判家房里使 唤,后因坏了事出来,嫁与厨役蒋聪为妻。这蒋聪常在西门庆家答应,来旺儿早晚 到蒋聪家叫他去,看见这个老婆,两个吃酒刮言,就把这个老婆刮上了。一日,不 想这蒋聪因和一般厨役分财不均,酒醉厮打,动起刀杖来,把蒋聪戳死在地,那人 便越墙逃走了。老婆央来旺儿对西门庆说了,替他拿帖儿县里和县丞说,差人捉住 正犯,问成死罪,抵了蒋聪命。后来,来旺儿哄月娘,只说是小人家媳妇儿,会做 针指。月娘使了五两银子,两套衣服,四匹青红布,并簪环之类,娶与他为妻。月 娘因他叫金莲,不好称呼,遂改名为蕙莲。这个妇人小金莲两岁,今年二十四岁, 生的白净,身子儿不肥不瘦,模样儿不短不长,比金莲脚还小些儿。性明敏,善机 变,会妆饰,就是嘲汉子的班头,坏家风的领袖。若说他底的本事,他也曾:    

斜倚门儿立,人来侧目随。托腮并咬指,无故整衣裳。坐立频摇腿,无人曲唱低。开窗推户牖,停针不语时。未言先欲笑,必定与人私。


初来时,同众媳妇上灶,还没甚么妆饰。后过了个月有余,因看见玉楼、金莲打扮 ,他便把䯼髻垫的高高的,头发梳的虚笼笼的,水鬓描的长长的,在 上边递茶递水,被西门庆睃在眼里。一日,设了条计策,教来旺儿押了五百两银子 ,往杭州替蔡太师制造庆贺生辰锦绣蟒衣,并家中穿的四季衣服,往回也有半年期 程。从十一月半头,搭在旱路车上起身去了。西门庆安心早晚要调戏他这老婆,不 期到此正值孟玉楼生日,月娘和众堂客在后厅吃酒。西门庆那日没往那去,月娘分 咐玉箫:房中另放桌儿,打发酒菜你爹吃。西门庆因打帘内看见蕙莲身上穿着 红绸对襟袄、紫绢裙子,在席上斟酒,问玉箫道:那个是新娶的来旺儿的媳妇子 蕙莲?怎的红袄配着紫裙子,怪模怪样?到明日对你娘说,另与他一条别的颜色裙 子配着穿。玉箫道:这紫裙子,还是问我借的。说着就罢了。  


须臾,过了玉楼生日。一日,月娘往对门乔大户家吃酒去了。约后晌时分,西 门庆从外来家,已有酒了,走到仪门首,这蕙莲正往外走,两个撞个满怀。西门庆 便一手搂过脖子来,就亲了个嘴,口中喃喃呐呐说道:我的儿,你若依了我,头 面衣服,随你拣着用。那妇人一声儿没言语,推开西门庆手,一直往前走了。西 门庆归到上房,叫玉箫送了一匹蓝缎子到他屋里,如此这般对他说:爹昨日见你 穿着红袄,配着紫裙子,怪模怪样的不好看,才拿了这匹缎子,使我送与你,教你 做裙子穿。这蕙莲开看,却是一匹翠蓝兼四季团花喜相逢缎子。说道:我做出 来,娘见了问怎了?玉箫道:爹到明日还对娘说,你放心。爹说来,你若依了 这件事,随你要甚么,爹与你买。今日赶娘不在家,要和你会会儿,你心下如何?那妇人听了,微笑不言,因问:爹多咱时分来?我好在屋里伺候。玉箫道:爹说小厮们看着,不好进你屋里来的。教你悄悄往山子底下洞儿里,那里无人, 堪可一会。老婆道:只怕五娘、六娘知道了,不好意思的。玉箫道:三娘 和五娘都在六娘屋里下棋,你去不妨事。当下约会已定,玉箫走来回西门庆说话 。两个都往山子底下成事,玉箫在门首与他观风。正是:


解带色已战,触手心愈忙。

那识罗裙内,销魂别有香。  


不想金莲、玉楼都在李瓶儿房里下棋,只见小鸾来请玉楼,说:爹来家了。三人就散了,玉楼回后边去了。金莲走到房中,匀了脸,亦往后边来。走入仪门 ,只见小玉立在上房门首。金莲问:你爹在屋里?小玉摇手儿,往前指。金莲 就知其意,走到前边山子角门首,只见玉箫拦着门。金莲只猜玉箫和西门庆在此私 狎,便顶进去。玉箫慌了,说道:五娘休进去,爹在里头有勾当哩!金莲骂道 :怪狗肉,我又怕你爹了?不由分说,进入花园里来,各处寻了一遍。走到藏 春坞山子洞儿里,只见他两个人在里面才了事。妇人听见有人来,连忙系上裙子往 外走,看见金莲,把脸通红了。金莲问道:贼臭肉,你在这里做甚么?蕙莲道 :我来叫画童儿。说着,一溜烟走了。金莲进来,看见西门庆在里边系裤子, 骂道:贼没廉耻的货,你和奴才淫妇大白日里在这里,端的干这勾当儿,刚才我 打与淫妇两个耳刮子才好,不想他往外走了。原来你就是画童儿,他来寻你!你与 我实说,和这淫妇偷了几遭?若不实说,等住回大姐姐来家,看我说不说。我若不 把奴才淫妇脸打的胀猪,也不算。俺们闲的声唤在这里,你也来插上一把子。老娘 眼里却放不过!西门庆笑道:怪小淫妇儿,悄悄儿罢,休要嚷的人知道。我实 对你说,如此这般,连今日才第一遭。金莲道:一遭二遭,我不信。你既要这 奴才淫妇,两个瞒神谎鬼弄刺子儿,我打听出来,休怪了,我却和你们答话!那 西门庆笑的出去了。  


金莲到后边,听见众丫头们说:爹来家,使玉箫手巾裹着一匹蓝缎子往前边 去,不知与谁。金莲就知是与蕙莲的,对玉楼也不题起此事。这妇人每日在那边 ,或替他造汤饭,或替他做针指鞋脚,或跟着李瓶儿下棋,常贼乖趋附金莲。被西 门庆撞在一处,无人,教他两个苟合,图汉子喜欢。蕙莲自从和西门庆私通之后, 背地与他衣服、首饰、香茶之类不算,只银子成两家带在身边,在门首买花翠胭脂 ,渐渐显露,打扮的比往日不同。西门庆又对月娘说,他做的好汤水,不教他上大 灶,只教他和玉箫两个,在月娘房里后边小灶上,专顿茶水,整理菜蔬,打发月娘 房里吃饭,与月娘做针指,不必细说。看官听说:凡家主,切不可与奴仆并家人之 妇苟且私狎,久后必紊乱上下,窃弄奸欺,败坏风俗,殆不可制。  


一日,腊月初八日,西门庆早起,约下应伯爵,与大街坊尚推官家送殡。叫小 厮马也备下两匹,等伯爵白不见到,一面李铭来了。西门庆就在大厅上围炉坐的, 教春梅、玉箫、兰香、迎春一般儿四个,都打扮出来,看着李铭指拨、教演他弹唱 。女婿陈敬济,在旁陪着说话。正唱《三弄梅花》,还未了,只见伯爵来,应保夹 着毡包进门。那春梅等四个就要往后走,被西门庆喝住,说道:左右只是你应二 爹,都来见见罢,躲怎的!与伯爵两个相见作揖,才待坐下,西门庆令四个过来 :与应二爹磕头。那春梅等朝上磕头下去,慌的伯爵还喏不迭,夸道:谁似 哥有福,出落的恁四个好姐姐,水葱儿的一般,一个赛一个。却怎生好?你应二爹 今日素手,促忙促急,没曾带的甚么在身边,改日送胭脂钱来罢。春梅等四人, 见了礼去了。陈敬济向前作揖,一同坐下。西门庆道:你如何今日这咱才来? 应伯爵道:不好告诉你的。大小女病了一向,近日才好些。房下记挂着,今日接了他家来散心住两日。乱着,旋叫应保叫了轿子,买了些东西在家,我才来了。 西门庆道:教我只顾等着你。咱吃了粥,好去了。随即吩咐后边看粥来吃。只 见李铭,见伯爵打了半跪。伯爵道:李日新,一向不见你。李铭道:小的有 。连日小的在北边徐公公那里答应来。说着,小厮放桌儿,拿粥来吃。西门庆陪 应伯爵、陈敬济吃了。就拿小银钟筛金华酒,每人吃了三杯。壶里还剩下上半壶酒 ,吩咐画童儿:连桌儿抬去厢房内,与李铭吃。就穿衣服起身,同伯爵并马而 行,与尚推官送殡去了。只落下李铭在西厢房,吃毕酒饭。


玉箫和兰香众人,打发西门庆出了门,在厢房内厮乱,顽成一块。一回,都往 对过东厢房西门大姐房里掴混去了,止落下春梅一个,和李铭在这边教演琵琶。李 铭也有酒了。春梅袖口子宽,把手兜住了。李铭把他手拿起,略按重了些。被春梅 怪叫起来,骂道:好贼忘八!你怎的捻我的手,调戏我?贼少死的忘八,你还不 知道我是谁哩!一日好酒好肉,越发养活的你这忘八圣灵儿出来了,平白捻我的手 来了。贼忘八,你错下这个锹撅了。你问声儿去,我手里你来弄鬼!爹来家等我说 了,把你这贼忘八,一条棍撵的离门离户!没你这忘八,学不成唱了?愁本司三院 寻不出忘八来?撅臭了你这忘八了!被他千忘八,万忘八,骂的李铭拿着衣服, 往外走不迭。正是:


两手劈开生死路,翻身跳出是非门。


当下春梅气狠狠,直骂进后边来。金莲正和孟玉楼、李瓶儿并宋蕙莲在房里下 棋,只听见春梅从外骂将来。金莲便问道:贼小肉儿,你骂谁哩,谁惹你来? 春梅道:情知是谁,叵耐李铭那忘八!爹临去,好意吩咐小厮,留下一桌菜并粳 米粥儿与他吃。也有玉箫他们,你推我,我打你,顽成一块,对着忘八,呲牙露嘴 的,狂的有些褶儿也怎的。顽了一回,都往大姐那边去了。忘八见无人,尽力把我 手上捻一下。吃的醉醉的,看着我嗤嗤呆笑。那忘八见我吆喝骂起来,他就夹着衣 裳往外走了。刚才打与贼忘八两个耳刮子才好!贼忘八,你也看个人儿行事,我不 是那不三不四的邪皮行货,教你这个忘八在我手里弄鬼。我把忘八脸打绿了!金 莲道:怪小肉儿,学不学没要紧,把脸气的黄黄的,等爹来家说了,把贼忘八撵 了去就是了。那里紧等着供唱撰钱哩,怎的教忘八调戏我这丫头!我知道贼忘八业 罐子满了。春梅道:他就倒运,着量二娘的兄弟。那怕他!二娘莫不挟仇打我 五棍儿?宋蕙莲道:论起来,你是乐工,在人家教唱,也不该调戏良人家女子 !照顾你一个钱,也是养身父母,休说一日三茶六饭儿扶侍着。金莲道:扶侍 着,临了还要钱儿去了。按月儿,一个月与他五两银子。贼忘八,错上了坟。你问 声家里这些小厮们,那个敢望着他呲牙笑一笑儿,吊个嘴儿?遇喜欢骂两句;若不 欢喜,拉倒他主子跟前就是打。贼忘八,造化低,你惹他生姜,你还没曾经着他辣 手!因向春梅道:没见你,你爹去了,你进来便罢了,平白只顾和他那房里做 甚么?却教那忘八调戏你!春梅道:都是玉箫和他们,只顾还笑成一块,不肯 进来。玉楼道:他三个如今还在那屋里?春梅道:都往大姐房里去了。 玉楼道:等我瞧瞧去。那玉楼起身去了。


良久,李瓶儿亦回房,使绣春叫迎春 去。至晚,西门庆来家,金莲一五一十告诉西门庆。西门庆吩咐来兴儿,今后休放 进李铭来走动。自此断了路儿,不敢上门。正是:


习教歌妓逞家豪,每日闲庭弄锦槽。

不是朱颜容易变,何由声价竞天高。




【词话本】《金瓶梅》


第二十二回

西门庆私淫来旺妇

春梅正色骂李铭

巧厌多劳拙厌闲,善嫌懦弱恶嫌顽,

富遭嫉妒贫遭辱,勤怕贪图俭怕悭;

触事不分皆笑拙,见机而作又疑奸,

思量那件合人意,为人难做做人难。


话说次日有吴大妗子、杨姑娘、潘姥姥众堂客,都来与孟玉楼做生日。月娘在后厅与众客饮酒,倒也罢了,其中惹出一件事来。那来旺儿,因他媳妇自家痨病死了,月娘新近与他娶了一房媳妇,娘家姓宋,乃是卖棺材宋仁的女儿。当先卖在蔡通判家房里使唤,后因坏了事出来,嫁与厨役蒋聪为妻小;这蒋聪常在西门庆家做活答应,来旺儿早晚到蒋聪家叫蒋聪去,看见这个老婆,两个吃酒刮言,就把这个老婆刮上了。一日,不想这蒋聪因和一般厨役分财不均,酒醉厮打,动起刀杖来,把蒋聪戳死在地,那人便越墙逃走了。老婆央来旺儿对西门庆说了,替他拿帖儿,县里和县丞说,差人捉住正犯,问成死罪,抵了蒋聪命。后来,来旺儿哄月娘,只说是小人家媳妇儿,会做针指。月娘使了五两银子,两套衣服,四疋青红布,并簪环之类,娶与他为妻。月娘因他叫金莲不好称呼,遂改名蕙莲。这个老婆属马的,小金莲两岁,今年二十四岁了,生的黄白净面,身子儿不肥不瘦,模样儿不短不长,比金莲脚还小些儿。性明敏,善机变,会妆饰,龙江虎浪,就是嘲汉子的班头,坏家规的领袖。若说他底本事,他也曾:


斜筒门儿立,人来倒目随;托腮并咬指,无故整衣裳;坐立随摇腿,无人曲唱低;开窗推户牖,停针不语时;未言先欲笑,必定与人私。


初来时,同众家人媳妇上灶,还没甚么妆饰,犹不作在意里。后过了一个月有余,看了玉楼、金莲众人打扮,他把䯼髻垫的高高的,梳的虚笼笼的头发,把水鬓描的长长的,在上边递茶递水,被西门庆睃在眼里。


一日,设了条计策,教来旺儿押了五百两银子,往杭州替蔡太师制造庆贺生辰锦绣蟒衣,并家中穿的四季衣服,往回也有半年期程。约从十一月半头,搭在旱路车上,起身去了。西门庆安心早晚要调戏他这老婆,不期到此,正值孟玉楼生日,月娘和众堂客在后厅吃酒。西门庆那日在家,没往那去,月娘分付玉箫:「房中另放桌儿,打发酒菜汤饭点心你爹吃。」西门庆因打帘内看见,惠莲身上穿着袖对衿袄,紫绢裙子,在席上斟酒。故意问玉箫:「那个穿红祆的是谁?」玉筲回道:「是新娶的来旺儿的媳妇子惠莲。」西门庆道:「这媳妇子,怎的红祆配着紫裙子,怪模怪样!到明日对你娘说,另与他一条别的颜色裙子,配着穿。」玉箫道:「这紫裙子,还是问我借的裙子。」说了,就罢了。须臾,过了玉楼生日。


一日,月娘往对门乔大户家吃生日酒去了。约后晌时分,西门庆从外来家,已有酒了;走到仪门首,这惠莲正往外走,两个撞了满怀。西门庆便一手搂过脖子来,就亲了个嘴。口中喃喃吶吶说道:「我的儿,你若依了我,头面衣服,随你拣着用!」那老婆一声儿没言语,推开西门庆手,一直往前走了。西门庆归到上房,叫玉箫送了一疋蓝段子到他屋里,如此这般对他说:「爹昨日见你酒席上斟酒,穿着红祆配着紫裙子,怪模怪样的,不好看;说『这紫裙子还是问我借的。』爹才开厨柜拿了这疋段子,使我送与你,教你做裙子穿。」这惠莲开看,都是一疋翠蓝四季团花兼喜相逢段子。说道:「我做出来,娘若见了问怎了?」玉箫道:「爹到明日还对娘说,你放心。爹说来,你若依了这件事,随你要甚么,爹与你买。今日赶娘不在家,要和你会会儿,你心下何如?」那老婆听了,微笑而不言。因问:「爹多咱时分来?我好在屋里伺候。」玉箫道:「爹说小厮每看着,不好进你这屋里来的;教你悄悄往山子底下洞儿里,那里无人,堪可一会儿。」老婆道:「只怕五娘、六娘知道了,不好意思的。」玉箫道:「三娘和五娘,都在六娘屋里下棋,你去不妨事。」当下约会已定,玉箫走来回西门庆说话,两个都往山子底下成事,玉箫在门首与他观风。都不想金莲、玉楼,都在李瓶儿房里下棋,只见小鸾来请玉楼,说:「爹来家了。」三人就散了,玉楼回后边去了。金莲走到房中,匀了脸,亦往后边来。走入仪门,只门小玉立上房门首。金莲问:「你爹在屋里?」小玉摇手儿往前指,这金莲就知其意。走到前边山子角门首,只见玉箫拦着门。金莲只猜玉筲和西门庆在此私狎,便顶进去。玉箫慌了:「五娘休进去,爹在里面有勾当哩!」金莲骂道:「怪狗肉,我又怕你爹了?」不由分说,进入花园里来,各处寻了一遍。走到藏春坞山子洞儿里,只见他两个人在里面才了事。老婆听见有人来,连忙系上裙子,往外走。看见金莲,把脸通红了。金莲问道:「贼臭肉!你在这里做甚么?」老婆道:「我来叫画童儿来。」看着,一溜烟走了。金莲进来,看见西门庆在里边系裤子,骂道:「贼没廉耻的货,你和奴淫妇,大白日里在这里端的干的勾当儿?刚才我打与那淫妇两个耳子才好!不想他往外走了。原来你就是画童儿,他来寻你!你与我实说,和这淫妇偷了几遭?若不实说。等住回大姐姐来家,看我说不说!我若不把奴才淫妇脸,打的胀猪,也不等。俺每闲的声唤在这里来,你也来插上一把子。老娘眼里都放不过!」西门庆笑道:「怪小淫妇儿!悄悄儿罢,休要嚷的人知道。我实对你说,如此这般,连今日才一遭。」金莲道:「一遭?二遭?我不信。你既要这奴才淫妇,两个瞒神諕鬼,弄剌子儿,我打听出来,休怪了我都和你每答话!」那西门庆笑的出去了。金莲到后边,听见众丫头每说:「爹来家,使玉箫手巾裹着一疋蓝段子,往前边去,不知与谁?」金莲就知是与来旺儿媳妇子的,对玉楼亦不题起此事。这老婆每日在那边,或替他造汤饭,或替他做针指鞋脚,或跟着李瓶儿下棋,常贼乖趋附金莲。被西门庆撞在一处,无人,教他两个苟合,图汉子喜欢。惠莲自从和西门庆私通之后,背地不筭,与他衣服、汗巾、首饰、香茶 之类。只银子成两,家带在身边,在门首买花翠胭粉,渐渐显露,打扮的比往日不同。西门庆又对月娘说:「他做的好汤水。」不教他上大灶,只教他和玉箫两个,在月娘房里,后边小灶上,专顿茶水,整理菜蔬,打发月娘房里吃饭,与月娘做针指,不必细说。


看官听说:凡家主切不可与奴仆并家人之妇,苟且私狎。久后必紊乱上下,窃弄奸欺,败坏风俗,殆不可制!有诗为证:


西门贪色失尊卑,群妾争妍竟莫疑,

何事月娘欺不在,暗通仆妇乱并彝。


一日,腊月初八日,西门庆早起,约下应伯爵,与大街坊尚推官家送殡。教小厮马也备下两疋,等伯爵白不见到。一面李铭来了教唱,春梅等四人弹唱。西门庆正在大厅上,围炉坐的,教春梅、玉箫、兰香、迎春一般儿四个,都打扮出来,看着李铭指拨,教演他弹唱。女婿陈经济,在傍陪着说话。


正唱三弄梅花,还未了,只见伯爵来,应宝跟着,夹着毡包进门。那春梅等四个,就要往后走,被西门庆喝住,说道:「左右是你应二爹,都来见见罢,躲怎的?」与伯爵两个相见作揖,才待坐下,西门庆令四个过来,与应二爹磕头。那春梅等朝上磕头下去,慌的伯爵还喏不迭,夸道:「谁似哥好有福!出落的恁四个好姐姐,水葱儿的一般,一个赛一个!都怎生好?你应二爹今日素手,促忙促急,没曾带的甚么在身边,改日送胭粉钱来罢。」少顷,春梅等四人,见了礼进去。陈经济向前作揖,一同坐下。西门庆道:「你如何今日这咱才来?」应伯爵道:「不好告诉你的。大小女病了一向,近日才教好些;房下记挂着,今日接了他家来,散心住两日,乱着,旋教应保叫了轿子,买了些东西在家,我才来了,迟了一步儿。」西门庆道:「教我只顾等你,咱吃了粥好去了。」随即一面分付小厮,后边看粥来吃。只是李铭见伯爵,打了半跪。伯爵道:「李自新,一向不见你。」李铭道:「小的有。连日小的在北边徐公公那里,答应两日,来爹宅里伺侯。」说着,两个小厮放桌儿,拿粥来吃;就是四个咸食,十样小菜儿,四碗顿烂,一碗蹄子,一碗鸽子雏儿 ,一碗春不老蒸乳饼 ,一碗馄饨鸡儿 ,银厢瓯儿,粳米 投着,各样榛松栗子、果仁、梅桂、白糖粥儿。西门庆陪应伯爵、陈经济吃了,就拿小银锺筛金华酒 ,每人吃了三杯。壶里还剩下上半壶酒,分付小厮画童儿:「连桌儿抬下去,厢房内与李铭吃。」就穿衣服起身,同应伯爵并马相行,与尚推官送殡去了。只落下李铭在西厢房,吃毕酒饭。那月娘房里,玉箫和兰香众人,打发西门庆出了门,在厢房内乱厮有成一块,一回都往对过东厢房,西门大姐房里,掴混去了;止落下春梅一个,和李铭在这边教演琵琶。李铭也有酒了,春梅袖口子宽,把手兜住了。李铭把他手拿起,略按重了些。被春梅怪叫起来,骂道:「好贼王八!你怎的捻我的手,调戏我?贼少死的王八!你还不知道我是谁哩?一日好酒好肉,越发养活的那王八灵圣儿出来了,平白捻我手的来了!贼王八,你错下这个锹撅了。你问声儿去,我手里你来弄鬼!等爹来家等我说了,把你这贼王八,一条棍撵的离门离户!没你这王八,学不成唱了?愁本司三院寻不出王八来?撅臭了你这王八了!」被他千王八、万王八,骂的李铭拿着衣服往外,金命水命,走投无命。正是:


两手劈开生死路,翻身跳出是非门。


李铭諕的往外走了,春梅气狠狠,直骂进后边来。金莲正和孟玉楼、李瓶儿并宋惠莲,在房里下棋,只听见春梅从外骂将来,金莲便问道:「贼小肉儿,你骂谁哩?谁惹你来?」气的春梅道:「情知是谁,叵耐李铭那王八!爹临去,好意分付小厮,留下一桌菜并粳米粥儿 与他吃。也有玉筲他每,你推我,我打你,顽成一块,对着王八雌牙露嘴的,狂的有些褶儿也怎的。顽了一回,都往大姐那边厢房里去了。王八见无人,尽力向我手上捻了一下。吃的醉醉的,看着我嗤嗤待笑,我饶了他。那王八见我喓喝骂起来,他就即夹着衣裳,往外走了。刚纔打与贼王八两个耳刮子纔好!贼王八!你也看个人儿行事,我不是那不三不四的邪皮行货,教你这王八在我手里弄鬼!我把王八脸打绿了!」金莲道:「怪小肉儿!学不学没要紧,把脸儿气的黄黄的!等爹来家说了,把贼王八撵了去就是了。那里紧等着供唱撰钱哩也怎的,教王八调戏我这丫头!我知道贼王八业罐子满了!」春梅道:「他就倒运着,量二娘的兄弟,那怕他二娘莫不挟仇打我五棍儿,也怎的?」宋惠莲道:「论起来,你是乐工,在人家教唱,也不该调戏良人家女子!照顾你一个钱,也是养身父母;休说一日三茶六饭儿扶侍着!」金莲道:「扶侍着,临了还要钱儿去了。按月儿一个月与他五两银子。贼王八也错上了坟,你问声家里这些小厮每,那个敢望着他雌牙笑一笑儿?吊个嘴儿?遇喜欢骂两句,若不喜欢,拉倒他主子根前,就是打。着紧把他的扛的眼直直的,看不出他来。贼王八,造化低,你惹他生姜,你还没曾经着他辣手!」因向春梅道:「没见你!你爹去了,你进来便罢了,平白只顾和他那厢房里做甚么?都教那王八调戏你!」春梅道:「都是玉箫和他每,只顾顽笑成一块,不肯进来。」玉楼道:「他三个如今还在那屋里?」春梅道:「都往对过大姐房里去了。」玉楼道:「等我瞧瞧去!」那玉楼起身去了。良久,李瓶儿亦回房,使绣春叫迎春去。至晚,西门庆来家,金莲一五一十,告诉西门庆。门庆分付来兴儿,今后休放进李铭来走动;自此遂断了路儿,不敢上门。这李铭正是:从前作过事,没兴一齐来。


有诗为证:


习教歌妓逞家豪,每日闲庭弄锦槽,

不意李铭遭谴斥,春梅声价竞天高。


毕竟未知后来何如,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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