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本书需要克服什么对立的观点的话,那就是所谓“谈情派”了。这里有必要就这个问题多说上几句。诚如我在本书中反复强调的那样,我历来主张学术自由。每个人都有充足的权利选择、扞卫自己所喜欢的观点。
既然这样,我还一而再、再而三地反驳“谈情派”,这是不是有违上述原则呢?可以说,这并没有违反任何公平的原则。问题的实质在于所说是否有据。换句话说,就学术范围之内,总是要有个正误的辩论的。在这个范围呢,可以说,我欢迎持反对意见的人提出他们的观点。但是超出这个范围之外,例如摆摆架子,或者其他一些与纯学术无关的事情干扰公正的理论研究,总之,所有这些都与我无关,而所有这样的观点,可以说,也没有更大的说服力。
说来非常可笑,直到目前,“谈情派”仍然在《红楼梦》的人物原型这样一个问题上吵闹不休。我十分高兴地看到,甚至是十分满意地估计到,这些老先生们在这个问题上不会取得什么不得了的进展。显而易见的事情是,大观园里的姑娘,不可能在现实的曹、李家的历史上找的出来。尽管他们翻烂了历史也是这样。谁是林黛玉呢?谁是薛宝钗呢?谁又是贾探春、贾元春呢?可以说,在这个方面,政治历史说占有绝对的优势。有谁提到贾探春的原型是王安石呢?就我所看到的资料来说,没有人这么说过。因此我的确为这个观点感到骄傲。如果把贾探春归纳为王安石,那么不是一切笼罩在这个人物头上的烟雾都消失了吗?“谈情派”有没有这么一针见血地指出事情的真相呢?
“谈情派”已经被逼到角落里去了。而这个成绩,可以说,我不敢据太多。绝大部分的原因还在“谈情派”本身。我已经多次指出,“谈情”充其量是个烟雾。严格说来,连烟雾都不是。就中国古代政治来说,情即是政,政既是情。这也完全是儒家学说的本质特点。
所以只要稍微认真地对作品进行分析,其政治历史小说的本来面目就自然而然地暴露出来。[83]而“谈情派”继续满足于开始所取得的成绩,拒绝承认作品的内在主题,而试图在“谈情”这一条路上前进。这样一来,各种各样荒谬可笑的“突破”由此造成。例如那个很着名的“四阶段”说,例如给林、薛、史等人更改姓名等等。
在前面,我比较详细地对前一说法给予反驳。而对后一说法,可以说,我不认为这有多么大的学术价值。穿凿附会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这个说法实在看不出来与作品有什么太大联系。这里只是简单地指出,请老先生们注意,例如林黛玉、薛宝钗、史湘云这样重要的角色,按照谈情派的观点,应该在曹、李宗谱中占据重要地位才对。而最后却引到了八杆子还要拐弯的地步,这就有点太玄了。
当然,前辈的研究还是要尊重,这里不过是说我不准备赞同这个说法就是了。
在历史上,曾经有一种说法,认为《红楼梦》是一部悼明之失,数清之过的作品。很好,这个说法很有点意思。但是我还不能详细地评论这个说法。原因很简单,直到目前为止,我只是听说过有这个说法,但是还不清楚这个说法的具体内容如何。这就是说,按照这样的观点,究竟明、清之过失是什么还不知道。
但是即使是这样,可以说,这个说法的优越之处即在于把《红楼梦》与政治历史主题直接结合起来了。另外《红楼梦》有言,“开辟鸿蒙,谁为情种?都只为风月情浓。趁着这奈何天,伤怀日,寂寥时,试遣愚衷。因此上,演出这怀金悼玉的《红楼梦》。”
这里的“金”即所谓满清,后金;而“玉”似乎还不能就说是指明朝。后面我将详细分析这个问题。
至于《红楼梦》的历史背景,我认为还是要归到清朝前期比较好。这么说的理由有:
1.就作品所展现的社会风情来看,显然与汉、唐、宋等朝不同。可以说,越是到历史的后面,个体就越觉悟,越强烈地追求自己的利益。换句话说,私有制度的发展就越完善。这在作品中已经看到了。例如贾母、王熙凤都特别重视“梯己”。与之相对,“官中的”则是大家族的共有财产。
2.就文化背景来看,也要说作品所反映的不是宋以及宋以前的时代。准确来说,还是反映清朝的前期。这就是说,中国古代文化存在强烈的女性倾向。这个倾向在秦朝时处于最低。然后各个朝代都是这个倾向的回归。可以说,这也与儒家学说直接相关。儒家认为治国与治家相同。而把国家当作家族来治理,这么治来治去,越治就越缺乏阳刚之气,越来越女性化。[84]
3.特别重要的是,笼罩全书的“末世”气氛当为清所独有。其实就是到了明朝,大家也没有感到任何“末世”气氛。既然所有人忙忙碌碌地为自己既得利益谋划,就说明前途还是光明的。唯独清朝之时,这个末世情结十分浓重。据说曹雪芹的祖父是在所谓“哀鸣”中过世的。
好了,以上几点可能不全面,但是对于证明这里的观点,作品的历史背景来说,已经是足够了。
进一步说,作品所描写的正是乾隆早年的事情。反对这个观点的人们恐怕会说,你根据什么这么肯定呢?
无非是作品本身而已。
子兴叹道:“老先生休如此说。如今的这宁荣两门,也都萧疏了,不比先时的光景。”雨村道:“当日宁荣两宅的人口也极多,如何就萧疏了?”冷子兴道:“正是,说来也话长。”雨村道:“去岁我到金陵地界,因欲游览六朝遗迹,那日进了石头城,从他老宅门前经过。街东是宁国府,街西是荣国府,二宅相连,竟将大半条街占了。大门前虽冷落无人,隔着围墙一望,里面厅殿楼阁,也还都峥嵘轩峻,就是后一带花园子里面树木山石,也还都有蓊蔚洇润之气,那里象个衰败之家?”冷子兴笑道:“亏你是进士出身,原来不通!古人有云:‘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如今虽说不及先年那样兴盛,较之平常仕宦之家,到底气象不同。如今生齿日繁,事务日盛,主仆上下,安富尊荣者尽多,运筹谋画者无一,其日用排场费用,又不能将就省俭,如今外面的架子虽未甚倒,内囊却也尽上来了。这还是小事。更有一件大事:谁知这样钟鸣鼎食之家,翰墨诗书之族,如今的儿孙,竟一代不如一代了!”
这里所说的恰好就是清朝乾隆年间的社会景象。总的结论是“不比先时的光景”。这个结论用在乾隆年间,的确令人大吃一惊,“……里面厅殿楼阁,也还都峥嵘轩峻,就是后一带花园子里面树木山石,也还都有蓊蔚洇润之气,那里象个衰败之家”?
但是这只是表面现象。诚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其实真正的情况是,“安富尊荣者尽多,运筹谋画者无一,其日用排场费用,又不能将就省俭,如今外面的架子虽未甚倒,内囊却也尽上来了”。更加要命的是“谁知这样钟鸣鼎食之家,翰墨诗书之族,如今的儿孙,竟一代不如一代了”。
如果说这不是乾隆年间,那么还有什么其他的办法呢?
乾隆的所谓“盛世”,就历史来说,是个骗局,回光反照。康熙年间,不论怎么说,还是做了一些事情。但是即使是这样,康熙晚年还是出现了一些无法收拾的局面,这才会有雍正夺谪这么一出武戏上演。
不妨看一看这出沸沸扬扬的闹剧。据说当时最被看好的是十四子。康熙于晚年废太子之后,禁止其他的人讨论这个问题。有一个不识趣的家伙还因此被诛。可以说,在古代,废立东宫太子一直是导致宫廷政变的主要原因。在康熙年间,这个问题也经过了激烈的斗争。
但是请大家把眼光放远一些。表面上的太子之争,其实掩盖的是什么内容。纵观满清的历史,可以看到,满族从始至终一直没有完全得到汉族社会的认同。一方面,满族贵族独揽军事大权,排斥异族;另一方面,满族的发展落后于当时汉族的一般水平。无论从经济上、文化上和政治上都是这样。满清之所以能够入关,也不是凭借自己的能力。是汉族社会内部发生了重大的变故,中间阶级反对明朝皇帝,反对农民起义,但是偏偏在政治上异常软弱,所以需要依靠满族的“旗帜”来从事颠覆明朝,镇压农民起义的事业。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中间阶级最终承认满清的政治地位:
大家让坐已毕,宝钗便说要出去一事,探春道:“很好。不但姨妈好了还来的,就便好了不来也使得。”尤氏笑道:“这话奇怪,怎么撵起亲戚来了?”探春冷笑道:“正是呢,有叫人撵的,不如我先撵。亲戚们好,也不在必要死住着才好。咱们倒是一家子亲骨肉呢,一个个不象乌眼鸡,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
但是显然满清不这么认为。满清入关之后,基本没有遇到什么有力的抵抗。满清集中在东南一带的杀戮,主要就是打击中间阶级的气焰。因为东南恰好是中间势力最雄厚的地方。
说薛家在书中充当了这个角色是有一定道理的。薛蟠正是在金陵一带打死了人,因此欠下人命。就如同满清的“扬州十日”相似。曹雪芹认为,血债要用血来还,所以给薛蟠安排一个偿命的下场是必然的。但就历史来看,似乎不能说满清最后还了这笔“血债”。
从历史上说,太平天国建都于此,被曾国藩扑灭。可见历史与作家的想象不同,第一笔血债并没有还,相反,它被第二笔更加惊人的血债掩盖。这就是说,曹雪芹尽管可以在自己的书里,按照自己的意图安排事情的发展,但是历史并没有简单地停留在一个地方。历史按照自己的规律,越过人们的想象,开辟自己的道路。从这一点说,可以看到作者历史观上的局限。对一代人正确的事情,并不意味着对第二代人同样正确。但是这并不妨碍作者对满清政治制度入木三分的揭露和批判。如果就清末的历史来看,所发生的混乱基本与《红楼梦》的预料相吻合。也是有一个意志软弱,试图“补天”的皇帝,一个痴情的妃子,一个保守顽固的太后,一批乐于帮助皇帝进行变革补天的臣僚以及乐于帮助太后进行镇压的臣僚,等等。基本的人物模式都可以在《红楼梦》里找到。
特别有意思的是,紫禁城,书中的大观园,其命运也与作品完全相同。
……众人笑道:“不然就用‘秦人旧舍’四字也罢了。”宝玉道:“这越发过露了。‘秦人旧舍’说避乱之意,如何使得?莫若‘蓼汀花溆’四字。”……
清朝到了浦仪退位之后,还是有一个军阀允许浦仪以皇帝的身份住在紫禁城内。这个时候,紫禁城就真的成了“秦人旧舍”了。
令人惊讶的是,紫禁城的这个命运,曹雪芹早在一百多年以前就看出来了。而且在作品中如实地写出来。这样就令人不得不得到结论,满清从来就没有真正在中国广大的范围内站稳脚跟。最多也就是在北京城内站稳脚跟而已。而有所作为的汉族政治家,从各个方面,也或多或少地试图送他们的这个好亲戚回家。说来好笑,这个工作,最后还是在日本人的帮助下完成。小日本为了建立“大东亚共荣圈”,以关外为基地,把浦仪偷运到东北,从而正式给努尔哈赤的霸业划上一个句号。
就大的波动来看,在清朝时,康熙年间的吴三桂造反与太平天国起义。规模稍小的起义可以说一直没有间断。吴三桂造反本身就已经很说明问题,放清兵入关的吴三桂并不是真的以满清为主。相反,作为中间阶级代表人物的吴三桂自己要做皇帝。吴三桂与其说是被康熙镇压下去,不如说是被汉族同胞整垮。
为什么汉人同胞没有支持吴三桂呢?因为吴三桂没有前途。清朝着名的政治家,地主阶级代表人物曾国藩对此深有体会。据说在他镇压太平天国之后,声势达于极点,获得了汉人从来没有获得过的政治权力。但即使是这样,这位老先生也是宁可给满清当奴才,也不愿意自己碰一下运气。他的部下多次要他举事,均被拒绝。曾国藩认为,这在当时的情况下纯属妄想。这是不是说老先生的确对满清主子忠心耿耿呢?完全不是。首先,老先生对于朝廷没有封“公”一直耿耿于怀。其次,老先生在咸丰帝丧期公然纳妾,就说明他是如何忠于皇帝了。不要忘记,曾国藩是最后一个理学权威。蒋介石、毛主席就对他佩服得不得了。
其实从一开始,满汉的统治阶级就处于一种貌合神离的状况。这也就是作品中“金玉良缘”的政治背景。中间阶级在政治上处于完全软弱无力的状态,需要满族当一下招牌;同样,八旗贵族也没有能力治理整个国家,因此需要中间阶级的帮助。二者的联盟完全出于利害的考虑。可以说,大的主动权力还是掌握在中间阶级手里。只要中间阶级能够在政治上站住脚,就像孙中山一样,马上就可以甩掉满清这个包袱;而现实的政权,按照法律制度体系,满族贵族掌握生杀大权,可以随时清洗不可靠的势力。
康熙末年就处于这么一个动荡的状态。当时的中间阶级在政治上远不能摆脱儒学,摆脱皇帝。他们还没有成熟到孙中山那样的民族资产阶级的地步。所以他们还是如同晴雯一样,试图在“园子”里奋斗一下。他们看到康熙已经不可动摇,就把工作放在下一代,放在康熙的儿子上。希望能够“溶化”满族统治者,把他们变成傀儡,直到送出关外,从而可以造就一个温和的中央集权。
这种图谋当然没有能够逃过康熙。康熙显然不想因为清洗这些汉族异端分子搞到天下哗然、以至激起汉族地主阶级普遍反抗的地步。
可以看到,这位皇帝还是很有手段的。一方面,他的目的是清洗汉族异端分子,另一方面,又要把矛盾完全集中在最有限的范围之内解决。所以他的措施就是有意地制造宫廷政变。
一方面,表面上宣布被汉族上层分子看好的皇子为最有希望的皇位继承人,让这些汉人尽可能地接近他;另一方面,又在实际上为根正苗红的雍正创造机会,使其政变得以遽行。借雍正之手,以所谓宫廷政变的名义清洗上层汉族势力。
基本的事情就是这样简单,没有什么复杂之处。如果专家们的确严肃对待这里的论述,而不是一笔抹煞,就会完全同意这里的观点。
可以看到,康熙在位长达六十余年,本身又是中国历史上少有的有作为的君主,在其晚年不可能遇到任何有效的阻力妨碍实现自己的目的。而且像这样有见识的皇帝,也不可能不对自己的行动所产生的后果有一个准确的估计。而在确定继承人的问题上所产生的看似愚蠢的错误就特别令人感到怀疑了。
据我所知,康熙在临终之时,一直普遍被看好的皇子并不在身边。相反,倒是雍正一直侍奉左右。而且还拿到父皇的一串佛珠。这就很说明问题了。如果康熙不希望雍正继位,大可以颠倒一下位置,让雍正远离政治中心,让自己中意的儿子在身边就好了。
另外,说雍正没有获得康熙老臣的支持也是错误的。对曹家的清洗是在即位五六年之后。而就在这段时间之内,也没有看到曹家有什么特别强烈的不安。倒是嚣张跋扈的例子有一些。
据雍正自己说,以及几个康熙时的老臣证实,雍正是在康熙的病榻之前被皇帝立为储君的。而且皇帝还说了不少雍正的好话。这种说法的真实程度如何,一直没有得到史学家的准确认证。但是可以看到,如果康熙不曾说了这些话,那么他的大臣又怎么敢于放心支持雍正呢?难道没有这些大臣的支持,或者说默许,雍正就敢在一个星期之内大打出手,夺得皇位吗?据有的资料分析,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但是被雍正换掉的大臣还不到一半。这就是说,雍正的地位还是得到了大家的承认的。相反,十四子那一边几乎没有看到有什么反抗。这就是说,为了这么一次措手不及的打击,康熙还是颇为费心地安排了一下。
这个时期的宫廷政变,完全是康熙自己一手造成的。其目的不过是摆脱汉族上层势力对八旗制度的威胁。应该说康熙的目的还是达到了。但是问题并没有完全消除。或者说新的问题又接踵而至了。雍正在清洗汉族异己势力的同时,也清洗了八旗贵族。可以说,在此之前八旗内部的兄弟般的团结就此破坏了。而这也是小集团覆灭的前兆。
我认为康熙还是有这方面的考虑。他给雍正一串佛珠,借此告诉雍正,什么才是打击的真正对象,什么只是打个掩护而已。不用说,对汉族势力的清洗必须要坚决彻底,但是对自己兄弟的清洗则只是做个样子而已。
不幸雍正没有能够体会老人家的一番苦心。就雍正来说,他长期的敌人不是汉族势力,而是他的亲兄弟。所以他对亲兄弟的惩罚当真是不遗余力。而对真正的敌人汉族异己势力则没有加以留心,以至于嘲讽远远超过严肃的清剿。可以说,康熙留下的好题目,本来可以得状元,而雍正则一心一意拿他中了个秀才,还为此十分得意,一直吹嘘不已,误认为自己真的是凭实力击败了他的兄弟。
可以说,自雍正之后,汉人在清朝上层的影响基本就消失了。直到曾国藩时,军情紧急,才得到重用,危机一过,立刻下放使用。
新的转变发生在戊戌变法。光绪与康有为这些人闹了一阵子。与慈禧斗争的结果是袁世凯拥兵自重。这个时候,对于满清来说,死神已经在拍门了。
清朝是封建社会全面解体的阶段。清朝的农民起义在规模上超过已往。例如在嘉庆年间的白莲教起义,人数达到五十余万,前后长达九年半,政府共花费白银二亿两以上。
白莲教起义在乾隆末年就已经具有相当规模了。据说乾隆采用了种种办法,包括念诵西域秘密咒。《红楼梦》在一开始就描写甄士隐被流寇骚扰,不得在田庄存身。后面还有薛蟠在平安州被劫的描写。这样看来,秦可卿给王熙凤托梦,秦氏道:“目今祖茔虽四时祭祀,只是无一定的钱粮,第二,家塾虽立,无一定的供给。依我想来,如今盛时固不缺祭祀供给,但将来败落之时,此二项有何出处?莫若依我定见,趁今日富贵,将祖茔附近多置田庄房舍地亩,以备祭祀供给之费皆出自此处,将家塾亦设于此。合同族中长幼,大家定了则例,日后按房掌管这一年的地亩,钱粮,祭祀,供给之事。如此周流,又无争竞,亦不有典卖诸弊。便是有了罪,凡物可入官,这祭祀产业连官也不入的。便败落下来,子孙回家读书务农,也有个退步,祭祀又可永继。若目今以为荣华不绝,不思后日,终非长策。眼见不日又有一件非常喜事,真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要知道,也不过是瞬间的繁华,一时的欢乐,万不可忘了那‘盛筵必散’的俗语。此时若不早为后虑,临期只恐后悔无益了。”
也未必可靠。
中间阶级在两个地方遭劫。在京城被皇帝抢劫,“凡物皆入官”;在田庄又被农民起义抢劫。
总的说来,曹雪芹的立场基本是中间阶级的立场。也就是地主阶级的立场。站在这样的立场上,曹雪芹不仅反对中央政权代表,皇帝,而且也反对当时的商业阶级。在作品中,可以说,薛家是皇商,而嫁给薛蟠的夏金桂则是土商人。在作品中,的确可以看到对这样人的冷嘲热讽。
由于中间阶级不放弃土地所有权,就看不出会有什么办法能够避免农民起义。中间阶级宁愿服侍异族主人,也要与农民作对。这当然不能说是中间阶级的荣誉。可以看到,满清王朝建立在满汉地主联盟的基础之上。但是这个联盟从一开始就注定要崩溃。在上层建筑,开始是满汉之间的斗争。然后则是满族内部的斗争。而从经济基础来说,这个联盟从一开始就直接是占人口绝大多数的农民的敌人。正是由于看到了这样必然崩溃的趋势,曹雪芹把他的作品置于一种绝望的气氛之中。无论如何,很难说曹雪芹在作品中给读者指出了什么出路。例如像林黛玉、贾宝玉这样的人,会成为某个农场的职员吗?毛主席教导我们说,社会主义不要这样的青年。
这里认为,与其说作品描写的是曹家的事情,不如说是描写满清贵族的事情。这个说法还需要稍加修正才更加符合实际。比较有利的根据有,大观园的原型是紫禁城。可以说,这是一个非常有力的,几乎是不可反驳的论据。如果大观园经过认证,的确是紫禁城,那么曹雪芹引起乾隆的愤怒也就特别有道理了。我现在还不知道大观园有什么可能不是紫禁城。这样的花园毕竟太少了。
贾宝玉的原型是乾隆。当然,这个问题比较复杂。我在下面将专门讨论这个问题。贾宝玉不仅有“金”的倾向,而且据我们所知,更加主要的倾向是“玉”。或者说,这个人多少是一个对立面的统一。我在下面将专门讨论一下这个人物。
其他的种种琐屑的根据这里就不再说了。
但是还是有一些根据可以指出,曹家的历史也历历在目。虽然谈情派还不知道其他主要人物,如林黛玉、薛宝钗、史湘云等等。最明显的例子就是贾元春。如果说贾宝玉是乾隆,那么他的姐姐又嫁给谁呢?
对这个问题,可以这样看。《红楼梦》不是专门描写乾隆秘史的书。如果是这样,也就看不出作者的伟大了。曹雪芹描写的主体是一个历史的横断面。在这个横断面上,又皇帝,也有皇帝的臣子、奴才等等。
《红楼梦》描写了两个世界。一个是贾宝玉的世界,以大观园为主要空间。另外一个则是与之相对的现实世界,在大观园外展开。正是由于两个世界泾渭分明,以至有的学者认为作品是两部作品合而为一。贾元春,特别是书中的皇帝,并没有更多地直接出现。而是作为冥冥中主宰大观园命运的决定性力量而存在。这诚然是一种黑暗的,不受当事人决定的,恐怖的力量。
可是我们知道,中国的皇帝,称为“天子”。这就是说,在皇帝的头上,还有他的主宰,“天”。对于曹雪芹来说,他所写的毕竟是一部小说,而不是历史本身。这就是说,对于曹雪芹,曹家来说,皇帝就是“天”;而对于皇帝来说,“天”就是皇帝。曹雪芹把满清的衰败寄托在“天”的意志之上。当时满清的确已经不行了,内外矛盾重重,但是满清真正的转折点,还是发生在曹雪芹大约百年之后的太平天国之时。曹雪芹采取“天”的形式,不外就是揭示出满清灭亡的必然性而已。
另外,可以看到,四大家族也有奴才。而且有的奴才还捐了官。四大家族与奴才的关系,也就是满清皇帝与其臣僚的关系。只有在清朝,大臣才自称为“奴才”,而以前的朝代都是称“臣”。
第三,如果不能直接描写帝王,而是描写贵族,那么这个皇帝甚至就不可少了。
第四,可以看到,虽然身份不同,但是基本道理相仿。在历史上,就有上书,要康熙把曹、李、孙三家看为一体。从作品中也可以看到,这是一个从上到下,层层相套的一个小集体的体系。而居于这个体系顶点的,显然非皇帝莫属。而在《红楼梦》中,贾宝玉就居于这么一个“核心”的位置。
我认为,对这个问题可以告一段落,过分强求书中人物与历史原型的一致,可以说,有点刻舟求剑的嫌疑。
以上对作品一般的历史主题背景作了一个大致的考察。应该说,或许在细节上会有出入,但是一般的结论还是比较有把握的。
作品的历史背景确定为前清时期,而否定了所谓“悼明之亡”的说法。显而易见的是,作品完全笼罩在“末世”气氛之下。而这种气氛,在明朝还没有。
这个历史时期在政治上独特之处在于,一方面是满汉地主阶级的联盟,另一方面则是满清贵族的八旗制度。而不管怎么说,这个时期的统治已经不再建立在“理学”之上,而是建立在统治阶级自觉的小集团联盟之上。
作品所反映的正是这个历史时期政治状况的内在面貌。
这样一来,下面的工作就是要进一步深入作品,看看曹雪芹究竟都说了什么,以至于乾隆都要出面。
[83] 这里有必要解释一下我与所谓“掩盖说”的区别。
打个比方来说,植物的根生长在土壤里,你能说这是掩盖吗?因为根本来就生长在土里。相反,有的人把黄金埋在土里,这就是掩盖了。因为黄金本来不是在土里生长的。
这个比喻就能够说明为什么不能认为《红楼梦》不是什么“掩盖”了。
[84] 这里当然不存在任何评价性别倾向的意图。相反,我们从这里也能够看到儒家学说的虚伪性。孔子还说什么唯女子与小人难养等等。其实孔夫子的一套大道理,女性不需要学习就可以做到。就这一点来说,倒是贾宝玉比较直率。贾宝玉说女儿是水,见了就清爽;天才是泥,见了就觉得浊丑逼人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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