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孙仲谋大堂议事 鲁子敬江夏吊丧

 

  话说刘备兵败江县诸葛亮定计在江夏开丧,估计东吴必来吊丧。刘备担心孙权不派人来,孔明听了笑笑,说不会不来,并且决定延长三天时间。
  刘备问:“如若三天内不来又怎样?”
  诸葛亮:“三天内不来,第四天一准闭丧。”
  要向江东究竟来与不来,书分两头交代。
  曹孟德亲率雄兵百万,战将千员,屯兵赤壁,虎视江东。自从曹操在赤壁山驻扎军队以后,三江口日夜谣言四起,时常在夜半时分,有人高成:“曹兵曹将杀过江来了!”有辰光几个人在晚间吵架,也往往误以为曹兵在渡江了。当地官府,见军情重要,写好一道告急文书,遣人报向南徐(现在的镇江)。后来孙权迁都到秣陵(现称南京),三国时,孙权初建南京城,到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手里再修南京,又称谓建业。
  小兵到南铁孙权府第下马,直报到里面。
  孙权的父亲孙坚,在虎华关讨董卓之时,夜间突然从井内捞到一个死尸,乃是宫廷内的一名宫女,腰里悬挂一只匣子。打开匣子一看,内有一块玉玺方印,上面刻好八个字:“受命于天,既寿永昌。”一看,已经少去一只角,用金子镶嵌的。这原是东汉太后,把这块方印掷向奸人。故而碎去一角。孙坚得到玉玺,想自己定有帝王之相,因此在虎牢关悄悄收兵。在回转东吴的路上,被荆襄的刘表截住,要孙坚缴出玉玺。孙坚说,我并没有此物。刘表要想搜查。孙坚说,我堂堂虎牢关的诸侯,岂能让你搜身。结果孙坚死在刘表的乱箭之下。
  当时孙坚虽死,但玉玺已被心腹手下拿回江东,交给了他的长子孙策。
  孙策,字伯符。年纪更轻,也是个当世之英雄,人称小霸王。他拿到了这方玉玺,心里想,此乃是锦上添花之物,要有了一定的地盘与实力,才能有用。现在我需要的是扩充人马,而不是这一方印,因此也不足为奇。
  此时,袁术,袁公路正在各种招贤纳士,招兵买马,想南面称帝。孙来便将此印送与袁术,换得三千人马。未料竟被他打下江东六郡八十一州。不过在他平定江南六都后,寿命不长,仅活了三十六岁,使夭逝身亡了。三国期间,共有四个名人,都只活了三十六岁:第一个便是小霸王孙策;第二个江东小辈英雄周瑜;第三个乃号称凤雏的庞统;第四个就是曹操的孙子曹睿。当然,小百姓三十六岁死的,就不包括在内了。
  孙策一死,便传位给兄弟孙权。今年三十二岁。他受了父兄传下来的基业,至今没有经过什么风浪。他在三国之中称英雄,是在赤壁败曹之后。孙权一生为人光明磊落,从不干那些不光彩的事。但在即位初期,尤其是赤壁之战的时期,由于他很少参战,经验不足,故而比较胆小。就因为他的胆怯,变化出了许多奥妙事情来,诸如孔明过江,孙、刘联兵,全在他的少有经验上而来。赤壁之后,他的胆也大了.经验亦丰富了。
  孙权是南方人,生的北方相,所谓“南人北相”是也。碧眼紫髯,就是绿眼睛、紫胡须。立平地八尺左右,头戴龙冠,身穿龙袍;足用粉底乌靴,腰悬龙泉宝剑。早已说过,三国之时,各路诸侯都是各霸一方,帝王打扮。
  孙权见手下人进见,将告急文书接到手里。看完,他心慌意乱。心想,太平饭吃到今朝,看来要不太平了。今有曹操百万雄兵,扎在对江赤壁,虎视眈眈,妄想犯我境地。我江东虽则地势险要,防守坚固,兵精粮足,然怎与曹操精锐之师相敌?是与他打,还是投降于他?我虽然是六郡之主,但未经战事,如此之大事,叫我如何处置?倒不如让我升坐大堂,问计于文武众人。便命手下退出。一声令下:“来!与我起鼓升堂。”
  大堂之上“咚……!当……!”钟鼓齐鸣,文武得悉,立即汇集于大堂之上。文人近百位,皆是纱帽袍服:大袍阔服;武将两百左右,都是顶盔贯甲,盔明甲亮。至大堂上两旁分列,斩斩齐齐。麒麟门开,孙权从里面移步出来。两边虎威连连:“吴侯升堂!呼……哎……”孙权一声痰嗽:“八十一州建六郡,父兄基业定江东。”他中间坐定,两旁文武上前见孙权。因为他是江东之主,所以称他为吴侯。
  “下官等见吴侯!”“末将等见吴侯!”……
  “罢了!站过两旁。”
  文武退下来,两边站立。
  孙权使对左右说道:“堂上众位!今有告急到来,曹孟德他雄兵百万,战将千员,屯兵赤壁,虎视江东。或战或降,权不能决。两旁看来如何啊?”
  文武听得曹操屯兵江北,主公提问,大家你看我,我望你,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文人班里,大家不约而同都看着一个人。此人姓张名昭,宇子布。小霸王临终所托两个人,命兄弟孙权,内事不决问张昭,外事不定问周瑜。
  张昭今年三十一岁,立平地八尺,生得眉清目秀,身上纱帽红袍。年轻有为,确有才干。见大家都看着自己,心里明白,不论在什么场合,事情何等大小,我的话,孙权总是十分相信。因此他过于自信,并不多加考虑,说要降曹。在赤壁这回书中,张昭是走错了棋,被孙权看不起,被孔明在舌战时大骂一顿,也被周瑜训斥了一番。真是一失足成千古遗恨!张昭见众文武不作声,就从文班前排从容踏出,到孙权向前,一拱到底:“昭见吴侯。”
  “子布有何高论?”
  “吴侯,曹操兵多将广,我军兵微将寡。战之不胜,六郡遭灾。依昭看来,降曹则为上策。”
  孙权虽然向文武问策“或战或降”,但毕竟是英雄气概,现在听张昭如此说法,心想父兄打下来的天下,难道就这样,白白地送与曹操,岂不被人耻笑我贪生怕死,苟且偷安?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不能同意。眼前你这般说活,只好看在父兄拜托的情份上,我就买你三分帐;倘若别人讲了,我定要问罪于他。因此把手一挥:“子布先生退过一旁,待权再来商议。”
  张昭满不在乎,退到文人班中立定。哪里知道,你这番说话,已经激怒了武将班中一员老将,此人姓黄名盖,宇公覆。今年六十四岁,三世旧人。他先助孙坚,再帮孙策,现辅孙权,是江东三代老人马,功劳立了无数。现有的一些年轻大将,大都是他的门生。到后三国连营寨里,有一回书,名叫”一箭三老归天”,即一支箭射死三个老将:西川严颜,长沙黄忠,江东黄盖。
  老将军黄盖闻说曹兵杀来,张昭劝主归降,真是气得不得了:张昭啊!小霸王临终重托于你,望你助主安邦定国,不料你竟说此屁话,我黄盖岂能等闲视之!见张昭退下来,黄盖要紧抢步上前:“老夫是公覆,忠心报吴侯!主公在上,黄盖有礼了。”
  孙权见黄老将军火气十足,知道他必有妙见,便问:“老将军怎样?”
  “主公,你要知道,曹操托名汉相,实为汉贼,降曹乃是从奸助贼,必然招祸。黄盖看来,理应与贼交战!”
  那末孙权啊,既然张昭劝你投降,你不愿意,现在黄盖叫你与曹操交战,就应该采纳他的主张。可是孙权两者皆不用。他的想法,最好是既不要投降,又不要打仗。他对黄盖看看,我不是不想打,就是怕吃败仗。吃了败仗以后,会像张昭说的那样,六郡要招灾的!因此把手一招:“老将军退在旁侧,容权再来商议。”
  黄盖退下来,对文人班中张昭看看,你在文人班中最有威信,我黄盖也是武将中的老前辈,你要降曹是不对的,对付曹操只有立足在打上。
  被你黄盖朝文人班中张昭这样一看么,坏事了!张昭想,在日里我说长就长,讲短就短。今朝我说降,你黄盖要战,在大堂之上摆什么老资格,存心和我作对。老实讲,我就有这点本事吓得主人不敢打。因此,重又踏出来:“昭见主公!”
  孙权见张昭再次踏出来,便问道:“子布何事?”
  “主公,当年袁绍有七十万人马,曹操号称十万,实则只有七万兵马。但七万打败袁绍七十万,何况今日之曹操。望主公详察。”张昭自己明明知道错了,又晓得主人没有作战经验,而且胆小,不思安慰壮胆,反而为了同黄老将军赌气,再次踏出来进行恐吓。
  孙权听了,又觉得有理。想当年曹操战河北,袁本初实力雄厚,势大滔天,雄兵七十万,手下大将有四庭柱,一正梁,还有三个儿子一个外甥。曹操只有七万人马,只及他十分之一,可是曹操能将袁绍杀败,并且一举踏平河北省,剿灭袁绍,将他的儿子等全部斩尽杀绝。官渡之战,远近闻名。他当时七万人马已经如此厉害,何况现在百万雄师!倘然我一仗败北,岂不要落得个不可收场、满门抄斩?因此对黄盖看看,看来打也无济于事。再对张昭望望,意思是投降之事关系重大,不能由你一个人说了算数。不知其他文人还有良策否:“列位先生意下如何?”
  张昭见孙权犹豫不决,心里想今朝一定要与老黄盖斗一斗气。便回头对众文人一看,意思是,我们大家一条心,异口同声都愿降曹,看你黄盖有什么话讲。
  在当时的社会里,出言吐语都要有资格,有身价。张昭是东吴的上大夫,又是孙权面前的红客,一般知识浅薄些的文人,哪个还敢有异议。顿时,这班文人唯唯诺诺,对着上面的孙权:”主公,下官看来降曹为上。”“某等看来,降曹为上。”……堂上是一片降曹之声。张昭得意洋洋,一手撩须,一边对武将班中的老将黄盖微微好笑,一个劲地点着头,“呃哈……”看谁斗得过谁!
  老黄盖见此情景,直气得白须抖动。子布啊,我并不与你斗什么气,这是国家大事。在此大堂上共同商议对敌计策,都要为国家安危着想。你说降曹为上策,我以为不然,所以踏出来说明战曹的道理,你竟煽动文人一起投降,存心与我作对,把国家安危、庶民的存亡撇在脑后,不以为耻,反以为荣。那末,你能吓得主公不敢打,我也能讲得孙权不敢降。所以,黄盖也是二次闪出:“盖见主公。”
  “老将军怎样了?”孙权见他怒容满面,要紧问他。
  “昔日袁本初降曹,全家被杀;近日刘琮降曹.母子被害。前车之辙,后车之鉴。望吴侯三思。”
  老实说,曹操这个人的手段比强盗还要辣,强盗抢了钱财,不要人的命。曹操既要地盘,又要害人性命。当初袁绍投降了曹操,他的几个儿子:袁尚、袁谭、袁熙,全部被曹操杀光。就是今年的九月里,刘表的儿子刘琮,将O拱手献与曹操,但母子两人还是逃不脱自取灭亡的命运,而双双被害在去青州的路上。你吴侯要降曹,早有先例在此。
  孙权一听,心里一顿。这倒难了,降要死,不降也要亡。
  听了张昭的话去投降么,要招来杀身之祸。若要打么,单靠你老将军一个人,也是不行的。还是听听武将们的意见怎样:“列位将军意下如何?”
  老将军黄盖也对众位将军看看,我们都受主公的恩禄,现在国难当头,大敌当前,正是英雄用武之时,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岂可屈膝缴械!文人要降,我们不能降。这班武将早已磨拳擦掌,战意已决,见黄老将军对他们一瞥,心里想,先主嘱托,宛如目前,岂能忘恩负义!宁可沙场战死,不愿在曹操手下偷生。因此个个理直气壮对孙权说:“吴侯听着,常言道,‘食君之禄,报君之恩。’小将欲战!末将欲打!……”
  一片激战之声。黄盖放声大笑:“哈……”
  此时东吴正是国泰民按,百业兴旺时期。要是武将听见打仗个个畏惧,那末国家便危险了。现在武将听说曹兵百万意欲吞并江东,个个义愤填膺,同仇敌忾,这是国家兴盛的征象。
  孙权见两边文武结了帮,互相斗气,间文官总是到到担?问武将总是打打打。商议军情大事到了这等程度,好算是走上了绝路。因此招呼张昭、黄盖二人退下。孙权也不必多问了,两只手在虎案角上一撑,一对绿眼睛对大堂的两旁漫无目的地张望着,表现出一种无可奈何的神情。
  不料就被他这样四周环视下来,倒看出妙策来了。尽管当今外有曹兵百万涉境,内存文武两帮怄气,难道这六郡八十一州,竟无一人能出万安之计么?只见文班前排有两个人,都是上大夫,一个总是摇头,一个只管点头,旁若无人,泰然处之。这两个人至今一言未发。孙权想,点头摇头必有道理!一个人的举动,都受思想的支配,要是没有思想支配的乱动,除非是神经上有毛病。我本来举棋不定,倒不如请教他们。
  到底先问谁呢?见点头者十分起劲,不知他赞同哪一方?
  原来此人乃是诸葛亮的同胞兄长,名叫诸葛瑾,宇子瑜。孙权新近多次闻听刘备一反过去常败之态,连连取胜。烧博望,焚新野,连烧曹兵二十万,名望颇高,烧得曹兵闻风丧胆。
  这些功绩全仗卧龙诸葛亮运筹决策。我这里也有个诸葛先生,怎么他就不及孔明?
  说书人要交代几句。诸葛弟兄有三人,兄长诸葛瑾,江东孙权手下的上大夫,是个忠臣;孔明排行第二,小的名叫诸葛均,以后助曹操的孙子曹睿。照理说,一棵树上有一只果子甜,那末这棵树上的果子都是甜的了。因此,这时候孙权在想,既然兄弟诸葛亮本领大,那阿哥肯定也不会差多少。
  让我来问一问看:“子瑜大夫。”
  诸葛瑾正点头点得十分得意之时,主公的呼声他还未听见。孙权重又招呼他:“子瑜大夫。”
  堂上文武听得孙权连喊两声,竟然仍旧没有答应,心里都在想,诸葛瑾怎么搞的?睡着了吗?目光不约而同一齐扫向前排,都注视着诸葛瑾。这时,诸葛瑾还在点头,点得非常起劲,感觉到周围有些骚动,顿觉得气氛有些不同,为何无数目光直盯住自己在看?“子瑜大夫。”听得孙权第三声招呼,方才恍然大悟,要紧从旁闪出,到孙权面前,躬身到底:“主公在上,下官在此有扎。”
  孙权望着他,心里在琢磨,军情大事有关国家存亡,商谈到现在,还未有个定论。你诸葛瑾虽不及兄弟孔明,也非等闲之辈,趁早拿出个主意,我也可以见机行事了。你说打,我就全力以赴,凭借长江天险,决一死战。你说降,我也省得再操这份心思,免遭这刀兵之灾。所以对他说道:“或降或战,望子瑜一决。”
  诸葛瑾想,要我与兄弟孔明相比,那真是望尘莫及。要是我有孔明那样的才干,也用不着大家在此枉费心机,愁眉苦脸的了。国家有难匹夫有责,叫我一个人拿出个权宜之计,这点本领我还未学到家。文官欲降,武将主战,我虽然也是个文墨之辈,却难吃准是降好还是战好。见吴侯望着自己,目光殷切,知道不能再屏下去。只有把话讲得模棱两可,活里活络,方可在此解围。便说道:“啊!吴侯。子布先生说道降曹,倒可听得。
  孙权一听,连你诸葛瑾也要降曹,那也不必再费事了:“如此说来,一准降曹。”
  “慢!降曹虽好,老将黄盖说道,要被曹操加害。那末同曹操决战,却甚有道理。”
  “照如此说来,决定与曹操交战。”
  ”慢!交战虽好,万一失败,六郡却要招灾。”
  “这……”孙权想;你这个先生搞些什么名堂,吞吞吐吐,反复无常。降要防杀,打要虑败。前怕虎,后怕狼,讲了半天,等于没有说。照这么看来,兄弟好,阿哥不一定好;一棵树上的果子,不一定只只都甜的。因此命诸葛瑾退下。
  诸葛瑾自己一边退下去,一边也在暗暗好笑。我不这样回答,又怎样回答呢?这样一说,两边都不得罪。否则,我若说降文官赞成,武将反对;说战,武将赞成,文官反对。
  就像按住了头,脚要翘;按住了脚,头要翅一样。何必由我来做此冤家!他心安理得地退了下去。
  听完诸葛瑾的一番话,孙权大失所望。想不到这些文官听得百万官兵压境,竟会吓得如此手足无措。真是可笑!不知这摇头者心中可有计策?
  要问这摇头者是何人,他就是江东的一位大政治家,姓鲁名肃,字子敬。今年四十岁。此人胸怀韬略,腹隐机谋。
  当时诸葛亮采取的政策是联孙拒曹,以成三分天下。而鲁肃的想法是:第一,曹操的势力最大;第二,曹操是天下共同的敌人;第三,孤军作战难以取胜,必须联刘拒曹,两下联合起来。因此人称鲁肃有诸葛亮之才。江东,前后共有六个都督:程普,自知年高才小,让位与周瑜;周瑜死,鲁肃接位八年;鲁肃死,吕蒙;吕蒙死,陆逊;陆逊死;便是丁奉。
  江东丞相是顾雍。在这些人中,鲁肃当了都督,江东最太平。
  八年之中,国富民强,百姓安居乐业,无战事之扰。在当时,要有八年不发生战争,是不容易的。他就是采取了联刘的策略。他秉性忠厚,为人老实,不善说话,好多人都叫他是“踱头”。不过他的目光很远,判断事情非常正确,从不轻易改变主张,甚至宁可抛掉头上的纱帽。在火烧赤壁中,他不但为江东破曹立下了很大的功劳,而且从头至尾,出谋划策。
  没有鲁肃与诸葛亮的配合,很难想象能击败曹操。故而说书人将东吴十计中的鲁肃视为“赤壁之战”的书中之胆。
  孙权见鲁肃不停地摇头,不知他对时局怎样看法。大概不会使我失望吧。因此招呼一声:“子敬大夫。”
  “对江百万兵。江南将士惊。下官来了!”鲁肃听到主人叫他,便将身上红袍一提,从旁闪出。走到孙权案前,一拱到底:“主公在上,下官鲁肃有礼了。”
  孙权想这里大堂上的文官武将,都无计可出,军情紧急,不能再拖延了。你大夫足智多谋,谅必想一条计策,还是不成问题的,便说道:“子敬,降、战未决,大计未成,请子敬一议。”
  “是……”要我拿个主意出来,一下子倒还未想好。两边文武都在看我,期待着我能够赞同他们的说法。我又不是诸葛瑾那样的人,对就对,错就错,决不能是非混淆,含糊不清。降曹肯定不对。我助孙权,又不是来劝他投降的,而是帮他谋图霸业;因此只有战,但又要力求获胜!怎么办……有了!便说道:“主公,张子布主张降曹,而老将军黄盖欲图与曹操长江交兵。这两个办法么……照下官看来,都不好!”
  倘然鲁肃说好,孙权肯定不悦,现在听得说,两个办法都不好,知道他不同凡响。既然否定别人的看法,必定有自己的见解。要紧问道:“那末,请问子敬有何妙计?”
  “问下官计么?”
  “是啊!’
  “嘿……!计么,下官也没有啊!”
  又碰到了个半死人。你没有计,就不要讲别人的说法不好。总以为你考虑成熟,胸有成竹,自有退兵之计。想不到你不冷不热,说出个“没有”来。孙权本来焦急万分,听到他这么说,又是火上浇油,心火直冒。倘然往日里,我孙权不来计较,今朝事情大,商谈到现在还未见眉目,你又这么不负责任。既然你说了都不好,我一定要叫你想出个好办法来。否则不让你退下去。这叫“堂上逼计”。
  “子敬,良计要与我堂上想来!”
  “这个……”鲁肃对孙权看看,你也算得上通情达理的人,怎么今天也蛮不讲理了呢?靠逼就逼得出计策来了?再说,又不是我自己上前向你献计,为什么我讲了一声“都不好”,定要我讲出好的来呢?其实,这就叫“吃他一碗,凭他使唤”。他出名是“急鲁肃”。今天被孙权逼得他在大堂上走来踱去,踱去走来。一会儿拭一拭鼻子。一会儿拍拍屁股……古代读书人,动起脑筋来都有习惯,成拭鼻,或搓手,或敲太阳穴,或摇头,或拍屁股,也顾不了周围人对他的好笑。一会儿急步蹙眉,一会儿立定凝思:是啊,既然张昭、黄盖之说皆不对,那末到底错在哪里?对的办法又从何而来呢?
  孙权与众文武见鲁肃苦思冥想,都屏息凝神,大堂之上寂静无声。其实,孙权也在考虑鲁肃的那番话,认定他心中有底,只不过还未成熟,非逼他一逼不可。事情果然不出孙权所料,鲁肃跑到孙权面前,突然放声大笑:“嘿嘿……主公,下官顿生一计。”
  “有何妙计?”
  “请问主公,你邸报可曾看过么?”
  三国年间,有一种专门记载国家大事的报纸,叫邸报。
  民间事情并不刊登。孙权想,又要与我瞎扯了。问道:“我问妙计,你为何问起邸报来了?”
  “计就在报上!”
  “我身为六郡之主,邸报岂有不看之理!”
  “好极了!请问主公,可曾见得报上刊登:刘备当阳新败,现在江夏郡大开丧否?”
  “刘备开丧,与我何干?”
  “主公;自古以来,兵不厌诈:真真假假,虚虚实实。
  好比只有三十多万,他对外要说五十万,有了五十万,要说七、八十万;有了七、八十万,便称百万雄兵。那末,现在曹操到底有没有一百万兵,谁也不知道。又不好去问曹操。
  以我看来,刘备他一定知其底细。你不要以为他穷,他常同曹操交兵,尤其打过好几次胜仗,火烧博望,再焚新野。打到胜仗,一定知其军情。名曰:‘知彼知已,百战不殆。”
  现在刘备正在开丧,主公何不由人以去江夏吊丧为名,行打听曹操底细之实?”
  “好!”孙权想,你鲁肃真是个聪明人,“眉头一皱,计上心头。”想出了一个好计策。孙权哪里知道,这个计策,早已落入孔明筹划之中。他们正在假开丧,就等你鲁肃去吊丧。
  鲁肃想,叫主公命人前去打探消息,要是曹操确有一百万的兵力,就可以同刘备联合起来对付他。如果没有一百万兵,只有六、七十万兵的活,那末我们江东六郡拼拼凑凑,也有六十万左右,兵力相差不太大,那就打一仗,也不一定我们输。尤其曹操驻扎赤壁不久,新来乍到,军心未稳,不会马上杀过江来。还是趁此机会,摸一摸底,再作决定。所以问了一声:“主公,你看此计如何?”
  孙权听完鲁肃之计大为赞成。除此之外,别无良图。一准命人前去江夏吊丧。这样,我就不必操之过急的了,从容不迫地将拒曹之策考虑周全。那末,派谁去呢?这条计你鲁肃献的,索性拜托你去江夏跑一趟吧。因此赤壁之战就是从鲁肃吊丧开始的,名叫“鲁吊”。赤壁之战中有名的是东吴十计。有了十条计,赤壁才烧。鲁肃今天的计是条母计;母计之中,还有十条子计。倘然鲁市不去吊丧,孔明的机谋全部落空。
  “费心子敬江夏走一遭。”
  鲁肃想,这种事情,也只有我鲁肃去做了。自己动的脑筋叫别人干,我也不放心。你不叫我去,我也要去的。老实说,刘备手下的几个名人,闻名已久,我要去会会他们,开开眼界。尤其诸葛瑾的兄弟诸葛亮,号称一条龙;用兵如神,天文、地理、兵法,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看看到底是怎样一个人;还有一个斩颜良,诛文丑,过五关、斩六将,走千里的关云长;再有一个说也奇怪,在长坂桥上吼叫一声,独退曹兵百万的张飞,怎么会叫喊一声,竟然可以喝退曹军百万?还有一个赵子龙,本领更加不得了、了不得,可以在百万营中冲杀一昼时,枪挑枪王以及数十员曹将;再则打听一下曹操的军事底细。这叫内外两便。因此连声答应:“下官愿去。”
  鲁肃想;此番吊丧关系重大,尤其对手诸葛亮满腹经纶,智谋过人,好多事情要我当场作主。如果一碰到问题就回来与孙权商议后再去,岂不要贻误时机?因此,问孙权讨三分权力,以便随机应变,及时应付。
  孙权说,你也太老实了,我派你到江夏去,就是代表我与整个江东人的意愿。当然有权处理同时可能发生的事情;你只管按事态的发展行使权力。
  那末鲁肃啊,孙权叫你过江去打探曹操的底细;你却把江夏的诸葛亮带了回来。要知道。这位先生来了之后,要他回去既没有这么便当了。此事后面再提。
  最后,鲁肃对孙权讲,现在请主公不要多商议了,等我江夏吊丧回来再行议事。孙权说,一准听你回来的消息。就这样,孙权退堂,文武退出。大家静等鲁子敬的消息。
  鲁肃回到府第,隔夜准备好了一只官船。到明天,鲁肃袍帽整顿,上下一新,一早带几个手下离岸登舟,向对江进发。一路之上,金锣嘹亮,路上光阴迅速,已抵对岸。不过离开江夏还有四十里路。路过武昌江边时,鲁肃在舱里突然听得“杀……”一阵呐喊之声。心里感到奇怪,我们江东,因为对面赤壁屯扎了百万曹兵,三江口经常发生混乱,故而有些杀声。这里是后方,哪来这一片杀声呢?船在向前行,鲁肃在船舱中,将窗子打开,便把头伸出去,对叫喊之处望过去,只见武昌江边扎下一座大水营。鲁肃是个会用兵的文官,他常同周瑜合作,一个在外作战,一个在内镇守。因此江东人有句说话,称谓:“临江水战让周郎,伏路摆关称鲁肃。”所以他对江边一看到这座水营的大小面积,便知道有多少人马。这座水营至少有二十万水军!只见江边大小船上的汉兵正在操练,一彪彪、一队队,十分齐整;刀对刀、枪对枪,格外壮观。鲁肃把头缩进舱来,心里在盘算着:有面子便有夹里,水军有二十万,陆军起码也有二十万,只有多,不会少。一般说来,陆战为重,水战较少。非比我们江东,占据长江天然屏障,以水战为主,水军要比陆军多。现在算他水陆并举,那末水陆两军合起来,两个二十万,不少于四十万。都说穷刘备,兵微将寡,照此看来,有了四十万人马,还穷什么?我家主人有了江东六郡,也只有六十万左右。地他一个江夏郡,就拥有四十万,一点也不能说穷了。大概别人有了四十万,是应该不差了,因为刘备是皇叔,所以有了这些人马还只好算穷。
  此时,鲁肃又想着个大问题:如果江东要同曹操交战,六十万战一百万,要以少胜多,吃力的;刘备同曹操匹敌,四十万打一百万,也是寡不敌众。那末,两国联合起来,六十万加四十万,就是一百万,与曹操交战,不正好是一比一么?想到这里,鲁肃不觉一阵冷笑:“嘿……”对!让我见了刘备,就同他讲;我们来个两国联兵,共破曹操吧!
  你鲁肃这一连串的想法,正与孔明的全盘计划不谋而合;正中下怀。那末,江边到底有没有二十万水军呢?不言而喻,刘备兵败长坂坡,被曹操围困在汉江边,一刹那间,哪来四十万兵呢?这都是孔明摆下的迷魂阵。水营外操练的二、三千人是刘备的兵卒,而这座大营之中,都是些坟墩头,太阳一落西营里就要出现磷火,野外动物发出“呖呖”的叫声,乃是一座空营。
  现在鲁肃刚到,有此大营一座,待你返回江东路过这里,这座水营就不翼而飞了。诸葛亮做事神出鬼没,简直象演戏一般,演过就结束,造成鲁肃对刘备实力判断的错误。他只认定刘备现有兵马四十万。
  船往江夏一路而来。在与江县相距二三里的江面上,鲁肃的官船被前面成千上万只船阻住去路,无论如何过不去。
  只见前来吊丧的各式各样的船只已将江面堵塞,要想把自己乘的船挤进去,难如登天。因此,官船只得暂且停下不过,船上的人心里都明白,鲁老爷在此不能多耽搁时辰。吴侯急于听他的回音。那末,让我们到旁边的船上去打个招呼,他们先到此地,大概已经吊过丧的了,请他们让一让。只要有一只船动,后面就便当了。因此,跨到右边的一只大船上。
  见船艄上坐着一个翘着小胡子的船老大。江南人的嘴比较活络,上前一拱到底:“老伯请了!”你叫他老伯,他就拿出老伯的面孔出来。这是孔明军师早已关照好的。当时,刘备新败长坂坡,哪里有什么人来吊丧呢。孔明便四处搜罗船只、水手,把各种船都集中起来,把他们一个个都装扮成有身价、有名望的太守、大将等,船上都有—面熘某对船顶上。若用经商人的话来说,只有招牌,没有老板。大多数的船都用于做生意的,孔明便与他们讲定,停一天,二钱银子,大小船一律平等。船上的人听说每天有二钱银子收入而且又不劳神费力,个个心满意足,皆大欢喜。不过孔明预先关照了,只要江东鲁肃到,二钱银子就没有了。因此,所有的船公,都巴望鲁肃晚几天到,可以多拿些银子。这两天相处下来,各船的水手彼此都搞熟了。现在来了只陌生船,大家都很注意,见船上一面大旗,旗上写着“江东陆军参谋官兼理文书官、司任官、上大夫”,中间一个“鲁”字。所有船上的人都看得清楚。心里明白,二钱银子到此为止,有些依依不舍。
  现在船上人听见有人叫他老伯,明知道是江东官船上的人来搭讪,故而双眼一弹,小胡子一翘:“怎么?”“请你的船让一让,让我们的船向前去一点。”“你们是哪里来的?”
  “从江东来的。”“江东吗?”“是。””那末江东哪一个?
  ”“江东鲁老爷、鲁子敬,鲁先生,鲁大夫。”“有这么多的人吗?”“不不,就是一个人。”“就是一个人为什么噜噜苏苏讲了这么多的名宇?”“我详细一点,详细一点。”
  “那你们来了几天了?”“刚才到。”“才到吗?”“是,刚才到。”“好大的面子!”“怎么讲法?”“你听了,咱们主人来了七天,到现在还没有吊。你们一到就要吊,不是好大的面子吗?”这个小兵问出一包气来,要紧回到自己船上。心里想,旁边的船来了七天还没有吊着丧,看来我们至少要十四天才吊得着丧。这样长的时间,我们如何等得及?
  还是去禀报鲁老爷吧。进舱到鲁肃前:“报鲁老爷!”
  “何事报来?”
  “现在船已到江夏码头,但是无法登岸,我在旁边船上打了个招呼。他们的主人来了七天都没有吊着丧。鲁老爷,看来我们要等十四天了。请鲁老爷定夺。”
  鲁肃听说要等十多天,转念道,我怎么等得及这许多天?
  可能手下人去得罪了别人故而别人故意不让。老实人往往先责怪自己的手下人。他嘴里说一声:“待我出舱观看。”
  “鲁老爷请!鲁老爷出舱哉!”
  鲁肃一声痰嗽,人踏出中舱,对四周一看,“呀……”
  鲁肃见船只密密麻麻,层层迭迭。照此光景果然要等上十天半月方能轮着我鲁肃。不要我么在这里等得起劲,主人在江东等得心焦,时光一天一天挨过去,曹兵大队却掩杀过江,江东岂不要大祸临头?他想,让我看看,旁侧船上的主人翁可有认识的,要是熟识的,让我上前打个招呼,请他们让一让,我可早些登岸吊丧。他向左边船上一看,只见这只船上的一面旗子,写着”西川刘璋”,鲁肃想,从无交往。看到右首船上一面大旗写着“东川张鲁”,又从不来往。再看到后面船上扯着一面旗,乃是“西凉马腾”,素不相识。再见一面旗上写着“太守韩遂”,但闻其名,未识其面……前后左右船上的主人翁,都是远道而来,没有一个亲近的。孔明的计策就是这样,处处比别人高超。倘然这里的船上,有几个人是鲁肃认识的,大事就完结。因为都是千里迢迢而来,不被他有所察觉自己的动机。鲁肃在船上急得一无办法,只好打转,自言自语道:“这倒难了。”
  其实你只管放心,诸葛亮等得你早已望眼欲穿。听得你来,喜形于色。
  要问鲁肃登岸后,到底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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