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关于三寸金莲的草根研究
对于所有《金瓶梅》的读者，我必须强调一条，那就是三寸金莲是美的！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5869.html
这不是因为我个人病态，也不是因为哗众取宠自以为是，而是古往今来，不同民族，无论是以胖为美、以黑为美，还是以矮小身材三寸金莲为美，我们首先必须尊重和认同对方的审美观。要解读《金瓶梅》，就必须先接受那个时代的审美观，即三寸金莲是美的。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5869.html
我们当然知道，缠足裹脚是戕害身体、摧残人性的事，然则当一个社会共同的价值观形成以后，小脚妇女在肉体上受的痛苦大抵上要小于天足妇女在精神上蒙受的耻辱的。许多天足妇女受到社会歧视，甚至到了嫁不出去的地步。据说，原本清朝是规定禁止缠足的，然则若干年后，非但无法禁止，反而连宫廷里都流行缠足起来；又据说，最初的缠足兴于南唐，流行于江南富奢之地，然则真正缠足最严重的地方竟然是春风不度玉门关的西北地区……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5869.html
如果普通读者无法理解小脚的美，那么我可以做些引证：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5869.html
如唐寅的《咏纤足排歌》：新荷脱瓣月生芽，尖瘦帮柔绣满花，这是视觉的美；辜鸿铭说中国女子的美，完全在乎缠足这一点。缠足之后，足和腿的血脉都向上蓄积，大腿和臀部自然会发达起来，显出袅娜和飘逸的风致，这是功用的美。对于后者，还可以和现代女子的高跟鞋做一个比较。与古代的高底鞋直接垫高鞋子提升身高不同，现代的高跟鞋是且仅是将根部直接挺立，使得穿鞋的人因为不得不正襟危立，而从视觉效果上被迫挺立和潇洒许多！细想一下，假如高跟鞋连鞋带脚都是脚的实体的话，那么无论是长度还是外形，跟古人的三寸金莲不是完全一致吗？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5869.html
所谓品头论足，能与华美的发型、华丽的首饰、雅致的装扮相提并论的，唯独三寸金莲。所以，我们必须认可它的美，否则不但会造成失真，还可能造成很大程度的误解。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5869.html
因为三寸金莲是美的，美到无以复加，美到全社会公认，所以作为女人身上特有的美自然也就与性感联系在了一起。所谓人要衣装，脚要鞋穿，为了修饰这份美，使得更加性感，裹脚布和鞋自然就成了最为重要的东西。所以孟玉楼在嫁给西门庆时可以对着撒泼的张四发难：难道奴的鞋脚也要看吗？——看女人的鞋脚无异乎偷窥女人的肉体；所以当西门庆初次勾引潘金莲，可以从捏脚开始——对于古人来说，无心无意碰到乳房或者还可以含糊其辞，但碰到脚恐怕真的要负责任，而被碰到脚却不追究的话或许就等于默认关系、以身相许了；所以上一回能用鞋来串起好几件事，陈敬济要潘金莲用贴身的汗巾交换贴脚的鞋，宋蕙莲死后，潘金莲依然以剁鞋来表达对她的刻骨之恨……从现实历史来说，因为脚重要，所以鞋重要，所以女子出嫁父母要送上几对鞋，女子送厚礼要送上自己亲自纳的鞋；所以妇女生活中最重要的几样女工之一就是纳鞋，即便是《红楼梦》里的贵族丫头宝钗黛玉也不例外；所以从古到今的女子，如果失身，甚至直接被称作破鞋……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5869.html
对于三寸金莲来说，鞋之重要甚至连睡觉都不能放过。睡觉的鞋，是为睡鞋。下面再引两段文字以资佐证：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5869.html
《肉蒲团》第三回：原来褶裤里面就是足脚，妇人裹脚之时只顾下面齐整，十指未免参差，没有十分好处。何况三寸金莲必竟要褶裤罩在上面才觉有趣。不然就是一朵无叶之花，不耐看了。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5869.html
徐珂《清稗类钞》：睡鞋，缠足妇女所着以就寝者。盖非此，则行缠必驰，且藉其恶臭不外泄也。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5869.html
简单地说就是，三寸金莲虽美，但裹脚实在有些不忍之处，睡鞋能隐恶扬善，自然是极好极必须的。西门庆无疑也是睡鞋爱好者，并且还是大红睡鞋狂热拥趸。上一回西门庆就对潘金莲说：我的儿，你到明日做一双儿穿在脚上。你不知，我达达一心欢喜穿红鞋儿，看着心里爱。而词话本的第七十五回也有这样的文字：（西门庆道）与你（如意儿）做小衣儿穿，再做双红段子睡鞋儿穿在脚上，好服侍我。正因为如此，本回的一开始，潘金莲就大清早赶着做大红睡鞋，因为她此前唯一的一双，已经在葡萄架下弄脏了。
二、争宠版图3.0的第一战
这一天的大清早，花园美人帮一起聚在翡翠轩下面做鞋，女红不过是日常功夫，没事再扯点家长里短，回忆一些往事，八卦一些闲话，看起来实在没什么大不了的——和我们习惯的小说太不一样，然则我要慎重地告诉你，这就是《金瓶梅》作者高水准的地方——争宠版图3.0的第一战就从这里打响了。
既然西门庆喜欢大红睡鞋，那么在睡鞋上的竞争从暗喻上就是床上的竞争，就是宠爱的竞争。西门庆喜欢，西门庆的床上密友都知道，雪洞里的宋蕙莲有，潘金莲也有，李瓶儿更有。而这一天做鞋，潘金莲要做一双大红的，李瓶儿也要做一双大红的，打了一个十足的平手，然则潘金莲毕竟是潘金莲，她总能想到点办法占对方便宜压对方一头，所以她描了一只就丢下，以拉孟玉楼为由让李瓶儿帮她描另一只（按理说，回头你自己描不就是了，又不赶时间对吧？），对此李瓶儿连声都没有吱一下。
孟玉楼来了，她也做鞋，但是她做的并不是大红色的，而是玄色的，她的说法是：
我比不得你每小后生，花花黎黎。我老人家了……
这是什么意思呢？
玄色就是黑红色。虽然说西门庆喜欢大红色的睡鞋，但我们从色彩学的角度，可以轻松地理解，大红本身就有着浓烈的妖冶感觉，象征着旺盛的生命力、欲望，比如《红楼梦》里贾宝玉、王熙凤的衣着大都是红色、金色等明亮浓厚的颜色；反过来，玄色、黑色、白色这些冷色调就给人以一种平静、冷淡的感觉，薛宝钗常用蜂蜜、琥珀这类中等色调，林黛玉则是直接喜欢白色的冷色调了。
所以，我们可以这么理解：孟玉楼对她的花园美人帮小伙伴们，对这对公然敢在大花园里白日宣淫的双雄表示示弱了，她没有自信、也没有兴趣用床上的大红睡鞋跟她们争男人。
然则，她又怎么能甘于玄色甘于偏守一隅呢？她有自己的心思和打算，至少从目前来看，她非常乐意与潘李二人和平相处，因为她的目标始终是吴月娘！
就当花园美人帮一起聚会做鞋的时候，吴月娘在做些什么呢？
两个妇人手拉着手儿，袖着鞋扇，迳往外走。吴月娘在上房穿廊下坐，便问：‘你每那去？’金莲道：‘李大姐使我替他叫孟三儿去，与他描鞋。’
吴月娘似乎有点百无聊赖，在穿廊下呆坐，她看到欢快的美人们就简单地问上一句，没想到潘金莲不假思索地撒了一个谎，明明是潘金莲自己想拉孟玉楼一起做鞋，却赖在李瓶儿身上。或许是潘金莲不想因此被吴月娘后面妒忌，或许她就是预着吴月娘不会再有什么表示。的确，和这些花园美人比起来，吴月娘确实显得有点过于木讷，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们花枝招展地争夺自己的男人。只是我们都知道，吴月娘难道会有一点点傻吗？
吴月娘当然深知西门庆是怎样的一个人，像他那样伶俐活泼的人，断然不可能喜欢吴月娘这样三从四德的贤妻良母，甚至可能是他所嫌恶的。所以，她没有任何必要强求自己和她们一样，她只需若愚守拙地静静躲在欢乐与是非的边缘，等待时机，控制大局就足够了。毕竟她并强求这个男人守着她，她只在乎自己能守着这个家。
所以我们就来看看吴月娘在后面做了些什么，也看看孟玉楼是如何接着花园做鞋的好时光将信息卖给潘金莲的。
你还说哩，大姐姐好不说你哩！说：‘如今这一家子乱世为王，九条尾狐狸精出世了，把昏君祸乱的贬子休妻，想着去了的来旺儿小厮，好好的从南边来了，东一帐西一帐，说他老婆养着主子，又说他怎的拿刀弄杖，生生儿祸弄的打发他出去了，把个媳妇又逼的吊死了。如今为一只鞋子，又这等惊天动地反乱。你的鞋好好穿在脚上，怎的教小厮拾了？想必吃醉了，在花园里和汉子不知怎的饧成一块，才掉了鞋。如今没的摭羞，拿小厮顶缸，又不曾为甚么大事。’
这么长的一段话都是孟玉楼的引用，很像吴月娘的口吻，所以我们就假设她没有任何添油加醋的艺术加工，全部按吴月娘的原话来理解。
还曾记得，当吴月娘劝阻西门庆不要将来旺送官被驳回时，就是对着玉楼众人骂九条尾狐狸精，所以，要么是这一回又一次骂了，要么是孟玉楼将两次以上的话汇总在一起。按吴月娘的意思，来旺被流放、宋蕙莲自杀，全部责任都在潘金莲的身上；这一回因为鞋子闹出的风波，害小铁棍儿挨打，害一丈青海骂，罪魁祸首还是潘金莲。
她说错了吗？从她的角度看，确实一点也没错，她没有眼见的那些事情，分析推理简直入木三分，所以千万别觉得她蠢。然则这样的话到潘金莲耳里，能服气吗？她当场就争辩了：对于前事，她认为宋蕙莲自己有错，吴月娘也有错，怎么能赖她身上呢；对于后事，她难以反驳——好吧，既然你说我调唆汉子，那就我调了，我要让他们滚得远远的！
这效果！孟玉楼心里大概要乐开了花！她甚至当着李瓶儿的面留好了后路：只放在你心里，休要使出来——我早就劝你不要如何如何……
来旺宋蕙莲的事已经是过去式，永远没有解释清楚的可能，潘金莲和吴月娘互相怨恨，暗地结仇，这个结是解不开的了；另一方面，潘金莲再次以实际行动挑战吴月娘正妻的权威，干涉西门家的人事内政——由于潘金莲的告御状，无辜的铁棍儿带累爹娘，一起被贬到了狮子街的旧房子里（他们被西门家彻底边缘化，失去了薪水之外的一切获利可能……）。对于这样的结果，吴月娘敢怒不敢言，只好心中暗暗甚恼金莲。
而另一边，本回的结尾，潘金莲记起翡翠轩偷听到西门庆说喜欢李瓶儿洁白皮肤的话，于是暗暗下了心思。话说《红楼梦》里贾宝玉也曾艳羡薛宝钗的白胳膊，他想要是长在林黛玉手上就好了，他还可以摸一下。对此潘金莲是多么的可爱，她直接解决了这个要是长在的问题，暗暗将茉莉花蕊儿搅酥油定粉，把身上都搽遍了，搽的白腻光滑，异香可爱，女为悦己者容，为了邀宠，她也是拼尽全力……
两虎相斗看死伤。一边是潘金莲以李瓶儿为战斗目标力展淫妇本领，一边是潘金莲不小心倾轧了吴月娘的权力范围，两相怨恨。吴月娘纵容潘金莲去攻击李瓶儿，孟玉楼怂恿潘金莲去攻击吴月娘，一场没有硝烟的争宠战争就这样在西门家的女人间弥漫开来……
三、冰鉴终身
本回后半部分吴神仙冰鉴终身，对西门庆、吴月娘、李娇儿、孟玉楼、潘金莲、李瓶儿、孙雪娥、西门大姐、春梅全部相了一番。对前面所叙的诸人遥断结果，而后文所叙又全部应此而写，可以说这一段是全书的大关键。作为一种特殊的叙述手法与结构布置，《金瓶梅》的冰鉴一回开了古代小说的先河，并且这一优秀的手法很快被《红楼梦》的作者学去了，甚至做得更加优雅，更加神秘，所处的位置更加提前，成为了统摄全书的总纲。
但是，虽说如此，《金瓶梅》的作者却似乎不愿意让人们那么明显地看出这一回的特殊作用，从结构上，看似随意地将其隐藏在争宠战争之间，从内容上，也将其置于一个否定的语境中。也就是说，无论面相的褒贬如何，也无论每一个相面者个体是否相信，也无论冰鉴的结果是否应验，作者都假装出一幅漠不关心的样子，甚至还要让吴月娘、西门庆对冰鉴结果做一个否定解读，使得判词变得虚无缥缈真假莫测。如果说冰鉴一段是全书的大关键，那为何作者又轻易的否定之呢？在这些看似玄乎的术数语言后面到底暗藏了哪些玄机呢？要回答这些问题，我们不如结合第四十六回的妻妾戏笑卜龟儿一起解读一番。
西门庆：西门庆的判词里旬日内必定加官、定掌威权之职、一生多得妻财、富而多诈、自足欢娱，基本应验，西门庆虽然不太相信，但人之常情仍然大喜。而不祥之语是不出六六之年，主有呕血流浓之灾，骨瘦形衰之病，六六之年，三十六岁，看似遥远，实则临近，然则没有引起西门庆的注意，也难以引起读者的注意，毫无疑问，大家都被下一回的生子加官所蒙蔽了，更何况临死有二子送老（其实是一子刚死，一子新生，又或者是一亲子出家，一假子继业而已）。
吴月娘：吴月娘的判词里不祥之语是若无宿疾，必刑夫、六亲若冰炭，之前西门庆说吴月娘多疾病，然而文本除此之外丝毫未曾照应，若吴月娘无宿疾，则必刑夫，对西门庆非但不利甚至克死也。而六亲冰炭者，大抵西门家一妻五妾吧，如此来看，吴月娘的结局已然揭晓：衣食丰足、贵而生子，夫死，众妾离丧。很显然，吴月娘也不在乎这其中的不祥，到了后文龟婆子卜卦，富贵她信了，剩下的最关心的，仍然只是生子。
孟玉楼：一生衣禄无亏、晚岁荣华定取，威命兼全财禄有，终主刑夫两有余，对于孟玉楼个人而言，这些确实都是好话，然而刑夫两有余，杨家是其一，西门家是其二乎？而生子呢，李瓶儿子在腹中，吴月娘贵而生子，孟玉楼的生子前途如何呢？为此在龟婆面前，她们第一时间地询问生子一事。
潘金莲：潘金莲的判词极为精简，媚而多淫，刑夫、寿夭。寿夭一词如此直接如此夺目，别人虽无理会，潘金莲又如何能忍受呢？于是她不再有兴趣卜龟儿卦了。
以上三人，刑夫一词三次出现，让西门庆情何以堪？如果说孟玉楼尚是刑夫杨家，潘金莲是刑夫武家，那处子之身进门的吴月娘，自当为刑夫西门家之祸首也？
李瓶儿：体白肤细，家富子贵，如此福相，夫复何求？不祥之语在于三九前后定见哭声、鸡犬之年焉可过？李瓶儿终究死于二十七岁前后，她不刑夫，因为她终死在西门庆之前。对于如此奇异而又坚定的判断，与她最终获罪于天，无所祷也的结局，其他人是不信或者无所谓信与不信的，而她多半是茫然不解的，所以她会向龟婆子再次问卜。
西门大姐：破祖刑家、家私消散、父母衣食仅养身，她是一个比孙雪娥更愚笨也更悲剧的角色。生活在豪强的西门庆的庇佑之下，谁也不会相信，西门大姐会有折磨、恶死的一天，然而，真到最后时刻当吴月娘几近逼死西门大姐时，吴神仙关于她，甚至关于西门庆、陈敬济的家的谶语也一一应验了。
春梅：五官端正，骨格清奇。发细眉浓，禀性要强，必得贵夫而生子得禄，三九定然封赠戴珠冠。春梅几乎占尽了所有的好词汇，甚至几乎毫无不祥之语，只是，这一封赠戴珠冠的戏剧性实在太强了，几乎吸引了书里书外所有的眼球，于是我们看到随后吴月娘和西门庆的议论：
吴月娘：相春梅后来也生贵子，或者你用好他，各人子孙也看不见。我只不信，说他后来戴珠冠，有夫人之分。端的咱家又没官，那讨珠冠来？就有珠冠，也轮不到他头上。
西门庆笑道：他见春梅和你俱站在一处，又打扮不同，戴着银丝云髻儿，只当是你我亲生女儿一般，或后来匹配名门，招个贵婿，故说有珠冠之分。
显然，春梅既已被收用，理论上是不会出西门家的，那么如果西门庆一朝当官，春梅是否也生子且不论，竟然凤冠霞帔成了夫人，那么吴月娘要么是早死，要么是被贬，没有哪种结果是吴月娘乐意见到的吧？或许不信归不信，从此吴月娘对春梅该多了几分嫉恨吧。当然，在西门庆颇为合理的回旋解释下（他是无所谓她是否凤冠霞帔的，甚至他更加看重她的好命运），春梅一段被略过去了，整个冰鉴一段也就随之囫囵过去了。这些看似泄露天机的判词最后几乎变成了一堆废话，西门庆自己大概也是不信的。至于读者是信好还是不信好呢？我想作者多半是不想让读者相信的，所以他用春梅的戏剧性判词作为结尾，而用西门家男女主人对判词的质疑消解冰鉴的意义，或许作者是不想用他设定好的无形的命运完全主宰有形的生活，所以用一种貌似谎言的真实，让人们暂时忘掉这个相，忘掉命运的天然，继续浑浑噩噩地生活。
四、小说是命运之技
从冰鉴一回，我们再引申开去。
比较一下《红楼梦》里的判词。相比于《金瓶梅》的冰鉴，判词显得更加的优雅和诗意，然而诗意的后面同样暗含萧瑟凄凉的悲剧，和《金瓶梅》要冰鉴却假装不真不实一样，《红楼梦》要判词同样故意遮遮掩掩，尽管他们让贾宝玉看到了，甚至让西门家的人都看到了，让读者们也看到了，然而贾宝玉痴儿未悟，西门家无人能悟，读者也不悟。《金瓶梅》里的人们听说自己的命运却不相信也无力主宰自己的命运，《红楼梦》里的人们即便更有思想更有自我却同样无力主宰自己的命运……
从命运出发，我们再比较一些西方的文学名著。
著名的《俄狄浦斯王》也是一本命运之书，它从最开始就安排下主角的命运，无论故事中的所有角色如何努力，最终都无法摆脱、逆转既定的宿命。
著名的《百年孤独》，所有关于家族的命运都写在了羊皮书上，然而却没有任何人能够读懂，直到最后一刻，书读懂了，命运读懂了，人生的结局也到来了。
无论是中国版本的命运故事，还是西方版本的命运故事，有共通，也有相异。我想这些超越了普罗大众的文学天才、这些伟大的作者们，他们都在试图通过故事说明一个道理：其实命运是无所谓存在也无所谓不存在的，或许死亡就是每个人所共通的命运，既然终点我们一早都看见了，那么人生更大的意义不应该是走向终点的过程吗？没有人能摆脱死亡，没有一个宗教能真正超越死亡，所以人生绝不是一种结束，而应该是一种体验，而故事也无非是作者视角里的另一种人生罢了。
从这个角度说，小说就是命运之技。没有走不完的人生，但有读不透的人生，作者将最有感动的人生况味写在故事中，对于读者而言，读一本小说，就是经历多一次人生，读透一本小说，就是感悟一回完整的命运。这或许就是文学给予我们的最好的馈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