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王朝》里说,当雍正还是雍亲王的时候,人称冷面王,他家的规矩大,号称是铁打的门槛。不过做过管理者的人都知道,再铁面无私,以身作则,也很难指望手下个个洁身自好。见贤思齐,那是上古时候流传下来的传说,现在流行的一句话叫,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时常觉得宝钗应该是个当家的最佳人才,就像我说的,又聪明又精明的人,实在难得,况且她又有政治手段,有经济头脑,有亲和力,处事公正又懂得守愚藏拙。宝钗治下的丫鬟们,也大多是莺儿那样心灵手巧,言语可人,不太会跟人争闲斗气。不过所谓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她那锅好汤里还是冒出了一颗老鼠屎。却说那日有蘅芜苑的一个婆子,也打着伞提着灯,送了一大包上等燕窝来,还有一包子洁粉梅片雪花洋糖,说:“这比买的强。姑娘说了:姑娘先吃着,完了再送来。”黛玉道:“回去说‘费心’。”命他外头坐了吃茶。婆子笑道:“不吃茶了,我还有事呢。”黛玉笑道:“我也知道你们忙。如今天又凉,夜又长,越发该会个夜局,痛赌两场了。”婆子笑道:“不瞒姑娘说,今年我大沾光儿了。横竖每夜各处有几个上夜的人,误了更也不好,不如会个夜局,又坐了更,又解闷儿。今儿又是我的头家,如今园门关了,就该上场了。”黛玉听说笑道:“难为你。误了你发财,冒雨送来。”命人给他几百钱,打些酒吃,避避雨气。那婆子笑道:“又破费姑娘赏酒吃。”说着,磕了一个头,外面接了钱,打伞去了。
我曾经怀疑这个婆子说是衡芜院的婆子,未必就是薛家的人。当初搬进园子的时候,明明是各处都添了两个婆子,四个丫头的,也不知道这个婆子是不是那时候统一添的。后来想想又觉得不对,宝姐姐一向是以不过住着他们家的房子,却不费他们家一分一毫为底牌的,吃的穿的用的,全是自己薛家的,没什么理由这个老婆子就是贾府的人。但是不过就算是贾府的婆子,天天在宝姐姐眼皮底下打工,还作头家聚赌,实在于宝姐姐的清誉有碍。
果然不久大观园里就乱了套了,天天鸡飞狗跳,打架生事丢东西,又是蔷薇硝又是茯苓霜,恰好正是宝钗协理大观园的关头,不过别担心,宝姐姐自有办法。那日宝玉生日薛蝌又送了巾扇香帛四色寿礼与宝玉,宝玉于是过去陪他吃面。两家皆治了寿酒,互相酬送,彼此同领。至午间,宝玉又陪薛蝌吃了两杯酒。宝钗带了宝琴过来与薛蝌行礼,把盏毕,宝钗因嘱薛蝌:“家里的酒也不用送过那边去,这虚套竟可收了。你只请伙计们吃罢。我们和宝兄弟进去还要待人去呢,也不能陪你了。”薛蝌忙说:“姐姐兄弟只管请,只怕伙计们也就好来了。”宝玉忙又告过罪,方同他姊妹回来。
一进角门,宝钗便命婆子将门锁上,把钥匙要了自己拿着。宝玉忙说:“这一道门何必关,又没多的人走。况且姨娘,姐姐,妹妹都在里头,倘或家去取什么,岂不费事。”宝钗就笑着解释道:“小心没过逾的。你瞧你们那边,这几日七事八事,竟没有我们这边的人,可知是这门关的有功效了。若是开着,保不住那起人图顺脚,抄近路从这里走,拦谁的是?不如锁了,连妈和我也禁着些,大家别走。纵有了事,就赖不着这边的人了。”宝玉笑道:“原来姐姐也知道我们那边近日丢了东西?”宝钗笑道:“你只知道玫瑰露和茯苓霜两件,乃因人而及物。若非因人,你连这两件还不知道呢。殊不知还有几件比这两件大的呢。
若以后叨登不出来,是大家的造化,若叨登出来,不知里头连累多少人呢。你也是不管事的人,我才告诉你。平儿是个明白人,我前儿也告诉了他,皆因他奶奶不在外头,所以使他明白了。若不出来,大家乐得丢开手。若犯出来,他心里已有稿子,自有头绪,就冤屈不着平人了。你只听我说,以后留神小心就是了,这话也不可对第二个人讲。”
这番话对闲人宝玉说,是没什么用的,你小心也好,不小心也罢,宝玉脑子里最多也就过一过,绝不会去深思。不过选在宝玉跟宝琴一起生日,园子里的人难免人来人往两边走的关键时刻,在角门上挂上一把大铁锁,却是一则最好的宣言和告示——我是干净的,我们家的门槛是铁打的,混水跟我是无关的,我的管理依旧是成功的。
究竟那个老婆子是不是宝姐姐的人呢?没关系的,角门上的大铁锁一挂,自家有事,关起门来自己解决,外头不知道,就当这事不存在,没发生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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