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头看不起填房

 

  大学时候的同学,一个年轻有为的男士,前段时间被他们公司派去香港,任香港分机构某个部门的头头。我们听到消息,就开始危言耸听,告诉他香港文化跟我们大陆文化隔绝多年,沟通起来比鬼佬还麻烦之类的。同学听了心里也有点打鼓,听了我出的馊主意,去租了几套TVB的办公室偶像剧回来学习,很少看电视的他,一看就入了迷,五迷三道地说香港女孩子虽然不漂亮,但好像很有气质的样子。办公室这么多恋情,从开始到剧终,男女朋友换来换去的,这回真是发达了。于是他就带着一副老鼠掉进了米缸似的白痴表情,兴冲冲地去了。
  这个月他回总部述职,好事的朋友就去问他香港办公室恋情进行地如何。同学垂头丧气,说正跟总部磨蹭,想不去了,还是呆北京,咱自己的地儿好。他很懊恼地说,“说起来,我是部门领导,他们在我手下打工,这就好比我的太太他们是丫鬟,地位在那儿摆着呢。何况,我仪表堂堂,玉树临风,才高八斗,别说有气质的女孩子了,那群师奶竟然都老是拿白眼看我。”
  自称经常去香港旺角踩点的小胖师兄就说了,“你的确是太太,他们的确是丫鬟,只不过你是个填房的太太,他们是有脸的丫鬟,其中的奥妙大了。”同学不解,我就抢着说这个我懂,贾府的规矩姨太太是半个主子还比不上丫鬟,大家可以明着不理她。填房的太太地位就比较尴尬,丫鬟表面上拿她当太太,暗地里还是看不起她。比如尤氏,同时跟凤姐说三道四,好像很熟的样子,但看她到李纨房里坐,李纨因问道:“你过来了这半日,可在别屋里吃些东西没有?只怕饿了。”命素云瞧有什么新鲜点心拣了来。尤氏忙止道:“不必,不必。你这一向病着,那里有什么新鲜东西。况且我也不饿。”李纨道:“昨日他姨娘家送来的好茶面子,倒是对碗来你喝罢。”说毕,便吩咐人去对茶。尤氏出神无语。跟来的丫头媳妇们因问:“奶奶今日中晌尚未洗脸,这会子趁便可净一净好?”尤氏点头。李纨忙命素云来取自己的妆奁。
  素云一面取来,一面将自己的胭粉拿来,笑道:“我们奶奶就少这个。奶奶不嫌脏,这是我的,能着用些。”李纨道:“我虽没有,你就该往姑娘们那里取去。怎么公然拿出你的来。幸而是他,若是别人,岂不恼呢。”尤氏笑道:“这又何妨。自来我凡过来,谁的没使过,今日忽然又嫌脏了?”一面说,一面盘膝坐在炕沿上。银蝶上来忙代为卸去腕镯戒指,又将一大袱手巾盖在下截,将衣裳护严。小丫鬟炒豆儿捧了一大盆温水走至尤氏跟前,只弯腰捧着。李纨道:“怎么这样没规矩。”银蝶笑道:“说一个个没机变的,说一个葫芦就是一个瓢。奶奶不过待咱们宽些,在家里不管怎样罢了,你就得了意,不管在家出外,当着亲戚也只随着便了。”尤氏道:“你随他去罢,横竖洗了就完事了。”炒豆儿这才忙赶着跪下。
  洗了脸去老太太那儿吃饭,贾母负手看尤氏跟几个丫头一起吃饭取乐(这个爱好有点邪门)。因见伺候添饭的人手内捧着一碗下人的米饭,尤氏吃的仍是白粳米饭,贾母问道:“你怎么昏了,盛这个饭来给你奶奶。”那人道:“老太太的饭吃完了。今日添了一位姑娘,所以短了些。”鸳鸯道:“如今都是可着头做帽子了,要一点儿富余也不能的。”王夫人忙回道:“这一二年旱涝不定,田上的米都不能按数交的。这几样细米更艰难了,所以都可着吃的多少关去,生恐一时短了,买的不顺口。”贾母笑道:“这正是‘巧媳妇做不出没米的粥’来。”众人都笑起来。鸳鸯道:“既这然,就去把三姑娘的饭拿来添也是一样,就这样笨。”尤氏笑道:“我这个就够了,也不用取去。”鸳鸯道:“你够了,我不会吃的。”地下的媳妇们听说,方忙着取去了。这事儿,任凭换哪个得脸不得脸的主子出来,都不会发生,可见小家子出身的填房在豪门势利眼奴才面前的地位极低。
  同学听我讲完了长篇故事,还是不解,说那他们凭什么把我划到填房的范围里去啊。小胖师兄笑眯眯指了指他说,“你看你,灰色笔挺西裤,黑色锃亮皮鞋,配上白色运动短袜,你还不是一个样板填房?”同学低头看了看,红了脸说,“难怪那群师奶没事就大声说,龙子行大减价,三千块就能买到西装了,现在的世道啊,之类的话。感情是在说这个啊。”旋即又感叹道,如今这个上司真是不好做,要有本事不用说,竟然连身家出世,甚至衣着举止都处处留心,不小心就让人取笑了去。我们也都点头,说是啊,所以填房要成功,想必要比原配多付出些才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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