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崇祯本+词话本)合集:第四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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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文/(明)兰陵笑笑生

编按

《金瓶梅》是中国第一部文人独立创作的长篇白话世情章回小说。成书约在明朝隆庆至万历年间,作者署名兰陵笑笑生。

《金瓶梅》借《水浒传》中武松杀嫂一段故事为引子,通过对兼有官僚、恶霸 、富商三种身份的市侩势力的代表人物西门庆及其家庭生活的描述,揭露了明代中叶社会的黑暗和腐败,具有深刻的认识价值以及极高的社会价值和文学价值,曾被推崇为第一奇书。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5154.html

《金瓶梅》行世主要有两个版本:词话本和崇祯本同时发布这两个版本,以供读友们方便阅读和参考,敬请关注。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5154.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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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话本,又称万历本,一般认为是原始文本,说唱气息明显,文字和情节较为粗陋,行文有多处错讹,但更富有生活气息。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5154.html

崇祯本,又称绣像本,一般认为经过文人和出版商增删修订,行文更整洁,情节更合理紧凑,减少了情节上的错讹,更富有艺术性,有文人创作的艺术特点。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5154.html

通常专家学者重视词话本,普通读者则更喜读崇祯本故而将崇祯本调整在前面。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5154.html

【崇祯本】《金瓶梅》

第四回

赴巫山潘氏幽欢

闹茶坊郓哥义愤

诗曰:

    璇闺绣户斜光入,千金女儿倚门立。横波美目虽后来,罗袜遥遥不相及。
    闻道今年初避人,珊珊镜挂长随身。愿得侍儿为道意,后堂罗帐一相亲。

  话说王婆拿银子出门,便向妇人满面堆下笑来,说道:老身去那街上取瓶儿来,有劳娘子相待官人坐一坐。壶里有酒,没便再筛两盏儿,且和大官人吃着,老身直去县东街,那里有好酒买一瓶来,有好一歇儿耽搁。妇人听了说:干娘休要去,奴酒不多用了。婆子便道:阿呀!娘子,大官人又不是别人,没事相陪吃一盏儿,怕怎的!妇人口里说不用了坐着却不动身。婆子一面把门拽上,用索儿拴了,倒关他二人在屋里。当路坐了,一头续着锁。

  这妇人见王婆去了,倒把椅儿扯开一边坐着,却只偷眼睃看。西门庆坐在对面,一径把那双涎瞪瞪的眼睛看着他,便又问道:却才到忘了问娘子尊姓?妇人便低着头带笑的回道:姓武。西门庆故做不听得,说道:姓堵?那妇人却把头又别转着,笑着低声说道:你耳朵又不聋。西门庆笑道:呸,忘了!正是姓武。只是俺清河县姓武的却少,只有县前一个卖饮饼的三寸丁姓武,叫做武大郎,敢是娘子一族么?妇人听得此言,便把脸通红了,一面低着头微笑道:便是奴的丈夫。西门庆听了,半日不做声,呆了脸,假意失声道屈。妇人一面笑着,又斜瞅了他一眼,低声说道:你又没冤枉事,怎的叫屈?西门庆道:我替娘子叫屈哩!却说西门庆口里娘子长娘子短,只顾白嘈。这妇人一面低着头弄裙子儿,又一回咬着衫袖口儿,咬得袖口儿格格驳驳的响,要便斜溜他一眼儿。只见这西门庆推害热,脱了上面绿纱褶子道:央烦娘子替我搭在干娘护炕上。这妇人只顾咬着袖儿别转着,不接他的,低声笑道:自手又不折,怎的支使人!西门庆笑着道:娘子不与小人安放,小人偏要自己安放。一面伸手隔桌子搭到床炕上去,却故意把桌上一拂,拂落一只箸来。却也是姻缘凑着,那只箸儿刚落在金莲裙下。西门庆一面斟酒劝那妇人,妇人笑着不理他。他却又待拿起箸子起来,让他吃菜儿。寻来寻去不见了一只。这金莲一面低着头,把脚尖儿踢着,笑道:这不是你的箸儿!西门庆听说,走过金莲这边来道:原来在此。蹲下身去,且不拾箸,便去他绣花鞋头上只一捏。那妇人笑将起来,说道:怎这的罗唣!我要叫了起来哩!西门庆便双膝跪下说道:娘子可怜小人则个!一面说着,一面便摸他裤子。妇人叉开手道:你这歪厮缠人,我却要大耳刮子打的呢!西门庆笑道:娘子打死了小人,也得个好处。于是不由分说,抱到王婆床炕上,脱衣解带,共枕同欢。却说这妇人自从与张大户勾搭,这老儿是软如鼻涕脓如酱的一件东西,几时得个爽利!就是嫁了武大,看官试想,三寸丁的物事,能有多少力量?今番遇了西门庆,风月久惯,本事高强的,如何不喜?但见:

    交颈鸳鸯戏水,并头鸾凤穿花。喜孜孜连理枝生,美甘甘同心带结。一个将朱唇紧贴,一个将粉脸斜偎。罗袜高挑,肩膀上露两弯新月;金钗斜坠,枕头边堆一朵乌云。誓海盟山,搏弄得千般旖妮;羞云怯雨,揉搓的万种妖娆。恰恰莺声,不离耳畔。津津甜唾,笑吐舌尖。杨柳腰脉脉春浓,樱桃口微微气喘。星眼朦胧,细细汗流香玉颗;酥胸荡漾,涓涓露滴牡丹心。直饶匹配眷姻谐,真个偷情滋味美。

  当下二人云雨才罢,正欲各整衣襟,只见王婆推开房门入来,大惊小怪,拍手打掌,低低说道:你两个做得好事!西门庆和那妇人都吃了一惊。那婆子便向妇人道:好呀,好呀!我请你来做衣裳,不曾交你偷汉子!你家武大郎知,须连累我。不若我先去对武大说去。回身便走。那妇人慌的扯住她裙子,红着脸低了头,只得说声:干娘饶恕!王婆便道:你们都要依我一件事,从今日为始,瞒着武大,每日休要失了大官人的意。早叫你早来,晚叫你晚来,我便罢休。若是一日不来,我便就对你武大说。那妇人羞得要不的,再说不出来。王婆催逼道:却是怎的?快些回覆我。妇人藏转着头,低声道:来便是了。王婆又道:西门大官人,你自不用老身说得,这十分好事已都完了,所许之物,不可失信,你若负心,我也要对武大说。西门庆道:干娘放心,并不失信。婆子道:你每二人出语无凭,要各人留下件表记拿着,才见真情。西门庆便向头上拔下一根金头簪来,插在妇人云髻上。妇人除下来袖了,恐怕到家武大看见生疑。妇人便不肯拿甚的出来,却被王婆扯着袖子一掏,掏出一条杭州白绉纱汗巾,掠与西门庆收了。三人又吃了几杯酒,已是下午时分。那妇人起身道:奴回家去罢。便丢下王婆与西门庆,踅过后门归来。先去下了帘子,武大恰好进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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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且说王婆看着西门庆道:好手段么?西门庆道:端的亏了干娘,真好手段!王婆又道:这雌儿风月如何?西门庆道:色系子女不可言。婆子道:她房里弹唱姐儿出身,甚么事儿不久惯知道!还亏老娘把你两个生扭做夫妻,强撮成配。你所许老身东西,休要忘了。西门庆道:我到家便取银子送来。王婆道:眼望旌捷旗,耳听好消息。不要交老身棺材出了讨挽歌郎钱。西门庆一面笑着,看街上无人,带上眼纱去了。不在话下。

  次日,又来王婆家讨茶吃。王婆让坐,连忙点茶来吃了。西门庆便向袖中取出一锭十两银子来,递与王婆。但凡世上人,钱财能动人意。那婆子黑眼睛见了雪花银子,一面欢天喜地收了,一连道了两个万福,说道:多谢大官人布施!因向西门庆道:这咱晚武大还未出门,待老身往她家推借瓢,看一看。一面从后门踅过妇人家来。妇人正在房中打发武大吃饭,听见叫门,问迎儿:是谁?迎儿道:是王奶奶来借瓢。妇人连忙迎将出来道:干娘,有瓢,一任拿去。且请家里坐。婆子道:老身那边无人。因向妇人使手势,妇人就知西门庆来了。婆子拿瓢出了门,一力撺掇武大吃了饭,挑担出去了。先到楼上从新妆点,换了一套艳色新衣,吩咐迎儿:好生看家,我往你王奶家坐一坐就来。若是你爹来时,就报我知道。若不听我说,打下你个小贱人下截来。迎儿应诺不题。

  妇人一面走过王婆茶坊里来。正是:

    合欢桃杏春堪笑,心里原来别有仁。

  有词单道这双关二意:

    这瓢是瓢,口儿小身子儿大。你幼在春风棚上恁儿高,到大来人难要。他怎肯守定颜回甘贫乐道,专一趁东风,水上漂。也曾在马房里喂料,也曾在茶房里来叫,如今弄得许由也不要。赤道黑洞洞葫芦中卖的甚么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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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西门庆见妇人来了,如天上落下来一般,两个并肩叠股而坐。王婆一面点茶来吃了,因问:昨日归家,武大没问甚么?妇人道:他问干娘衣服做了不曾,我说道衣服做了,还与干娘做送终鞋袜。说毕,婆子连忙安排上酒来,摆在房内,二人交杯畅饮。这西门庆仔细端详那妇人,比初见时越发标致。吃了酒,粉面上透出红白来,两道水鬓描画的长长的。端的平欺神仙,赛过嫦娥。

    动人心红白肉色,堪人爱可意裙钗。裙拖着翡翠纱衫,袖挽泥金带。喜孜孜宝髻斜歪。恰便似月里嫦娥下世来,不枉了千金也难买。

  西门庆夸之不足,搂在怀中,掀起他裙来,看见他一对小脚穿着老鸦缎子鞋儿,恰刚半叉,心中甚喜。一递一口与他吃酒,嘲问话儿。妇人因问西门庆贵庚,西门庆告他说:二十七岁,七月二十八日子时生。妇人问:家中有几位娘子?西门庆道:除下拙妻,还有三四个身边人,只是没一个中我意的。妇人又问:几位哥儿?西门庆道:只是一个小女,早晚出嫁,并无娃儿。西门庆嘲问了一回,向袖中取出银穿心金裹面盛着香茶木樨饼儿来,用舌尖递送与妇人。两个相搂相抱,鸣咂有声。那婆子只管往来拿菜筛酒,那里去管他闲事,由着二人在房内做一处取乐玩耍。少顷吃得酒浓,不觉烘动春心,西门庆色心辄起,露出腰间那话,引妇人纤手扪弄。原来西门庆自幼常在三街四巷养婆娘,根下犹带着银打就,药煮成的托子。那话煞甚长大,红赤赤黑须,直竖竖坚硬,好个东西:

    一物从来六寸长,有时柔软有时刚。软如醉汉东西倒,硬似风僧上下狂。
    出牝入阴为本事,腰州脐下作家乡。天生二子随身便,曾与佳人斗几场。

  少顷,妇人脱了衣裳。西门庆摸见牝户上并无毳毛,犹如白馥馥、鼓蓬蓬发酵的馒头,软浓浓、红绉绉出笼的果馅,真个是千人爱万人贪一件美物:

    温紧香干口赛莲,能柔能软最堪怜。喜便吐舌开颜笑,困便随身贴股眠。
    内裆县里为家业,薄草涯边是故园。若遇风流轻俊子,等闲战斗不开言。

  话休饶舌。那妇人自当日为始,每日踅过王婆家来,和西门庆做一处,恩情似漆,心意如胶。自古道:好事不出门,恶事传千里。不到半月之间,街坊邻舍都晓的了,只瞒着武大一个不知。正是:

    自知本分为活计,那晓防奸革弊心。

  话分两头。且说本县有个小的,年方十五六岁,本身姓乔,因为做军在郓州生养的,取名叫做郓哥。家中只有个老爹,年纪高大。那小厮生得乖觉,自来只靠县前这许多酒店里卖些时新果品,时常得西门庆赍发他些盘缠。其日正寻得一篮儿雪梨,提着绕街寻西门庆。又有一等多口人说:郓哥你要寻他,我教你一个去处。郓哥道:起动老叔,教我那去寻他的是?那多口的道:我说与你罢。西门庆刮剌上卖炊饼的武大老婆,每日只在紫石街王婆茶坊里坐的。这咱晚多定只在那里。你小孩子家,只故撞进去不妨。那郓哥得了这话,谢了那人,提了篮儿,一直往紫石街走来,迳奔入王婆茶坊里去。却正见王婆坐在小凳儿上绩线,郓哥把篮儿放下,看着王婆道:干娘!声喏。那婆子问道:郓哥,你来这里做甚么?郓哥道:要寻大官人,赚三五十钱养活老爹。婆子道:甚么大官人?郓哥道:情知是那个,便只是他那个。婆子道:便是大官人,也有个姓名。郓哥道:便是两个字的。婆子道:甚么两个字的?郓哥道:干娘只是要作耍。我要和西门大官人说句话儿!望里便走。那婆子一把揪住道:这小猴子那里去?人家屋里,各有内外。郓哥道:我去房里便寻出来。王婆骂道:含乌小囚儿!我屋里那里讨甚么西门大官?郓哥道:干娘不要独自吃,也把些汁水与我呷一呷。我有甚么不理会得!婆子便骂:你那小囚攮的,理会得甚么?郓哥道:你正事马蹄刀木杓里切菜──水泄不漏,直要我说出来,只怕卖炊饼的哥哥发作!那婆子吃他这两句道着他真病,心中大怒,喝道:含乌小猢狲,也来老娘屋里放屁!郓哥道:我是小猢狲,你是马伯六,做牵头的老狗肉!那婆子揪住郓哥凿上两个栗暴。郓哥叫道:你做甚么便打我?婆子骂道:贼[入日]娘的小猢狲!你敢高做声,大耳刮子打出你去。郓哥道:贼老咬虫,没事便打我!这婆子一头叉,一头大栗暴,直打出街上去,把雪梨篮儿也丢出去。那篮雪梨四分五落滚了开去。这小猴子打那虔婆不过,一头骂,一头哭,一头走,一头街上拾梨儿,指着王婆茶坊里骂道:老咬虫,我交你不要慌!我不与他不做出来不信!定然遭塌了你这场门面,交你赚不成钱!这小猴子提个篮儿,迳奔街上寻这个人。却正是:

    掀翻孤兔窝中草,惊起鸳鸯沙上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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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话本】《金瓶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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淫妇背武大偷奸 

郓哥不愤闹茶肆<style="max-width: 100%;box-sizing: border-box !important;word-wrap: break-word !important;" /> 
  酒色多能误国邦,  由来美色丧忠良,
  纣因妲己宗祀失,  吴为西施社稷亡;
  自爱青青行处乐,  岂知红粉笑中殃,
  西门贪恋金莲色,  内失家麋外赶獐。

  话说王婆拿银子出门,便向妇人满面堆下笑来,说道:老身去那街上取瓶儿酒来,有劳娘子相待官人坐一坐。壶里有酒,没便再筛两盏儿,且和大官人吃着。老身直去县东街,那里有好酒,买一瓶来,有好一歇儿躭阁。妇人听了,说:干娘休要去,奴酒多不用了。婆子便道:阿呀!娘子,大官人又不是别人,没事相陪吃一盏儿,怕怎的!妇人口里说不用了,坐着都不动身。婆子一面把门拽上,用索儿拴了,倒关他二人在屋里,当路坐了,一头续着锁。都说西门庆在房里,把眼看那妇人,云鬓半亸,酥胸微露,粉面上显出红白来。一径把壶来斟酒,劝那妇人酒。一面推害热,脱了身上绿纱褶子:央烦娘子,替我搭在干娘护炕上。那妇人连忙用手接了过去,搭放停当。这西门庆故意把袖子在桌上一拂,将那双筯拂落在地下来。一来也是缘法凑巧,那双筯正落在妇人脚边。这西门庆连忙将下去拾筯。只见妇人尖尖趫趫刚三寸,恰半扠一对小小金莲,正趫在筯边。西门庆且不拾筯,便去他绣花鞋头上只一捏。那妇人笑将起来,说道:官人休要啰躁!你有心,奴亦有意。你真个勾搭我?西门庆便双膝跪下,说道:娘子,作成小人则个!那妇人便把西门庆搂将起来说:只怕干娘来撞见。西门庆道:不妨!干娘知道。当下两个就在王婆房里脱衣解带,共枕同欢。但见:

  交颈鸳鸯戏水,并头鸾凤穿花。喜孜孜连理枝生,美甘甘同心带结。一个将朱唇紧贴,一个粉脸斜偎。罗袜高挑,肩膊上露两湾新月;金钗斜坠,枕头边堆一朵乌云。誓海盟山,搏弄得千般旖旎。羞云怯雨,揉搓的万种妖娆。恰恰莺声,不离耳畔;津津甜唾,笑吐舌尖。杨柳腰,脉脉春浓;樱桃口,微微气喘。星眼朦胧,细细汗流香玉颗;酥胸荡漾,涓涓露滴牡丹心。直饶匹配眷姻谐,真个偷情滋味美!

  当下二人云雨才罢,正欲各整衣襟。只见王婆推开房门入来,大惊小怪,拍手打掌,说道:你两个做得好事!西门庆和那妇人都吃了一惊。那婆子便向妇人道:好呀!好呀!我请你来做衣裳,不曾交你偷汉子!你家武大郎知,须连累我,不若我先去对武大说去。回身便走。那妇人慌的扯住他裙子,便双膝跪下,说道:干娘饶恕!王婆道:你们都要依我一件事。妇人便道:休说一件,便是十件,奴也依干娘!王婆道:从今日为始,瞒着武大,每日休要失了大官人的意。早叫你早来,晚叫你晚来,我便罢休。若是一日不来,我便就对你武大说。那妇人说:我只依着干娘说便了。王婆又道:西门大官人,你自不用着老身说得,这十分好事已都完了。所许之物,不可失信,你若负心,一去了不来,我也要对武大说。西门庆道:干娘放心,并不失信。婆子道:你每二人,出语无凭,当各人留下件表记对象拏着,纔见真情。西门庆便向头上拔下一根金头银簪,又来插在妇人云鬓上。妇人除下来袖了,恐怕到家武大看见生疑。一面亦将袖中巾帕,递与西门庆收了。三人又吃了几杯酒,已是下午时分。那妇人便起身道:武大那厮也是归来时分,奴回家去罢!便拜辞王婆、西门庆,踅过后门归来,先去下了帘子,武大恰好进门。且说王婆看着西门庆道:好手段么?西门庆道:端的亏了干娘智赛随何,机强陆贾。女兵十个九个都出不了干娘手!王婆又道:这雌儿风月如何?西门道:这色系子女不可言!婆子道:他房里弹唱姐儿出身,甚么事儿不久惯,知道得!还亏老娘把你两个生扭做夫妻,强撮成配。你所许老身东西,休要忘了。西门庆道:干娘这般费心,我到家便取定银子送来。所许之物,岂肯昧心!王婆道:眼望旌节至,耳听好消息。不要交老身棺材出了,讨挽歌郎钱。西门庆道:但得一片橘皮吃,且莫忘了洞庭湖。一面看街上无人,带上眼罩,笑了去,不在话下。

到次日,又来王婆家讨茶吃。王婆让坐,连忙点茶来吃了,西门庆便向袖中取出一锭十两银子来,递与王婆。但凡世上人钱财,能动人意。那婆子,黑眼睛见了雪花银子,一面欢天喜地收了,一连道了两个万福。说道:多谢大官人布施!因向西门庆道:这咱晚武大还未见出门。待老身往他家,推借瓢看一看。一面从后门踅过妇人家。妇人正在房中,打发武大吃饭,听见叫门,问迎儿:是谁?迎儿道:是王奶奶来借瓢。妇人连忙迎将出来,道:干娘,有瓢一任拿去,且请家里坐。婆子道:老身那边无人。因向妇人做手势,妇人就知西门庆来了。在那边婆子拏瓢出了门,一力撺掇武大吃了饭,挑担出去了。先到楼上从新妆点,换了一套艳色新衣,分付迎儿:好生看家!我往你王奶家坐一坐就来。若是你爹来时,就报我知道,若不听我说,打下你这个小贱人下截来!」迎儿应诺不题。妇人一面走过王婆茶坊里来,和西门庆做一处。正是:

  合欢杏桃春堪笑,  衷诉原来别有人。

  有词单道这双关二意为证:

  这瓢是瓢,口儿小,身子儿大。你幼在春风棚上恁儿高,到大来人难要。他怎肯守定颜回,甘贫乐道!专一趁东风,水上漂,有疾被他撞倒,无情被他罣着,到底被他缠住拿着。也曾在马房里餧料,也曾在茶房里来叫。如今弄的许由也不要!赤道黑洞洞,葫芦中卖的甚么药!

  那西门庆见妇人来了,如天上落下来一般,两个并肩迭股而坐,王婆一面点茶来吃了。因问:昨日归家,武大没问甚么?妇人道:他问干娘衣服做了不曾?我便说衣服做了,还与干娘做送终鞋袜。说毕,婆子连忙安排上酒来,摆在房内,二人交杯畅饮。这西门庆仔细端详那妇人,比初见时越发标致,吃了酒,粉面上透出红白来。两道水鬓,描画的长长的,端的平欺神仙,赛过姮娥。有沉醉东风为证:

  动人心红白肉色,堪人爱,可意裙钗;裙拖着翡翠,纱衫袖挽泥金攥,喜孜孜宝髻斜歪。恰便似月里姮娥下世来,不枉了千金也难买!

  西门庆夸之不足,搂在怀中,抓起他裙来,看见他一对小脚,穿着老鸦段子鞋儿,恰刚半扠,心中甚喜。一递一口,与他吃酒,嘲问话儿。妇人因问西门庆贵庚?西门庆告他说:属虎的,二十七岁,七月二十八日子时生。妇人问:家中有几位娘子?西门庆道:除下拙妻,还有三四个身边人。只是没一个中我意的!妇人又问:几位哥儿?西门庆道:只是一个小女,早晚出嫁,并无娃儿。西门庆嘲问了一回,向袖中取出银穿心,金裹面,盛着香茶木樨饼儿来 ,用舌尖递送与妇人,两个相搂相抱,如蛇吐信子一般,呜砸有声。那王婆子,只管往来拿菜筛酒 ,那里去管他闲事,由着二人在房内做一处取乐顽耍。少顷,吃得酒浓,不觉烘动春心,西门庆色心辄起,露出腰间那话,引妇人纤手扪弄。原来西门庆自幼常在三街四巷养婆娘,根下犹带着银打就药煮成的托子,那话约有许长大,红赤赤黑胡,直竖竖坚硬,好个东西!有诗单道其态为证:

  一物从来六寸长,  有时柔软有时刚,
  软如醉汉东西倒,  硬似风僧上下狂;
  出牝入阴为本事,  腰州脐下作家乡,
  天生二子随身便,  曾与佳人斗几场。

  少顷,妇人脱了衣裳,西门庆摸见牝户上,并无毳毛。犹如白馥馥,鼓蓬蓬,软浓浓,红绉绉,紧〈纟秋〉〈纟秋〉,千人爱万人贪,更不知是何物!有诗为证:

  温紧香干口赛莲,  能柔能软最堪怜,
  喜便吐舌开口笑,  困时随力就身眠;
  内裆县里为家业,  薄草崖边是故园,
  若遇风流清子弟,  等闲战斗不开言。

  话休饶舌,那妇人自当日为始,每日踅过王婆家来,和西门庆做一处,恩情似漆,心意如胶。自古道:好事不出门,恶事传千里。不到半月之间,街坊邻舍,都晓的了,只瞒着武大一个不知。正是:

  自知本分为活计,  那晓防奸革弊心!

  有诗为证:

  好事从来不出门,  恶言丑行便彰闻;
  可怜武大亲妻子,  暗与西门作细君。

  话分两头,且说本县有个小的,年方十五六岁。本身姓乔,因为做军,在郓州生养的,人取名叫做郓哥儿。家中止有个老爹,年纪高大。那小厮生的乖觉,自来只靠县前这许多酒店里,卖些时新果品,如常得西门庆赍发他些盘缠。其日正寻得一篮儿雪梨 ,提着遶街寻西门庆。又有一等多口人说:郓哥,你要寻他,我教一个去处,一寻一个着。郓哥道:聒噪老叔!教我去寻得他见,撰得三五十钱养活老爹,也是好处。那多口道:我说与你罢,西门庆刮刺上卖炊饼的武大老婆,每日只在紫石街王婆茶房里坐的。这早晚多定只在那里,你小孩子家,只故撞入去不妨。那郓哥得了这话,谢了阿叔指教。这小猴子提了蓝儿,一直往紫石街走来,径奔入王婆子茶房里去。都好正见王婆坐在小凳儿上绩苎麻线,郓哥把篮儿放下,看着王婆道干娘声诺。那婆子问道:郓哥,你来这里做甚么?郓哥道:要寻大官人,撰三五十钱养活老爹。婆子道:甚么大官人?郓哥道:情知是那个,便只是他那个。婆子道:便是大官人,也有姓名。郓哥道:便是两个字的。婆子道:甚么两个字的?郓哥道:干娘,只是要作耍!我要和西门大官说句话儿。望里便走。那婆子一把手便揪住道:这小猴子,那里去?人家屋里,各有内外!郓哥道:我去房里,便寻出来。王婆骂道:含鸟小猴狲!我屋里那讨甚么西门大官?郓哥道:干娘,不要独自吃,你也把些汁水与我呷一呷。我有甚么不理会得!婆子便骂道:你那小猢狲,理会得甚么?郓哥道:你正是马蹄刀水杓里切菜,水泄不漏,半点儿也没多落在地。直要我说出来,只怕卖炊饼的哥哥发作!那婆子吃他这两句道着他真病,心中大怒,喝道:含鸟小猢狲,也来老娘屋里放屁!郓哥道:我是小猢狲,你是马伯六,做牵头的老狗肉!那婆子揪住郓哥,凿上两个粟暴。郓哥便叫道:你做甚么便打我?婆子骂道:贼{入日}娘的小猢狲!你敢高则声,大耳刮子打出你去!郓哥道:贼老咬虫,没事便打我!这婆子一头叉,一头大粟暴着,直打出街上去。把雪梨蓝儿也丢出去。那篮雪梨四分五落,滚落了开去。这小猴打那虔婆不过,一头骂,一头哭,一头走,一头街上拾梨儿。指着王婆茶房里,骂道:老咬虫,我交你不要慌!我不说与他,也不做出来不信,定然遭塌了你这场门面,交你撰不成钱使!这小猴子提个篮儿,径奔街上寻这个人不见。郓哥寻这个人,都正是:

  王婆从前作过事,  今朝没兴一齐来。

  有分文:

  险道神脱了衣冠,  小猴子泄漏出患害。

  毕竟未知道郓哥寻甚么人?要知后项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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