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宝玉听得麝月告诉他说,潇湘馆花门上插了竹枝儿,大约就是晴雯的记号,可以进去见黛玉说话的意思。那宝玉听不得一声,就飞风地跑进大观园去了。麝月也便暗暗地跟了他走。
谁知宝玉赶到那里,远远地一望,并没有什么竹枝儿。随后麝月到了,宝玉就埋怨她撒谎。麝月道:“我怎样撒谎?想来晴雯在那里也就实在地为难,不要她那里又有什么人进去,故此晴雯插上去又拔掉了。”正说着,只见潇湘馆里一群人出来。原来是林良玉到了,先叫人来报信的。麝月过去打听明白,就暗暗扯宝玉回去。宝玉只得怏怏而返。
且说良玉与同榜解元姜景星十分意气相投,路上因他病了,故此耽迟。今与他同到京师,就请他在新宅同住。这姜景星祖上也是个世家,父亲姜学诚做到翰林院学士,年老回籍,夫妻双亡,单留下景星一个,家业很好,并无叔伯兄弟。
这姜景星十四岁上就入了泮,名噪上林,屡试冠军,共推名下之士。因与良玉同学同年,彼此俱无兄弟,就便八拜同盟结为异姓骨肉。良玉一心一意要到京后告诉贾政,将黛玉许配给他,也就入赘同居,完伊孝友的心愿。
景星亦久闻黛玉才貌,十分企慕,也曾在良玉前屡屡说及。良玉也允,只等贾政一允,彼此立便圆全,这件事真是两下里拿得定定儿的。当下良玉、景星一同到了新宅,行李收拾自有王元等照料。良玉便吩咐王元:“小心伺候姜大爷,待我往荣府去了回来再说。”说了,良玉即便过来。
贾政听见了,喜欢不过,先叫贾琏迎接出去,也叫宝玉、贾环、兰哥儿出来。贾琏陪了良玉到贾政书房,贾政就走出来去拉了良玉的手。可也奇怪,虽则是林如海的嗣子,到底嫡亲侄儿,面貌也十分相像,贾政免不得揉揉眼。
良玉先跪下去请了安,随后与贾琏等都相见过了。贾政道了贺,良玉也回贺了宝玉、兰哥儿,问问太太及那府里各长者的安。贾政也问些路上的辛苦。
贾政道:“你尊公那么为官,就那么着歇手。皇天有眼,原该出个人儿,外甥英年高中,正是发兆之始。只是你尊公尊堂不能看见,连咱们老太太也不能看见。我今日看见了你,心里头也不知怎样的伤呢。”
良玉道:“外甥早失怙恃,毫无所知,叨蒙天恩祖德,外家的庇荫,中一名乡榜,侥幸微名,只有惶愧。外甥南边毫无依靠,现今只有子妹两人,故此想近着舅家,住家靠傍。此后全望舅舅的教训,使外甥成一个人,连外甥的祖父爹妈在九泉下也还感激舅舅。”
贾政听了,也着实地喜欢,就说道:“好外甥,你舅舅懂得什么!虽则小时候也算读过书,但念书的功夫哪曾用到,全仗着祖上功勋,天子的恩典,就现现成成地上了仕途。说起天恩祖德,真个地厚天高,何曾有分毫报效。”又指着宝玉同兰哥儿道:“就是这两个孩子,更懂得什么,也叨天恩祖德中了举。那里赶得上你,难为你少年英俊,更这样谦虚老成。好,你尊公、尊堂也在那里欢喜了。我虽则上了年纪,精神也还好,你有什么事但凡我帮得的,你尽管告诉我。”
又指着贾琏道:“琏儿,你外面事情上还懂得,往后林表弟那里有什么事,你就当我的事一样,不要外视了。”贾琏便答应了一个是。
这里贾政指宝玉的时候,良玉就将宝玉细细地打量了一番。想道:“这个宝玉就是衔玉而生的这个了。看他神含秋水,眼注春星,真个飘飘然有凌云之气。便细细看去,再看他的举动,不啻上人洞的神仙一般,差不多景星兄弟也被他压了几分去了。外貌如此,这样有夙根的人儿,胸中一定是不凡的。可惜他已经有了亲、圆过房,不然就便亲上结亲,岂不是件好事。还亏了这时候有景星兄弟在彼,家世人才,与宝玉兄弟比并起来也算个瑜、亮同生。”便站起来道:“外甥女在此承舅舅、舅太太的恩养,外甥时刻感念。外甥要请过舅太太的安就去看看妹子。”
贾政就站起来道:“很好,就该快快地进去。通是自家的人儿也不用通报,孩子们就同进去,回来到这里吃饭吧。”
这里宝玉见了良玉分外觉得亲热些,又看了林良玉一表不俗,英俊非常,心里十分钦敬,就当先拉了良玉的手一直到王夫人房里来。那良玉眼快,一眼望去,先望见了两个绝色的闺秀。
一个年纪稍雅,头上珠串长垂,身穿紫墨色顾绣貂鼠披风,项带串如意结线云肩,下围水绿色花绣银鼠皮裙,五短身材,瓜子脸,眉清目秀,顾盼生光。
一个年纪略长些,尤觉得容华绝代,生得面如满月,眉若春山,体态庄严,神情娴雅,头上满贴翠翘,项带连环金锁,身穿燕尾青五色洒线天马皮外盖,下系大红绉穿花百蝶皮裙。这年小的在前,见了客来就掀帘进去。那年长的在后,也就一同地进去,差不多连凤鞋尖也看见了。原来就是喜鸾、喜凤两个。这良玉见了,真个如嫦娥下界,玉女临凡。然他到底是大家子弟,知道这贾府里的规矩,却就站住了,等宝玉先进去告诉。自己只暗暗地出神,想着:“这两个必定是舅舅处的表妹,不知曾否定有姻缘?”心里头不免胡思乱想。
少停,宝玉便揭开帘子请表兄进去。良玉见了王夫人,请了安,叙了些寒温,王夫人就叫贾琏陪着潇湘馆去。那良玉十分周到,先叫人跟了兰哥儿往平儿、李纨、宝钗处问了好,随后便同贾琏到潇湘馆来。黛玉见了,免不得兄妹两人抱头痛哭一场。真个的,天涯骨肉死后重逢,不由人不十分伤感。亏得贾琏在旁再三劝住,方才收泪坐下。
紫鹃、晴雯也过来见过,良玉也知道从前这些光景,也着实地慰劳了好些语言。良玉便将南边如何光景、路上许多事情、新宅里约略的规模告诉黛玉。黛玉也将王元如何得力、自己如何拿主之处,逐一告知,良玉十分快慰。
良玉便说道:“妹妹光景已十分好了,我想禀明了舅舅、舅太太,就接过去。一则兄妹聚首,二则那边的事情也烦,为兄的十分摸不着,全仗妹妹拿个主意。”
黛玉沉吟道:“我呢,原是时时刻刻地望哥哥来,只想哥哥到了,一会子就搬过去。况且间壁在此,我就过去了,回来看舅舅、舅太太也便。倒是一件,等哥哥娶了嫂子,我那时候过去觉得更便些。”良玉便笑一笑道:“这也何必。”
贾琏也说道:“表弟才到,那边虽有王总管,诸事停当,到底要料理一番。倘如表妹此刻就搬,总欠妥当。况且老爷、太太的意思是始终不肯放过去的。表弟、表妹倘一会子就说这个话,怕他两位老人家怪起来,只说表妹往常在这里像是住得不舒服的。往后表弟有事终究一墙之隔,如同一家,如管家们进出回事,原照先前一样往来,有什么不便呢。”
良玉听了,心里着实踌躇好一会子,方才说道:“我而今想得一个两便的法子。听说这里正靠着那边的绛霞轩内小书厅的抱厦,不若在墙间开通了,不但我兄妹两人便当,就是两位老人家也便于过去。妹妹可将宪书看看,定一吉辰。”
黛玉便翻开宪书,合了他兄妹的年庚,又说道:“多年老墙也要两家顺利。”也就合了这边的年庚,恰好的明日最妥。就托贾琏回上舅舅、舅太太。贾琏就叫周瑞回去。周瑞即刻回来道:“回过了,说很好。”
良玉大喜,即便吩咐亲随小厮金斗儿,叫他快快地告诉王元。这金斗儿立刻去了。良玉又将义弟姜解元如何英年妙品,如何饱学高才,如何同学同年一路同来,异姓骨肉现在同住,赛过一人似的,现在尚未缔姻,要在春闱后定见的说话,逐一地说起来。这里黛玉、贾琏、紫鹃、晴雯也都猜着了良玉的意思。
黛玉便心里暗想道:“好笑我哥哥不知我的主意,我便是宝玉也撇尽绝了,如何还知道什么姓姜的?你这番的选择可是枉费了心机。”
贾琏便想道:“他家现有那么个配对,我们宝兄弟还有什么想头,只可惜这一分天大的妆奁,这府内没时运消受。那姓姜的也不知前世上修了几世,得了这么个便宜。那宝兄弟便罢了,这门亲事不成,将来这府里的过日子,叫我还怎么样的打把式呢?”
紫鹃便想道:“咱们的姑娘也受这宝玉的魔难够了,只说道除了宝玉就没有别的人儿配上她。而今好了,真个大爷在南边招了一个好的来了,也压着宝玉,替咱们吐气。”
晴雯便想道:“林姑娘真个的依了哥哥跟姓姜的,撇下宝玉了。你要干净,你真个的姓姜的也丢开才好。你同我虽则一样的担个虚名儿,我倒不是那有始无终一心两意的。林姑娘,我从今以后只替宝玉瞧着你便了。”
不说众人各有一个想头,那林良玉还只把姜解元不住口地赞,众人也只听着,没个人驳回他。
正说间贾政叫焙茗来请用午饭,良玉就别了妹妹来到书房,陪贾政用了午饭。贾琏在座相陪。这贾政说起林如海夫妻的旧话,又伤了好些。良玉也将黛玉近来身子大好说了,站起来谢了舅舅。贾政拉他坐下,良玉就便又将姜解元人才品貌、家世交情逐一地说起来,末后就将要与黛玉联姻的意思露出,料着贾政听闻一说便妥的。
谁知贾政支吾牵强、左避右掩的,说到了此事,就便说起别的话来。良玉心下十分疑惑:“难道舅舅不曾见他这个人?我何不同了他来先见一。”就说道:“这个姜盟弟与外甥八拜至交,也就如舅舅的子侄一般。他今日原就要具两个年愚侄通家子侄的帖来拜见,只怕冒昧了,故此先叫外甥来禀一声。外甥明白同来,务求舅舅见他一见,外甥面上也光彩,就便看看他的人儿,试试他的才情学问。”
贾政便道:“这个,外甥且慢着。我而今呢,原也很怕应酬。
况且他们少年高第的人儿,如何看得上我这个老头子。就是你妹妹的姻事呢,原也是该打算的,但则是论起次序来,也该你的亲事先定见了。况且你尊公尊堂留下这个女孩儿,老贤甥既然与我商议,也不可草草着,这件事却慢慢地商量。”
良玉听了,十分诧异,也猜不出贾政的意思。只是心里怪摸不着的,口里却又不便驳回他,就站起来道:“那府里、薛府里、南安郡王府里,外甥通没有去,回明了舅舅,外甥就要过去。”
贾政道:“很该就去,你尊公的世交,我都替你开下个单儿,写明称呼,该会的也曾打过圈儿。”
贾政就在紫檀小书架的雕花抽屉内取一个梅红的小摺儿,递给良玉,说道:“地方原也多,若是不去走走,人家也要怪。但则路上辛苦,又且临场,倒也不要忙着,分几天走走就是了。”又叫林之孝进来,说道:“把我那一辆软替车儿套过去,帷子、牲口通要检点,马上就套起来送过去,伺候林大爷,连赶车的统留在大爷那里使。”再叫吴新登同了跟班:“怕南边来的小子们道儿不熟,从前姑太爷到京你也跟过班,这摺子上的你也指着大爷瞧瞧。”林之孝、吴新登应了下去,良玉便谢了贾政出门拜客不题。
且说贾政回到上房,在王夫人面前很夸良玉,末后将姜解元的话及自己回他的
话说起来,好生不快活。王夫人道:“老爷说个次序儿的话极是,林家外甥的亲事原也是个时候了。凭怎么样他上头没有什么人,你亲舅舅原该拿个主。我倒想着,喜鸾这孩子同这个外甥年纪、人才倒也相配。咱们何不亲上做亲。等他爷儿两个做了咱们家上下辈的女婿,这么着也慰了老太太的愿,也称了你兄妹的情,你看怎样?”贾政点点头,道:“很好,咱们而今就定了。但只咱们是个女家,不好先讲。怎么吹个风儿,等他来求咱们。”王夫人笑道:“这么怕南安郡王爷不出来么?”贾政也点点头。
那边林黛玉处真个到第二日就开通了门,王元回话也很便,黛玉事情更烦,也亏得紫鹃、晴雯两个人的帮衬。黛玉看见伺候姜景星的帐同他哥哥的一样,家人们说起姜大爷也就同主子一样。
黛玉不觉地暗笑起来,说道:“我哥哥若为结义情分上这也尽该,若有别的意思儿在里头也就好笑极了。”紫鹃、晴雯也要试试黛玉,偏将姜大爷的帐零零碎碎地尽着回起来。黛玉也明白她两人的意思,也顺便地玩玩她,就说道:“姜大爷既是大爷吩咐的,要怎么样伺候就那么样便了,敢说他不是主儿?”
这紫鹃、晴雯探了这个口气,明明是黛玉顺着哥哥,心上有这个人了,宝玉还有什么份儿。紫鹃尚在猜疑,唯独晴雯直性,着实的相信了,替宝玉恨起来。便嵌起字眼来道:“咱们林大爷原也为人义气,这姜大爷也太便宜了他。若是没趁了大爷便,难道他坐了西洋船来的?不是大爷那么护着,差不多要赶他出去。就算咱们姑娘顺了大爷的意,他自己也想想,到底算咱们哪一宗的主儿?”
紫鹃听了个个字针锋相对,禁不住笑嘻嘻地拿眼睛看着黛玉。黛玉也笑起来,想道:“你看这两个丫头一响一哑的拿字眼儿刺着我,等我索性玩她一玩。”也笑道:“倒也不是这样讲呢,左右这一家子大爷是个主儿,他若拿个主,这林家里的事谁还拗过他?他同这个姜大爷好,就分一半给他谁拦得住?要算个主儿他就是个主儿。”紫鹃、晴雯听着,越信黛玉属意在这个姓姜的身上了。
紫鹃便想道:“论起来呢,小孩子的时候大家玩玩儿,也没什么别样的。况且宝玉现今配定了,难道把林姑娘反给他做个二房?这林府上何等的势分,正正经经的原该替另择婿,不过宝玉枉自地苦了一场。你这个苦只我知道便了。”
晴雯便想道:“林姑娘,我倒不知道你这个人就狠到这样呢!你要而今这么样,从前何必那么着。你这个心孔里巧得那么样,你就单把宝玉的情儿忘记了。你到底也想想,到底宝二爷差待了你什么来?他把他从前到后那一番的苦处全个儿撂下水里去了,你也太狠,你也太糊涂。从小儿知心着意好的怎么样似的,撇得干干净净,单听了你哥哥的一席话,就把什么姓姜的待得那么样。好个女孩儿家,臊也不臊?主儿主儿叫得那么响,我也不是这屋里的人,散的时候也快了。”便讪讪地一直走了出去,这黛玉只管笑。
忽见良玉走了过来,叙了些闲话,兄妹两个又密密切切地说了好些时,说了又笑,笑了又说,通不知讲些什么,良玉又过去了。原来林良玉着实地为喜鸾出神,细细问了黛玉。黛玉也早有这个心叫他托南安郡王求亲:“这里面的事情总在我。”良玉即喜喜欢欢的去了。
良玉又同了姜景星来拜见贾政,贾政上衙门未返,宝玉、兰哥儿出去相陪。大家叙些年谊,姜景星见了宝玉,自叹不如。宝玉见了景星也骇了一跳,便想到:“原来秦锺之外,还有这么样一个出类拔萃的人才,又是新科解元,名驰四海。”心里头也自叹不及,便同着兰哥儿格外地殷勤接待。
那姜景星十分谦恭,不肯就座,要上去请老伯、伯母的安。宝不不敢叫人进去,只得同景星进去回明了出来,方才坐下。王夫人也悄悄地在帘缝里张着,看见这位姜解元同宝玉坐着,就如琼林玉树互相照映的一般,心里头又喜又恼。喜的是外甥识人不错,恼的是要来夺黛玉的婚姻。外边谈了一会就别。临走又握了宝玉的手,约他朝夕会见。宝玉也割舍不得,说明日回过了家严,一定早来的。
到了明日,贾政差人致意,宝玉、兰哥儿也就过去。那南安郡王真个的摆了全付执事来拜贾政,替良玉求亲。贾政大喜,立即依允。一则得了快婿,二则亲上加亲,不怕黛玉的亲事不成。哪知良玉心里早定定地要把黛玉许字姜景星了。
这里贾政为着喜鸾的亲事,见系南安郡王玉成,没有人配得这个大媒,也就请出北靖王来。到了吉期,都不敢惊动王爷,只王爷门下的头等官儿代王爷送帖行礼。这里贾政公服迎于大门之外,只请贾赦做陪。那林良玉也自己做东,就请姜景星陪宴。说不尽的彩舞笙歌,山珍海错。黛玉也喜欢得紧,却暗暗里触起亡过的父母不能看见。喜极了,倒反掉下些眼泪儿。
从此以后喜鸾就不到黛玉处来,连喜凤也来得稀了。只有宝玉还出了神似的,早早晚晚去望什么竹枝儿,连影响也没有。晴雯自从心里头怪着黛玉,也不把麝月的暗号放在心上。就真个没有人的时候也不去插什么竹枝儿。连黛玉叫着也只懒懒地爱动不动。黛玉心里明白,只管暗笑。
此时宝玉总觉得无精打彩的,也没有什么消遣,只好遇空去会会林姜二人,倒也谈天说地论古道今,以至诗词歌赋,件件都讲。这贾政虽则心里头厌恶着姓姜的,也闻得公卿大老俱夸他的才学,实是第一个不凡之才。不说金马玉堂中人,就便进了翰林衙门也是数一数二的,倒把贾政暗暗里折服倒了,也只得去回望他。
这姜解元偏偏地执子侄之礼甚恭,贾政很过不去,心里想道:“这么一个人才,普天下选他不出,又是个未定亲事的。兄妹份上求也要求他,怎怪得良玉愿意。宝玉到底比得他什么来?只是外甥女果然配了他,宝玉这个孽障便怎么样!”以此也乐得宝玉去亲近他,长些学问也好。因此宝玉不往园里来,便往那里去,同姜景星好得很,做了八拜至交,真个无言不尽的。
这姜景星也一心注定了林黛玉,要想问问宝玉,苦无其便。不期这日说起:“良玉已出去许久,怎么还不回来,不要反往我们潇湘馆去了?”姜景星装做不知道的说道:“他一个人往那里去做什么?莫不是约什么朋友在那里,再则府上那馆里现在住着什么人?”
宝玉听了,心头一撞,面上一红,很怪他不该问,却又不好不告诉他,只得说道:“这就是舍表妹住在那里。”景星就问道:“这么说起来,不是我们这一个义姊么?”
宝玉心里更不受用起来:“怎么我的林妹妹,他又无缘无故横进来叫她姊姊。”益发不能驳回,便勉强地道:“是了,正是舍表妹了。”
这景星得了一个话头,又问进来道:“兄弟只听得良大哥说,我们这位姊姊聪明绝世,书无不读,胸中笔下赛过从古才人,还有绝大的经纬才情,赛过计倪内经、陈平六出。可见天地间灵秀之气钟于女子,我辈还算得什么。二哥处想有令表妹的笔墨,可否把一两件给兄弟瞻仰瞻仰?”
这宝玉听见了,越发地恼起来,想道:“他称个姊姊已过分了,还可恶得很,竟称‘我们姊姊’,实在的可恶极了。”只得说道:“我们这个舍表妹虽则长于笔墨,但从不许人携出只字。若外面有人提起她的名儿,她就要恼的。”景星便自己知道造次了。又想是果真黛玉性情如此,也不疑心宝玉另有一番醋意在里头,就说道:“原来这样。”宝玉就很不快活,别了回来,招雪芹闲话去了。
一连几日通不过去,也就恹恹闷闷地害起病来。大夫也尽着瞧,说是肝界上很不舒服,心气也短。慌得贾政、王夫人心里头十分烦闷,明知他不能进场去了,只得叫宝钗慢慢地哄着他。只叫兰哥儿跟了景星、良玉结实用功,打点进场去。
一日,黛玉正与惜春谈道,听说良玉过来,惜春连忙回避了。
良玉坐下来说了些家务话,随后又将喜鸾的下聘、过门日期相商;又托她将应办的事逐一逐二地分配起来,又说南边还有一起的斯文朋友着实相好,随后也都要到了。一个白鲁善于书法,又有万有容、章禹门精于山水花卉,还有言泗水、张昆生、杭三泉、杭四泉长于词曲音律,一齐送安家的,这班朋友到来怎样的分院安顿。又道:“还有一件顶要紧的事,要烦妹妹。”说罢便在靴桶里抽出一个小小梅红封儿,封儿内再抽出一个摺帖儿来,未知摺帖上写些什么,烦黛玉怎么样的办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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