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妄言》第八回 (上)
作者:清·曹去晶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70085.html
注: 正文中【 】内文字,乃 林钝翁 评语。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70085.html
提示:本回44000字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70085.html
《姑妄言》卷八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70085.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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钝翁曰: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70085.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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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贾明之舐犊,莫氏之姑息,曲尽老人爱子、继室疼儿,说透人情。至于贾文物之私含香,皆宦家少年所必有之事,写得逼真。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70085.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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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氏一骄暴女子,却是个大家风味,并不是穷家小户泼妇的样子。富氏举动行事,带着富宦之女骄傲的体段,与侯氏、铁氏毫无一同,所以为妙。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70085.html
魏忠贤之来历,祖孙父子如此家世,竟得居一人之下,肆其凶恶。罪忠贤者十之三,而罪任忠贤之天启则十之七。其五虎五彪,及举朝之干儿厮养,皆天启之过。其意何居?若天启不任忠贤,此辈安能流毒于正人君子,几几一网打尽也。
阮大铖父子聚麀,无娇娇焉得有此事?无娇娇又焉得有宝姑?无他母子二人,又焉得有家门之丑?郏氏之私爱奴,宝儿之私阮优、秃小厮、马儿骡之辈,阮最、阮优之私娇娇,虽写众人奸淫之恶,实总归现报于阮大铖一人而已。这叫做君子恶居下流,一家之恶皆归焉。
这一回内通篇都是淫色之事,从中有杨公劾魏忠贤一疏,被这些淫恶的人一衬,更觉忠义凛然。许多淫亵之语,不但不玷杨公之疏,反足以更显其辞,坏人坏事亦有可用之处。
世之恶淫书者,恐导人以淫耳。此书可谓淫乎,须看他淫之报应为何如耳。此一回内阮最淫庶母,郏氏便私爱奴。娇娇叫阮最偷己之婢,欲塞其口,以便同他往来。郏氏便叫爱奴偷己之婢,以便往来。针锋相对,有丝毫舛错否?更有妙者,娇娇爱阮最未必到十分地位,郏氏之爱爱奴竟到十二分。此有深意,谓淫妇之罪虽一,无足重轻。以男子言之,爱奴一无知之仆耳,仆奸主母,罪固应死,而较之阮最,读书子弟奸淫庶母,其罪更浮于爱奴矣。故写其妻子淫滥更胜于娇娇也。看到此等处,即有生性极淫之人,亦当心悸毛竖,尚敢起一点淫念否?余谓即作劝世文,未必有此等说得令人可畏,尚可作淫书观耶?
阮最之私娇娇,尚足以情求,以情合。阮优之所为,娇娇虽未必屈心相就,然而竟是以强上。所以后来二人之死有轻重之分。
或谓阮最、阮优二名俨然音似聚麀,太觉显而易见。阮大铖岂不知二字非佳耶?为子命名,决不如是。余曰:不然。王安石生封荆公,死赠舒王,岂彼之党羽竟不知此二字之不佳,而竟全然不悟?且永乐竟用方腊年号,岂当时在朝诸公皆不读书者耶?此乃天恶恶人,使当局者尽迷耳。
阮最、阮优争风一段,必写赛红张见者,好做娇娇、阮最死时,毛氏审问赛红,他便和盘托出,使人人皆知。不然,彼自为之,孰知之?不如此写,焉得知阮氏之门风若此,骂大铖如何骂得尽情?
《金瓶梅》一书可称小说之祖,有等一窍不通之辈,谓是西门庆家一本大账簿。又指摘内中有年月不合,事有相左者为谬,诚为可笑。真所谓目中无珠者,何足与言看书也。如此书中说阮大铖家事,大铖逢迎逆珰,仅七年耳。今自彼得娇娇起,至后娇娇死,将二十年,屈指所差多矣。此不过欲极辱大铖,以雪众忿。不如此写,不足以尽其恶。倘又有圣叹所谓冬烘之流见之,又必摘其谬处。但作小说者,不过因人言事,随笔成文,岂定要学太史公作《史记》用年月表耶?大凡书遇此等不通人持看,亦书之一厄。诚所谓如之何者,吾莫如之何也已。
第八回
贾文物借富丈人力竟得甲科
邬帮闲迎宦公子竟走邀富贵
话说那邬合见那少年打小子,虽听那老儿说了两句胡涂的话,心中猜详不出,也不便再问,就顺便先到贾进士家来。这贾进士名文物,乃贾翰林之子。贾翰林名字叫做贾明,【名字既假,其人非真可知。】做过一任主考。年老无子,致仕家居。前妻王氏早故,后娶了一个莫氏续弦。到七十岁上才生了这贾文物,正合著苏东坡的二句道:
圣善方当而立岁,顽尊已及古稀年。
他这样年纪才得了这个命根,夫妻爱这儿子视同至宝,自不必说。七八岁上请个老师教他,倒也聪明。只是一心务外,不肯读书。他父母又恐拘管坏了儿子,就事只假推不知。【方合尊姓。】贾文物到十岁上就会作怪,看见家中妇女,无人处就去抠抠挖挖。丫头仆妇们去溺尿,他就躲着张看。人见他年小,也不理论他。莫氏知道了,恐他年幼,一时间有无耻的妇女破了他的童身,以致生疾。况那个贾老儿也是个挂名丈夫,八十岁的人了,起坐还要人扶,那里还有风流的兴致?遂留了两个大丫头服侍他,只带了一个十二三岁的丫头叫做含香,搬到西屋另住。带着儿子,每夜卧在身傍。
又过了二三年,此时贾文物交十三岁了,竟知识大开。这含香丫头也十六岁,生得娇模娇样,颇有几分姿色。他背了母亲的眼,就皮着脸同这丫头打牙撩嘴的顽戏。那丫头也是有知觉的了,起先还怕主母知道,后也就渐渐胆大起来,也回嘴回舌的调笑。那贾文物久要下下手,他想尝尝这蛤蚌的滋味,怕他不从,故不敢轻动。今见他说说笑笑的回言,乘机就搂过脖子来亲个嘴。那丫头也不啧声,只把头扭着笑笑走开。【大约也是尝鳗鱼滋味了。】或把他手上轻轻拧一下推开了,并不言语,总是那半推半就的光景,心中已判了个肯定。贾文物知道好事可成。
一日晚间,因他父亲痰火上来,他母亲照看着,却三更时好了些,方才就寝。熬了夜的人,上床睡着犹如小死。他却留心静听,见母亲睡熟悄悄退出被来,爬下床,摸到床后一张矮榻上。那丫头也因辛苦了,沉沉睡熟。他上床将被揭开,替他轻轻脱了裤子。摸着了此物。光光滑滑一条细缝,用指头挖挖,紧紧揪揪。他此时虽然爱极了,那心中却扑扑的跳,还怕他或一时叫喊,母亲听见,又将指头往里塞塞。那丫头睡得总不知觉。此时也顾不得了,那小物也挺硬起来,他也用些唾沫替他擦在牝中,把自己小膫子上也抹了些,轻轻分开两腿,爬上身,用手摸得真切,将那物插了进去。内中其热如火,那丫头虽是个处子,但他比贾文物大了三岁,又生得胖壮,所以轻易便×弄了进去,毫不烦难。此时丫头也惊醒了,明知是小主,故意道:“是谁?”【诛心之言,然而再无有不问者。意虽假而理真。】贾文物忙向耳边道:“亲亲,是我。”丫头道:“你还不下去,看我叫起来。”那贾文物道:“心肝,我想你久了,你救救我罢。”说着,忙忙乱抽。那丫头也是巴不得的事,因主人是贾文物,他少不得也要假惺惺。抽了一会,那小卵中也冒出了些清水出来,他牝户内不知是血是水,也有一些黏涎流出,都是初次开晕,不得其中深趣,也觉得比别的东西有一些美味。贾文物得了手,仍旧回到母亲床上睡下。他二人尝着了这甜头,得空就做。就是日间或在无人处遇着,两人扯开裤子站着,搂得紧紧的抽几下,亲两个嘴才罢。晚间但是他母亲睡熟,便悄悄去舞弄一回,也都渐知其中乐趣。
那一夜,他又摸了去同丫头弄耸。弄得倦了,互相搂抱,不觉睡去。那莫氏一觉醒来,恐儿子蹬了被,【慈母爱子之心,写得实然。】摸了摸,却是一床空被堆在一傍,儿子不知何处去了,吃了一惊。【有趣,好防闲。】还只道他下地小解。等了一会不见上床,就猜料了其中原故。忙下床拨开炉内的火,点上灯,拿了走到床后边来。只见儿子与丫头嘴对嘴,四只膀子搂得紧紧的睡呢。舍不得打儿子,【实情。】只把丫头拧了两把。那丫头惊醒,明灯之下见主母站在傍边,忙将贾文物推醒。睁开眼见了母亲,又羞又怕,赤条条跳下来爬到床上,钻入被中而卧。他母亲也跟了来,熄灯而睡。到次日,要骂儿子打丫头,又恐老儿知道气了他,只得忍住。又防范不得许多,叫儿子到前边书房睡。
那贾文物这一下来虽不得再与丫头私偷,倒觉比跟娘睡时散诞,瞒着外边去嫖婊子弄龙阳,无所不为。他母亲也渐渐知道了,生怕他一时弄出疮来怎处,思量要替他娶房媳妇,方可管他。
那时有个户部郎中姓富,他任上收过两次税,家俬巨万,【既做过户部,又收过两次税,自然巨富矣,理应姓富。】久已丧偶。只有一个女儿,虽娶了几个妾,也无子息。这个女儿却生得丑。(原文下缺308字)人虽慕他家财万贯,田园广博,但因他女儿的丑且凶悍,谁敢把亲生儿子送入虎口,不觉一晃女儿年纪已经二十多岁了,富户部暗急托媒人,只要对方答应娶他女儿,不论门第贫富,都肯与他。恰好这莫氏要替儿子寻亲事,对老儿说道:“你也有年纪了,儿子也大了,替他娶个媳妇,若生得个孙儿你见见,也不枉养儿一场,你心下如何?”老儿道:“我年老多病,诸事管不得了。你是他亲娘,那有不爱惜儿子的?凡事你就作主罢。”那莫氏就叫了媒人来转寻亲事。媒人就将富户部家中如何富厚,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小姐。生得人物又齐整,性格又温柔,又贤又孝。只要寻个有福的好女婿,如今赔的嫁事是不消说,将来这几十万家俬房产地土,都是女婿承受。【媒人说了许多话,只这两句是真。】这小相公天生的正是那位姑娘的对子。莫氏满心愿意,问他年庚。媒人知他儿子才十三岁,不肯说富小姐二十多岁了,只说才交十八岁,因拣选女婿,才迟到如今。那莫氏算他大著五岁,又想儿子已经会作怪,媳妇年长些也好管他。【娶了一场媳妇,只这一件合了婆婆的心。】遂满口许媒重谢,托他去求。那媒人久受富户部之托,人但听见富小姐尊名,便摇头闭目。富户部催过多次,俱回没有售主。今日见莫氏愿求,知他必允。走到富家,把贾翰林儿子求亲话说了一遍,又道:“不但这小相公生得人品清秀,且又是独生儿子。”富户部也知女婿小了十来岁,不能相配,只是如今女儿大了,又因丑恶,没人来求,只取他门第并一个好女婿罢了。只得将错就错,许了他家。莫氏知道他家富足,将来都是我家之物,竭力铺排,行聘纳采,着实体面。过礼之后不多时,就择吉日与儿子完姻。
那贾文物正与含香恩爱得好,忽然分开,虽在外边寻些野食,一来年小不老到,二来手中无钱,又不敢问父母要,如何得遂意?今听见替他定了富户部之女为妻,不但媒人说他标致,又将来得他家俬可做财主,真喜得打跌。巴到娶亲的头一日,见丈人家过了嫁妆来,富盛至极,无所不备。 〔〔公众号☞☞棠山书院☞☞连载文章,全文录入不易,转载请注明出处〕〕莫氏将他住房后一进三间收拾了,与他做洞房。富家来的东西将三间屋填塞得满满当当,贾文物这喜欢那里说得出来。连莫氏满心也说是他的主意才寻得这样好亲家,暗暗欢喜。
贾文物又见陪了四房下人,四个小厮,又是四个好标致丫头,都与含香不相上下。其婢如此,姑娘之美可知,心窝里喜得乱痒。巴到天晚,过了一宿。次日亲迎娶了来家,急得要看看这小姐是怎么样一个天仙容貌。不想揭去盖头,坐下合卺,定睛一看,吓得几乎跌下床来。你道他是怎个娇容:
面虽不肥,而团团一枚大脸;身虽不胖,而伟伟数尺长躯。两眼圆睁似杏,双眉浓扫如钩。指虽不糙,却短短粗粗如虎掌;足虽不长,却圆圆滚滚似擂槌。项短如虎,声雄若牛。虽不发怒,而脸上常露凶光;即是喜时,而胸中每存泼味。
贾文物暗暗跌脚,幸喜他家陪的妆奁果然富丽,且有这四个齐整丫环,一名玉簪、一名金桂、一名银杏、一名珠兰,都有几分姿色。回想道:“妻子虽然丑陋,若是贤慧,这几个丫环还可盘桓取乐。”想到此处,也就不恼了。【你心如此如此,他心未然未然。】晚间上床,虽然有些怕他,如饿鹰见食,也顾不得了,只得替他脱衣解带。那富小姐也是久矣待字饥渴多年的女儿,况他的性格也不是怕人的。而且见丈夫又是个小孩子,任他做作。贾文物替他脱光了,爬上身也用些津唾往内直攻。贾文物到底年小,物件不甚雄壮,只微微听得他口中嗳呀一声,已弄了一个直窍到底。
次日,夫妻起来庙见拜堂。那贾文物尚幼,身材小巧。富氏虽只二十多岁,长成门扇般一个大婆娘,贾文物刚刚只有他多半长。有四句古话改一改,甚合他夫妻两个:
贾家新郎罔谈彼,富氏新娘靡恃己。
两人堂前相并立,刚刚撞着果珍李。
他二人虽是夫妻,宛如母子。贾老儿见了,暗暗捶胸跌足。那贾文物自此以后,他心中虽有些憎嫌,晚来却得像意做事,强似与含香私偷胆怯。这富小姐他做女儿时等了二十多岁,满拟嫁个魁伟丈夫,做一番大事业。不想嫁了这样个小孩子,心中甚是不乐。看他也还生得清秀,自然有大了的日子。又见他每晚定要点点卯,甚是殷勤,倒也罢了。那知这贾文物过了些时日,小姐的这件新物吃厌了,又想起要尝几个丫环的味儿来。背了富氏,就望着这几个丫头调戏说笑。这些丫头虽未尝不想见见姑爷的这个异物,但都知道姑娘的尊性。一些不到,还要打个半死,这个醋瓮可是开得他的?那漏脯救饥,鸩酒止渴的事,如何做得?又不敢得罪姑爷,都悄悄来禀明姑娘。富氏想了一想道:“你们听凭他取笑,不必声张。只他要动手动脚的时候,就着一个来对我说。”
此后那贾文物对着丫头要说些趣话,那丫头们也笑笑,只不答他。他以为有情有爱,又拿出那调含香的手段来,渐渐摸手捏脚,亲嘴搂颈的,丫头们也不瞅睬。就是偶然在胯裆中一掏,或在股缝中一挖,那丫头们也只笑笑,把手推开,并不啧声,并无一毫羞怒之色。他以为都是契厚的了,只等偷空行事。
那一日,珠兰在后院中弯着腰摘花,他悄悄随去,从后面把屁股一把抱住,要做些风流的勾当。那丫头只是乱挣,却也不做声。他口中不住的道:“好姐姐,趁着没人,我们在这青草地上了了心愿罢。”抵死不放。正然热闹,谁知别的丫鬟已报知了小姐。那富氏悄悄走来,到了后面,夹耳带腮一个大巴掌,喝道:“青天白日在这里做甚么?”那贾文物自出娘胎,脑弹也没人挨他一下。今被这一掌,耳朵中磬响了一声,打个发昏。急回头看时,原来是他的令正。又羞又痛,扣着脸往外飞跑,躲到娘房中来。莫氏忽然见儿子面目更色,看脸上红紫了半边,吓了一跳,急问缘故。贾文物先不肯说,盘问急了,方含泪直诉,莫氏才知是媳妇见教的。这莫氏当初误听媒婆之言,贪他豪富,也不想媳妇丑到这个地位。娶进门来,懊悔无及。又被老儿背地埋怨,说他不打听明白,娶了恁个媳妇来。可惜了我个好儿子,被你作娘的坑了。但已生米做成熟饭,无可奈何。今日见儿子把脸打肿了,要去说媳妇,又恐老儿知道抱怨。况又是儿子做得不是,心中暗急暗疼。只得抚慰儿子道:“谁叫你做这样不长进的事来,叫他打你?你要正经,他敢打你么?他若无故欺负你,我也好说话。好好的去罢。”
那贾文物捱到晚间,只得进房。不想被他这一掌把魂都打走了,见了他,不由得心中凛凛害怕。富氏不许他同卧,叫丫头抬了条春凳,放在床傍与他睡。贾文物不敢违他法度,竟自钦此钦遵。过了数日,莫氏知道了,心疼儿子,反来替媳妇陪话。说儿子年小不知事,你年纪大些,就事要你照看他。你小夫小妻为何分开了睡?看我脸面,今晚好好的在一块罢。那富氏虽然性凶,既打了丈夫,婆婆还说一篇好话,也就说道:“奶奶的话我有不听的么?”果然晚间仍叫贾文物同卧,那贾文物也知修饰,在被窝中尽力赔了个礼。过了多日,旧性复萌,把前次那一巴掌竟忘了。又是前番那种光景,仍对着这些丫头胡闹。他见这些丫头总不推阻,以为几个人都有意于他。决想不到是妻子的一党,要拿他献功。连富氏前日撞见,他还说是无心之遇,那里疑是活耳报神去报的。
一日,天气炎热,午间富氏洗了澡上床去睡,丫头打着扇。那金桂丫头因接着姑娘洗的残水,也在那里洗澡。不想贾文物进来,向房中张了张,见富氏正睡。又到后边房内窗洞中往里一张,原来是金桂洗完了澡,坐在一张椅子上跷着腿,揩那腿上的水。露着一身白肉,下面一道沟儿,火齐内吐,豆蔻含葩,那里还忍得住?将门一推,却是虚掩着的。他跑将进去,就势将那丫头两腿直扛起来,倒在椅上。那丫头只顾揩澡,并不防他来。无心被了扛起两足,跌倒椅上,一个光臀正正对着他脐下。那贾文物也顾不得褪裤子,一个硬邦邦的那物向他腿缝中混戳。丫头用手混推混搡。那丫头本待要叫,一来姑娘吩咐过不必声张,二来知姑娘睡觉或者不知道,就趁此机会且尝尝这肉棍滋味的意思。就是姑娘知道了,原是吩咐过的。况且贾文物穿的是葛布裤子,虽然隔着弄不进去,却下下戳的是那个地方,被葛布擦得××痒痒酥酥,也有几分动火,所以此时他也不甚十分推辞。那贾文物是急了的,两只膀子扛着他两条腿,要腾出一只手来扯裤子,怕放松了他,一条腿恐他挣了起来,只是隔着裤子混戳,如何弄得进去?那葛布又硬又癞,连门边儿进不得。弄了一会,还是一个门外汉。正在用力的时候,那知富氏已走到后面。贾文物进来时不曾顾得关门,他心中以为,就是别的丫头来看见,都是素常调戏熟了的人,让他看看这个款式,使他也好动情。谁知道那些丫头未来,反是丫头的姑娘来了。
富氏是有心的人,轻轻走到身后还不知觉,手中拿着条门闩。那金桂早已看见,急得要挣起来。富氏摇了摇手,双手举起闩来,连腰带股尽力打了一下。打得贾文物哼了一声,一交跌在地下。抬头一看,原来是母大虫。顾不得疼,想挣起来跑,那里挣得起来?被富氏连肩带脊又是几下。那贾文物娇嫩皮肤,何曾尝过这种恶味?且只穿着一件单衫,痛得满地打滚,高声喊叫救命。那金桂却笑嘻嘻背着脸穿衣服。
他母亲莫氏正在廊檐下纳凉,只见含香忙的走来,【到底是他。】道:“奶奶,不好了。相公不知甚么缘故,大吆喝叫救命呢。”莫氏听得,撂了手中扇,慌得两步做一步跑到后边。只见媳妇拿着一条门闩,儿子在地下哭喊。那地下因洗澡溅了一地的水,被他滚得一件雪白纱衫葛裤就像泥浆的一般,媳妇还在那里恶狠狠的要打。那莫氏又气恼又心疼,上前夺住门闩,变下脸来发话道:“你也是宦家小姐,那里有这个道理?就是丈夫有不是,好好的劝。他再不听,告诉公婆。有你动手就打的么?我养他这么大,还不曾动他一下。你看打得恁个模样,你也忍心?少年妇女那能这样不贤慧。”那富氏从小无娘,被他爹娇惯了,任情横行,大气也不敢呵他。今见婆婆来数落,如何受得?他就回话道:“你养的儿子不长进,还来护短。谁叫他偷丫头来?不说你儿子没廉耻,倒来说我。你说我不贤慧,谁叫你家娶我来?嫌不好,休了我去。你既护短,我偏要打,看把我怎么的。”此时门闩被莫氏夺住,他抢不下来,就丢手扑了贾文物去。莫氏恐怕他难为了儿子,丢了闩,拼命将他抱住,连忙吆喝儿子道:“你还不走么?”那贾文物见势头凶恶得很,也顾不得疼了,挣起来就往外跑。正走不动,幸得含香也跟了莫氏来的。看见打得恁个样子,好不心疼,说不出口。见他跑出来,连忙将他扶住,往前边去了。莫氏见儿子已去,才放了媳妇。那富氏见贾文物走去,一口气不得出,自己一头撞倒,躺在地下,【写出一个活跳泼妇的样子来。】大哭大叫道:“你家娶我来作媳妇,是娶我来受气的么?我爹爹也不曾说我一句,你倒来骂我。”撞头磕脑。亏得丫头多,将他扶住,不曾着伤。莫氏见这个样子,再要说他,料道也不肯服顺。且恐亲家知道,他是溺爱的人,不说女儿不贤,反说婆婆嘴碎,只得忍了口气回去。
走到房中,只见儿子睡在床上哼哈,含香替他身上揉摩,莫氏叫儿子脱了衫子一看,十数处打得乌紫,心里疼得要死。叹了一口气,道:“冤家,那丫头有甚么到你,你到了这个田地。”不由得放声大哭,含香也忍不住堕泪。贾翰林听见着,惊忙叫了莫氏过去问他缘故。莫氏隐瞒不住,把打儿子的话说了。那老儿别无他言,只把脚跌了几跌,咬牙恨了几声,【不知者以为恨媳妇,知者乃恨莫氏也。】叹了两口气,落了两点泪,睡倒床上。那富氏赖在地下,被众丫头抬到房中,【抬字甚趣,画也画不出。】直哭到掌灯时方住。一口气塞在胸中,无处发泄,将金桂打了个半死才罢。【金桂造化低,姑爷的肉棍不曾尝得,姑娘的木棍反领教了无数。】那夜莫氏叫儿子休要往媳妇处去,留在自己房中养息。那含香好不疼他,一夜也不睡,替他揉搓,时刻不离服事。
次日,莫氏坐在床沿上看贾文物。只见含香走到跟前,道:“奶奶,我才到后边去,见大娘的几个丫头在那里说说笑笑,原来两次三番都是大娘同他们弄的圈套。因金桂昨日被大娘几乎打死了,他们都抱怨说大娘当日定的主意,今日又拿他出气,【亏这一打,不然他们尚不肯说出。贾文物还在梦境中。】告诉了我。大相公还呆着当他们同他有情,睁着眼往火坑里跳,吃了这两场亏。”贾文物如梦方觉,醒悟道:“我同丫头调笑,他并不在场。刚要动手,这母大虫就知道了。原来有这些机关。”悔恨无及。那莫氏听了,叹道:“小小年纪,这样狠心,夫妻间一点情义都没有。只恐我老夫妻死后,还不知怎样受他的罪呢?”落了几点眼泪。因对含香道:“我看你倒还疼他,我的眼睛看不到,你留心打听他们有甚么机谋见识,你教他防备防备。”含香道:“不用奶奶吩咐,我自然留心。”莫氏听得甚喜。贾文物也心中感激。
又过了几日,贾文物身子渐渐好了,起得来。莫氏想媳妇儿子两处分着不是常法,把恶气放下,掏出好气来,将儿子拉到媳妇房中来,道:“我前日一时心疼儿子,劝了你几句,你就恼了。我今日送了他来,你夫妻和和美美的,前话总不须提起。”【媳妇泼恶至此,莫氏两次反向彼说好话者,一则虽是为儿子,二则到底是看富字面上也。】那富氏前日把丈夫打得太毒,自己后来也觉过意不去。撒了一场泼,公婆也没有甚话,心里也有些不好意思。且这几日独卧,甚是冷清。有他在床上,虽不能大畅所怀,也还拱拱耸耸,在肚皮子上热热闹闹的。【后富氏也说好话者,因此二句耳。前所云过意不去,不好意思都未必真。】今见婆婆来说好话,他道:“我一时失错,奶奶不要怪我。”那莫氏见媳妇也说好话,才放心去了。正是:
婉转和儿媳,殷勤做老娘。
贾文物此后见他就怕,只是到床上那一会工夫还可以见他个好脸,闲常就如小鬼见了阎王一般。隔了些时,富氏偶然回去看父亲,留他住了十数日。那贾文物是闲不住的人,独自一个又想胡做起来。富氏的丫头是不敢惹他的,这个含香既是旧交,又甚有恩情,思想温温旧账。那日趁着母亲在父亲房中看着熬药,这丫头因夜间服侍老主病症,不曾得睡,此时偷空在他床上睡觉。贾文物悄悄进来,左张右望不见丫头。走到娘房内又不见,到床后一望,见他睡着,满心欢喜。忙上前亲了个嘴,推醒了他,要同他高兴高兴。那丫头也久别此道,正在企慕之时,欣然笑纳。二人如久渴得浆,那里就肯便打住。莫氏一时要丫头拿东西,叫了两声,不见答应,也疑他偷睡。走了来床后一看,见儿子正同他弄呢。莫氏知儿子同他有旧帐,又见这丫头甚有情到儿子,也不动怒,只叹了一声,骂道:“孽障,你还不怕,又做甚么呢?”他二人正弄得高兴,融融笑语,曲尽于飞之乐,并不知道娘来。听见这话,那贾文物连忙穿衣往外去了,丫头也紧了裤子出来服侍。这贾文物觉得同含香干事甚有情趣,不像同富氏,下边虽然也一般干着,上面心里到底胆怯。况这丫头比富氏模样又标致些,且娘又不十分严紧,两人偷工摸夫,得便就做一出。
若要人不知,除非自莫为,不想被富家陪嫁的家人媳妇们知道了,要在姑娘跟前讨好。等得富氏来家,一五一十,全全奉告。富氏恼在心头,因不曾拿着贼犯,声扬不起。又恨婆婆纵容儿子,每日留心看他破绽,又吩咐家人丫头细心打听。一日,也是合当有事,莫氏叫含香到他房中来叫贾文物。这富氏是眼中放不下砂子的人,一见了他,眼中火冒,醋气直喷,骂道:“你这小骚奴,到这里来寻汉子么?”含香道:“奶奶叫我来叫相公,无缘无故为甚么骂我?”富氏道:“你来寻他×捣罢了,说奶奶来叫他?我不在家,你们×捣够了。我来了,你还浪着寻了来。没廉耻的臭娼根,养汉精的淫妇。你熬不得了,脱了裤子到街上寻人×捣去不是,你到我屋里来干甚么?”那丫头也回言道:“我是奶奶的丫头,轮不到你骂。我同相公怎么样你见来么?小小年纪,×捣不离口,倒说我没廉耻。”那富氏那是容得下人顶嘴的,几句说急了,跳起身扑了他来,一把抓着头发,骂道:“你偷汉子可不是没廉耻,还敢强嘴。”就夹脸打了个嘴巴。那含香那里依得,虽不敢还手,把他两只手揝得死紧。说道:“你是官宦人家的小姐,连一点礼性也不知道,婆婆的丫头轮到你打?你说我偷汉子,奶奶不管我要你管?”富氏骂道:“你那奶奶也算得人么?白披着张人皮,连畜生还不如呢。他要是有人气儿的,肯容儿子偷丫头?许丫头偷汉子么?”两下争持着。众丫头既不敢劝姑娘,又不敢帮打含香。
正急得没法,原来富氏先同丫头拌嘴时,贾文物已进来听见了,忙报知莫氏,道:“媳妇同含香闹呢。”莫氏急忙走来。到了门外,听得媳妇骂丫头偷汉子,知道是为儿子起见,反不好意思进去。听到后来连他也伤犯起来,如何忍得住?进门嚷道:“好媳妇,好媳妇,连婆婆都骂起来了。我的丫头是你打的么?还不放手!”上前拨他的手。富氏也不叫奶奶了,嚷道:“你为丫头难道打我么?丫头偷你儿子,你还来护他。你既然有这样好媳妇,当初又娶我做甚么?”莫氏见他不逊,也怒极了,便道:“我早知你是这样不贤良的东西,我儿子就一世没老婆,我瞎了眼也不娶你这样媳妇。”见他还抓住含香的头发不放,将他手背上下力一拧。那富氏从来线疙瘩挨着都叫疼,何曾经过这辣味,只得放手。那丫头如飞跑去了。他嚎啕大哭道:“原来你娘儿们捎成帮儿来算计我,我还不如一个丫头,要这命做甚么?”正哭着,一眼看见贾文物在门外,便恶狠狠的扑了去。莫氏正然气得发昏,忽见他去扑儿子,生怕被他拿住吃他的亏,忙奔了出来,拉着儿子往上飞跑。到了房中坐下,看那贾文物脸都吓白了。丫头在那里梳着头,淌眼泪缩鼻子,红着半边脸,几条指印,一抽一吸的哭。莫氏见了这个样子,因想媳妇如此不贤,儿子将来不知怎么样结局,又是自己做的事,怨不得人,不由得伤心哭将起来。声虽不高,那一种怨恨之气未免露出。那老儿听得声息异常,叫丫头请了莫氏过去问他。莫氏正一腔忿恨,把媳妇不知事的话尽情告诉了。老儿只是叹气。
且说那富氏哭了一会,晚饭也不吃,睡在床上,到了夜间,又哭了一场。拿了根带子,在床栏杆上上吊,幸得丫头听得他哭,都还未睡。忽然不见声息,走来看看,要是睡着了,他们好睡。猛然看见他打秋千呢,吓得大叫道:“姑娘不好了,在这里上吊呢,你们快来!”四个丫头慌的一齐推进门来,忙忙解下。一面救着,一面着一个上去说信。那富氏因方才上去不多的工夫,不曾着伤,撅了一会,一口痰涌出,又重新哭将起来。那丫头飞跑去与莫氏报信。莫氏方才睡下,听得打门,说媳妇上吊。这一惊不小,望着儿子道:“这是你前世的冤家,不知弄的怎样个下场头呢。”一面说着,一面忙穿了衣服,叫一个大丫头拿着灯,【此等没要紧处,亦必留心写出。云大丫头者,不好带含香来也。】开了院子门,一直前来。看见媳妇已救醒了,睡在床上哭,心中一块石头方才落地,只得好言抚慰道:“痴孩子,小小年纪,怎寻这短见?我婆婆劝你是好话,肯为丫头说你不成?好好的快不要胡思乱想。”富氏总不理他,只是哭。莫氏见他如此,又羞又恼,坐不住起身,又勉强安抚了几句上去。此时老儿也知道了,起来靠着枕头坐着,只是长吁短叹。莫氏回来,到他房中坐下,老儿道:“媳妇这样泼悍,不是小可的事。明日请了亲家来,等我说明了。后来就有一差二错,我有话在前,也好分说。”莫氏连称有理。看着老儿睡下,也自去睡了。
到了次日,果然请了富户部来。那老儿一肚子郁气胀得久了,从始至末,将他女儿怎样打女婿,同丫头通同害丈夫,又怎样骂婆婆,昨日又怎样打婆婆的丫头,并夜间上吊的话,尽情告诉了一遍。又道:“我一生只有这一点骨血,我将九十几的人了,将来小儿不知做何光景?”不觉挥下泪来。那富户部惶愧至极,心中想女儿如此凌虐丈夫,不孝公婆,心中过意不去。又见亲家年老,说得如此伤心,更觉恻然。只得说道:“亲家,你年尊了,不必着恼。小女自幼无母教训,不知人事,凡事不要理他。你但放心,我又无儿,女婿我自然竭力照看,成就他的功名。”老儿见亲家说得甚好,深谢了。
那富户部辞了出来,到女儿房中。见他也不梳头洗脸,睡在床上哭泣。便说道:“我儿,你如今在人家做媳妇,比不得在家做女儿。贤名难得,公婆可是得罪得的吗?就是女婿年小,有不知呈,只劝得他,一个丈夫可是打得的?”富氏满胸恶气,听得他父亲来了,只道是来替他出气,谁知反说起他来。遂大嚷道:“我不贤,当初谁叫你养我来?我今日在他家,不要你来做乔家长管闲事,不怕他家有锅煮吃了我。就是我死了,也不稀罕你来替我要命。”那富户部见女如此无知,出嫁的女儿又不好骂他,又恨了一声道:“玷辱家门的孽障。”遂忿忿的出来。贾文物不敢进房,在厅上候着丈人。那富户部见了,一把拉着他的手,道:“小女无知,贤婿不必记怀,诸凡看我面罢。有我丈人在,你只管放心。”贾文物作揖谢了丈人,那富户部上轿回去。
这一场闹,富氏气不得出,成日打丫头骂仆妇,摔碟扔碗的使性子。足足有一个多月,方才气消。那贾老儿见亲家说了许多好话,又见儿子媳妇两下隔了月余,不是常法。只得吩咐治了一席酒,叫了媳妇到跟前,说了些好话,劝了几句,叫莫氏领了儿子媳妇回房饮酒和事。事虽和了,这贾文物的胆也碎了,从今后在家中不敢起一毫妄念。这些时在母亲房中睡,因他娶过媳妇,不便带他一床睡,床横头安了个铺给他,与含香相离咫尺,无夜不两人在一处。莫氏恼恨媳妇,明知道也不禁他。他两个百般恩爱,虽心中难割难舍,因富氏法度利害,也只得割恩断爱,循规蹈矩,不敢再寻旧好,只好得空到外面去混混罢了。富氏见他守了法度,倒也相安无事。
那富户部自从许了亲家成就女婿,每日以此事为念。一年值文宗科考,这宗师当日与他做过同寅,甚是契厚。再三请托,要替女婿进学,那文宗也自依情。府县考的名字容易,不消说得。到了道考,也进了学,热闹了一番。上秋乡试,这主考又是富户部同年同门,一出京就备了一分厚礼,半情半贿,求一关节要中女婿。那主考自然肯做分上。【这一句非为同门同年四字,乃为厚礼二字也。】他进了三场,那文章不知从何而来。放傍之日,又轻轻巧巧中了一名举人。再说江南三学中有一种学霸,自己不读书,遇岁考时用银子老保一个三等。他一年的买卖,惟以把持衙门为事,议论风生,是非蜂起,专一罗织管事骗钱而已。今见贾文物中了,知他是新时小子,一窍不通。又知他丈人豪富,遂买谣言说富户部替女婿买的举人,希图马扁。孰不知他翁婿二人学了两句古语,叫做:
任他风浪起,稳坐钓鱼船。
且在家中摆酒唱戏,贺喜热闹,竟不理他。这几个学霸老羞变怒,遂一唱百和起来。说某人是某宦儿子,某人是财主贤郎,都是买的举人。为头的虽不多几个,有好生事的秀才就跟上数百,同去文庙中哭庙,又蜂拥着打到主考公馆门首。那主考知道了,不胜大怒,传地方官擒拿。江南人称为呆鹅头,那鹅见人走着,他却伸着大长脖子来吓人,被人一脚踢去,他反吓得跑得老远,江南人就是这个样子。无事之时,一人首唱,就有许多人帮衬。及至弄出事来,一哄跑个干净。
起先有几百秀才,戴着方巾,穿双红鞋,手中拿把扇子,口中之乎者也的乱嘈乱闹。后来听得拿人,这些人谁知都是属屁的,一唧就不见了,跑得一个皆无,只剩得为头的七八个。主考将这几个人交与地方官。他连夜上本,别话一概不题,只说恶衿不中,欺凌主考。这主考是魏珰门下,遣人预先贿通,不消说得。
这富户部见风声不好,恐连累了自己,叫女婿收拾了往京中去。一者躲是非,二者寻门路。备了有三千金的一分礼物,叫他到京送与阮大铖。这阮大铖是同乡同里的人,又素常相识。因他是魏忠贤第一个用事的门下,在京做官,轰扬天下,故去托他。又备了万余金厚礼,托阮大铖转送魏忠贤,要领贾文物拜他门下做个孙子,以为靠山,还求抬举。
贾文物到京,见了阮大铖,送上书信,交了礼物。阮大铖好生欢喜,次日即同去见了魏忠贤,送上厚礼。都是黄烘烘杯盘壶碗,金晃晃锦缎纱罗,卷轴尽唐诗宋画,骨董悉周鼎商彝、玉带犀杯、珍珠宝石。魏忠贤收了,贾文物又拜了门下做孙儿。魏忠贤先见了礼物,毫不介意。见贾文物认了孙子,倒觉欢喜。阮大铖将贾文物中了举,众人见他家殷实,想要诈骗,要求上公照看。又把江南秀才哭庙的话,大概说了数句。魏忠贤怒道:“前日我见本来,深恨这些秀才可恶。已批了旨,皆着责革问罪了。这贾孙儿中一个举多大事,明年咱偏中他个进士,看人怎样的?”阮大铖道:“这是上公天恩,他翁婿自图厚报。”忙叫贾文物叩谢。魏忠贤笑道:“你有咱这样个爷,连孙儿的进士也不能中一个,把咱的体面都没了。”向阮大铖道:“阮官儿,你同他去罢,叫他等着。”二人拜辞出来。果然次年春榜,贾文物又搭了一名进士,正是:
胸中何用书千卷,只要生来福运齐。【二语恸杀老儒。】
你道这魏忠贤一个没卵袋的太监,怎么就大到这样地位?是个甚么来历出身?听我细细讲来,便知详细。他祖籍直隶河间府肃宁县人。他父亲属兔的,自幼小名叫做魏卯儿,人都顺口叫熟了,倒不知他的正经名字是甚么。这魏卯儿生得着实标致,在县中当了一名门役。虽伺候过一个知县,却不曾作兴到他。这六房书办,无一个不同他契厚,穿的吃的用的倒都不愁。
后来一个新任知县,系福建人,酷好男风。又因路远不曾带家眷赴任,就宠幸起他来,竟如伉俪一般,言听计从。那六房书吏都是他亲密极了的人,表里通连,替他在外边招揽过府,数年间他也弄有二三千金之物。知县因此声名大坏,被上司揭参了,革职回去。那时魏卯儿也有二十多岁了,不但腰中厚实,而且唇上渐渐长出那不情的胡子来。况且县官之坏因他而起,恐再来的官府若是知道,倘一责革,更觉无颜,就退了役回家。想要娶房妻小,浼托媒人替他寻一个标致女子。那媒婆道:“眼面前这些人家女儿我都见过,人物都只中中,没有甚么上样的。只有臭水沟住的卖扁食的边家女儿,【臭水沟卖扁食的边家多甚。】他虽是个小户人家,那女子真有十分姿色,但听得人说未必是个真女儿了。你若不计较,这倒是现成的,一说就稳。你要嫌他,只好别处慢慢打听。”魏卯儿听得这女子有十分姿色,动了火。想道管他是整是破,若错过了,焉知将来可还遇得着这样人物。因对媒人道:“我不论这些甚么真女儿假女儿的,他就是真正黄花女儿,到我跟前,第二日依旧是个破了的,这有何妨?只要模样儿好就罢了。”媒婆道:“既如此说,我包管你必成。只要谢礼从厚。”说完,去了。
你道这媒婆如何拿得这样稳?原来这女子瞒着父母,相与了个趣人儿,是在他家每常走动的一个化缘和尚。边老儿常常舍块豆腐给他,不住来往,同这女儿就暗暗的偷上了。【边老儿可谓薄往而厚来。他只常舍和尚一块豆腐,和尚便回答他女儿一条肉棍。】有一年光景,那女儿已有了半肚身孕,想要同逃,不得其便。他父母知道了,要急急遣嫁。料瞒不得,倒将不是原封的话告诉媒人。预先说明,愿者成交。所以媒人知道必肯。走来一说,果然两口子不但肯而已矣,听得是致仕的门官,且又家中殷实,真算攀高结贵了,欣喜非常。媒人复了信,魏卯儿行茶下礼,不须烦说。到娶的这一日,他旧日相厚的这些书办并衙门中人,都送分资来贺喜留酒。他因见人果然美貌,心中十分欢喜。进到房中,那新人早已睡下,他忙脱衣上床,钻入被中。摸那新人时,也脱得一丝不剩。【这新人来得脱套。】他大醉的人,忘其所以,将屁股往新人胯下乱拱。那边氏忍不住笑问道:“你这是做甚么?”他道:“我同你成亲。”边氏道:“你成亲如何是这样的,你错了。”他模模糊糊的道:“我从小就是这样,成过几千次了,如何得错?”边氏笑道:“我也曾成过,是对面来,却不是这样的。”魏卯儿被他提醒,方想起是娶老婆,不是伴孤老,才转过脸来,爬上肚皮,做了一出武戏。【亏娶了这个老做家将他提醒。若娶了个真女儿,岂不虚度此良宵。】
过了两日,他偶然见边氏一个大肚子腆着,问道:“你腹中有疾患么?为何肚子这样大?”边氏笑而不答,刚刚到了一百日,就生了一个肥头大脸满抱的儿子。【前屠家之通氏七八十个月始生儿,今边氏一百日便产儿。何多者太多,而少者太少?】魏卯儿知这娃娃来得有些古怪,意欲抛弃。边氏执意不肯,道:“你要弃了这孩子,我也就寻个死路。我嫁了你三个多月,就是你的骨血了,为何要撂他?”魏卯儿疼这边氏过甚,不得不依他留下,这娃娃就是魏忠贤了。起初他也上过学念过书,他原旧日的名字叫做魏进忠,忠贤是后来御赐的名字。魏忠贤到了十七岁上,他老子娶了个媳妇与他,一年后生了一个儿子,起名魏良卿。他娶的这媳妇姓蓟,也生得有几分颜色。魏忠贤却不十分相爱,反爱在外宿娼。
再说这魏卯儿十多岁时因后庭主雇太多,得了杨梅疮。他正在当时的时候,怎容他发了出来,一阵轻粉顶药顶了回去。如今四十开外的人了,又被边氏淘虚,旧疮发将起来,成了翻花杨梅。医治不效,先将鼻子阳物蚀去,后渐渐遍身腐烂而亡。这边氏每常在被窝中,一夜也不许丈夫躲懒。自魏卯儿害疮起,有半年多不曾高兴,急得要死。要寻个朋友,又有儿子媳妇碍眼。亏得向年相与的那和尚,假说是表兄,来家走动,暗暗同他解馋。今见丈夫死了,忙忙下葬。刚过了三七,卷了些私房,同那和尚相约逃走。一日黑早,不知往那里去了。
这魏忠贤自幼好赌好嫖,因家俬是父母管着,不得到手。他只好零碎偷些东西出去当卖了顽耍,再不能像意。见老子死了,心中暗喜可以自由。犹恐娘不肯,到底掣肘。今见他做了柳翠,被月明和尚度了去,欢喜无限,那里还肯去寻问。遂将他老子少年粪门中挣来的这分家俬任他挥霍,不但大嫖,而且大赌,不数年而罄。房子也卖了,租了两间破屋栖身。不但人见他没钱不同他赌,连日食都断绝起来。因叫他妻子蓟氏做个私窠接客,【他嫖过了,又该他妻子来嫖。】赚钱度日。
谁知这蓟氏因丈夫同他不甚相爱,在外贪嫖贪赌,彻夜不归,他这数年来,不等丈夫吩咐,早已相与过许多朋友,自做久了。魏良卿承爷爷的旧业,也被人诱去做了小官,【此时做小官,谁知后来竟封了候。】十日半月常不归家。魏忠贤明知放纵,并不查问他来去。这蓟氏自从做了这桩买卖,倒也在行。魏忠贤除去家中柴米之费,余者仍拿去做赌本。但零零星星,不得个爽快。
过了一二年,偶遇着一个山东的水客要买婊子,魏忠贤带他相了蓟氏,讲明身价五十两,竟卖与他去了。他欣欣然把银子揣到赌场同人大掷。人只知他卖老婆,不知是多少身价,都想大赢他。一日一夜,赢了他一百余两。到开发时,只得五十金。两下就争闹起来,三个人打他一个。魏忠贤此时也急了,又一无所恋,思以性命图赖。恰好傍边有把刀子,他抢过来,众人当他行凶戳人,倒都躲开。不想他将裤子扯下,揝着膫子,狠命一刀割去。【他想赖,也是老婆卖去了,此物留之何用?】血晕倒了,一交跌在地下,血如涌泉。众人想要跑,那开赌的窝家道:“列位去不得,这场人命官司要打大家打,推不在我一个人身上的。且救了看,救活了是大家的造化,救不活再商议。”众人知道脱不得干系,只得上前来救。一面烧绵花替他捂住刀口,一面用姜汤灌喂,多时苏醒过来。众人商量了一番,向他道:“这是你自己割的,并非我们害你。你就死了,我们也到不得偿命。如今这五十两银子还你,我们还大家凑钱养活你。你好了呢,不消说。设或你要不好,身后我们发送埋葬你。这五十两银子给你儿子安家,你的意思怎么样?你必欲到官,这银子我们且留着打官司。”魏忠贤自想,自己一贫如洗,此时既疼得动不得,又无亲人,【因有此想,所以后来举朝臣宰皆要了做了干儿孙也。】儿子又小。先是拼着一死,不想又活了转来。且落得得这五十两,后来还好做赌资,【却不想嫖了。】也就肯了。众人见他依允,图脱祸患,上好饮食供给他,又去寻了他儿子来,把前话向他说了。这赌钱的内中有一个是他的大花子,拿好话儿给他吃,他也喜诺,就留在日里服事他老子,夜间那人带他去干后庭花。
这河间府阉割的娃娃甚多,有绝妙的药方,请人来替他医。就将他膫子煅灰配药,给他吃一个多月,疮口痊愈,一嘴胡子也掉了,宛然一个内监。这种人地方上私容不得,就去报了官。官府问起缘故,他禀称情愿自宫,希图进用。地方官具文差役送到京中司礼监衙门交割,他就带了儿子魏良卿一同前去。
到了京中,那时正是王安掌司礼监事。差役投到,王安拨他到东京皇长孙处给使,这皇长孙就是天启皇帝。那时天启正在童年,左右伺候的全是些小内监。又都在宫中长大,还不知道甚么。这魏忠贤在外边过了三十多年,何事不知?他身边还有那五十两银,将外面所卖顽戏的物件无不买来哄诱天启。天启这疼爱他真如至宝,一刻也离他不得。
天启的乳母客氏,系定兴县民侯二的妻子,生得模样甚好,选入时只得二十来岁,他乳大了天启到了十三岁。这客氏也是个骚淫妇人,没奈何被选进了宫,十多年无非同些宫女内监为伍。今见天启大了,一来图解谗,二来图固宠,竟被他引诱,破了天启的童身。他当日拿小奶头的奶给天启上嘴吃,到今日他又拿大奶头的奶给他下嘴吃。天启自尝了这种佳品,觉御厨中的供膳无一可及,竟同他同起同卧,如夫妇一般。魏忠贤知道了,以客氏将来可做内中一个大援,遂同他结拜了兄妹。
魏忠贤自割势进宫之后,隔了一二年,得了个异人传授,常服丸药,生咽小儿脑髓。他那那物竟长出有四五寸长一段来,却是没头脑的一件东西。客氏心喜,魏忠贤狡黠,两人暗暗私通,成其夫妇。天启尚幼,客氏不过要哄他亲厚,那根御×不足大用。得遇忠贤,真是意外奇逢。忠贤又引魏朝与之私,客氏愈喜,二人千般海誓,万种山盟。但他这种盟誓与别的男妇不同,那讲的是情,他讲的是利。无非是皇孙登极之后,如何内援,如何外应而已。
到了万历四十八年,神宗崩遐,泰昌登基。一月,龙驭上升,天启即位,忠贤得赐今名。命为司礼监太监,总督东厂官旗办事。客氏当日在宫中人皆称为客巴巴,到今封为奉圣夫人。出外乘八人大舆,内官锦衣花帽执棒前驱,声位与皇后等。天启又特给客氏与忠贤为妻。 〔〔公众号☞☞棠山书院☞☞连载文章,全文录入不易,转载请注明出处〕〕到二年九月,赐魏忠贤、客氏各金印一颗,方二寸,四爪龙钮玉筋篆文。每印九字,作三行,一曰:钦赐顾命元臣忠贤印。一曰:钦赐奉圣夫人客氏印。每颗二百两,御用监制造中书篆文,内官监置金龙印盒。一时伺旨献谀,靡费数万金。他二人一内一外,渐执朝政。招权纳贿,荧惑圣听,那个罪恶也不能尽述。直是罄南山之竹,书罪无穷;决东海之波,流恶难尽。那时有一位忠义大臣参了他一本,但看此本,便知魏忠贤和客氏之恶了,也不用我细说。那本上道:
左副都御史杨涟题:为逆珰怙势作威,专权乱政,欺君藐法,无日无天,大负圣恩,大干祖制。乞大奋乾断,立赐究问,以早救宗社事。如东厂太监魏忠贤其人者,举朝尽为威制,无敢指名纠参,臣实痛之。今若畏祸不言,是臣负忠义初心,以负皇上起臣特恩,他日有何面目以见先帝在天之灵?谨撮其罪之大者二十四款,为皇上陈之。
忠贤原一市井无赖人耳,中年净身,夤入内地,拨之幽贱,宠以恩礼。原名进忠,改命今名。岂非欲顾名思义,忠不敢为奸,贤不敢为恶哉?乃初谬为小忠小信以幸恩,既而敢为大奸大恶以乱班。自忠贤擅权,旨意皆出传奉。假若夜半出片纸杀人,皇上不得知,阁臣不及问,害岂渺小?坏祖宗二百年来之政体,大罪一也。
旧阁臣刘一燝,冢臣周嘉谟,同受顾命之大臣也。忠贤交通孙杰论去,急于剪己之忌,不容皇上不改父之臣。大罪二也。
先帝壮年登极,一月宾天。执春秋讨贼之义者,礼臣孙慎行也。明万古纲常之重者,宪臣邹元标也。忠贤一则逼之告病去,一则嗾言官论劾去。何亲于乱贼,仇于忠义?大罪三也。
王纪为司寇,执法如山。钟羽正为司徒,清修如鹤。忠贤一则辱而迫之去,一则陷之削籍去。不容盛世有正色立朝之直臣,大罪四也。
国家最重无如枚卜,忠贤一手握定,是真欲门生宰相乎?大罪五也。
爵人于朝,莫重廷推。忠贤用羽翼之奸,致一时名贤不安位去。颠倒有常之铨政,掉弄不测之机权。大罪六也。
圣政初新,正资忠直,乃满朝荐等九人,抗论稍忤,忠贤传旨尽令降斥。屡经恩典,竟阻赐环。长安谓皇上之怒易解,忠贤之怒难饶。大罪七也。
然犹曰外廷之臣子也。传闻宫中有一旧贵人,以德生贞静,荷上宠注。忠贤恐其露己骄横权谋之私,托言急病,立刻掩杀,是皇上且不能保其贵幸矣。大罪八也。
犹曰无名封也。裕妃以有喜得封,中外欣欣相告矣。忠贤以抗不附己,矫旨特令自尽,不令一见皇上之面。皇上又不能保其妃嫔矣。大罪九也。
犹曰在妃嫔也。中宫有庆,已经成男,乃绕电流虹之祥,忽化为飞星坠月之惨。传闻忠贤与奉圣夫人实有谋焉。是皇上不能自保第一子矣。大罪十也。
先帝在青宫四十年,护持孤危者,仅王安一人耳。而忠贤以私忿,矫旨掩杀于南海子。身首异处,肉饱狗彘。是不但仇王安,而实敢仇先帝之老奴与皇上之老犬马,略无顾忌也。其余内臣擅逐者,不知数百千也。大罪十一也。
今日讨奖赏,明日讨祠额。又于河间府毁人房屋,以建牌坊。镂凤雕龙,干云插汉。又不止于茔地擅用朝廷规制,僭拟陵寝而已。大罪十二也。
今日荫中书,明日荫锦衣。金吾之堂口皆乳自,诰敕之馆目不识丁。如魏良卿等,及外甥野子傅应星等,五侯七贵,何以加兹?不知忠贤有何军功?有何相业?甚亵朝廷之名器矣。大罪十三也。
用立枷之法以示威,枷死皇亲数命矣。其扳陷皇亲者,欲动摇三宫也。若非阁臣力有护持,言官急为纠正。椒房之戚,又兴大狱矣。大罪十四也。
良乡生员章士魁,以争煤窑伤其坟脉,托言开矿而死矣。假令盗长陵一抔土,何以处之?赵高鹿可为马,忠贤煤可为矿。大罪十五也。
王思敬、胡遵道侵占牧地果真,小则付之有司,大则付之抚按学院足矣。而径拿黑狱,三次拷掠,身无完肤。以皇上右文重道,而忠贤草菅士命。大罪十六也。
未也,科臣周士朴执纠织监一事。原是在工言工,忠贤竟停其升迁,致士朴卒困顿以去。以中宫之尊大得矣,而朝廷何可有此名也。大罪十七也。
未也,且将开罗织之毒于缙绅矣。北镇抚臣刘侨不肯杀人媚人,自是在刑言刑也,忠贤竟逐之去。于是张忠贤之威焰得矣,而国脉何可崇此蕴毒?大罪十八也。
未也,且示移天障日之手于丝纶矣。科臣魏大忠到任,已奉明旨,忽传旨诘责。及科臣回话,无论玩弄言官于股掌,又煌煌无语,提起放倒,令天下后世视皇上何如主。大罪十九也。
最可异者,东厂原以查奸细,非扰平民也。自忠贤受事,鸡犬不宁。快恩仇,行倾陷。片语违忤,则驾帖立下。如近日之拿中书汪文言,不从阁票,不令阁知,不理阁救。当年西厂汪直之僭,恐未足语此。大罪二十也。
尤可骇者,东厂缉访何事?前韩宗功潜入长安打点,实往来忠贤司房之家,事露始令避去。假令天不悔祸,宗功奸细事成,不知九门内外生灵安顿何地?大罪二十一也。
祖制不蓄内兵,原有深意。忠贤谋同奸细,创立内操,复倾财厚与之交纳,不知意欲何为。大罪二十二也。
近日忠贤进香涿州,铁骑之簇拥如云,蟒玉之趋随耀日。警跸传呼,清尘垫道,人人以为驾幸涿州。及其归也,以舆夫为迟,改驾驷马。羽幢青盖,夹护环遮,则已俨然乘舆矣,想亦恨在一人下耳。大罪二十三也。
忠贤走马御前,皇上曾射杀其马。忠贤不自畏罪请死,且闻进有傲色,退有怨言。从来乱臣贼子,只争一念,放肆遂致收拾不住。奈何尚虎兕于肘腋间乎?大罪二十四也。
凡此逆迹,皆得之邸报招案,与长安共传共见,非出于风影意度者。忠贤之二十四大罪,内有受而外发之,外有呼而内应之,又有奉圣客氏为之弥缝其罪戾。故掖廷之内知有忠贤,不知有皇上;都城之内知有忠贤,不知有皇上。即有大小臣工,又积重之所移,积势之所趋,亦不觉不知有皇上,而只知忠贤。宫中府中,大事小事,无一不是忠贤专擅。即奉奏之旨,反觉皇上为名,忠贤为实。且如忠贤前往涿州矣,一切事情必星夜驰请意旨票拟。嗟嗟!天颜咫尺之间,忽慢不请裁决,而驰候忠贤意旨于百里之外。事势至此,皇上之威灵尚尊于忠贤否耶?每思至此,尚为有天日耶?无天日耶?忠贤狼子野心养成,今日客氏又从傍巧为营解。忠贤欺君无上,罪箸恶盈,岂容当断不断?伏乞皇上大奋雷霆正法,以快神人公忿。其奉圣客氏亦并敕令出外,无复令其厚毒于宫中。其傅应星等着法司责问。然后布告天下,暴其罪状。如此,天意勿回,人心勿悦,内治外安,不新开太平气象者,请斩臣以谢忠贤。知此言一出,忠贤之党断不能容臣,然臣不惧也。但得去一忠贤,以不误皇上尧舜之名,即可以报命先帝,可以见二祖十宗之灵。一生忠义之心事,两朝特达之恩知。予愿已毕,死且不恨。惟鉴臣一点血诚,即赐施行。
他这一本上去,在廷忠义之臣皆以为天启必定震怒,将忠贤灭族,客氏贬开,尽洗耳以听。不想魏忠贤积威所致,天启久已拱手服降。且天性愚騃,见了这本,不但不怒,反恐忠贤迁怒到他,满脸陪着笑说道:“这本上说的话,那外边的事,说我不知道还罢了。这些宫中的事,我尚不知道,那外边的事,何由得知?我有些信不过。”忠贤道:“上位说得是。只这么一想,就知是假话了。他们见上位托我掌管朝政,他外边官儿不得弄权,想要触了上位的怒将我贬开,好让他们大家弄鬼。”客氏扭头捏颈的道:“这些嚼舌根的,连我也拉在里头。他们不过怕我在爷跟前说他们的不是,都想挤撮我,我出去就是了。”就往外走。天启忙亲自跑去拉住,说道:“你不要着恼,我自有处治。”因怒向魏忠贤道:“你把这样多事的人重重的处了,别的才不敢学样儿。”忠贤道:“上位不知道,他们这一党的人多着呢。就处一两个,他们也不怕。”天启道:“不拘他多少,你都尽情重处就是了。”【忠贤之肆毒,若非天启主意,安敢大胆乃尔?后人但归罪忠贤而不责天启,是舍本而求末矣。即如秦桧之杀岳飞,若无高宗之意,彼亦焉敢下手?凡看书者,当于言外会意方妙。】忠贤、客氏听了这话,心中暗喜,出来就批严旨切责。忠贤知道皇帝是他治服的了,何得尚容臣子哓舌,遂弄了个东林党,大戳忠良。把些正人君子尽行杀逐,所留合朝文武皆是他的干儿。自首相魏广微起,五府六部,大小九卿,以至科道,无非儿而已矣。那时有个礼部尚书将八十岁了,向忠贤说道:“我本意要与上公做个儿子,因年纪太大了,不好认得。叫我儿子与上公做个孙子罢。”【此尚书知礼,不愧为礼部。】
你看那时士大夫无耻至此,可还成个世界?此时魏忠贤已建府第在外,客氏亦起大业。各家有数千奴仆,每出朝到家,千岁之声震耳。那时有奉承忠贤者,尊呼为九千九百九十九岁。他二人互相表里,忠贤出,则客氏在内。客氏出,则忠贤在内。一个天启竟被他二人监管得定定的,一毫不能自主。忠贤因与客氏轮流出入,不能常伴他同宿,挑选了四个貌美阳大的小厮送客氏为小夫,笑说道:“我不得常常奉陪,送这几个小厮与你服事。料道你家侯爷也不敢管你,你可留下用罢。”客氏也就笑纳。客氏住在大宅,在隔壁又盖了一处房子,与丈夫侯二同儿子侯兴国住。他但是出宫,便叫这四个小厮一床同睡,大畅所怀,所以越发感激忠贤,更加亲厚,表里为奸。忠贤一手握定生死权柄,在廷众臣工,非干儿即厮养,吩咐一语,雷令风行。他要放个宰相,还易如反掌,何况要中个进士?那贾文物也不知有文章没文章,不过说了名字与主考,竟中而已矣。
再说那贾文物中后,捷报到家。那贾老儿听得儿子中了进士,年老病久的人喜极,一笑而逝。莫氏忙差人往京去报丧。贾文物辞了魏忠贤、阮大铖,星夜奔回。他家吊贺同时热闹了一番,开丧出殡十分华彩,自不必说。不想次年他母亲莫氏也病故了,又忙了一场。殡葬之后,贾文物恐富氏怀恨含香,难为他,偷空向丫头说要设计救他出去嫁个单夫独妻,以报他向日之情。商议了主意,那丫头虽心中不舍,也怕富氏利害,十分感激,落了几点泪。那贾文物到丈人家来,将这丫头的事不敢欺瞒,从头一一说了,求岳父如此如此设法救他。那富户部既疼女婿,又怕女儿果然送了那丫头性命,次日就到贾文物家中。婿女迎入,他要到亲家灵前看看,他夫妻陪了上去。富户部灵前作了揖,见一个丫头在傍站着,故意问贾文物道:“这女子当日服侍谁的?”贾文物道:“是先母的侍婢。”富户部回头问女儿道:“这可是当日同你嚷闹的那人么?”富氏道:“就是他。当日倚着奶奶的势儿,他胆子大多着呢。且等我慢慢的拆洗他。”富户部变下脸来向贾文物道:“你府上是诗礼人家,母亲的使女,儿子都是要得的么?”贾文物假做惶恐道:“这是小婿年幼无知,悔之无及。”富户部道:“令堂老亲母纵容得他这样无状,还不打发了他,留在家做甚么?”贾文物道:“先母骨肉未寒,心有不忍。”富户部笑道:“你舍不得罢,故如此假说。我却容不得,贤婿就怪我些也罢。”吩咐家人道:“把这女子带到家去,叫媒婆替我即刻卖了,此时就行。”那丫头明知是贾文物好情救他,但在此多年,临去未免伤心。收拾了东西,叩辞主人灵位,大哭了一场。他这哭,三分恋故主,七分感情人。富户部叫人领了去了,他恐女儿疑心,望着富氏道:“向日亲家请我来说那些闲话,受了一肚子的气。我因见他年高了,故此忍住,只得昧着心说了你几句与他压气。我忍到如今,今日才出了我父女的一口恶气。”这富氏听见父亲说这样疼爱他的话,好生欢喜,那里知是他翁婿二人弄偷天换日的鬼。富户部回家,吩咐寻个好人家与他去嫁。家人举荐了一个买卖本分的人,叫做鲍信之,有三十来岁。富户部一文不要,仍看女婿的面上,反与了丫头十数金的妆奁,又与些衣服首饰之类。那丫头千恩万谢而去。【含香之配鲍信之者,取梅蕊含香以报春信之故。】贾文物知道含香得其所天,也感丈人不尽。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