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崇祯本+词话本)合集:第四十二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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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回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5158.html

文/(明)兰陵笑笑生

编按

金瓶梅是中国第一部文人独立创作的长篇白话世情章回小说。成书约在明朝隆庆至万历年间,作者署名兰陵笑笑生。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5158.html

金瓶梅》借《水浒传》中武松杀嫂一段故事为引子,通过对兼有官僚、恶霸 、富商三种身份的市侩势力的代表人物西门庆及其家庭生活的描述,揭露了明代中叶社会的黑暗和腐败,具有深刻的认识价值以及极高的社会价值和文学价值,曾被推崇为第一奇书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5158.html

《金瓶梅》行世主要有两个版本:词话本和崇祯本同时发布这两个版本,以供读友们方便阅读和参考,敬请关注。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5158.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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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5158.html

词话本,又称万历本,一般认为是原始文本,说唱气息明显,文字和情节较为粗陋,行文有多处错讹,但更富有生活气息。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5158.html

崇祯本,又称绣像本,一般认为经过文人和出版商增删修订,行文更整洁,情节更合理紧凑,减少了情节上的错讹,更富有艺术性,有文人创作的艺术特点。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5158.html

通常专家学者重视词话本,普通读者则更喜读崇祯本,故而将崇祯本调整在前面。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5158.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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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本】《金瓶梅》


第四十二回

逞豪华门前放烟火

赏元宵楼上醉花灯


诗曰:

星月当空万烛烧,人间天上两元宵。

乐和春奏声偏好,人蹈衣归马亦娇。

易老韶光休浪度,最公白发不相饶。

千金博得斯须刻,吩咐谯更仔细敲。


话说西门庆打发乔家去了,走来上房,和月娘、大妗子、李瓶儿商议。月娘道

:他家既先来与咱孩子送节,咱少不得也买礼过去,与他家长姐送节。就权为插定一般,庶不差了礼数。大妗子道:咱这里,少不的立上个媒人,往来方便些。月娘道:他家是孔嫂儿,咱家安上谁好?西门庆道:一客不烦二主,就安上老冯罢。于是,连忙写了请帖八个,就叫了老冯来,同玳安拿请帖盒儿,十五日请乔老亲家母、乔五太太并尚举人娘子、朱序班娘子、崔亲家母、段大姐、郑三姐来赴席,与李瓶儿做生日,并吃看灯酒。一面吩咐来兴儿,拿银子早定下蒸酥点心并羹果食物。又是两套遍地锦罗缎衣服,一件大红小袍儿、一顶金丝绉纱冠儿、两盏云南羊角珠灯、一盒衣翠、一对小金镯、四个金宝石戒指儿。十四日早装盒担,叫女婿陈敬济和贲四穿青衣服押送过去。乔大户那边,酒筵管待,重加答贺。回盒中,又回了许多生活鞋脚,俱不必细说。正乱着,应伯爵来讲李智、黄四官银子事,看见,问其所以。西门庆告诉与乔大户结亲之事:十五日好歹请令正来陪亲家坐坐。伯爵道:嫂子呼唤,房下必定来。西门庆道:今日请众堂官娘子吃酒,咱每往狮子街房子内看灯去罢。伯爵应诺去了,不题。


且说那日院中吴银儿先送了四盒礼来,又是两方销金汗巾,一双女鞋,送与李

瓶儿上寿,就拜干女儿。月娘收了礼物,打发轿子回去。李桂姐只到次日才来,见吴银儿在这里,便悄悄问月娘:他多咱来的?月娘如此这般告他说:昨日送了礼来,拜认你六娘做干女儿了。李桂姐听了,一声儿没言语。一日只和吴银儿使性子,两个不说话。


却说前厅王皇亲家二十名小厮,两个师父领着,挑了箱子来,先与西门庆磕头

。西门庆吩咐西厢房做戏房,管待酒饭。不一时,周守备娘子、荆都监母亲荆太太与张团练娘子,都先到了。俱是大轿,排军喝道,家人媳妇跟随。月娘与众姊妹,都穿着袍出来迎接,至后厅叙礼。与众亲相见毕,让坐递茶,等着夏提刑娘子到才摆茶。不料等到日中,还不见来。小厮邀了两三遍,约午后才喝了道来,抬着衣匣,家人媳妇跟随,许多仆从拥护。鼓乐接进后厅,与众堂客见毕礼数,依次序坐下。先在卷棚内摆茶,然后大厅上坐。春梅、玉箫、迎春、兰香,都是齐整妆束,席上捧茶斟酒。那日扮的是《西厢记》。


不说画堂深处,珠围翠绕,歌舞吹弹饮酒。单表西门庆打发堂客上了茶,就骑

马约下应伯爵、谢希大,往狮子街房里去了。吩咐四架烟火,拿一架那里去。晚夕,堂客跟前放两架。旋叫了个厨子,家下抬了两食盒下饭菜蔬,两坛金华酒去。又叫了两个唱的──董娇儿、韩玉钏儿。原来西门庆已先使玳安雇轿子,请王六儿同往狮子街房里去。玳安见妇人道:爹说请韩大婶,那里晚夕看放烟火。妇人笑道:我羞剌剌,怎么好去的,你韩大叔知道不嗔?玳安道:爹对韩大叔说了,教你老人家快收拾哩。因叫了两个唱的,没人陪他。那妇人听了,还不动身。一回,只见韩道国来家。玳安道:这不是韩大叔来了。韩大婶这里,不信我说哩。妇人向他汉子说,真个叫我去?韩道国道:老爹再三说,两个唱的没人陪他,请你过去,晚夕就看放烟火。你还不收拾哩!刚才教我把铺子也收了,就晚夕一搭儿里坐坐。保官儿也往家去了,晚夕该他上宿哩。妇人道:不知多咱才散,你到那里坐回就来罢,家里没人,你又不该上宿。说毕,打扮穿了衣服,玳安跟随,迳到狮子街房里来。来昭妻一丈青早在房里收拾下床炕、帐幔、褥被,安息沉香薰的喷鼻香。房里吊着一对纱灯,笼着一盆炭火。妇人走到里面炕上坐下。一丈青走出来,道了万福,拿茶吃了。西门庆与应伯爵看了回灯,才到房子里。两个在楼上打双陆。楼上除了六扇窗户,挂着帘子,下边就是灯市,十分闹热。打了回双陆,收拾摆饭吃了,二人在帘里观看灯市。但见:


万井人烟锦绣围,香车宝马闹如雷。

鳌山耸出青云上,何处游人不看来?


二人看了一回,西门庆忽见人丛里谢希大、祝实念,同一个戴方巾的在灯棚下

看灯,指与伯爵瞧。因问:那戴方巾的,你可认的他?伯爵道:此人眼熟,不认的他。西门庆便叫玳安:你去下边,悄悄请了谢爹来。休教祝麻子和那人看见。玳安小厮贼,一直走下楼来,挨到人闹里,待祝实念和那人先过去了,从旁边出来,把谢希大拉了一把。慌的希大回身观看,却是玳安。玳安道:爹和应二爹在这楼上,请谢爹说话。希大道:你去,我知道了。等我陪他两个到粘梅花处,就来见你爹。玳安便一道烟去了。希大到了粘梅花处,向人闹处,就叉过一边,由着祝实念和那一个人只顾寻。他便走来楼上,见西门庆、应伯爵两个作揖,因说道:哥来此看灯,早晨就不呼唤兄弟一声?西门庆道:我早晨对众人,不好邀你每的。已托应二哥到你家请你去,说你不在家。刚才,祝麻子没看见么?因问:那戴方巾的是谁?希大道:那戴方巾的,是王昭宣府里王三官儿。今日和祝麻子到我家,要问许不与先生那里借三百两银子。央我和老孙、祝麻子作保。要干前程,入武学肄业。我那里管他这闲帐!刚才陪他灯市里走了走,听见哥呼唤,我只伴他到粘梅花处,交我乘人乱,就叉开了走来见哥。因问伯爵:你来多大回了?伯爵道:哥使我先到你家,你不在,我就来了,和哥在这里打了这回双陆。西门庆问道:你吃了饭不曾?谢希大道:早晨从哥那里出来,和他两个搭了这一日,谁吃饭来!西门庆吩咐玳安:厨下安排饭来,与你谢爹吃。不一时,就是春盘小菜、两碗稀烂下饭、一碗[火川]肉粉汤、两碗白米饭。希大独自一个,吃的里外干净,剩下些汁汤儿,还泡了碗吃了。玳安收下家活去。希大在旁看着两个打双陆。


只见两个唱的门首下了轿子,抬轿的提着衣裳包儿,笑进来。伯爵在窗里看见,说道:两个小淫妇儿,这咱才来。吩咐玳安:且别教他往后边去,先叫他楼上来见我。希大道:今日叫的是那两个?玳安道:是董娇儿、韩玉钏儿。忙下楼说道:应二爹叫你说话。两个那里肯来,一直往后走了。见了一丈青,拜了,引他入房中。看见王六儿头上戴着时样扭心䯼髻儿,身上穿紫潞绸袄儿,玄色披袄儿、白挑线绢裙子,下边露两只金莲,拖的水髩长长的,紫膛色,不十分搽铅粉,学个中人打扮,耳边带着丁香儿。进门只望着他拜了一拜,都在炕边头坐了。小铁棍拿茶来,王六儿陪着吃了。两个唱的,上上下下把眼只看他身上。看一回,两个笑一回,更不知是什么人。落后,玳安进来,两个悄悄问他道:房里那一位是谁?玳安没的回答,只说是:俺爹大姨人家,接来看灯的。两个听的,从新到房中说道:俺每头里不知是大姨,没曾见的礼,休怪。于是插烛磕了两个头。慌的王六儿连忙还下半礼。落后,摆上汤饭来,陪着同吃。两个拿乐器,又唱与王六儿听。


伯爵打了双陆,下楼来小解净手,听见后边唱,点手儿叫玳安,问道:你告我说,两个唱的在后边唱与谁听?玳安只是笑,不做声,说道:你老人家曹州兵备──管事宽。唱不唱,管他怎的?伯爵道:好贼小油嘴,你不说,愁我不知道?玳安笑道:你老人家知道罢了,又问怎的?说毕,一直往后走了。伯爵上的楼来,西门庆又与谢希大打了三贴双陆。只见李铭、吴惠两个蓦地上楼来磕头。伯爵道:好呀!你两个来的正好,怎知道俺每在这里?李铭跪下说道:小的和吴惠先到宅里来,宅里说爹在这边摆酒。特来伏侍爹每。西门庆道:也罢,你起来伺候。玳安,快往对门请你韩大叔去。不一时,韩道国到了,作了揖,坐下。一面放桌儿,摆上春盘案酒来,琴童在旁边筛酒。伯爵与希大居上,西门庆主位,韩道国打横,坐下把酒来筛;一面使玳安后边请唱的去。


少顷,韩玉钏儿、董娇儿两个,慢条斯礼上楼来。望上不当不正磕下头去。伯爵骂道:我道是谁来,原来是这两个小淫妇儿。头里我叫着,怎的不先来见我?这等大胆!到明日,不与你个功德,你也不怕。董娇儿笑道:哥儿那里隔墙掠个鬼脸儿,可不把我唬杀!韩玉钏儿道:你知道,爱奴儿掇着兽头城往里掠──好个丢丑儿的孩儿!伯爵道:哥,你今日忒多余了。有了李铭、吴惠在这里唱罢了,又要这两个小淫妇做什么?还不趁早打发他去。大节夜,还赶几个钱儿,等住回晚了,越发没人要了。韩玉钏儿道:哥儿,你怎么没羞?大爹叫了俺每来答应,又不伏侍你,你怎的闲出气?伯爵道:傻小歪剌骨儿,你见在这里,不伏侍我,你说伏侍谁?韩玉钏道:唐胖子掉在醋缸里──把你撅酸了。伯爵道:贼小淫妇儿,是撅酸了我。等住回散了家去时,我和你答话。我左右有两个法儿,你原出得我手!董娇儿问道:哥儿,那两个法儿?说来我听。伯爵道:我头一个,是对巡捕说了,拿你犯夜,教他拿了去,拶你一顿好拶子。十分不巧,只消三分银子烧酒,把抬轿的灌醉了,随你这小淫妇儿去,天晚到家没钱,不怕鸨子不打。韩玉钏道:十分晚了,俺每不去,在爹这房子里睡。再不,叫爹差人送俺每,王妈妈支钱一百文,不在于你。好淡嘴女又十撇儿。伯爵道:我是奴才,如今年程反了,拿三道三。说笑回,两个唱的在旁弹唱春景之词。


众人才拿起汤饭来吃,只见玳安儿走来,报道:祝爹来了。众人都不言语。不一时,祝实念上的楼来,看见伯爵和谢希大在上面,说道:你两个好吃,可成个人。因说:谢子纯,哥这里请你,也对我说一声儿,三不知就走的来了,叫我只顾在粘梅花处寻你。希大道:我也是误行,才撞见哥在楼上和应二哥打双陆。走上来作揖,被哥留住了。西门庆因令玳安儿:拿椅儿来,我和祝兄弟在下边坐罢。于是安放钟箸,在下席坐了。厨下拿了汤饭上来,一齐同吃。西门庆只吃了一个包儿,呷了一口汤,因见李铭在旁,都递与李铭下去吃了。那应伯爵、谢希大、祝实念、韩道国,每人吃一大深碗八宝攒汤,三个大包子,还零四个桃花烧卖,只留了一个包儿压碟儿。左右收下汤碗去,斟上酒来饮酒。希大因问祝实念道:你陪他到那里才拆开了?怎知道我在这里?祝实念如此这般告说:我因寻了你一回寻不着,就同王三官到老孙家会了,往许不与先生那里,借三百两银子去,吃孙寡嘴老油嘴把借契写差了。希大道:你每休写上我,我不管。左右是你与老孙作保,讨保头钱使。因问:怎的写差了?祝实念道:我那等吩咐他,文书写滑着些,立与他三限才还。他不依我,教我从新把文书又改了。希大道:你立的是那三限?祝实念道:头一限,风吹辘轴打孤雁;第二限,水底鱼儿跳上岸;第三限,水里石头泡得烂。这三限交还他。谢希大道:你这等写着,还说不滑哩。祝实念道:你到说的好,倘或一朝天旱水浅,朝廷挑河,把石头吃做工的两三镢头砍得稀烂,怎了?那时少不的还他银子。众人说笑了一回。


看看天晚,西门庆吩咐楼上点灯,又楼檐前一边一盏羊角玲灯,甚是奇巧。家中,月娘又使棋童儿和排军,抬送了四个攒盒,都是美口糖食、细巧果品。西门庆叫棋童儿问道:家中众奶奶们散了不曾?谁使你送来?棋童道:大娘使小的送来,与爹这边下酒。众奶奶们还未散哩。戏文扮了四折,大娘留在大门首吃酒,看放烟火哩。西门庆问:有人看没有?棋童道:挤围着满街人看。西门庆道:我吩咐留下四名青衣排军,拿杆栏拦人伺候,休放闲杂人挨挤。棋童道:小的与平安儿两个,同排军都看放了烟火,并没闲杂人搅扰。西门庆听了,吩咐把桌上饮馔都搬下去,将攒盒摆上,厨下又拿上一道果馅元宵来。两个唱的在席前递酒。西门庆吩咐棋童回家看去。一面重筛美酒,再设珍羞,叫李铭、吴惠席前弹唱了一套灯词。唱毕,吃了元宵,韩道国先往家去了。少顷,西门庆吩咐来昭将楼下开下两间,吊挂上帘子,把烟火架抬出去。西门庆与众人在楼上看,教王六儿陪两个粉头和一丈青在楼下观看。玳安和来昭将烟火安放在街心里。须臾,点着。那两边围看的,挨肩擦膀,不知其数。都说西门大官府在此放烟火,谁人不来观看?果然扎得停当好烟火。但见:


一丈五高花桩,四周下山棚热闹。最高处一只仙鹤,口里衔着一封丹书,乃是一枝起火,一道寒光,直钻透斗牛边。然后,正当中一个西瓜炮迸开,四下里人物皆着,觱剥剥万个轰雷皆燎彻。彩莲舫,赛月明,一个赶一个,犹如金灯冲散碧天星;紫葡萄,万架千株,好似骊珠倒挂水晶帘。霸玉鞭,到处响亮;地老鼠,串绕人衣。琼盏玉台,端的旋转得好看;银蛾金弹,施逞巧妙难移。八仙捧寿,名显中通;七圣降妖,通身是火。黄烟儿,绿烟儿,氤氲笼罩万堆霞;紧吐莲,慢吐莲,灿烂争开十段锦。一丈菊与烟兰相对,火梨花共落地桃争春。楼台殿阁,顷刻不见巍峨之势;村坊社鼓,仿佛难闻欢闹之声。货郎担儿,上下光焰齐明;鲍老车儿,首尾迸得粉碎。五鬼闹判,焦头烂额见狰狞;十面埋伏,马到人驰无胜负。总然费却万般心,只落得火灭烟消成煨烬。


应伯爵见西门庆有酒了,刚看罢烟火下楼来,因见王六儿在这里,推小净手,拉着谢希大、祝实念,也不辞西门庆就走了。玳安便道:二爹那里去?伯爵向他耳边说道:傻孩子,我头里说的那本帐,我若不起身,别人也只顾坐着,显的就不趣了。等你爹问,你只说俺每都跑了。落后,西门庆见烟火放了,问伯爵等那里去了,玳安道:应二爹和谢爹都一路去了。小的拦不回来,多上覆爹。西门庆就不再问了。因叫过李铭、吴惠来,每人赏了一大巨杯酒与他吃。吩咐:我且不与你唱钱,你两个到十六日早来答应。还是应二爹三个并众伙计当家儿,晚夕在门首吃酒。李铭跪下道:小的告禀爹:十六日和吴惠、左顺、郑奉三个,都往东平府,新升的胡爷那里到任,官身去,只到后晌才得来。西门庆道:左右俺每晚夕才吃酒哩。你只休误了就是了。二人道:小的并不敢误。两个唱的也就来拜辞出门。西门庆吩咐:明日,家中堂客摆酒,李桂姐、吴银姐都在这里,你两个好歹来走一走。二人应诺了,一同出门,不在话下。西门庆吩咐来昭、玳安、琴童收家活。灭息了灯烛,就往后边房里去了。


且说来昭儿子小铁棍儿,正在外边看放了烟火,见西门庆进去了,就来楼上。见他爹老子收了一盘子杂合的肉菜、一瓯子酒和些元宵,拿到屋里,就问他娘一丈青讨,被他娘打了两下。不防他走在后边院子里顽耍,只听正面房子里笑声,只说唱的还没去哩,见房门关着,就在门缝里张看,见房里掌着灯烛。原来西门庆和王六儿两个,在床沿子上行房。西门庆已有酒的人,把老婆倒按在床沿上,褪去小衣,那话上使着托子干后庭花。一进一退往来[扌扉]打,何止数百回,[扌扉]打的连声响亮,其喘息之声,往来之势,犹赛折床一般,无处不听见。这小孩子正在那里张看,不防他娘一丈青走来看见,揪着头角儿拖到前边,凿了两个栗爆,骂道:贼祸根子,小奴才儿,你还少第二遭死?又往那里张他去!于是,与了他几个元宵吃了,不放他出来,就唬住他上炕睡了。西门庆和老婆足干捣有两顿饭时才了事。玳安打发抬轿的酒饭吃了,跟送他到家,然后才来同琴童两个打着灯儿跟西门庆家去。正是:


不愁明月尽,自有夜珠来。




【词话本】《金瓶梅》


第四十二回

豪客拦斗玩烟火

贵家高楼醉赏灯

星月当空万烛烧,人间天上雨元宵。

乐和春奏声偏好,人蹈衣归马亦娇。

易老韶光休浪度,最公白发不相饶。

千金博得斯须刻,分付谯更仔细敲。


话说西门庆打发乔家去了,走来上房和月娘、大妗子、李瓶儿商议。月娘道:「他家既先来与咱家孩子送节,咱少不的也买礼过去,与他家长姐近节,就权为插定一般。」月娘道:「庶不差了礼数。」大妗子道:「咱这里少不的立上个媒人,往来方便些。」月娘道:「是孔嫂儿,咱家安上谁好?」西门庆道:「一客不烦二主,就安上老冯罢!」于是连忙写了请帖八个,就叫了老冯来,教他同玳安拿请帖盒儿,十五日请乔老亲家母、乔五太太,并尚举人娘子,朱序班娘子、崔亲家母、段大姐、郑三姐来赴席,与李瓶儿做生日,并吃看灯酒。一面分付来兴儿拿银子早往糖饼铺,早定下蒸酥点心,多用大方盘,要四盘蒸饼,两盘菓饼,团圆饼 ,两盘玫瑰元宵饼 ;买四盘鲜菓;一盘李干、一盘胡桃,一盘龙眼,一盘荔枝;四盘羹肴:一盘烧鹅 、一盘烧鸡、一声鸽子儿、一盘银鱼干;两套遍地锦罗段衣服,一件大红小袍儿、一顶金丝绉纱冠儿,两盏云南羊角珍灯,一盒衣翠,一对小金手镯,四个金宝石戒指儿。应伯爵来讲李智、黄四官银子事,看见,问其所以。西门庆告诉与乔大户结亲之事:「十五日好歹请令正来陪亲家坐的。」伯爵道:「嫂子呼唤,房下必定来。」西门庆道:「今日请众堂官娘子吃酒。」十四日早装盒担,教女婿陈经济和贲四穿青衣服,押送过去。乔大户那边,酒筵管待,重加答贺。回盒中回了许多生活鞋脚,俱不必细说。


且说那日院中吴银儿,先送了礼来,买了一盘寿桃、一盘寿面、两只烧鸭 、一副豕蹄、两方绡金汗巾、一双女鞋来,与李瓶儿上寿,就拜干儿相交。月娘收了礼物,打发轿子回去。李桂姐只到次日才来。见吴银儿在这里,悄悄问月娘:「他多咱来了?」月娘如此这般告他说:「昨日送了礼来,拜认你六娘做干女儿了。」李桂姐听了,一声儿没言语,一日只和吴银儿使性子,两个不说话。都说前厅有王皇亲家二十名小厮唱戏,挑了厢子来,有两名师父领着,先与西门庆磕头。西门庆吩咐西厢房做戏房,管待酒饭。堂客到时,吹打迎接。大厅上玳筵齐整,锦茵匝地。先是周守备娘子、荆都监母亲荆太太与张团练娘子先到了,俱是大轿,排军喝道,家人媳妇跟随。里边月娘、众姊妹,多穿着袍出来迎接,至后厅叙礼,与众亲相毕,让坐递茶。等着夏提刑娘子到,才摆茶。不料等的日中,还不见来。小厮邀了两三遍,约午后时分,才喝了道来,抬着衣匣,家人媳妇跟随,许多仆从拥护。鼓乐接进去后厅与众堂客见毕礼数,依次席坐下。先在卷棚内摆茶,然后大厅上坐。春梅、玉箫、迎春、兰香,都是云髻珠子缨络儿,金灯笼坠,坠遍地锦比甲,大红段袍,翠蓝织金裙儿。惟春梅宝石坠子,大红遍地锦比甲儿,席上捧茶斟酒。那日王皇亲家乐扮的是西厢记。不说画堂深处,珠围翠绕,歌舞吹弹饮酒。单表西门庆那日打发堂客这里上茶,就骑马约下应伯爵、谢希大往狮子街房里去了。分付四架烟火,拿一架那里去;晚夕堂客根前放两架。那里楼上,设放围屏卓席,挂上灯,旋叫了个厨子,生了火,家中抬了两食盒下饭菜蔬、两坛金华酒 ,叫了两个唱的,董娇儿、韩玉钏儿。原来西门庆先使玳安顾下轿子,请王六儿同往狮子街房里去。见妇人:「爹说请韩大婶那里晚夕看放烟火。」那妇人笑道:「我羞刺刺,怎么好去哩!你韩大叔知道不嗔?」玳安道:「爹对韩大叔说了,教你老人家快收拾哩。若不是,使了老冯来请你老人家。今日各宅众奶奶吃酒,六姐见他看哥儿那里抹嘴去。见爹巴巴使了我来。因叫了两个唱的,没人陪他。」那妇人听了,还不动身。一回只见韩道国来家,玳安道:「这不是韩大叔来了!韩大婶这里不信我说哩!」妇子向他汉子说:「真个教我去?」韩道国道:「老爹再三说,两个唱的,没人陪他,请你过去,晚夕就看放烟火。等你,还不收拾哩!刚才教我把铺子也收了,就晚夕一搭儿里坐坐。保官儿也往家去了,晚夕该他上宿哩。」妇人道:「不知多咱才散?你到那里坐回就来罢。家里没人,你又不该上宿。」说毕,打扮穿了衣服,玳安跟随,径到狮子街房里。来昭妻一丈青,又早在房里收拾干净,下床炕帐幔褥被,多是见成的。安息沉香,熏的喷鼻香。房里吊着两盏纱灯,地平上火盆里笼着一盆炭火。妇人走到里面炕上坐下。良久,来昭妻一丈青走出来,遭了万福,拿茶吃了。西门庆与应伯爵看了回灯,才到房子里,两个在楼上打双陆。楼上挂了六扇窗户,挂着帘子,下边就是灯市,十分热闹。打了回双陆,收拾摆饭吃了,二人在帘里观看灯市。但见:


万井人烟锦绣围,香车骏马闹如雷;

鳌山耸出青云上,何处游人不看来。


伯爵因问:「明日乔家那头几位人来?」西门庆道:「有他家做皇亲家五太太,明日我又不在家。早辰从庙中上元醮,又是府里周菊轩那里请吃酒。西门庆见人丛里谢希大、祝日念,同一个戴方巾的在灯棚下看灯,指与伯爵瞧,因问:「那戴方巾这个人,你不认的他?如何跟着他一答儿里走?」伯爵道:「此人眼熟,不认的他。」西门庆便叫玳安:「你去下边悄悄请了谢爹来,休教祝麻子和那人看见。」玳安小厮是眼里说话的贼,一直走下楼来,挨到人闹里,待祝日念和那人先过去了,从傍边出来把谢希大拉了一把。慌的希大回身观着,都是他。玳安道:「爹和应二爹在这楼上,请谢爹说话。」希大道:「你去,知道了。等陪他两个到粘梅花处,就去见你爹。」玳安便一道烟去了。不想到了粘梅花处,这希大向人闹处就扠过一边,由着祝日念和那一个人只顾哩寻他。便走来楼上,见西门庆、应伯爵二个作揖。因说道:「哥来此看灯,早辰就不说,呼唤兄弟一声。」西门庆道:「我早辰对众人不好邀你每的。已托应二哥到你家请你去,请你不在家。刚才祝麻子没看见你这里来?」因问:「那戴方巾的是谁?」希大道:「那戴方巾的是王昭宣府里王三官儿。今日和祝麻子到我家,央我同许不与先生那里借三百两银子,央我和老孙、祝麻子作保,要干前程入武学肄业。我那里管他这闲帐!刚才陪他灯市里走了走,听见哥使盛价呼唤,我只伴他到粘梅花处,交我乘人乱,就扠开了,走来见哥。」因问伯爵:「你来多大回了?」伯爵道:「哥使我先到你家,你不在,我就来了。和哥在这里打了这回双陆。」西门庆问道:「你吃了饭不曾?叫小厮拿饭来你吃。」谢希大道:「可知道哩!早辰从哥那里出来,和他两个搭了这一日,谁吃饭来?」西门庆分付玳安:「厨下安排饭来,与你谢爹吃。」不一时搽抹卓儿干净,就是春盘子菜,两碗稀烂下饭,一碗〈火川〉肉粉汤 ,两碗白米饭。希大独自一个吃了里外干净,剩下些汁汤儿,还泡了碗吃了。玳安收下家活去。希大在傍看着两个打双陆。


只见两个唱的,门首下了轿子,抬轿的各提着衣裳包儿笑进来。伯爵早已在窗里看见,说道:「两个小淫妇儿,这咱才来。」分付玳安:「且别教他往后边去,先叫他楼上来见我。」希大道:「今日叫的是那两个?」玳安道:「是董娇儿、韩玉钏儿。」忙下楼说道:「应二爹叫你说话。」两个那里肯来,一直往后走了。见了一丈青拜了,引他入房中。看见王六儿头上戴着时样扭心䯼髻儿,羊皮金箍儿,身上穿紫潞紬袄儿,玄色一块瓦领披袄儿,白桃线绢裙子,下边显着趫趫两只金莲,穿老鸦段子纱绿锁线的平底鞋儿,拖的水鬓长长的,紫膛色不十分搽铅粉,学个中人打扮,耳边带着了香儿;进门只望着他,拜了一拜,多在炕边头坐了。小铁棍拿茶来,王六儿陪着吃了。两个唱的,上上下下,把眼只看他身上。看一回,两个笑一回,更不知是什么人。落后玳安进来,两个唱的悄悄问他每:「房中那一位是谁?」玳安没的回答,只说是俺爹大姨人家,接来这看灯。两个听的进房中,从新说道:「俺每头里不知是大姨,没曾见的礼,休怪。」于是插烛磕了两个头。慌的王六儿连忙还下半礼。落后摆上汤饭来,陪着同吃,两个拿乐器,又唱与王六儿听。


伯爵打了双陆,下楼来小净手。听见后边唱,点手儿叫过玳安,问道:「你告我说,两个唱的在后边唱与谁听?」玳安只是笑,不做声,说道:「你老人家,曹州兵备,好管事宽。唱不唱,管他怎的?」伯爵道:「好贼小油嘴!你不和我说,愁我不知道?」玳安笑道:「你老人家,知道罢了!又问怎的?」说毕,一直往后走了。伯爵上的楼来,西门庆又与谢希大打了三贴双陆。只见李铭、吴惠两个蓦地上楼来磕头。伯爵道:「好呀!你两个来的正好。在那里来?怎知道俺每在这里?」李铭跪下,掩口说道:「小的和吴惠先到宅里来,宅里说爹每在这边房子里摆酒,前来伏侍爹们。西门庆道:「也罢!你起来伺候。玳安,快往对门请你韩大叔去。」不一时,韩道国到了,作了揖坐下。一面收拾收放卓儿,厨下拿春盘案酒来,琴童便在旁边用铜布甑儿筛酒。伯爵与希大居上,西门庆主位,韩道国打横坐下,把酒来斟。一面使玳安后边请唱的去。


少顷,韩玉钏儿,董娇儿两个慢条斯礼上楼来,望上不当不正磕下头去。伯爵骂道:「我道是谁来,原来是这两个小淫妇儿!头里知道我在这里,我叫着怎的不先来见我?这等大胆,到明日一家不与你个功德,你也不怕。」董娇儿笑道:「哥儿,那里隔墙掠见腔儿,可不把我諕杀!」韩玉钏道:「你知道爱奴儿掇着兽头城以里掠,好个丢丑儿的孩儿。」伯爵道:「哥,你今日忒多余了。有了李铭、吴惠在这里唱罢了,又要这两个小淫妇做什么?还不趁早打发他走。大节夜还赶几个钱儿。等住回晚,越发没人要了!」韩玉钏儿道:「哥儿你怎的没着?大爹叫了俺每来答应,又不伏侍你。哥,你怎的闲出气?」伯爵道:「俊傻小剌骨儿,你见在这里,不伏侍我,你说伏侍谁?韩玉钏道:「唐胖子吊在醋缸里,把你撅酸了。」伯爵道:「贼小淫妇儿,是撅酸了我。等住回散了家去时,我和你答话!我左右有两个法儿,你原出得我手。」董娇儿道:「哥儿,那里两个法儿?说来我听!」伯爵道:「我头一个儿,对巡捕说了,拿你犯夜。到第二日,我拿个拜帖儿对你周爷说,拶你一顿好拶子。十分不巧,只消三分银子烧酒,把抬轿的灌醉了,随你这小淫妇去。天晚,到家没钱,不怕鸨不打,管我腿事。」韩玉钏道:「十分晚了,俺每不去,在爹这房里睡。再不,教爹这里差人送俺每。王妈妈支钱一百文,不在于你。好淡嘴女又十撇儿。」伯爵道:「我是奴才,如今年程欺保了!」拿三道三,说笑回,两个唱的在傍弹唱了春景之词。


众人才拿起汤饭来吃。只见玳安儿走来,报道:「祝爹来了。」众人多不言语。不一时,祝日念上的楼来,看见伯爵和谢希大在上面,说道:「你两个好吃,可成个人!」因说:「谢子纯,哥这里请你,也对我说一声儿。三不知就走的来,教我只顾在粘梅花处那里寻你。」希大道:「我也是误行,才撞见哥在楼上和应二哥打双陆。走上来作揖,被哥留住了。」西门庆因令玳安儿:「拿椅儿来,和我祝兄弟在下边坐罢。」于是安放锺筯,在下席坐了。厨下拿了汤饭上来,一齐同吃。西门庆只吃了一个包儿,呷了一口汤,因见李铭在旁,都递与李铭递下去吃了。那应伯爵、谢希大、祝日念、韩道国每人青花白地吃一大深碗八宝攒汤 ,三个大包子。还零四个挑花烧卖 ,只留了一个包儿压碟儿。左右收下汤碗去,斟上酒来饮酒。希大因问祝日念道:「你陪他还到那里才拆开了?怎知道我在这里?」祝日念于是如此这般告说:「我因寻了你一回寻不着,就同王三官到老孙会了,往许不与先生那里借三百两子去。乞孙寡嘴老油嘴,把借契写差了。」希大道:「你每休写上我,我不管。左右是你与老孙作保,讨保头钱使。」因问:「怎的写差了?」祝日念道:「我那等分付他,写了文书滑着些,立与他三限才还他这银子。不依我,教我从新把文书又改了。」希大道:「你文书上怎么写着?念一遍我听。」祝日念道:「依着了我这等写:


立借契人王寀,系招宣府舍人,休说因为要钱使用,只说要钱使用。凭中见人孙天化、祝日念作保,借到许不与先生名下,不要说白银软斯金三百两,每月休说利钱,只说出纳梅儿五百文。约至次年交还。别要题次年,只说约至三限交还。那三限?头一限,风吹辘轴打孤雁;第二限,水底鱼儿跳上岸;第三限,水里石头泡得烂;这三限交还他。平白写了垓子点头那一年才还他。我便说,垓子点头,倘忽遇着一年他动,怎了?教我改了两句,说道:如借债人东西不在,代保人门面南北躲闪。恐后无凭,立此文契不用。(到后又批了两个字):后空。


谢希大道:「你这等写着,还说不滑稽?及到水里石头烂了时,知他和尚在也不在?」祝日念道:「你到说的好,有一朝天旱水浅,朝廷挑河,把石头乞做工的夫子两三镢头,坎得稀烂,怎了?那里少不的还他银子。」众人说笑了一回。


看看天晚,西门庆分付楼上点起灯,又楼檐前一边一盏羊角玲灯,甚是奇巧。不想家中月娘使棋童儿和排军人抬送了四个攒盒,多是美口糖食,细巧菓品;也有黄烘烘金橙,红馥馥石榴,甜蹓蹓橄榄,青翠翠苹婆,香喷喷水梨;又有纯蜜盖柿 ,透糖大枣 ,酥油松饼 ,芝麻麻象眼 ,骨牌减煠 、蜜润条环 ;也有柳叶糖 ,牛皮缠 ;端的世上稀奇,寰中少有。西门庆叫棋童儿向前问他:「家中众奶奶们,散了不曾?还在那里吃酒?谁使你送来?」棋童道:「大娘使小的送来,与爹这边下酒。众奶奶们还未散哩。戏文扮了四折,大娘留住大门首吃酒,看放烟火哩。」西门庆问:「有人看没?」棋童道:「挤围满街人看。」西门庆道:「我分付下平安儿,留下四名青衣排军,拿栏杆在大门首拦人伺候,休放闲杂人挨挤。」棋童道:「小的与平安儿两个同排军,多看放了烟火。众奶奶们七八散了,大娘才使小的来了,并没闲杂人搅扰。」西门庆听了,分付把桌上饮馔,多搬下去,将攒盒摆上。厨下拏上一道菓馅元宵来。两个唱的,在度前递酒。西门庆分付棋童回家看去。一面重筛美酒,再设珍羞,教李铭、吴惠席前弹唱了一套灯词《双调·新水令》:


凤城佳节赏元宵,遶鳌山瑞云笼罩。见银河星皎洁,看天堑月轮高,动一派箫韶,开玳宴尽欢乐。


〔川拨棹〕:花灯儿两边挑,更那堪一天星月皎。我到见绣带风飘,宝盖微摇;鳌山上灯光照耀,剪春蛾头上挑。


〔第七兄〕:一居厢舞着唱着共弹着,惊人的这百戏其实妙。动人的高戏怎生学,笑人的院本其实笑。


〔梅花酒〕:呀!一壁厢舞鲍老,仕女每打扮的清标。有万种妖娆,更百媚千娇。一壁厢舞迓鼓,一壁厢躧高撬,端的有笑乐。细氤氲,兰麝飘,笑吟吟,饮香醪。


〔喜江南〕:呀!今日喜孜孜开宴赏元宵,玉纤慢拨紫檀槽。灯光明月两相耀,照楼台殿开,今日个开怀沉醉乐淘淘。


唱毕,吃了元宵,韩道国先往家去了。少顷,西门庆分付来昭将楼下开下两间,吊挂上帘子,把烟火架抬出去。西门庆与众人在楼上看,教王六儿陪两个粉头,和来昭妻一丈青,在楼下观看。玳安和来昭将烟火安放在街心里,须臾点着。那两边围看的,挨肩擦膀,不知其数。都说:西门大官府,在此放烟火,谁人不来观看?果然扎得停当,好烟火!但见:


一丈五高花桩,四围下山棚热闹,最高处一双仙鹤,口里衔着一封丹书,乃是一枝起火,起去萃山律;一道寒光,直钻透斗牛边。然后正当中,一个西瓜炮迸开,四下里人物皆着。觱剥剥,万个轰雷皆燎彻。彩莲舫,赛月明,一个赶一个,犹如金灯冲散碧天星;紫葡萄,万架千株,好似骊珠倒挂水晶帘泊。霸王鞭,到处响亮,地老鼠,串遶人衣。琼盏玉台,端的旋转得好看;银蛾金弹,施逞巧妙难移。八仙捧寿,名显中通;七圣降妖,通身是火。黄烟儿,绿烟儿,氤氲笼罩万堆霞;紧吐莲,慢吐莲,灿烂争开十段锦。一丈菊,与烟兰相对;火梨花,共落地桃争春。楼基殿阁,顷刻不见巍峨之势;村坊社鼓,彷佛难闻欢闹之声。货郎担儿,上下光焰齐明;鲍风车儿,首尾迸得粉碎。五鬼闹判,焦头烂额见狰狞;十面埋伏,马到人驰无胜负。总然费却万般心,只落得火灭烟消成煨烬。


玉漏铜壶且莫催,星桥火树彻明开。

万般傀儡皆成妄,使得游人一笑回。


那应伯爵见西门庆有酒了,刚看罢烟火,下楼来,见六儿在这里。推小净手,拉着谢希大、祝日念,也不辞西门庆就走了。玳安便道:「二爹那里去?」伯爵便向他耳边,说道:「俊孩子,我头里说的那本帐,我若不起身,别人也只顾坐着,显的就不趣了。等你爹问你,只说俺每多跑了。」落后西门庆见烟火放了,问伯爵等那里去了?玳安道:「应二爹和谢爹多一路去了。小的拦不回来。多上覆爹。」西门庆就不再问了。因叫过李铭、吴惠来,每人赏了一大巨杯酒与他吃。分付:「我且不与你唱钱。你两个到十六日早来答应。还是应二爹三个,并众伙计当家儿,晚夕在门首吃酒。」李铭跪下道:「小的告禀爹,十六日和吴惠、左顺、郑奉三个,多往东平府新升的胡爷那里别任官身去,只到后晌才得来。」西门庆道:「左右俺每晚夕才吃酒哩!你只休误了就是了。」二人道:「小的并不敢误。」于是跪着吃毕酒,拜辞出门。西门庆分付:「明日家中堂客摆酒,李桂姐、吴银姐多在这里,你两个好歹来走一走。」与两个唱的,一同出门,不在话下。西门庆吩咐来昭、玳安、琴童看着收家活,灭息了灯烛,就往后边房里去了。


且说来昭儿子小铁儿,正在外边看放了烟火。见西门庆进去了,于是来楼上,见他爹老子棹一盘子杂合的肉菜,一瓯子酒,和些元宵,拿到房里,就问他娘一丈青手里拿着烧胡鬼子,被他娘打了两下。不妨他走在后边院子里顽耍,只听正面房子里笑声,只说唱的还没去哩。见房门关着,于是眼里望里张看,见房里掌着灯烛。原来西门庆和王六儿两个,在床沿子上行房。西门庆已有酒的人,把老婆倒按在床沿上,灯下褪去小衣,那话上使着托子,干后庭花。一手一阵,往来〈扌扉〉打,何止数百回,〈扌扉〉打的连声响亮,其喘息之声,往来之势,犹赛折床一般,无处不听见。这小孩子正在那里明觑,不妨他娘一丈青走来后边,看见他孩子。揪着头角儿,揪到那前边,凿了两个栗爆。骂道:「贼祸根子!小奴才儿!你还少第二遭死!又往那里听他去。」于是与了他几个元宵吃了,不放他出来,就吓住他上炕睡了。西门庆和老婆足干捣㒲两顿饭时,才了事。玳安打发抬轿的酒饭吃了,跟送他到家,然后才来。同琴童两个,打着灯儿,跟西门庆家去。正是:


不愁明月尽,自有暗香来。


有诗为证:


南楼玩赏顿忘归,总有风流得几时。

回来明月三更转,不觉欢娱醉似泥。


毕竟未知后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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