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西门庆形象看《金瓶梅》的传奇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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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 要]

传奇性是中国古代小说的一个突出特点,在创作中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即:写奇人、写奇事、情节设置的戏剧化。《金瓶梅》以现实生活为对象,基本创作倾向是写实的,但在塑造西门庆形象时又沿用了一些非写实的手法,突出了他超人的运气和令人艳羡的情场经历,又以夸张的笔法渲染了他永无餍足的性欲和超人的性能力,这使西门庆形象带上了较浓的传奇色彩。作者的创作目的是劝戒,但在叙述西门庆故事时又不自觉地表现出了对他的艳羡和欣赏,意图与效果的乖违使作品的价值指向表现为鲜明的二元对立,也使作品充满了矛盾。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5594.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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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瓶梅》;西门庆;传奇性。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5594.html

在中国小说史上,《金瓶梅》是一部奇书,也是一部争议最多的书。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5594.html

就其创作倾向而言,一直以来就有两种截然不同的看法:或称之为很伟大的写实小说,或称它为自然主义的标本。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5594.html

事实上,所谓的现实主义和自然主义都是外来的概念,对其理论本身也有许多不同的理解,一味用这些名词来套中国古代小说实际上很难解决问题,更不能以采用了什么艺术手法来评判一部作品艺术价值的高低。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5594.html

就《金瓶梅》而言,它虽然有大量的性描写,但这些描写绝不是所谓的机械的照相,作者并不能置身事外作冷眼旁观,这与西方所说的自然主义显然不同。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5594.html

同时,在中国古代小说中,也无法找到一部严格意义上的现实主义作品。中国古代小说自有自己的特点。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5594.html

笔者认为,从总体来看,《金瓶梅》的基本倾向是写实的,但在塑造主人公西门庆形象时又沿用了传统的传奇性手法。传奇性与写实性的结合,是西门庆形象成功的主要原因,也是《金瓶梅》创作的一个突出特点。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5594.html

一、以题材和写作手法而言,中国古代长篇小说大致上可分为历史—传奇和世情—写实两大系列。前者以《三国演义》《水浒传》为代表,后者则以《金瓶梅》和《红楼梦》为代表。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5594.html

题材不同,采用的手法各异,产生的艺术效果也大相径庭。但只要对两个系列的小说做深入研究就可以发现,无论是历史题材小说还是世情小说,写的都是奇事、奇人、奇遇,即使是《红楼梦》这样的经典之作,仍保留了不少传奇因子。

传奇性可以说是中国古代小说的共同特点。

那么,究竟什么是传奇性?对此,屈育德在《传奇性与民间传说》一文中曾有这样的界定:传奇性,就是指故事情节与人间现实有直接的联系,大致具有生活本身的形式,故事发展合乎生活的内在逻辑;同时,又通过偶然、巧合、夸张、超人间的情节来引起故事的发展。

总的来看,在中国古代小说中,传奇性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

传奇性最明显的标志是写奇人。

即传奇性最明显的标志是写奇人,即塑造的人物都有非同常人的本领和特点,甚至可以说是带有超人的特质。历史演义主要演述的是兴废争战之事,主人公主要是历史上那些英主名将,经过史家的记述,他们的奇情侠气、英风逸韵早已深入人心,而民间艺人的加工改造更给他们更增加了很多神奇的色彩,因此小说中的这些英雄一般都比历史原形更高大、更神奇,也更完美,这样的英雄形象,既植根于现实的土壤之中,又超越于现实生活;既含有生命中常人的因素,又超越于常人;既有客观生活的现实性,又有主观理想的幻想性,是经过虚化处理的性格完美、精神崇高、才能卓异、奇雄壮伟的一种超人。他们的道德品质,无与伦比;武功智慧,绝伦超群:都非常人所及,都高出于现实人格统计平均数的极值,都闪灼着光彩夺目的传奇美。

用传奇手法写人,往往强化了人物某一方面的特点,使之超越常人、超越时代、超越环境,使人都难以企及,像《三国演义》中智绝的诸葛亮、义绝的关羽都是这种具有超人色彩的人物。到了《水浒传》,传奇手法的运用更加纯熟,像打虎英雄武松、倒拔垂杨柳的鲁智深等,都是非凡的超人。《红楼梦》中的贾宝玉出生时嘴里衔着一块玉,平时的言和行都让常人难以理解,也具有一定的传奇色彩。这种手法突出了人物的特点,因此使人物性格更加鲜明,也使艺术形象更具形象性。

传奇性的第二个标志是写奇事。

对普通民众来说,更多关注是那些奇人奇事,因此,对小说家来说,流水账式的平铺直叙是创作之大忌。

在古代小说中《三国演义》以写战争见长,其中官渡之战、赤壁之战是作品中比较突出的两次战役,但在写法上却有很大不同。前者基本据史而述,简洁明快,叙事节奏变化不大;后者则充分调动文学手段,把一个历史事件最充分地予以传奇化、戏剧化,从舌战群儒开始到卧龙吊孝,中间的草船借箭、蒋干盗书、借东风等生动丰富的插曲,把一场大战渲染得情趣百出。两次战役的描写各有所长,但相对而言,赤壁之战的描写更具有文学性。

水浒传》以写草莽英雄的冒险性经历见长,这些故事大多带有传奇色彩,如武松打虎,景阳冈上的老虎已伤害多人,而武松又是酒后上岗,按常理来说是难逃厄运的,但武松不仅虎口脱险,而且还赤手空拳打死了这只大虫,整个打虎的过程可谓是险象环生,扣人心弦。

传奇性的第三个标志是情节设置的戏剧化。

如屈与德所言:传奇性还有另外一面,那就是在情节的开展上,表现出离奇曲折、不同寻常的特色。具体的说,就是在故事发展中往往通过偶然、巧合、夸张以至超人间的形式来引起情节的转变,从而使故事情节的发展既在情理之中,又出意料之外,产生引人入胜的效果,使人加深对现实矛盾的感受和认识。

在小说中这具体表现在两个方面:

其一,将人物放置到复杂、尖锐的矛盾冲突中,通过一个又一个冲突来组织情节,造成强烈的惊奇感。如《三国演义》中关羽的过五关斩六将、《水浒传》中武松发配孟州之后的一系列冲突。

其二,借用误会、巧合、突转等戏剧手法来组织情节,使故事曲折生动。《三国演义》中的华容道义释曹操、《水浒传》中宋江流落江湖及发配江州途中的多次奇遇,作者都多次试用巧合、突转这一戏剧手法,使故事情节曲折离奇、妙趣横生。

二《金瓶梅》以书中的三个女性而得名。

《金瓶梅》以书中的三个女性而得名,但其真正主角却是西门庆,一部《金瓶梅》实际上就是西门庆的生活史。在书中作者把他塑造成为一个商人、恶霸、官僚三位一体的人物形象,并通过他的上联朝廷、官府,下接盐商税吏、大户豪绅、地痞流氓,比较真实地再现了明代社会风貌。

从全书来看,它确实塑造了一个典型的环境,同时也塑造了一批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具备了现实主义的基本因素,如吴组缃先生所说:中国古典小说的现实主义,是到了《金瓶梅》才真正成熟的。

毫无疑问,《金瓶梅》是一部比较成功的写实之作,但就西门庆形象而言,作者在塑造这个形象时却表现出了二元化的创作倾向,即,基本上采用写实的手法,但西门庆的整体形象又带有浓重的传奇色彩,这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首先,超人的运气。小说中的西门庆原是清河县一个破落户财主,就县门前开着个生药铺,他父母双亡,兄弟俱无(第二回)。由此可见,他门第不高,也没有雄厚的家族势力,只因他从小儿也是个好浮浪子弟,使得些好拳脚,又会赌博,双陆象棋,抹牌道字,无不通晓,近来发迹有钱,专在县里管些公事,与人把揽说事过钱,交通官吏,因此满县人都惧怕他。(第二回)后来他攀附上了朝廷权贵,被委任为山东理刑副千户、正千户,成了一名冠冕堂皇的官僚。西门庆的发迹过程,本身就带有极浓的传奇性。

西门庆虽然胸无点墨,但作者却赋予他超人的机灵聪敏,他长于随机应变,善于夤缘钻营、攀附权贵,故而能在那钱能通神、卖官鬻爵之风盛行的社会里春风得意、左右逢源。为了突出他超人的运气,作者特意在他的人生旅程中安排了几次大的波折。

小说一开始就写了西门庆与打虎英雄武松的冲突。在《水浒传》中武松是一位顶天立地的传奇式英雄,在他面前,一切恶势力都会望而生畏,遇之则必然灭亡。但在《金瓶梅》中这一切都被颠倒了过来。西门庆与潘金莲勾搭成奸,害死武大,武松要为兄长报仇,却误杀李外传,让真凶逃脱。西门庆则乘机贿赂清河知县,要将武松置于死地,东平府尹陈文昭欲主持正义,责令清河县提西门庆、潘金莲去东平府审问,但西门庆通过亲家的关系找到京城八十万禁军提督杨戩,再由杨提督转托权相蔡京,蔡太师密令陈府尹免提西门庆、潘金莲审问,最终只好把武松脊仗四十,刺配二千里充军(第十回)。

这一改动,使《水浒传》中的打虎英雄失去了传奇光彩,而西门庆这个市井恶霸则被推到了舞台中心。当他暗算了武松,又气死了朋友花子虚,正兴高采烈地准备迎娶李瓶儿的时候,他的靠山杨提督突然倒台,亲家陈洪也受到牵连,西门庆预感大祸将至,一面紧闭大门,收敛自己的气焰,一面立即派家人来旺、来保去东京打点,给蔡太师儿子蔡攸和右丞相李邦彦分别送去白米五百石,李邦彦受贿后就把已列入奸党名单的西门庆改为贾庆,一场灭顶之灾就此轻而易举地躲过了,不仅如此,西门庆还因祸得福,找到了更为强大的靠山。

此后,西门庆不断找各种机会贿赂蔡京,在蔡京的赏赐下,他摇身一变成了山东提刑所副千户(第30回),由一介平民进入了官僚阶层,从此,西门庆就可以利用手中的权利更明目张胆地为非作歹、投机营利了。

受贿私放杀人犯苗青,遭到了清官曾御受贿私放杀人犯苗青,遭到了清官曾御史的弹劾,西门庆又一次遇到波折,但这次他已是有恃无恐了。当同伙夏提刑急急忙忙跑来和他商量对策时,他表现得是那样从容不迫,他故伎重演,而蔡京果然又在关键时刻给了西门庆强有力的支持,他们一方面把揭发西门庆罪恶的参本压住,接着又把告发西门庆的曾御史调任,又进一步找借口撤了差,换了蔡京儿子的大舅子宋盘来接替他。

这样,西门庆终于又一次安然无恙地躲过了这次灾祸,而且还得到了宋御史这个新的有力的靠山。后来西门庆又利用蔡京过生日之机献上二十杠金银缎匹,并拜他为干爹,博得奸相的欢心,在祝寿的正日竟独独请他一个(第55回),西门庆的官职也由提刑副千户升为正千户。

这时,不仅地方上的各级官吏不敢对他稍有不敬,就连朝中的太监、大臣、御史等也不得不巴结他,西门庆终于成为不可一世的人物。

总括西门庆的一生,由于他善于钻营,巴结权贵,不仅使他躲过了一次次惊涛骇浪,而且还飞黄腾达、青云直上,由贿赂结交权贵,由交接权贵而得到更多的利益,到他临死之时,他已不再是原来的破落户财主,而是一位威震一方、家财万贯的巨富了。

在作者笔下,他永远是个幸运儿,而且其运气远远超出了一般人,为了突出这一点,作者不仅一再渲染,而且还做了一些违背情理的虚构,如将清河县描绘得像省城,如一些研究着所说,提刑所、守备府等军政机关根本不应该设在一个小县城。

此外,为了交接西门庆,许多官员上京或赴任,竟不惜绕很多路来清河县。再如西门庆不读书不识字,却能耐非凡,既能赚钱,又能做官,而且能结交权重位尊的六贼,能办到一切想办的事。

美国学者夏志清就曾说过:《红楼梦》里富有的贵族不时面临经济困难,西门则大量送礼、行贿,仿佛很少有为金钱担心的事。且不问他能从那里采备到上文所列举的那些财物,只是那二百两黄金不是一个殷实商人能够赠送他人以期得到个空无实质的报酬。

这一切,虽然在晚明的社会环境中是可能出现的,但将这一切集于一身,却远非同时代人所及,这是作者综合各种发迹变泰故事而特意塑造出来的一个时代宠儿,因而带有浓重的传奇色彩。

其次,令人艳羡的情场经历。

在《金瓶梅》中,西门庆不仅财源茂盛、官运亨通,而且在情场上也永远是胜利者,他可以得到他想得到的一切女人,而且会得到所有女人的欢心,其情场经历与《绣榻野史》《肉蒲团》之类艳情小说中的主人公相似,也带有明显的传奇性。

西门庆共有六房妻妾,除正房吴月娘是明媒正娶的填房外,其他五位来路不一,但共同的一点是,她们都是心甘情愿地嫁给西门庆的,有的甚至还是主动送上门来的。

潘金莲是卖炊饼武大之妻,自小在大户人家作丫环,养成了风流淫荡的性格,她和西门庆的结识带有偶然性,而这偶然的一见就让潘金莲留恋不已,当时妇人见了那人生的风流浮浪,语言甜净,更加几分留恋(第二回)。两人通奸虽是由于西门庆和王婆的设计引诱,但就潘金莲来说也是欣然相就。通奸后指使奸夫毒打丈夫,并亲手下毒害死丈夫,都说明了潘金莲要嫁西门庆的决心,在西门庆娶孟玉楼这段时间她待嫁的迫切心情也都说明她对这段姻缘的满意。

孟玉楼本身富商遗孀,手里有一分好钱。西门庆贪图这份财产而前来求婚,也是一拍即合,孟玉楼不愿做尚推官儿子尚举人的继室,却心甘情愿地给一介平民的西门庆做妾。

小说第七回有一段孟玉楼与张四的对话:(张四)走来对妇人说:娘子不该接(张四)走来对妇人说:娘子不该接西门庆插定,还依我嫁尚举人的是。他是诗礼人家,又有庄田地土,颇过得日子,强如嫁西门庆。那厮积年把持官府,刁徒泼皮。他家见有正头娘子,乃是吴千户家女儿,你过去做大是,做小是?况他房里又有三四个老婆,除没上头的丫头不算。你到他家,人多口多,还有的惹气哩!妇人听见话头,明知张四是破亲之意,便佯说道:自古船多不碍路。若他家有大娘子,我情愿让他做姐姐。虽然房里人多,只要丈夫作主,若是丈夫喜欢,多亦何妨。丈夫若不喜欢,便只奴一个也难过日子。况且富贵人家,那家没有四五个?你老人家不消多虑,奴过去自有道理,料不妨事。张四道:不独这一件。他最惯打妇煞妻,又管挑贩人口,稍不中意,就令媒婆卖了。你受得他这气么?妇人道:四舅,你老人家差矣。男子汉虽利害,不打那勤谨省事之妻。我到他家,把得家定,里言不出,外言不入,他敢怎的奴?张四道:不是我打听的,他家还有一个十四岁未出嫁的闺女,诚恐去到他家,三窝两块惹气怎了?妇人道:四舅说那里话,奴到他家,大是大,小是小,待得孩儿们好,不怕男子汉不欢喜,不怕女儿们不孝顺。休说一个,便是十个也不妨事。张四道:还有一件最要紧的事,此人行止欠端,专一在外眠花卧柳。又里虚外实,少人家债负。只怕坑陷了你。妇人道:四舅,你老人家又差矣。他少年人,就外边做些风流勾当,也是常事。奴妇人家,那里管得许多?惹说虚实,常言道:世上钱财傥来物,那是长贫久富家?况姻缘事皆前生分定,你老人家到不消这样费心。

一个煞费苦心,指点隐患;一个心如铁石,痴心不移。孟玉楼最终没有听从张四舅的劝告,携带一大笔财物,嫁给了西门庆。

无独有偶,李瓶儿嫁西门庆也有相似之处。花子虚寻花问柳使李瓶儿感情抑郁,就寄希望于丈夫好友——另一个好色之徒西门庆,企图让他规劝丈夫收心,早已垂涎李瓶儿美色的西门庆乘机离间,终于赢得李瓶儿的欢心,遂与西门庆通奸,气死了花子虚,一心要去做西门庆的第六房妾。中间由于偶然变故,李瓶儿曾一度嫁蒋竹山,但对西门庆的思恋则始终不变,最终还是不顾西门庆是打老婆的班头,坑妇女的领袖(第十七回),心甘情愿地跳进了火坑。在西门庆家中虽多遭磨难,甚至气闷而死,但对嫁西门庆一事却始终无怨无悔。

如果说孟玉楼嫁给西门庆还是受骗的话,李瓶儿进西门庆家却是非常清醒的。

西门庆的三个妾如此,其他妇女也都是这样。

宋慧莲只是为了西门庆送了一匹蓝缎子给她作裙子,就欣然与他私通,事后还以此为荣,到处炫耀,作了好一阵西门庆第七房妾的美梦。

如意儿、王六儿无不以作西门庆妾为最高理想,其他如贲四嫂、来爵妻、春梅等仆妇、丫环,也无不以与西门庆私通为荣,也没有哪一个妇女试图对西门庆的侮辱做过反抗。

如果说这些奴婢们和他私通是迫于主子淫威,或者贪图钱财的话,林太太与西门庆的关系就另当别论。

林太太是已故王招宣之妻,祖爷是太原节度使汾阳郡王,可谓有财有势,西门庆对她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两人相见,林太太仍是主动投入了他的怀抱。

总之,在情场角逐中,西门庆永远是一个胜利者,凡是他想要的女人,没有一个能逃出其手掌,而且上至官太太,下至奴婢、妓女,无不钟情于他。这一切也都带有浓厚的传奇色彩。

第三,永无餍足的性欲和超人的性能力。

就西门庆的基本性格来说,最主要的包就西门庆的基本性格来说,最主要的包含两种属性:一是恶霸,二是淫棍。

一部《金瓶梅》既是西门庆的爆发史,也是他淫乱的生活史。为了塑造这一特殊的人物形象,作者不惜花费大量笔墨不厌其烦地描写了西门庆的性生活,这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

其一,表现了他永远难以满足的性欲。

西门庆家里有一妻五妾,这构成了他荒淫生活的基础,在这一妻五妾中,潘金莲、李瓶儿是他泄欲的重点对象,潘金莲的心腹丫环春梅也是他心爱的性伴侣,此外,西门庆还先后奸占了李瓶儿的丫环绣春、迎春,孟玉楼的丫环兰香;诱奸了家人来旺的妻子宋慧莲,奸占伙计韩道国的老婆王六儿、来爵媳妇惠元、贲四妻叶五儿、奶子如意儿;同时,在妓院疏笼李桂姐,兼及郑爱月和吴银儿;后来又和王招宣府的林太太通奸。临死前列入猎艳计划的还有何千户的娘子兰氏和王三官的妻子黄氏。

除了与这些女性有性关系外,他还和王经、书童等保持着同性恋关系。总的来看,西门庆就像一头发情的野兽,只要是牝者,不问良莠,无一放过。为纵情淫乐,西门庆备有各种淫器、《图解》和特制的春药,随身携带,他把全部精力都放在不分昼夜、不论地方、不顾死活的纵欲之上,即使是在因纵欲过度而生病吃药的时候,也禁不住欲的诱惑,终于纵欲过度,死在潘金莲身上。永无餍足的性欲,兽性的发泄方式,使他成为一个货真价实的色魔、淫棍。

其二,表现在超乎寻常的性能力。

书中大量描写了西门庆的性生活,但真正表现正常人欲的少,而大多是对西门庆性能力的展示。西门庆不仅性欲超常,而且还有超出常人的性能力,这成了他取悦于女性的主要原因。书中李瓶儿的话很有代表性,她说:谁似冤家这般可奴之意,就是医奴的药一般。白日黑夜,教奴只是想你。(第十九回)正是这一点诱使李瓶儿抛弃了花子虚,又赶走了蒋竹山,死心塌地地嫁给了西门庆。

李瓶儿如此,潘金莲也是今番遇了西门庆,风月久惯,本事高强,如何不喜?(第四回)就连勾引林太太时,文嫂在介绍了西门庆的财势之后,也没有忘记交代:今老爹不上三十一二年纪,正是当年汉子,大身材,一表人物,也曾吃药养龟,惯调风情。林太太听后则心中迷留模乱,情窦已开 (第六十九回)。超人的性能力成了她与西门庆通奸的根本原因。书中如潘金莲醉闹葡萄架西门庆露阳惊爱月贲四嫂带水战情郎林太太鸳帷再战等情节都是对他性能力的展示。

其三,性生活的非人化。

性是西门庆最主要的生活内容,但他的性是西门庆最主要的生活内容,但他的性生活却很少表现为两性情感的交流,而多表现为兽性的发泄,在方式上则表现为非人化,诸如书中多次写他在女人身上烧香斑。在古代小说中,这样的描写在《如意君传》中就已出现,该书中就有武则天和薛傲曹互相在对方肉体上烧香的情节,但两人如此做是为了表示对爱的一种永志不忘,而西门庆则将此作为一种取乐或者表示自己占有权的方式,每当被烧的女人发出痛苦的呻吟时他都表现出极大的满足。

醉闹葡萄架一节使西门庆兽性的报复方式发展到了极点,而与如意儿的一段对话则表现了他阴暗心理的另一面。在和如意儿交欢中,他嫌如意儿说的话不够奉承,竟叫着她的名字,教她说话:西门庆便叫道:‘章四儿,淫妇,你是谁的老婆?’妇人道:‘我是爹的老婆。’西门庆教与他:‘你说是熊旺的老婆,今日属了我的亲达达了。’那妇人回应道:‘淫妇是熊旺的老婆,今日属了我的亲达达了。’(第七十八回)

书中象此类丑态百出、花样繁多的性生活方式比比皆是。西门庆就是这样把自己的欢乐建立在对女人的作弄、摧残上,在精神上使对方受到侮辱,不仅让她们在肉体上承受难以忍受的痛苦,而且让她们在人格上失去尊严。他不断追求者兽性的满足,同时也在这种满足中走向死亡。

总之,作者着意描写了西门庆那永无餍足的性欲和超出常人的性能力,在性生活方式上展示了他的兽性,把这个人物塑造成了一个人性与兽性相杂的形象,这超出了常人,超出了人类正常的欲望,也使这个形象带上了传奇色彩。

三、传奇性是中国古代小说的主要特点之一。

这在魏晋南北朝志人和志怪小说中已露端倪。唐代文言小说则以传奇命名,其特点就在于写奇人、奇事、奇情,表现手法上多用夸张、想象等。

到了宋元说话艺术中,为了迎合市民的好奇心理,这一特点进一步发展。

到了元末明初则出现了成熟的章回体小说。

人不奇不传,事不奇不传成为这类小说的基本特点。

《三国演义》以历史题材为主,但书中的人物多带有传奇色彩,其中被称为三绝的曹操诸葛亮关羽虽都有历史人物的影子,但经过作者的夸张、变形,无一不成为超人,而尤以关羽、诸葛亮为甚。

西游记》本为神魔题材,天生地带有神怪色彩,但就孙悟空而言,除去其神异的一面,也正是一位除暴安良的传奇式英雄。

古代小说中运用传奇手法最成功的当属《水浒传》,作为英雄传奇之作,它很少描写日常琐事或家庭生活,而主要是通过富有传奇色彩的非凡的英雄行为来表现人物的思想性格,作者大量运用想象和夸张手法,以昂扬的语调和浓烈的色彩,把英雄人物写成了力量、智慧和勇敢的集中体现者。

如写武松,景阳冈打虎先写他醉酒,遇虎后第一回合又先写他打折了哨棒,在醉酒后赤手空拳打虎,真正显示了他那过人的胆量、顽强的意志和超人的气力。后来又通过斗杀西门庆、醉打蒋门神、大闹飞云浦、血溅鸳鸯楼等情节让武松性格进一步发展,使他成为一个战无不胜的超人形象。

传奇手法的运用使《水浒传》中的人物充满了活力。

《金瓶梅》的题材和《三国演义》《水《金瓶梅》的题材和《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等不同,它已将反映生活的着眼点从天上移到人间,从帝王将相、英雄豪杰移到了现实生活中的芸芸众生,虽然他的故事是从《水浒传》武松杀嫂的情节发展而来的,但着眼点也有绿林转向了家庭,其主人公也自然从一个顶天立地的传奇式英雄变成了市井中的淫妇荡夫、三教九流。

在作品中,象武松这样带有神圣光环的英雄走下了神坛,而西门庆这样的恶人则变得光辉灿烂起来。从审美心理的角度看,武松形象代表了人们对英雄的崇拜,反映了在弱肉强食的社会里人们对侠义精神的渴望,而西门庆形象则代表了人们对世俗享乐的追求,表现了人们对当时一些暴发户的艳羡。

《金瓶梅》以现实生活为对象,但在写作中也继承了传统的传奇手法,这就使西门庆形象在现实的基础是带有极强的传奇性,源于生活,但又高于生活,既有世俗社会中暴发户的印迹,但却远远的超出了当时暴发户的水准。

在小说中不仅同一阶层的商人、应伯爵这样的朋友、陈经济这样的富二代无法与其抗衡,就连宋御史、夏提刑之类的官府要员也无不在他的光环下显得卑微、可笑。这就使他成为一个超越了其生活时代的超人,一个集众恶于一身的黑色英雄。这个形象虽然丑恶,却足以惊世骇俗,他使人们从长期以来的英雄崇拜中惊醒,从而正视现实社会中的假恶丑,这在一定程度上比《三国演义》《水浒传》给人的启示更多,他使读者脱离了充满理想的童稚时代,开始以成人的眼光观察世界、思考问题。

不可否认,《金瓶梅》在传奇手法的运用上也有失败之处。

从故事展开前的《四贪词》来看,作者写这部小说的主要目的是劝诫,是要人们从西门庆发迹变泰到纵欲身亡的变故中吸取教训。

正如一些研究者所说,《金瓶梅》独特的叙事特征是存在一个外在的观察者,并是以冷眼旁观的创作视角来记录西门庆一家的故事,本书的整体叙事风格就是冷眼旁观,但在涉及到西门庆形象的塑造时,作者却有意无意中改变了俯视冷看的方式,在某种程度上是仰视,甚至将自身代入西门庆的故事中去,极力突出他的好运气,又以夸张的笔法渲染他近乎兽性的性行为,由于作者对淫行的描绘缺乏选择失去了分寸感, 因而完全失去了道德意义。

作者对西门庆的态度与其说是痛恨和批判,还不如说是艳羡和欣赏,这样一来,诫淫的创作意图却产生了诲淫的客观效果,目的与效果的乖违使《金瓶梅》的价值指向表现为鲜明的二元对立,也使作品充满了矛盾,而在被接受的过程中也就难免产生种种歧义,这也许是作者始料未及的,但实质上人们对这部书的非议正源于此。

也正是因此,才会有评论者认为作者亦西门庆也,甚至还认为笑笑生即西门庆,说《金瓶梅》是记载了笑笑生大半生的自传体小说 。

此外,传奇手法的运用也在一定程度上对全书的写实风格造成一些干扰。

美国学者夏志清就对西门庆死后众妻妾的结局感到疑惑,妓女出身的半老徐娘李娇儿竟会有一个富绅以三百两银子买下为妾实在难以令人相信,一个知县的三十岁公子会对三十七岁的孟玉楼有那么强烈的感情使他心摇目荡?他认为:所有这些事情是可能发生的,但从小说第三部份之前的叙事的角度看,主要说来,婚姻是一项金钱交涉,它们似乎是不可能的。,作者给每个人物一个过份戏剧化的结局,他借用现存的故事中编造不可信的情节,以享读者,而使他们感到惊愕,却毫不关心这些情节是否适合于那较大的叙事的型式。这些都使这部小说成为写实不彻底和道德意义暧昧的作品。

要之,《金瓶梅》的创造手法是比较复杂的,基于反映家庭生活的需要,其基本倾向是写实的,但作为一部现实主义巨著的《金瓶梅》还是带着许多非现实主义的成分。

在塑造人物形象,特别是在塑造主人公西门庆形象时,作者继承了传统的传奇手法,因此塑造出来的就是一个具有一定超人色彩、半人半兽的黑色英雄。作者对传奇手法的运用既有成功之处,也有较大失误,因此使作品的思想倾向复杂化,这也许正是《金瓶梅》研究中矛盾纷呈的症结所在。

文章来源:棠山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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