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亲锣鼓和催命炮声(1)

 

  林良玉和喜鸾的吉期到了。
  一切都办得齐齐整整,只有一件事令黛玉不高兴。她认为:“像咱们这样人家办喜事,怎能不办三日婚呢?”头一天走轿,第二天迎娶,第三天会亲。可是,贾政和王夫人说啥也不同意,一定要办当日婚,当天迎娶。贾琏为此,跑过来跑过去,连跑了三趟。黛玉初时不理解:“二舅是讲排场的,怎么会如此简慢呢?”她曾经怀疑过:“是不是因为喜鸾不是他们的亲生女呢?”但她旋即否定了自己的这种想法。明白了:“是怕刺激了宝玉,是为了宝玉的安静。”她不得不同意当日婚了。订好的“下处”退了,专做的“坐帐”的帐篷撤了。三日婚的阔绰被迫取消了,争胜斗强的黛玉便在办好当日婚上作文章。她吩咐林元:
  “府门外结硬彩子,彩墩要用楠木的大红柱子,重檐叠出,一色苏锦杭绸;新娘身前身后的挂镜,必须是赤金的,新房门首和帐内的铜镜,一定用直径一尺的;拜妆的亲友增加十处,小红布子一色用湘缎;遮轿的红毡子,必须是五尺方的猩红哆啰呢……”
  这么气派的布置,像她回生后喘出的第一口舒畅气似的,慰藉着她那孤寂的心灵。
  这天早晨,宝玉觉得比往日好了些,喝了些稀粥,有了点精神,也爱说说话儿。王夫人见了很高兴,就到喜鸾那边去照看就要出嫁的姑娘。
  贾琏里里外外忙得脚不着地。从上房出来,一抬头看见傻大姐坐在门口。真是船家怕说风,贾琏一眼见到傻大姐,就想起宝玉和宝钗结婚的事。那时,府里上上下下,瞒得一丝风儿不透,谁也没有想到,是傻大姐透了风给林黛玉,活活把黛玉气死了。如今宝玉病了,黛玉又搬到林府去了,若叫宝玉知道了黛玉搬家的消息,那就等于送了他的小命。他要警告傻大姐几句,可又忘了傻大姐傻,就挥着拳头,做出要打她的样子威吓道:“这回你要说了林姑娘搬家的事,小心我一拳打死你!”
  吓得傻大姐只是哭。
  这哭声传到宝玉耳朵里,他便对雪雁说:“去看看,是谁在哭什么,不拘是谁,叫进来,我有话和她说。”
  偏偏这个雪雁又是个不开窍的笨丫头,出去见是傻大姐,就把她领进来。
  宝玉见是傻大姐,很喜欢。叫雪雁拿了些果子来给她吃,慢慢地问道:“谁难为你了?”傻大姐傻头傻脑地吃着果子,噙着泪说道:“琏二爷要打死我。”
  宝玉道:“琏二爷为什么要打死你?”
  傻大姐道:“他说,从前宝二爷娶宝二奶奶时,通是你告诉的林姑娘。如今林姑娘搬家了,你再敢乱说,我就一拳打死你。”
  雪雁听了傻大姐的话,急忙将她拉出去,低声说道:“琏二爷莫让你说,你偏偏的又说了。”
  宝玉不听犹可,听说黛玉已经搬家了,又见上下这样瞒着他,只觉得耳边恍恍的有一个声音在回荡着:“林妹妹嫁了姜景星,姜景星……”头像挨了一棒子,眼前一黑,眼里有无数的金星向四外飞散着,胸口只觉得热辣辣的,咳了几声,一口鲜血吐了出来。傻大姐吓跑了,雪雁、莺儿、麝月吓的手足无措,慌慌张张去告诉王夫人。
  等王夫人、宝钗、李纨、探春、惜春、平儿、薛姨妈一总地赶过来,只见宝玉眼皮不住地上翻,脚底下渐渐地冷上来。一家子哪里还管什么忌讳,就都哭起来。贾政也慌了手脚,忙叫:“快请太医!”
  王太医赶来,摸了脉,紧着摇头,只说:“且将浊参汤灌着罢。”
  上房为了宝玉的病,正慌乱着,只听得府门外面,吹吹打打,林良玉要进府奠雁。直把个贾政、贾琏急得乱跳。
  上边喜鸾房子里,一个正经人儿都没有,倒是平儿有主见,赶紧拉了香菱过来帮扶着。
  李纨急叫兰哥儿:“快去请你太爷、大伯和你蓉二哥,请快些过来,外面迎接林家的事,叫太爷、大伯和你蓉二哥应付着。”
  贾兰连忙去告诉贾赦、贾珍、贾蓉,他们也知道,里边出了急事。于是,贾赦、贾珍、贾蓉、邢夫人、尤氏就都过来招待着林家来迎亲的人。这时,里边这宝玉的光景,越看越不像了。王夫人就哭起“没福的儿、剜心的儿”来。宝钗也哭得要死要活了。还是探春冷静些,抹着眼泪,擎着茶杯,一面将参汤去灌着,一面向王夫人、宝钗道:“正要静着些好定他的神,再这么哭着他怎会安生哪。”
  里面刚刚安静下来,哪晓得荣国府门前,震天动地地响了三声炮,林家迎亲的大队人马到府门了。按习俗规矩,这时贾府应当大门紧闭,这礼俗叫做“闭门”,林府来迎亲的人,要说好话,说小话请求,直到给把门的人逐个递上小红包(乞门礼币),这才开门。此时,贾府众人,因为上房乱了,没人主管了,全不管什么习俗,大开了府门,林良玉就摆着两广总督、两淮运司及自己的翰林仪从,掌号、打鼓、鸣锣、喝道,粗乐细乐一齐奏着,拥着闹着挤进贾府来。
  三声炮响,不但没震得贾府众人心花怒放,反而惊得他们魂飞魄散。王夫人住了哭,跌脚道:“罢了,冤家路窄,催这个命便了。”
  也顾不得李纨是个寡妇了,催着她:“快去,打发喜鸾上轿。”
  这边催着上轿,那边林家的人却不忙不急,上来回道:“还要等待时辰,吃完了‘管饭桌’才能起轿呢。”贾府越发无奈了,只得等待。贾琏听说要‘吃管饭桌’,突然想起没准备,急找林元:“忙着上房的事,忘了准备了,这怎么办。”贾琏一脸愧色,林元却不慌不忙地笑道:“我家姑娘可真细心,她早想到府上可能顾不到这种小事,已经预备下了。”
  贾琏连声称:“好!好!”忙从怀中掏出一块银子递上去:“这是规矩。”
  林元接过银子,吩咐:“抬饭桌!”
  但见,宾相引着新郎,步入新娘的坐帐,四名衣着鲜艳的小童,抬着精巧的方桌随后,把桌子放在新娘面前,方桌四角各放了一个红花小盘碟,碟里盛着子孙饽饽。摆放妥当,新郎走上褥子,并坐在新娘的左侧。新娘先把筷子拿在手中,新郎把四个子孙饽饽投到新娘怀里,这时中年司仪女人接过新娘手中的筷子,喂新郎一口,喂新娘一口;喂一口,小童们便问一声:“生不生?”新郎和新娘回答一个“生”字,在场众人哄堂大笑,笙管乐声顿起,在一派喜庆气氛中,贾琏抱新娘上轿。彩轿离开贾府,虽然和林府邻门,但不能直入,要绕道,转完了九街八巷,这才抬进林府。彩轿落在喜棚两丈开外的地方,新郎下马,司仪递上桃木箭,朝轿门连射三箭。奏细乐三通,打铜锣三棒,新娘蒙着盖头,抱着宝瓶,由宾相扶着走向门前的火盆,盆内炭火正旺,待新娘正要迈步过时,两位宾相早夹起她凌空而越了。在庭中拜完天地,跨过红毡覆盖的马鞍,挑下盖头进入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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