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表孙权为骠骑将军,领荆州牧,封南昌侯。孙权在公安,以吕蒙为南郡太守,封孱陵侯。封爵未下,吕蒙病卒。后陆逊镇守荆州,孙权与论周瑜、鲁肃及吕蒙曰:“公瑾雄烈,胆略兼人,遂破孟德,开拓荆州,邈焉难继,君今继之。公瑾荐子敬于孤,孤与宴语,便略帝王之业,此一快也。后孟德获刘琮,张言方率数十万众水步俱下。孤普请诸将,咨问所宜,子布等俱言宜遣使迎之,子敬即驳言不可,劝孤急呼公瑾,付任以众,逆而击之,此二快也。后虽劝吾借玄德地,是其一短,然不足以损其二长也。又子明少时,孤谓不辞艰险,果敢有胆而已;及身长大,学问益开,筹略奇至,可以次于公瑾。图取关羽,胜于子敬。”(《三国志·吕蒙传》)
建安二十五年(220)正月,曹操病逝,曹丕即王位。孙权叛。曹丕征之,孙权复遣使称臣。十月,献帝被迫禅让,曹丕称帝,改元黄初元年,国号魏。建安二十六年(221)四月,蜀因曹丕称尊及传言献帝遇害(这种传言很可能是有意制造的),刘备遂即帝位,改元章武元年,国号汉,史称蜀汉。刘备自比东汉光武帝刘秀,斥曹氏为王莽篡盗。刘备征吴,孙权继续遣使向魏称臣。魏黄初三年(222)十月,孙权打败刘备,复叛,改元黄武元年,以示自立。直至吴黄龙元年(229)四月,孙权感到自己内外基本安定,才正尊号,国号吴。
刘备尽可自比刘秀,斥曹氏为王莽,但实际情况并非如此。曹操有济世之才,终为曹魏打下江山,而王莽则与董卓一类,只知祸国殃民。且孙权之雄略不亚于曹操。刘备遇此等对手,也就难立相侔后汉之业了。虽三国鼎立,但因曹魏雄据中原,蜀汉继汉,故后世史家或以曹魏为正统,或以蜀汉为正统,以为当时政权服务。西晋、北宋都建在中原,与曹魏相当,故其史家多以曹魏为正统。东晋、南宋皆偏安江南,与蜀汉类似,故其史家好以蜀汉为正统。东吴处在夷地,既缺中原的实力,也少蜀汉的名义,故而只能处偏位。
关于正统之论,司马光的看法可谓公允。他曰:“臣今所述,止欲叙国家之兴衰,着生民之休戚,使观者自择其善恶得失,以为劝戒。周、秦、汉、晋、隋、唐,皆尝统一九州,传祚于后,子孙虽微弱播迁,犹承祖宗之业,有绍复之望,四方与之争衡者,皆其故臣也,故全用天子之制以临之。其余割据势均力敌,才德不分上下,彼此莫能统一,名号无有高低,本非君臣者,皆以列国之制处之,不厚此薄彼,无所褒贬,此诚不诬事实,近于至公。”(《资治通鉴·魏文帝黄初二年》)他认为魏蜀吴三国皆属列国,没有正统与篡盗之分。
魏黄初元年(220),曹丕召集群臣猜测,刘备是否会为关羽出兵报复东吴。众臣皆曰,蜀为小国,名将唯关羽,关羽败亡,国内忧惧,无缘复出。侍中刘晔独曰,蜀虽狭弱,而刘备欲以威武自强,势必用兵以示其有余。且刘备与关羽,义为君臣,情如手足,不为报仇,与愿不符。
蜀章武元年(221)六月,刘备欲讨孙权,志报关羽之败,图收湘西之地。虽有赵云等劝谏,但刘备皆不从。刘备召车骑将军张飞自阆中会江州,张飞却为其部将杀害。时黄忠已死,骠骑将军马超也没有随征,他在第二年死去。七月,刘备留丞相诸葛亮守成都,自提五万兵东征(注一),以冯习为大都督,张南为前部,又以黄权为镇北将军,督江北军以防魏师。
孙权闻刘备称帝,自公安都鄂县,改名武昌。八月,孙权悉刘备出兵,遂复遣使入魏称藩,并遣还于禁等。曹丕欲兴师助吴取蜀。刘晔则曰:“权无内臣之心久矣,今因备兴师,又恐我乘衅伐之,故委地求降。今天下三分,中国十有其八;吴蜀各保一州,阻山依水,有急相救,此小国之利也。今还自相攻,天亡之也。我宜大兴师,径渡江袭吴。蜀攻其外,我袭其内,吴之亡不出旬月矣。吴亡,蜀不能久存。”曹丕曰:“权称臣而伐之,疑天下欲降者心,必以此为惧,其殆不可!孤何不且受吴降,而袭蜀之后乎?”刘晔曰:“蜀远吴近,又闻中国伐之,便还军,不能止也。今备已怒,故兴兵击吴,闻我伐吴,知吴必亡,必喜而进与我争割吴地,不会改计抑怒救吴。”(《三国志·刘晔传》及注引《傅子》)曹丕不听。王朗曰:“天子之军,重于华岱,诚宜坐耀天威,不动若山。假使吴蜀相持,博战旷日,智均力敌,兵不速决,当须兴军寻衅,助强攻弱,一举可无余事。今权之师未动,则助吴之军无为先征。且雨水方盛,非行军动众之时。”(《三国志·王朗传》)曹丕遂止;受吴降,拜孙权为大将军,封吴王,加九锡。
吴臣多谓,孙权宜称上将军九州伯,不应受魏封。孙权曰:“九州伯,于古未闻也。昔沛公亦受项羽拜为汉王,此盖时宜耳,复何损耶?”(《三国志·孙权传》注引《江表传》)遂受之。孙权还遣书向刘备请和,刘备盛怒不许。蜀军自巫县连围至夷陵,在长江南岸据险,立五十余营,吴守军节节败退。孙权乃命陆逊为大都督,督朱然、潘璋等五万人拒之,并又遣使入魏答谢。
曹丕遣使使吴求雀头香、大贝、明珠、象牙、犀角、玳瑁、孔雀、翡翠、斗鸭、长鸣鸡等。群臣奏曰:“荆扬二州,进贡素有典规,魏所求珍玩之物非礼也,宜勿与之。”孙权曰:“今西北将有战事,江南百姓,有赖魏主保全,彼所求者,于我瓦石耳,孤何惜焉?”(《三国志·孙权传》注引《江表传》)皆具以与之。
蜀章武二年(222)春,刘备进屯猇亭,与陆逊形成对峙。一方是身经百战的老帅刘备帅领诸初出茅庐的后生,另一方则是崭露头角的新督陆逊督统诸久经沙场的前辈。刘备设计挑战,吴将皆欲迎击,陆逊不许。陆逊观出蜀军破绽,上疏孙权曰:“夷陵要害,国之关防,虽为易得,亦复易失。失之非徒损一郡之地,荆州可忧。臣今日争之,必令事谐。观备前后行军,违背天时,多败少成,不足为忧。臣初嫌之水陆俱进,今弃船就步,处处结营,察其布置,无甚良策。伏愿至尊高枕,不以为念也。”(《三国志·陆逊传》)曹丕闻刘备于苞原隰险连营数百里,说他犯兵忌,必遭败绩。夏,陆逊见蜀军疲倦,督军溯流而上,分断蜀营,举火尽烧之,斩冯习、张南等,毙伤缚降不计其数;刘备回绕而走,逃遁鱼复;黄权因退道被隔断而降魏。刘备惭曰:“吾乃为逊所折辱,岂非天耶!”(同上)刘备改鱼复为永安;惧吴魏携手来攻,遂向孙权求和。孙权在观望局势,未予答复。
孙权加拜陆逊为辅国将军,领荆州牧,进封江陵侯。诸将欲乘胜进攻白帝城。陆逊认为曹丕大合士众,外托助吴讨蜀,内实有奸心,应还兵御北。孙权从之。
人们多认为,刘备发动的夷陵之战是失策之举,因为他违背了联吴抗魏这条正确路线。这种看法虽有道理,但也偏颇。刘备已立国,当以治理为急务,但对损失荆州,难咽耻辱,也是可以理解的。吴蜀之盟是权宜之计,时联时破。他的失败与其说是因擅改战略,不如说是由轻举妄动。
首先,刘备忿孙权袭关羽而出征,这会使将士感到刘备是在徇私情,而不是为国家利益。在准备发动一场战争之前,张传檄文,振臂口号,是鼓舞出征将士斗志、动摇敌军士气的一种策略和手段。显然,刘备未能煽起蜀军同仇敌忾的情绪。荆州诸郡是刘备为匡复汉室历尽艰险、权时交易所得,是蜀汉不可分割的领土,是蜀汉进一步一统天下的桥头堡。刘备应该以此为由,使将士皆知要为扞卫国家利益夺回失土。
其次,刘备不该拒绝孙权的请和。两家首次拳脚荆州时,刘备因曹操占汉中而向孙权提出均分荆州的和解方案,孙权接受,干戈为玉帛。两家再次武斗荆州时,孙权因惧曹丕乘隙而入而向刘备请和,刘备则应当予以考虑,视其条件而定。若孙权递的是一纸空文,没有退还土地(至少是武陵和零陵)的条件,刘备可拔刀出鞘,提出索还,若屈之,兵不血刃收回一些失地,可为满意,若遭拒绝,可再以此激发士气。
再次,刘备排兵布阵不当。曹操赤壁将二十万众搞为一团,有劲使不上。而刘备却将五万兵弄成散沙,到处是空当。刘备若将兵力分据所占的巫县、秭归、夷陵、佷山等城,利用半年时间进行备防,恐陆逊难有良计。纵使刘备不能进取江陵,但可能会守住所占之地,基本相当原宜都郡。
最后,刘备不该忽视曹丕的作用。三家竞智力,但是这时最善变数的非孙权莫属,刘备、曹丕皆逊之。魏蜀始终处于敌对状态,联系甚少。刘备从未像孙权那样打出曹魏牌来解决蜀吴的矛盾。刘备若遣使入魏,有可能说动曹丕与蜀夹攻东吴,分食其地。这一战机十分明显,刘晔已出此计,换了曹操,十有八九会采纳的。刘备若使此计成行,至少可减轻防魏负担,增加与孙权议和的筹码。
总而言之,刘备最好不发动是役,但既已出兵,还是有取胜获利的可能性,可惜他未能抓住战机,结果丢盔卸甲。陈寿评他有英雄之器,然机权干略,不逮魏武。他逃到夏口绝处逢生,时来运转,好事成双,及进克汉中大喜过望时,却又赶上背点,祸不单行。
注一:《三国志·曹丕纪》注引《魏书》曰:孙权上书曹丕曰:“刘备支党四万人,马二三千匹,出秭归,请往扫扑,以克捷为效。”《三国志·刘晔传》注引《傅子》曰:陆逊大败刘备,杀其兵八万余人,刘备仅以身免。我认为前者近实,后者大虚。参见第十一章论曹操在官渡的兵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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