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谱

 

  认为《红楼梦》并非是单单对儒学的批判,这是完全有道理的。儒学没有一个明确的界限。所以甚至很难说,什么是儒学,儒学是什么。
  孔子提到了一些范畴,如“仁”,“礼”等等。但是大家看到,孔子没有给出这些举足轻重的范畴的定义。儒家弟子历来相信孔子是“至圣先师”,千古不二出的大圣人。诸如亚里士多德、黑格尔和马克思这些人就是给他老人家提鞋也不配。正因为如此,儒学的不清晰,弄不明白也就不是孔子的责任了,这是后人智力发育不全的缘故。儒家弟子,其中往往有一两个比较天真的试图把儒家学说解释得明确一些。这就是混乱的原因。
  韩非不无讽刺地说,自孔、墨之后,儒分为八,墨分为三。这就是说,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什么道理好讲了,大家各执一词,为了自身的实际利益彼此攻击。这些家伙就是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显学”。
  所谓“显学”的争论和其存在的历史一样久远。一会这么说,一会又那样说,没有更多的道理好讲,最后就归结到和学说本身没有关系的其它方面,如是否能够得到统治者的欢心。例如孟子在明朝就不被看好。朱元璋非常讨厌孟子。[12]究其原因,大概是“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这样的话。
  孟子的主要敌人,墨子本来也是儒家。只不过在儒家内部斗争中走得太远,以至于独自成立了一个派别。应该说,在墨子那里,孔子的痕迹还是比较明显的。例如这两个人都反对多说话,主张务实等等。孟子虽然是孔子最杰出的继承者,但偏偏他最喜欢高谈阔论。据说“墨辩”也非常有名。但是不是就把孟子难为住了呢?孟子得意洋洋地说,他已经把杨墨学说象驱逐洪水猛兽一样永远地埋葬了。那么当朱元璋像驱逐洪水猛兽一样把孟子驱逐之后,是不是就意味着墨子在某种程度的复活呢?
  如果比较深入地讨论一下儒学的发展就可以看到,宋、明理学的确已经离开孟子很远了。儒家的情况就是这样。除了孔子之外,它的偶像不断地发生变化。比较明显的例子是唐朝的韩愈。这个人一直以扞卫“名教正统”自居,排斥佛教。但是理学却并不排斥道教和佛教。相反,理学奠基人朱子认为,佛老之说过于高远,不如理学“经济适时”。可见,理学家把儒学当作佛老的“大众普及版本”来对待。
  理学其实已经背离了孔孟所鼓吹的“中庸之道”。这是理学的一个重要的特点。佛老哲学构成了理学的真实的哲学基础。而儒学,历来都是以所谓“圣人”的言行作为标准,缺乏说服力。关于这个弱点,理学时代的人们也都知道。贾宝玉干脆认为这些东西纯属虚构。
  理学存在的唯一基础就是它的官方哲学地位。如果不是小流氓朱元璋确定八股文是什么科举的范围,恐怕很少有人会去忍受理学的折磨。所以可以说,装模作样的理学的存在基础不仅与“理”没有关系,而且与“学”也没有关系:其基础就是朱元璋,小流氓。
  现在我们已经知道煊赫一时的理学的基础原来不过是流氓,这对于进一步理解曹雪芹对当时社会的针砭具有重要的意义。
  在我们进一步比较详细分析其他主要人物之前,首先应该对于所谓“金陵十二钗”有一个理性的认识。但是就是这个工作也是在这里第一次被提到。红学家们一般认为《红楼梦》里的人物是“天生”而来的,似乎没有提到这个问题:《红楼梦》的人物从何而来?或者不如说,曹雪芹为什么把这些人物安排在“大观园”中,而没有把诸如武松、猪八戒这样的形象放在大观园中呢?
  这个问题似乎是多余的。但是只要仔细考虑一下就会发现,这个问题绝对是必要的。
  例如《三国演义》、《西游记》和《水浒》这样的作品,并非作者“原创”。相反,作品的原型已经在民间广泛流传,作者只是把这些原始的素材加工整理提炼。而《红楼梦》就不是这样。反正直到现在,红学一致认为,在中国文学历史上,《红楼梦》不存在一个先导阶段,而是几乎一下子从天而降。也正是这样,比较高级的读者在欣赏之后,不由反问,《红楼梦》究竟是一部什么样的小说?其写作的目的是什么?
  比较有说服力的说法是所谓“自传”说。显然,如果没有相当的生活经历,根本就不可能写出如此绚丽夺目的贵族生活。但是艺术始终是取材于生活,更加重要的是要高于生活。生活只不过是给作者提供有说服力的素材;而作者真正的目的就是运用这些活生生的素材达到其独特的目的。而这才是真正的艺术!简单照搬实际,没有任何艺术的加工提高,就不能叫艺术。
  例如有的读者已经发现后半部的《红楼梦》在服饰方面的描写远比前面要贫乏。因此得到结论说,后半部分是伪作。伪作者是个穷光蛋,没有经过大家庭的生活,所以写不出来。但是实际情况又何尝如此!后半部分与其说是“伪作”,不如说是“篡作”。篡改者只是简单地把原作这方面的描写一笔勾销,但是又不知道要补充什么才好,生怕因此就露了马脚。因为《红楼梦》里的服饰描写绝对是篇大文章!只不过众多的红学家专注于情节这样的问题而没有给予足够的重视罢了。
  在古代,和现代不同。在那个黑暗的时代,什么人在什么时候,什么场合穿什么衣服有极严格的要求。如果穿错了怎么办?对于这个问题,我不掌握资料。其实就连走路又何尝没有“规矩”?总之,当时对穿什么服装有严格的标准。服饰本身就是身份地位的象征。
  对于这个重要的环节,曹雪芹当然没有放过。我们看到,作者的确在这个方面下了很大的功夫。但是很不幸,事过境迁,现代的读者已经不能体会到作者的这一番苦心了。但是个别的地方是例外。因为这“个别”的地方即使现在看来也是这么“刺眼”。例如贾母给宝琴的一件衣服是“野鸭子”毛的,而且偏偏就是“野”鸭子头上的毛。史湘云打趣道,这鸭头不是丫头,头上那里讨桂花油云云。
  不可否认,古人的学问十分丰富。古人常常用“学富五车”这样的话来形容广博的学问。这并不是夸张的话。的确有很多渊博的学者的学问超过了“五车”。不言而喻,曹雪芹也是这样的杰出人才之一。但是与众不同的地方在于,曹雪芹对所有这些“学问”采取了批判,乃至嘲笑的态度。对传统文化进行全面批判,这在历史上倒是第一次。在曹雪芹之前,也有人对例如佛教、儒教这样的事关非轻的意识形态领域进行了批判,但是一个是深度不够,再一个就是没有《红楼梦》这么全面。
  我承认,我的有限的古代文化修养无法和曹雪芹相提并论,[13]我只对目前而言有把握的说一些。例如林黛玉、贾迎春这样的人物就感到不是特别有把握。[14]进一步的分析将随着本文的深入来进行。
  至少有两个人物还是很有把握的。一个是薛宝钗,另一个则是贾探春。
  薛宝钗显而易见是“墨家”的“代表”;而贾探春则是王安石在大观园中的再现。
  为什么说薛宝钗是“墨家”呢?很明显了,贾赦曾经呵斥:“下流囚攮的,偏你这么知道,还不离了我这里!”[15]
  我们看到,的确没有薛宝钗不知道的事情。从琴棋书画到贾宝玉房内每个丫鬟的性格等等,简直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16]在古代,正是由于墨家的这个最明显的特征,士大夫阶级往往认为知道很多东西是可耻的事情。孔子说,君子多乎哉?不多也。
  不能简单以知识的多少作为衡量一个人的素质的唯一标准。还要看这个人如何对待知识,树立一个什么样的人生观等等。薛宝钗如何对待经史子集的呢?首先,她认为,所有儒学的废话都是所谓“真的”。那么她是如何看待这个“真”呢?
  “学问中便是正事。此刻于小事上用学问一提,那小事越发作高一层了。不拿学问提着,便都流入市俗去了。”
  这就是说,薛宝钗的“学问”不过是个“点缀”罢了。而“小事”才是正经。我们不知道墨子老先生如何评价薛小姐。我个人认为,墨子还是一个言行一致,或者说是言行趋于一致的理想主义者。孔子老先生也是一个博学的人。[17]
  但是王安石先生的运气似乎不如以上两位老先生好。王安石在生前就已经令老百姓和统治阶级忍受不了了。看来像王安石这样的“改革家”自古以来就有了。很难说王安石那样的改革是“成功的”。反正倒是反对改革的人说得头头是道。至于是不是说王安石的改革最终导致北宋王朝的衰败呢?这里不再费这个事了。曹雪芹给王安石安排的角色只不过是个“庶出”。这就可以看出曹雪芹的评价是什么了。[18]
  在《红楼梦》里,贾探春不仅是“庶出”,而且是以“庶出”为耻的人。偏偏不识相的赵姨娘隔三差五地闹起来。王熙凤对此一笑了之,大概是姑娘大了,想出阁了,怕那起轻狂人挑正挑庶误了事呢!最后大家一致同意,这样的宝贝,还是让她远渡重洋,发配到外国去了之。[19]哈哈!
  不难发现贾母对贾探春在大观园中所做的改革深恶痛绝。贾探春没有经过贾母的同意,把大观园卖给了一班奴才——这简直成何体统!主奴地位第一次颠倒。以后就更加混乱了。这是秩序解体的前兆。偏偏贾探春还总在贾母前说三道四,这着实让贾母感到生气。
  但是从另一方面讲,贾探春好歹也是“金陵十二钗”之一,还是识大体的。当她看到王夫人不可能“抬举”自己的时候,转而“投向”贾母。小姐的巴掌打在邢夫人的奴才的脸上,然后声称要向老太太太太说去等等。[20]总之,这是一个受到排挤,却总是想往里面钻的这么一个形象。
  在开始的时候,曹雪芹告诉大家,“三春去后诸芳尽,各自须寻各自门”。三春者,贾元春,贾迎春,贾探春也。大家说好了的,贾惜春不会出嫁,至于是不是后来贾惜春不是不出嫁而是不出家,这个责任我不会承担。这样一来,当贾探春出嫁之后“诸芳”也就差不多了。而诸芳尽了之后,我们的主角,情圣贾宝玉先生的红尘之旅也就差不多了。
  [12] 除此以外,朱元璋也非常讨厌女人。但是我不认为孟子的学说和女人有什么不一般的联系。
  [13] 是否有人以这个方面的所谓“博学”而不可一世呢?对于这样的人来说,所有自己的猜测都是具有突破意义的大事;而别的人的有根据的推测责备认为并非绝对真理而遭到否定。其唯一的理由充其量是什么呢?“老先生”说,我老人家的精神受不了啦!你小子会写诗吗?虽然如此善于做诗,但是非常遗憾,尽管天上有四位仙子,加上警幻姐姐,一共得五位美人。在加上还未到场的绛珠,已经到场的是神瑛,至少有七个。而老先生一共只诌了据说不超过四首。由此天上陷入分配不均的混乱……
  [14] 林黛玉很少称赞别人。如果注意一下的话,可以说,林黛玉从来就没有称赞别人的爱好。她的确说了几句薛宝钗的好话,但那也只不过是“平反”的性质。但是就是这个林黛玉,曾经说,“真是‘虎狼屯于阶陛尚谈因果’。若使二姐姐是个男人,这一家上下若许人,又如何裁治他们。”
  [15] 多么粗鲁啊!这话的确是当着贾琏的面说的。但是鉴于贾赦在《红楼梦》中的独特地位,我们可以认为这是曹雪芹说给薛宝钗的。
  [16] 就连外面卖假药的事情,薛宝钗也是了如指掌!
  [17]至于是不是同意孔子的观点,这是一回事。但是简单把孔子和他的那些不长进的徒子徒孙等同起来也未必是可取的。孔子一生从事教育事业。中国古人尊师敬教的风气可以说是起源于此。至于孔子浪不唧唧的杀了少正卯,这或许是老人家远过竖旗子那一次更加严重的污点,但是总的说来,甚至历史本身已经证明,孔子的学说至少已经传了两千多年,这本身就很说明问题。我个人认为,以后随着唯物主义的观点被更多的人接受,孔子的学说再次成为“官方哲学”的可能性不是很大,这样,孔学的正统地位应该在两千年左右。
  [18] “一文亦征入市税,末世往往多搜求。”这是曹家的一个好朋友写的诗句。
  [19] 在续书中,贾探春没有跑到国外。相反倒是巧姐差点给卖到外藩。这个问题我这么认为,在《红楼梦》里,的确提到了外国,一个是俄国,一个是西班牙,还有一个好像是什么“真真国”。至于贾探春,显然嫁到俄国。为此我甚至原意赌上十块钱。因为像俄国这样的国家,最多也就是“庶处”而已。
  [20] 结果根本就没有人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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