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刘备在舱中站起身来,向舱门走去。后面二十名家将中,云长走在最先,紧随刘备。云长想,今日护兄赴会,责任不轻,千万不可粗心大意。
刘备走到舱门口,将龙袍一拎,一只脚已跨出舱门。
江边的东吴兵将,见舱门口伸出一只龙头靴,知道刘备果真来了。因为除了刘皇叔可以戴龙冠、着龙袍、穿龙靴之外,还有哪一个可以穿?只听得江边又是一阵喝彩叫好之声。
刘备伸出头,朝外边一看,顿时惊呆:江边人头济济,人声鼎沸。心想,可笑自己身为皇叔,从未受人如此拥戴,如此盛况,怎能猜疑周瑜有不良之心?他徐步来到船头站立。
云长和家将们身不离左右,也来到船头。云长向江边一看,沿江一带稠人广众,热闹非凡。不禁想道:尽管我家大哥也是一国之君,然而,对江东并无尺寸之功,摆下这么大的场面,莫非其中有诈?不管是真是假,我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有备而无患。所以,跟随刘备踏跳板,登江岸。
周瑜见刘备上岸,连忙从江边匆匆过来。到刘备面前,抬头对刘备仔细一看:方脸大耳,三绺清须,龙冠龙服,满脸紫气。他心中想,刘备吉人有天相,久后必成大事。他将两手一拱,说道:“啊,来者我道是谁,原来是皇叔。瑜有失迎迓,在此有礼了。”
刘备也早已看清,面前披袍显甲,雉尾双飘,腮下无须,风流异常,不问可知,定是江东大都督周瑜。见他行礼,刘备说:“啊呀呀!大都督,刘备何德何能,有劳都督远迎?刘备回礼了。”
“皇叔请了!”
“大都督请了!”
“挽手同行可好?”
“这倒使得。”
周瑜一把抓住刘备的手,想想好笑:刘备是当今的皇叔,曾扫黄巾,战虎牢,威德蜚声四海。曹操处心积虑地要灭他,总是枉费心机。不想我今日略施小计,他竟鳌鱼上钩,中我之计,要死在我周瑜手中。他想到这里,得意忘形,不觉一阵冷笑:“啊哈,嘿嘿——”
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关云长在刘备和周瑜的背后,见周瑜言不由衷,皮笑肉不笑,更猜他心怀二意。在心中暗暗地对刘备说:大哥啊,看来今天赴会不会有什么好收场的,处处要小心。他再对腰中的这口宝剑看看:恐怕今日要借这口宝剑来杀一条血路了。他一声不响地跟着刘备,向大殿走去。此时云长用凤眼向四周一看,见背后跟了好多不明真相的人,并且都在交头接耳、郧运接。又见侧面不远处有许多东吴兵卒团团围住一个人和一只锚,定睛一看,却是周仓立在锚边。心里明白,刚才江边的喧嚣之声,大概就是众人为他喝彩叫好。
此时,周瑜带着刘备等人向临江殿走去。来到甬道口,一员大将骑在马上,手抱长枪,此人便是陆军正先锋太史慈将军。他奉周瑜之命,在此甬道口阻挡刘备手下的大将。现在见刘备已近甬道口,背后二十名家将,并无一个大将,是拦是放,他心中犯起疑来:倘说放这二十个家将过去吧,没有事情不去说它,有了差错,都督怪罪下来,担当不起;要是不放吧,一则刘备心中要生疑,防备有人要暗算。二则,都督倘使对我说,这二十名家将成不了气候,翻不了船,我又不好交差。怎么办呢?他抬头见周瑜正好走到自己面前,心想,何不让我来问个消息?因此,太史慈对着周瑜一声咳嗽,挤眉弄眼,用嘴对后面歪歪,意思是,刘备后面的这班家将,对他们怎样处置?周瑜听得太史慈的暗示,已经知道,他在为二十名家将为难了。心里想,刘备是个聪明人,万一我们阻挡他的家将,被他辨出苗头来,我的计划就落空了。刘备肯定要说:“都督请我赴会,我若不来,是看不起你,如果带了大将来,更不象自己人。所以我只带二十名家将,以备路上不时之需。照说,象我这种身价,有事外出,起码是前呼后拥,车马乘骑不计其数。
今日只是防防身,你却这样不客气,拒之于门外。恐有二心吧?”到时叫我怎样对答?
刘备见我窘迫难言,拔腿就跑,他的船泊在江边,我还来不及去劫,逃回江夏,我就再难将其杀害。再说这二十名家将算得了什么?等到我的伏兵四下杀出,还怕他们逃了一个不成?周瑜想到这里,也是咳嗽一声,向临江殿那边努努嘴,暗示太史慈放他们过去。故而刘备、周瑜以及二十名家将一齐经过甬道口。
家眼不见野眼见。周瑜和太史慈自以为无人知道,哪料早被背后的云长悉心洞察,看了个一清二楚。云长见他们两人眉来目去,越来越觉得大事不妙。对自己兄长看看,尚且还在睡梦之中,一点无戒备之心。好得今日我在兄长身边护卫,不然大祸已成矣。既然放我们家将进去,那就让我们进去了再说。
其实,太史慈放了云长等二十名家将进去,还是姓周的便宜,可以少吃不少吓头。倘然在甬道口拦住关云长,必定有不少兵将要在“青釭”之上丧身。现在,云长跟在后面,上甬道,见甬道两旁马队排列,都是手执长枪、大刀,跟在家将们后面的吴兵吴将,都被拦在甬道口。他想,名不虚传,周瑜果有害人之心。
周瑜和刘备一行人走完这二里路长的甬道,便来到临江殿下。那末,这临江之处哪来的大殿呢?原来,当年小霸王孙策,在打平了江东六郡之后,他屯兵在此很长一段时间,为纪念立业之艰难,就在此建造了这座临江大殿。殿外,有一座四丈开阔的露台,过露台便是五丈阔、四丈高的临江大殿,雕梁画栋,金碧辉煌。殿中早已放好两只朱漆靠椅,面南背北。周瑜搀扶刘备上露台、进大殿,云长和十九名家将上得露台,被江东手下挡在殿门之外。
云长和家将们十左十右分立两旁,站定身躯,他正好站在右手一排进殿第一个。云长见周瑜和刘备一起进了大殿,开始注意起四周的动静。他看到大殿左右落地长窗全部紧闭,甬道两旁的马队直排到露台跟前,大有关门落闩、擒龙捉虎之势。云长想,到了这里,虽然进不得大殿,倒也可以观察殿内外的一切情况。如果有人从大殿内杀出,我只要向前几步,便能跨到兄长身边将他保护。假使有人从露台的左、右、后三面杀来,这更方便了,我守住殿门,一个休想进去。不过,云长见左右长窗紧闭,更是疑云难释。他想,我家大哥到此附会,周瑜应该将长窗开直,以示迎接之意。青天白日将窗户关得紧腾腾,这是何意呢?不问可知,窗外定有伏兵。由此,他更坚定了自己的判断正确无误。
周瑜偕刘备到大殿之中,把刘备的手一松,起袖口将座位一拂,说道:“啊!皇叔请上座,待瑜来拜见。”
“大都督,哪里话来。请都督上座,待备来拜见。”两人请让客套一番,并行一礼,分宾主坐下。手下送茶已毕。周瑜想,时光尚早,先与他空敷衍一时:“啊!瑜久闻皇叔扫黄巾,战虎牢,乃当世之英雄。今日得能拜识,瑜三生有幸。”
刘备也谦逊地说道:“都督客套了。备闻得都督乃是江东小辈英豪,有统带三军之能,一十三岁披发为将,实是世所罕见。备得以见到都督,真是有幸得很。”
刘备嘴上在客套,心里头在想,你周瑜昨日对孙乾说,孔明同孙权在此三江等候我,叫我面见孔明,亲自领他回去。怎么一个都不见呢?所以问道:“啊!都督,吴侯可曾来此?”
“啊!皇叔,时光尚早,我们先畅饮一杯,谅他们就要到此。”
周瑜说罢,命手下摆酒。不消多时,席上已放好酒肴,各个面前黄金酒杯一只,筷箸一副。
云长在露台上听说摆酒,凝神对桌上一看,山珍海味,琼浆佳酿,确是丰盛得很。再对两人面前一看,各人一只黄金酒杯。心里想,还好,这种杯子饮酒无妨,倘有毒药,谅必大哥还能察觉。除金杯之外,银杯用酒,若酒内藏砒,酒杯壁上会呈黑色;玉杯筛酒,若酒中有毒,杯中立刻有“噶O8@落”之声,甚至酒杯会爆碎。其实,此时周瑜还未下毒手,他要与刘备先饮上几杯酒,等候徐盛、丁奉二将前来复命,方肯动手。
手下上前一一斟过酒,周瑜举起金杯,说道:“啊!皇叔,些些薄酒,不成敬意。请了!”
刘备说:“啊!都督,如此盛情,却之不恭。请了!”
“瑜竟干了。”
“备亦干了。”
两人你请我请,不觉已酒过三巡。皇叔想,既来之,则安之,饮了几杯再说,等候军师到来。周瑜想,怎么徐、丁二将劫船还未复命?暂且饮几杯酒,先稳住刘备之心,反正他到了这里,就好比鸟入笼中,插翅难飞。
再说,徐盛、丁奉二人奉周瑜之命,改扮手下,意欲偷盗刘备的大船。他们见刘备和家将进入甬道,自忖道:此番刘备进得临江殿,难出甬道口,到此江东如羊入虎口,必死无疑,我们也可相机行事了。两人跑进乱哄哄、闹纷纷的人圈子,混进人群,对圈中注目一望,见这水手双手叉腰,立在铁锚旁边,两眼观看长江四处的形势。两人知道这只大锚的分量不轻,尤其这水手膂力过人,本领不小。倘使贸贸然去搬动这只铁锚,恐怕这水手不容。徐、丁二将两人相向丢了一个眼色,就蹲下身子把大锚搬起来掂了一掂分量,然后移动几步放了下来。他们准备趁这水手不备之际,把大铁锚移出人圈子,这样就可以人不知、鬼不觉地把船盗走。
哪里知道,今日的周仓非比往日,他奉命保船,别的都不管,一心看守这只船。现在,他发觉身边有人移动铁锚,低头一看,两个人猫着腰蹲着。周仓想,可能这两个人见我力气过人,有些不相信,故而来试试这锚的分量,别无用心的。后来看到这两个人又要动锚,周仓马上意识到,这两个人不怀好意,不管他们是不是来劫船,这只大锚不能让他们再移动了。所以,他从眼梢中瞄着这两人的一举一动。不料徐、丁二将见周仓一无动静,愈加胆大妄为,正想搬起大锚,就在这一瞬间,周仓一言不发,双脚一掂,直向大锚这里纵过来,起双手在徐、丁二人的肩胛上一把捏住,用力向下一按。两人本当弯腰蹲着,冷不防肩上被人一按,哪里还站得住,同时向后一个趔趄,一屁股坐到地上,不敢动弹。
周仓把一只脚搁到铁锚上,一对电光眼睁大,脸带笑意,藐视着这两个江东人。他在心中暗暗地与自己打趣道:我本来一个人在这里寂寞得很,你两人无事可做,就在这里陪着我,等我家主人保了皇叔回到船上,再请你们站起来。要是不是想的话,莫怪我周爷爷手下无情,定教你们的脑袋撞一个头破血流,去见阎王。
徐盛、丁奉两人明白,这水手身手不凡,功夫到家,看来我俩不是他的对手。既然已被他看破,我们只有坐在地上,听候他的发落。这叫好汉不吃眼前亏,否则性命攸关。这里一面要盗船,一面要保船,暂且不提。
周瑜在临江殿与刘备说说谈谈,又饮了好几杯酒,还不见徐盛、丁奉到来报信,他心里开始着急起来了。哪里知道他俩盗船不成,反被周仓看押在江边。
在江东,心情最急的人要数诸葛亮。“临江会”之事,孔明一点都不知道。今日在船上闲坐,猛然间,听得炮声连连,而且就在三江口。心里想,这炮声响得好蹊跷啊!无事端端放什么炮呢?自己又不能上岸去打听,急得他在船上踱来踱去,苦思冥想,实在想不出三江口发生了什么事情。因此,只得命王四到岸上去探听一下。
早已说过,自从诸葛亮对他说,破曹之后,许他在刘备手下为官,王四他是兢兢业业,一心一意侍候孔明,每逢差遣,他总是不遗余力办到。现在,听得军师命他上岸打听为何放炮,他要紧摆渡上岸,朝三江口而去。船上人上岸,这是家常便饭,谁也不知道他如今已是诸葛亮的心腹耳目。王四匆匆来到三江口,见人烟辏集,彩牌楼高高矗立,吹鼓手吹吹打打,人山人海,川流不息,不似过节,又胜似过节,好大的一番场面。他走到热闹处,挤进人群,见中央有一人手按二将,站立江边,满腮虬须,面貌可怕。坐在地上的两员大将一动不动,面貌好象徐盛、丁奉二位将军。这三人说是亲热,又不说话;说是仇人,又不争斗。王四见到这个场景,心里觉得有些奇怪,不敢多停留。他又独自退出人群,四下张望,见人们的目光都一齐射向甬道口。他又急步赶到那里,奋力挨到前面,要想看个仔细。不料前面的小兵举着棒槌叫道:“哪一个王八蛋在此拥挤?招打!”
王四要紧回答:“老兄,且慢!”
小兵听得声音颇熟,回头一看,见是王四,忙嬉皮笑脸地说:“啊!我道是谁?原来是王四。”
原来这小兵见是王四,知道他是当今水军参谋船上诸葛军师的手下,他又不晓得周瑜想方设法要害孔明,心想,诸葛亮是江东的头面人物,身兼要职,王四在他手下做事,倚官托势牌头硬,得罪不起,日后还要托托他在军师面前多进美言,自己好多得些便宜。
因此,放下棒槌,满脸堆笑上来搭讪:“原是王四小哥。”
王四问:“老兄,我要问你,今日为何这般热闹?”
“啊,王四,你还不知?我家大都督相请刘皇叔在临江殿上赴宴。”
王四听到“刘皇叔”三字,想起了军师曾对我说,他的主人就是当今的刘皇叔。王四想,军师的主人也就是我的主人,他长得怎生模样,让我来看一看。他踮起脚尖,聚精会神,极尽目力向甬道尽头一看:露台上左右两排家将,腰间全都佩剑。大殿之上二人饮酒,其中一人一看便知是周大都督,还有一人看不清面目,隐隐约约见他头戴龙冠,身穿龙袍,看来此人必是刘皇叔了。王四还听到别人说,这二十名家将各个身材魁梧,体格健壮。他打听完毕,返身回到船上,见军师道:“军师,小人打听明白。你说为何这般热闹?”
孔明想,就因为不知道三江口为什么要放炮,所以叫你去打听。你既已探听明白,还来问我干什么?对王四说:“本军师不知究竟为了何事。”
王四想,今日打听到刘皇叔过江赴会,功劳非小。所以他兴高采烈地说:“军师,今朝都督请来刘皇叔,在临江殿上饮酒叙谈。”
“啊!”孔明听完,他跌足想道:周瑜他设计杀我未遂,因此又移祸于刘备,想皇叔乃是仁义之君,如何能识破周瑜的花言巧语,今日皇叔必遭毒手。
往日里诸葛亮遇事忙而不乱,沉着冷静,就是在周瑜图谋他性命时,他也是从从容容、按部就班。今日之事,实在关系重大,直接危及主人的性命以及汉室存亡,况且又无思想准备。他想,我诸葛亮可称才思过人,在此江东尚且难以存身,何况主人?想必他到江东,定是为我孔明一去杳无音信。我离开江夏时,将营中事务一切安排妥当,只须按计而行。谁料竟出此不测之事。主人到此性命难保,叫我又有什么办法可想呢?孔明急得将手中羽扇乱摇,在船上走来走去,大动脑筋。
王四当然不懂得军师急的是什么,见他这样着急,竟将要说的话都回进了喉咙。心想,从未见军师有如此急过,今日听说皇叔到此,非但不高兴,反而烦恼起来,这乃是何道理?
孔明在船上来回走了几次,脑子开始镇定下来。他又想,我走后,营中还有好几个出谋划策的人。刘备要到江东来,他的几个弟兄绝不会让他一人到此,肯定有人护卫。因此,孔明重又坐下来问王四:“王四,你还打听到别的事么?”
王四想,我这次去探事,好消息多得很,被你刚才这么一急,我也不敢讲了。“军师,别的事情很多,可是小的不敢多讲。”
“为何?”
“小的刚才只讲得一句,你就这般着急,倘然急出毛病,小的何处投靠?”
“休得废话,只管讲来。”
“那军师为何走来踱去?”
孔明想,人怕出名猪怕壮。大家都晓得我诸葛亮,火烧到屁股上也不急的人,现在一急,王四是要莫名其妙了。孔明说:“本军师发病也。”
“啊,军师发病。啊呀!你这毛病,人也要被你急死的。请问军师,一年可要发几回?“孔明想,我一世也难得发的。倘然一年要发上几次,那还象什么诸葛亮,倒象精神病了。所以,孔明敷衍说:“难得,难得的。王四,快与我讲来。”
王四说:“军师啊!小人一上岸,在三江口就看见一个黑脸水手,他手按两人站在大锚旁侧。今日江边好排场:彩牌楼五彩缤纷,吹鼓手吹吹打打。我听说今朝皇叔到此赴会,急忙来到甬道口,挤到人群前面,果然见得皇叔与周大都督坐在大殿之上饮酒。露台上一左一右站立二十名家将,人人身佩宝剑,煞是威严。小的不敢耽搁,就回来了。”
孔明一边听,一边心情已平静下来。等到听完,孔明已将刘备此来江东的情形猜着十有八、九。他想,二十名家将是云长的贴身心腹,时刻不离身边,他到东,家将们不往西。这二十个家将中必有一人是关云长。再者,这些关西汉腰中常挂腰刀,今日一反常态,腰悬宝剑,其中定有缘故。想云长随主人过江,一不能骑龙马,二不能带龙刀,故而一律改换宝剑,他这口剑肯定是子龙将军的“青釭”宝剑。而江边这个黑脸水手不是周仓又是哪一个!他们主仆二人,一个护刘备,一个保大船。我诸葛亮离开江夏以后,大营中能够用兵的人也只有关云长了,他身边有这些家将和步将周仓,保护刘备那是最妥当的了。今天看来主人没有大的危险,最多受些惊吓。既然主人是为我而来,我不可不见他一面。等一会云长保了刘备回去,七芦湾是必经之地,我可预先坐船在那里等候。
只要一见主人,我就把自己回去的日期告诉他,让他早作准备接应,并告诫他下次千万不可擅离江夏。这样,我方能安心等候东风起,火烧赤壁,回转江夏。孔明想到这里,神态自若,吩咐王四开船,往七芦湾巡哨。他暗中关照王四,到七芦湾后把大旗落下,谨防周瑜派人探视。再命王四站立船头,等到皇叔的大船到来,叫他们停下,说军师在此恭候。孔明一切安排停当,立即写好一封锦囊。然后闭目养神,等候刘备的大船。
临江殿上的周瑜见徐、丁二将左等不来,右等不至,不知江边发生了什么事情,心急似焚。他想,时光不早,也该动手了。谅必江边的大船已被他们二人劫走,因刘备在此,不便回复,故而在外面等候消息。既然要杀刘备,有得晚还不如早,结果了他算了。我杀刘备,准备了二套方案,用哪一种方法去杀他呢?想来还是第一种为妙。他顿然间咳了一声冷嗽,起右手一个指头在鼻子底下一拭。过去的读书人在动脑筋、想主意的时候喜欢这样,周瑜更是习以为常。不过,拭鼻子也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用右手为例,从左向右拭这叫顺拭,反之称逆拭。一般情况下,都是顺拭,只有在发怒或激动时,才会逆拭,表示愤怒之极。然后,装得若无其事,继续用酒。
尽管周瑜这细小的动作瞒过了露台上的十九个家将,但骗不了关云长。云长他对周瑜的言谈举止听得分明,看得真切,见他忽然间举动反常。心里想,这一拭鼻,肯定有花样。我今天在此,就是要打定主意注视你。因为你是江东大都督,这里的所有兵将都要由你调遣,你待我家大哥好,席间太平无事,宴后太太平平将我们送到船上,我心中有数,日后或许与你交个朋友。你若得罪我家大哥,老实讲,定叫你的脑袋来试这口“青釭”宝剑的锋利。所以,云长百倍警惕。
与此同时,从临江殿后面走出一个手下,此人全身雪白,手托喷金漆盘,走上前来。盘中有一把酒壶,一只酒杯。这只杯子既非金银所作,又非白玉所制,而是一只形似香炉,有两个耳朵的犀牛角酒杯。杯中有些什么东西,大家都看不见。云长一看,早已明白,周瑜果然要以鸩酒把大哥药死。鸩是一种最喜与毒物为伍的鸟,他们常在深山绝谷的潮湿地带,与毒蛇恶蝎居住在一起,非但食毒的植物,而且还要躲在鹤的身上,吸吮鹤头上的“鹤顶红”这种毒液。待这鸟的翅膀长得丰满的时候,就要亡命地飞向天空,直至双翅无力,才从天上跌落下来,掉进大海或是沼泽地带。一旦此鸟生存下来,就随波逐浪漂流到岸滩上,重又蹦跳到他们所需要的地方。由于此鸟的双翅和羽毛一沾到水就会脱落,就象掉毛的秃鸡一样,所以它们又与毒物为伴,养精蓄锐。日复一日,这种鸟浑身是毒,触物皆死。这种鸩鸟很难捉到,只有?它们死后,人们才把这种鸩鸟分门别类地提炼药物,也有人用来害人。所以云长凤目圆睁,愤怒地想道:周瑜啊!你别以为天下人都不及你,我姓关的在《春秋》上不知看到了多少遍。为这一杯鸩酒,致使国破君亡。
记得列国时期,郑国有一个昏庸懦弱的郑君,国家大权被老奸祭足一人操纵。有一天,郑君在书院中长吁短叹,被祭足的女婿雍纠看见,雍纠问:“君王缘何长叹?”郑君想,只为你岳父祭足专岚扈,独断专行。你俩是翁婿,不能和你讲。所以说没?什么。
雍纠又问:“可是为我岳父之事么?”郑君见他把话点穿,知道瞒不过他,点了点头。
雍纠说:“君王,且请放心,由我芟除大患。”郑君为他忠心耿耿,又说:“同室操戈恐被世人讥笑。”雍纠坚定地回答说:“大义灭亲,何笑之有?”郑君问:“计将安出?”雍纠说:“明日我家岳父出外有事。等他回来时,我在十里外摆酒为他接风。趁他不防之际,我送上鸩酒一杯,将他毒死。”郑君觉得是条妙计,就设下酒筵款待雍纠。
不料雍纠吃得酩酊大醉,回到家里,他的妻子见丈夫吃得烂醉如泥,不能自持,问他何处饮酒。雍纠醉则醉神志赏清,他想,明日要杀你父亲,这话不能对你说,因为父女总有骨肉之情。只是敷衍几句,便躺倒身体呼呼大睡。雍妻晓得自己的丈夫有梦呓之疾,心中有事,晚上自会从梦中说出。故而她守在床边不睡,等候丈夫说破真情。不多一会,雍纠果然把白天与郑君商议之事尽情说出,在梦中泄漏了机密。雍妻听到这样大的事情,不敢迟疑,趁雍纠酣睡之际赶回娘家,与母亲讲明一切,再偷偷地回到家中,见丈夫还在睡梦之中,自己便安心睡觉。到天明,祭足已悉知详情,暗中作好了准备,这才放心出门。在回来的路上,果然见自己的女婿雍纠在郊外十里摆酒迎候。酒至半酣,雍纠另备一杯酒敬上祭足,说道为岳父洗尘。祭足早知其意,佯问道:“此乃何意?”雍纠说:“为岳父上寿。”祭足说:“爱婿如此孝顺,实不敢当。别无以谢,请爱婿为岳父代饮此酒,聊表浅意。”这便是接杯还杯之法。雍纠哪里敢饮,一意推辞。祭足说:“爱婿一片孝心,老张还敬一杯乃是理所当然。若然不饮,则谓之不孝也!”雍纠知道大事已经泄漏,无以对答,要想拔腿逃跑。祭足怎肯放他逃跑,抽出腰中宝剑,将雍纠一挥两段。然后又与郑君纠缠不休,致使国破君亡,真是一团美意,化为乌有。
云长又想,前车之覆,后车之鉴,这种教训怎能忘记。你周瑜既然要下毒手,我不得不亲自出场了。再对刘备看了一眼,暗暗说道:大哥啊!千盅万盏你只管饮,唯独这一杯毒酒不能沾唇。
关将军想罢,起手从胸前挑出长髯,怒目双瞪,注视着大殿上的变化。
关云长的这些举动,殿上的人都未注意到,他们都集中目光看着周瑜,等候暗号。只见这个手下跑到周瑜脚边,单膝跪下,双手把金漆盘高高呈上。周瑜立起身来,用手抓住盘中酒壶,对准犀牛角杯子筛酒,直至佳酿横溢、白沫四溅方才住手。——因为酒杯中有毒物,酒筛进去以后,酒面上有一层白沫。所以,周瑜故意将酒筛得四下流淌,将杯中白沫冲到盘中,以避人耳目。——然后,周瑜用右手的两个手指在犀牛角杯的耳朵上捏牢,左手拎着袍,旋转身来面对刘备:“啊!皇叔,本督与你上寿,望一饮而尽!”
说罢,将酒杯送到刘备面前,意思是,你刘备饮了此杯,还可保全身躯,免得我掷杯为号,两旁伏兵尽起,将你砍为肉酱,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刘备听说周瑜要为他上寿,他还蒙在鼓中,一点不知周瑜的歹念。他想,我为思念军师,到此领取孔明回去。你周瑜是江东六郡的都督,虽比不上我刘备的身价,但也算得飞黄腾达的主将,与我祝寿,我如何敢当?还不如谢绝了吧!因此,刘备也立了起来,对着周瑜双手乱摇:“喔呀呀!大都督,刘备有何功德劳都督上寿?万万不能的。”
这时的关将军全神贯注,一眼不眨地看着刘备。见他谢绝上寿,心中略微安定下来,以为刘备也看出了其中的原因。心想,大哥对啊!这杯酒千万不能饮,饮则七窍流红,一命呜呼。
周瑜见刘备不肯饮酒,他杀人心切,正要将酒杯掷于地上,回首一想,小不忍则乱大谋,今日既要杀刘备,又要不让天下飞短流长。因此,周瑜故作姿态对刘备说:“望皇叔照拂本督的体面,饮了此杯;如若不从,那末,瑜只有跪敬了。”说罢,左手把袍拎一拎起,身体一弯,双膝微屈,做出要跪的样子。
刘备见周瑜果真要跪,心里想,周瑜实在太客气了,弄得我左右为难:如果饮了此酒吧,我还无此福份;如果不饮吧,传扬出去,周瑜脸上无光。而周瑜必定要责怪我太绝情,看不起他。不过让他跪下来敬酒太不象样,让我再善言相劝几句。故而,刘备连忙双手分开,跨上半步,说一声:“嗳!都督万万不能。”准备将周瑜挽扶住。
露台上的关云长见刘备张开双手,以为他要接酒杯了,顿时神色紧张。心里想,大哥啊!这酒吃下去容易,吐出来难,如果饮下这杯毒酒,性命难保。我既然知其计,何不将计就计,来一个接杯还杯?不过,周瑜啊!为何要想方设法地害我大哥?别人都说你名声不好,常有害人之心,我总难以相信。今日看来,你果然是放辟邪侈,心术不正,是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云长想到这里,怫然作色,一个箭步从殿口蹿进了临江殿。在周瑜的背后起右手向刘备的肩胛上就是一掌,将刘备退出数步。然后,又起左手向周瑜的右手腕的脉门上用力一把抓住,猛然开口道:“关某代饮了!”
周瑜正与刘备两人面对面假意谦让,不防背后伸出一只手,把自己的手腕紧紧抓牢。周瑜想,让已来不及了,只得将臂膀一侧,身子一晃。可是,拿在手里的这杯鸩酒一震荡,晃出好多,滴滴嗒嗒流了一地。顿然间,大殿的方砖上出现一摊雪白的泡沫。无多片刻,泡沫消失,在方砖上留下了无数细小的洞隙。周瑜听到云长那洪钟般的声音,只觉得心寒胆裂,他也顾不了许多,要想弄清背后这个人是谁。他将头向旁略微偏一偏,从眼角向上一看,只见此人生一个大红脸,脸上蛾蚕眉、丹凤眼,长髯铺满胸膛。周瑜这一惊非同小可,真个吓得他人中吊、方寸乱,魂不守舍。又见他一身家将打扮,更是疑惑不定。心想,刘备啊,你真是好算计,叫自己的兄弟改扮家将,暗中护卫。我早已听闻关云长斩颜良、诛文丑、劈蔡阳,天下无敌,我这文弱书生怎禁得他这般勇力?看来杀机透漏,难以毒死刘备,只有先将这鸩酒撤下,不让他们捉住凭据,再同刘备说话。
此时,周瑜惊魂稍定,忙起左手的袍袖将跪在地上的手下一推,暗示他赶快走开。
这手下也是个机灵鬼,手脚十分利索,伸手来接过周瑜手中的酒杯,放到盘内,站起身来一溜烟朝里面奔去。
关云长见这手下逃进去,也不去追赶。心里想,擒贼先擒王,周瑜在我手中,谅他难以施展计谋。况且这地上的痕迹尚在,还怕他抵赖不成?
周瑜见手下逃走,开始镇定下来。他转过头来对刘备一看,见刘备似乎还在梦中,对云长的作为不甚理解。心想,有机可乘。我只做得不认识关云长,来问刘备,他是谁,看刘备怎样回答。要是刘备说,他是二弟云长,我就可以责问:你来饮酒带二弟前来,这是理所当然,但为何叫他改扮了家将混入临江殿?这不是疑我周瑜心存不良?我的名誉被你破坏,叫我如何号令三军,取信于天下?要你刘备与我收回名声。刘备若说他是家将,那就更好了,说起来我与你皇叔在此饮酒,小小家将竟敢在大殿上胡作非为,要治他之罪。我便可乘机指挥兵将,把刘备、关云长和家将一网打尽,出我心头这口恶气。
周瑜装出一副冤屈的样子问刘备道:“啊!皇叔,此人是谁啊?”
刘备被人算计,他一无察觉,也不想想来此之前众文武的重重疑虑,还觉得自己安如泰山。见自己二弟蹿上大殿抓住周瑜,反觉云长忒鲁莽无礼。故而对云长看了一看,示意他快放手,不要为难了周瑜。
云长懂得刘备这一眼的含义,深知大哥心慈手软,宁可自己含冤受屈,不愿得罪别人。
心想,不怕你周瑜逃跑,你跑二步,我只须一步就可赶上。云长一面松开周瑜的手,一面望着自己的兄长,意思是:你说我是家将也好,认我二弟也好,由你的便!反正我都有话来对付周瑜。
刘备见兄弟露出本相,知道再也瞒不过周瑜了,只好如实地对周瑜说:“啊!大都督,若说他么,原是刘备的桃园义弟关云长。”
云长听得刘备吐露真情,便手撩美髯咳嗽一声,俨然是当今的君侯关将军,站立在他俩的中间。
只见周瑜把面孔一板,对着刘备说:“唉!皇叔,今日本督一片诚意相邀皇叔过江赴会,缘何命你家兄弟改扮家将到此,此乃何意啊?”
“这个……”刘备支支吾吾答不出个所以然来。对云长看看,都被你弄僵了。不过再一想,罢了!兄弟闯祸,只有我来打一个招呼,免的周瑜疑神疑鬼。刘备便把袍袖一丢,准备赔个不是。
云长已明白刘备的意思,心想,大哥被人暗算,反而要赔礼道歉,哪有这样的道理?你要赔不是,我不允。所以又起手在刘备的肩上一拍,将刘备推了一下。转过身来,对周瑜一拱到底:“大都督。”
“啊!君侯。”周瑜要紧还礼。
“我家皇兄昔年扫黄巾,虽则天公将军张角被戮,然其余党分布天下,欲害皇兄并无机会。今闻过江赴会,关某恐其贼寇半途埋伏,算计皇兄,因而改扮家将前来,乃是防备绿林之中蟊贼作乱,并非疑虑足下耳。”云长说完,一对凤眼对周瑜弹出,抽出腰中半口宝剑,心里想,我家大哥替天行道,久战沙场,破黄巾,杀张角。但黄巾余党尚未肃清,我为大哥恐遭算计,所以暗中保护。你若有此心,那就与黄巾同出一辙,我云长手中宝剑无情。然后,云长又将宝剑推入剑匣。
刘备本当张口结舌难以作答,听得云长这一番话说得头头是道,感到出乎意料,心想,我家二弟素来不善辞令,但是开出口来倒很有道理。
周瑜在旁听出了一身冷汗,觉得无言辩驳,暗暗想道:既然你姓关的能说会道,我也不来与你面折廷争,暂且把你稳住在殿上,等候两边杀出。凭你一口宝剑,站立平地怎抵挡得住兵刃交加!因此,周瑜强装笑脸,对云长说:“啊!原来是关君侯到此,本督久慕大名,如雷贯耳。当年斩颜良、诛文丑,闻名天下。今日能得拜识虎颜,真是三生有幸。来啊!收安须,另摆上好的酒菜。”
手下人出来,把残席撤去,讲台上揩抹干净,准备重置酒菜。
刘备见周瑜如此盛情,心里倒有点过意不去。故而回转头来对云长看看,意思是:二弟啊,只因你作事不慎,害得他重新摆酒。既然这样,那末你也不必客气了,反正军师还未到,我们再坐一会,边饮酒,边等人,吃了几杯酒再说。
关云长看到自己的兄长还是那样定心,心里想,大哥啊!不能再等了,我们趁早走吧。
我已见窗后隐隐有人移动,还听得细微的刀枪撞击之声,料周瑜乃是人面兽心,大殿之上设有埋伏,现在酒菜还未摆上,周瑜还不能发号施令。再则,太阳已经偏西,看来军师也不会来了。今日周瑜请你大哥赴会,他是以军师为诱饵引我们上钩。真相已大白,我们再等下去凶多吉少。今天我若能将你大哥安然无事地保回樊口山,已经是大幸之事了。所以,云长对刘备凤目一眨,示意他快走吧!
到这时,刘备才察觉殿上气氛不对,孔明不可能来了,兄弟云长与周瑜又面目不和,我们再坐下去也不是滋味了,这次领不成孔明回去,只有下次再来了。刘备踏上几步,前来辞别周瑜:“啊!大都督,今日到此,多蒙宽待,时光不早,刘备告退了。”说罢,对周瑜一拱到底。
周瑜见刘备要走,急得手足无措。他一心想着等待酒席摆好,以掷杯为号,杀死刘备。
他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也不想想其他办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