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王夫人正在潇湘馆看望黛玉,忽见焙茗一片喧笑之声直撞进来,带着笑,打一千,叩喜道:“恭喜太太,宝二爷爷同老爷回来了!”
王夫人只听得这一句,便喜欢得什么似的,急问道:“在哪里?”
焙茗把贾政的家信呈上。信中所说的路上救回宝玉的经过,和晴雯说的一样。她便拿着家信,高声念起来。
这是念给黛玉听的,让她知道宝玉回来了,也使她高兴的意思。
谁知黛玉面无表情,不但一毫也不放在心上,而且当着王夫人的面,吩咐紫鹃道:“以后,把门儿看得紧着点,这潇湘馆也是二门外的小子们可以随便闯进来的!”转身进里屋去了。
黛玉的话,挑得有理,连王夫人也不得不跟着申斥一句:“怎么这样冒失,就是高兴也不能忘了礼节规矩!”
王夫人去后,黛玉又严肃地告诫紫鹃和晴雯道:“往后,我耳朵里不许你们提起那两个字!”
过后,黛玉又叫紫娟到上房去禀告王夫人:“把我的话照直说,那个人回来了,请他不要到潇湘馆来,他要是过来,我立刻就回江南去!”
听说贾政、宝玉同回,贾府合府大喜,王夫人等不及,急唤焙茗,带着伶俐马牌子,选了快马迎将下来。
这焙茗,得不的这一声吩咐,一片声地叫着备马,快马加鞭,一辔头直跑过了仙人桥,迎着了贾政,滚鞍下马,高声请安,拉着车辕,把黛玉、晴雯回生的事,逐一禀明。
贾政大喜,叫他快去告诉曹老爷和宝玉。焙茗就骑着马下去,告诉过曹雪芹,后面便是宝玉的车。焙茗提马上前,也忘了给宝二爷请安,直将黛玉、晴雯回生的事告诉了一遍。喜得宝玉放声狂笑,几乎跌下车来,幸被赶车的扶住。
宝玉有一肚子话儿要问,就对焙茗道:“你把牲口放了,坐上车辕来。”
坐在车辕上赶车的叫李瑶,是贾政新买来的小童,俊俏、聪明、伶俐,一见来人和宝玉不分尊卑的样子,就知道这人和主子的关系不一般,又听了宝玉叫他坐到车辕上的话,早跳下车来,接过马缰绳。焙茗把马鞭子递给李瑶,坐上车辕。宝玉定着神问道:“你这些话当真吗?不要哄我。”
焙茗笑道:“我敢哄二爷,还敢哄老爷吗?刚才回过,老爷也欢喜的很,叫我来回曹先生和二爷的。”
宝玉听了这翻解释,才信了黛玉还魂的话,便问道:“林姑娘住在那里?”
“住在潇湘馆。”焙茗也不等宝玉问话,像告秘似的说道:“府里的人都说,林姑娘回生后,好不傲呢,太太时刻过去,比从前伺候老太太还勤些呢,那林姑娘却全然不理睬。”
宝玉道:“这也怪不得林姑娘,当初琏二奶奶做的那些事,也太绝情了。我问你,如今林姑娘到底和谁好呢?”焙茗道:“这事我们二门外的小子也说不真,听里面的老婆子们说,只和紫鹃、晴雯好?”
焙茗继续说道:“林姑娘傲着,这没说的,人家是姑娘,那晴雯,也跟着傲。太太疼她,说把她当亲女儿待,她呢,反倒语言硬朗起来。太太还当着众人说:‘这孩子心实,我从前错看了她,怪过意不去的。她有缘再生,你们大家也要另眼看着些。’二爷,你想太太这话是什么意思?”
宝玉一时想不起,就问道:“你说是什么意思?”
焙茗伸着两个大拇指,合起一碰:“和二爷这样呗!”
宝玉打了他一掌:“又说混话了。”接着又问道:“借尸还魂的事,也是听说过的,可这事儿也巧极了,那柳五儿的长相、模样和晴雯一模一样,怎么就附在她身上还魂了。”
焙茗道:“这就叫做缘分吗,二爷不是早就和五儿那个了吗,这回好,两个心上人合成一个美人了,一箭双雕,尝尝什么滋味。”
这贾宝玉别的本事没有,惟独他和女孩儿办的那种事,记得清清楚楚。焙茗刚提个话头,就想起长得像晴雯的五儿,他怕焙茗说出别的什么话来,就找话支开道:“不知柳嫂子这时候怎样?”
焙茗道:“说起柳嫂子,没有人比她更难的了,哭又哭不得,笑又笑不得;若说不是她女儿,到底也是五儿的身子,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若说是她女儿,说话做事到底也还是晴雯。别看晴雯那么傲气,在这件事上倒挺乖的,见了柳嫂子,老远的就叫妈,叫得比五儿叫的还甜呢。柳嫂子见晴雯一点不生疏,也就住进潇湘馆里。”
“怎么柳嫂子也住到潇湘馆了?”
“这些调度都是珠大奶奶张罗的。咱们府里的人有个比方,拿林姑娘比做过世的老太太,拿珠大奶奶比做当年的琏二奶奶。这珠大奶奶在林姑娘跟前虽然不像和紫鹃、晴雯那么亲近,也是说二听一,也有说有笑;若是太太过去就是另一样了,林姑娘虽说不拒见太太,可总不给个笑脸,有时当面就下了帐钩,推说困倦了。”
宝玉道;“这也在情理之中,听说林姑娘过去那时候,只有紫鹃和珠大嫂子送她。”
说起黛玉之死,宝玉一字不提自己母亲,只把一切过错都推到王熙凤身上:“琏二奶奶做的那些事也就不必提了,林姑娘的命原是她送的,而今她也一样的地狱里去了。”
焙茗听了,想起了趣话,笑着凑在宝玉的耳朵边道:“还有好笑的呢,咱们芸二爷对别人说,说是你告诉过他的,琏二奶奶还和你好过呢。”
宝玉脸上红了一红,他和凤姐坐在轿车里搂着亲着摸着的那些事,瞬间浮在眼前,就遮掩着唾说道:“这也是没天理的话。芸小子向琏二奶奶讨差,得不到手就恨她,就污蔑她。有他们这班嚼舌头的在外张扬,怪不得那年焦大喝醉了满口胡说,连养小叔子的话都乱喷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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