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令人解颐处,是杜世杰对《红楼梦》作者的看法。认为《红楼梦》产生于康熙初年,原作者是一位具有强烈反满思想的明遗民,对索隐派来说,乃是自然之理,杜世杰也持此说,完全是正常的;但提出曹雪芹是一个化名,意思是抄写存或抄写勤,则是前无古人的最大胆的假设。关于原作者,杜世杰相信吴梅村说,认为“梅村心怀亡国之恨,不能补天,深自愧悔,乃以史臣自任,自称古藏室史臣,又称梅村野史,则其胸怀可知也,其所做之诗,多隐史事”,颇符合《红楼梦》作者的实际身份。他用“总论”中整个第六篇,分“由《红楼》缘起看作者身世”、“吴梅村之身世”、“《石头记》上的巧合”、“吴梅村之抱负”、“梅村谜语”、“吴梅村的作品与《红楼梦》”等六章,专门探讨作者问题,引用史料之丰富,论证之细密,远远超过持此说的其他索隐者,虽不能最后定谳,却能够启发读者的思索,这正是《红楼梦原理》对着作权的探讨未可全然抹煞的一个原因。
香港的李知其先生最服膺杜世杰的《红楼梦原理》,他撰写的《红楼梦谜》,就是对杜氏观点的系统补充和发挥李知其:《红楼梦谜》分上、下两篇,上篇于1984年12月印行,下篇于1985年9月印行,非卖品。。《红楼梦谜》分上、下两篇,1984年印行上篇,1985年印行下篇,全书逾三十万字,在索隐派红学着作中,也是规模较大的一部。但《梦谜》的出发点,是在王、沈、蔡、潘,杜的索隐基础上加以发挥,融入的是自己会心的例证,对索隐理论和索隐方法阐发不多。杜世杰认为《红楼梦》的隐旨是悲金悼玉,即悲金人、哀故国,李知其说,引自小说原文的这四个字“有雷霆万钧之力”李知其:《红楼梦谜》下篇,第412页。,如同蔡元培概括的“书中本事,在吊明之亡,揭清之失”一样,都闪烁着智慧的光芒。他自己则认为《红楼梦》是一部“前所未见的梦谜小说,到处隐藏了大、中、小的谜语不计其数”《红楼梦谜》上篇,第5至第6页。。比如第七十四回写大观园中众姊妹放风筝,“其实是写风筝在争风”:探春放的软翘子大凤凰可以谐读作“传四子大封皇”;宝钗影射洪承畴,他放断“一连七个大雁”,是指其带领清兵入主中原,消除了努尔哈赤的“七大恨”《红楼梦谜》下篇,第414至第415页。。又如第七十七回宝玉探晴雯,晴雯把两根葱管一般的指甲齐根咬下,李知其说:“写得这样恐怖不情,有什么用意呢?除非让我们猜谜,否则就很难看成实有其事。晴雯况南明忠臣,她的死,自然引致南明的灭亡。葱管的葱谐崧,指的是福王朱由崧;管的形状与聿同,指的是唐王朱聿键。但到底葱不等于崧,管也不等于聿,所以用葱管一般来形容他们。指甲况子民与甲兵,她褪下的四个银镯就是四个镇幕,指的是名义上归史可法节制的黄得功、高杰、刘泽清、刘良佐四镇将军,这儿具体的借史可法等人来代表整个南明的兵力。”《红楼梦谜》下篇,第422至第423页。不仅如此,书中写晴雯“把手用力圈回,搁在口边”,也有谜语藏在其中,李知其说:“点出了一个搁字圈去了手旁剩阁,以暗写史阁部。而把手用力圈回,搁在口边狠命一咬,又似画一个篆体的史字,不然的话,晴雯那回已变得骨瘦如柴的手,除下银镯何用那么费力?”《红楼梦谜》下篇,第423页。想像力可谓丰富矣!然而如此猜谜,既超过了读者的理解力,也超过了《红楼梦》作者的想像力,可靠性大可杯疑。尽管《红楼梦谜》的作者在书中不断为索隐派鸣不平,反复推荐从蔡元培到杜世杰的索隐着作,读者是否认可,仍是很大的问题;特别看了李知其的诸多发挥和补充,反而容易削弱索隐派在读者群中的影响。晴雯一圈手,就出来一个篆体的史字,因而是影射史可法;褪下四只银镯,就是影射四镇将军,试想,这样的索隐,恐怕读者难以认同。
《红楼梦谜》的第一、二两章,是对作品中的人物和事物的索隐,主要是为杜世杰的《红楼梦原理》补充例证;第三章探讨《红楼梦》的书名、隐旨、别致、奇笔及版本和作者;第四章泛论红学,涉及到了研究《红楼梦》的方法问题。要之,在李知其看来,阅读和研究《红楼梦》如不施用索隐或猜谜的方法,就不算知音,无论借助的是何种理论,自传说也好,情欲说也好,文艺说也好,社会说也好,都不足以来评论这“古今天下第一奇书”。最使李先生不能容忍的是胡适首创的自传说,他写道:“我个人深恶痛绝新红学,已到嫉恶如仇的地步,只因为也曾翻阅一些煞有介事的考证文字;到头来始知是浪费精神,无辜受骗,忿然于白话文人的霸道,才觉得有道义要站起来指斥他们的胡闹,好提醒后世年轻人不宜陷足于什么作者、版本;脂批等虚假科学的泥淖,误了正事。”《红楼梦谜》下篇,第453至第454页。基于此,他对脂批的价值,研究各种不同版本的意义,一律予以抹煞。肯定作者是曹雪芹,他认为更缺乏根据,理由是:“《红楼梦》是一本梦谜小说,作者向专制满帝的朝廷做出讪笑,时或掺入毁谤的情节,试问如何会写下真姓名来招祸的呢?他既存心隐去姓名,后人岂易考证出来?况且通部小说人物的命名都故弄玄虚,借文字的形、音、义来托意,怎么又会单独写上自己一个人的真姓名呢?可知第一回及第一百二十回所出现的曹雪芹并非作者的姓名,只不过也和其他文字一样藏有谜语。”参见《红楼梦谜》下篇,第443至第448页。什么“谜语”?李知其认为“曹”字有泄忿的意思,“雪芹”二字可谐音读作雪恨;“曹雪芹”三字连读又可成为“呓说人”,因为曹字可以射魏字,雪谐音为说,芹谐作人,即说书人的意思。所以《红楼梦》第一百二十回连续三次标出“曹雪芹先生”,第四十三回又称说书人为“女先生”,李知其于是做出结论:“曹雪芹既在书中多次被称为先生,可知是一个说书人了,否则为什么要自称先生?”参见《红楼梦谜》下篇,第443至第44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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