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赤壁一场大火,烧得曹操百万人马一兵一卒全无,只剩二十七人,犹似丧家之犬,败走华容小道,又被关将军拦住去路,真是九死不得一生。孟德诉说故旧之情,苦苦哀求君侯放其一条生路。关云长素重信义,不忍加害,龙刀下放走曹操诸人。等曹操一走,云长顿觉茫然,心想,军师果然料事如神,分毫不差。如今我两手空空回去,有何面目再见大哥、三弟和军师呢!那边虽然做了个天大的人情,这里却犯下了难赦的罪责。此事若以军法论处,我等父子、主仆三人的脑袋也难抵补。倒不如死在这里,免得回去受辱!云长想定主意,已从腰间抽出三尺青锋,欲向颈项刎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突然前面马蹄得得,飞来一骑一兵,高声叫喊:“大汉军师有令!”说罢,丢鞭下马,来到君侯马前报道:“报禀君侯,军师有请。”
“嗯……?”云长想,发令之前,军师已料准曹操必走此路,而且我必放曹操。故而他怕我自寻短见,特命手下赶来相请。既然军师以礼相请,那就回去再说。他一边慢慢地放下宝剑,一边还在沉思:并非我关羽贪生怕死,大丈夫视死如归,何惜一命!只怕死在这里,军师以为我畏罪自尽,被天下人耻笑!云长想到这里,便将宝剑入匣,说道:“回复军师,关某随即便到。”
手下跃马扬鞭,复命军师而去。
关平、周仓已经惊出一身汗来。见云长放下宝剑,这才放心。两人额手相庆道:幸得手下及时赶到,方免大难。
云长检点三军,带了三千弟兄,五百校刀手,二十关西汉以及关平、周仓,回转樊口山大营。
且说樊口山。赤壁一仗,所获战利不计其数:江边战船和木筏,逶迤数里之遥;粮米堆积如山,恰似城墙一般;降兵擢发难数,拥得水泄不通;文武手捧将令,个个喜气洋洋。还有那汉兵,因为获此大捷,人人笑泪交流,欣喜若狂,手舞足蹈,雀跃山呼。那刘备早已眉开眼笑,心花怒放:从此我兵广粮足,财大气粗了。更有一个骇人听闻的喜讯:张翼德生擒奸贼曹操!满城风雨,四下传闻。确是大快人心!唯有孔明神态自若,不动声色,依然是羽扇轻摇,不慌不忙。
刘备听说张飞捉住了曹操,忙问道:“军师,我家三弟捉住曹贼,果有其事否?”
这个意外的消息也确实在孔明的脑海里掀了一阵小小的水花,但他马上平静了下来。心想,要是张飞在葫芦谷就把曹操擒获的话,那就没有走华容道的事了,也就更谈不上关云长放曹操了。我曾许过一愿:曹孟德不走华容道,十里跪接,敬酒三杯。跪接是小事,捉了曹操就坏了皇叔的三分天下,这是大事啊!因此,孔明对刘备的问话,不置可否。传令道:“来,与我去打探三将军擒曹之虚实。”
“是!”
这里小兵去探听消息。那边过来一骑马,报进大帐。孔明吩咐传见。手下进帐。孔明问:“可曾见君侯否?”
“小的到华容,见君侯已在归途之中。关照随即便到。”
孔明听了微微一笑:可见刚才道听途说,以讹传讹。我料定张飞无法捉住曹操,可不是么?捉了一个假曹操,竟还糊里糊涂!何以见得?云长行色匆匆,已在归途,说明曹操从葫芦谷得脱以后,慌不择路,进投华容小道而来,却被云长拦住,又放了。否则张飞捉了曹操,云长不见他到,岂肯擅离信地,不宣而至呢?这里孔明已知虚实,放下了心。一声“退下”。手下退出。
再说刚才那个小兵飞马赶到张飞马前,见囚车外边用罩子封得严严实实,看不到里边。便对张飞说:“三将军,小的奉军师之命,欲见一见车内可是曹贼。”
张飞此时满心欢喜,哪里有这个心思同他说话,回答道:“怎么不是曹操!你去同我家老师讲,老张自己都没有看过,稍停停押上大帐一起观赏便了。”──好象猴子耍把戏,还要请大家观赏呢!
小兵被张飞一口回绝,转身去复命军师。说,三将军自己也没有过目,等一会押上大帐一起看。
孔明暗暗好笑:是真是假全在本军师腹中。这阿戆瞎猫拖了死老鼠,还要沾沾自喜呢。
现在,大帐上文武陆陆续续已到齐,孔明传令升帐。顿时金鼓齐鸣,炮声响亮。文武归班站立两旁。──《三国》中,描写孔明的用兵是只发令,而不收令的。不能说是有始无终,也不是漏洞。因为一收令,势必又要将前文中的内容重新复述一遍,既冲淡了书情,又嫌聒噪。故而,一般没有新奇内容的收令,只是一表而过。前面在“火烧博望”这回书里,张飞立下军令状,驻守在安岭道,被夏侯惇逃回许都,因为要表述诸葛亮收服张飞,因而收过一次令。此番火烧赤壁,华容放走曹操,情节起伏跌宕,所以也要在收令上多花些笔墨。
孔明与刘备从寝帐跨到大帐,皇叔在右首里坐定,孔明端居中间,帐上一片肃静。今日帐上的气氛看来严肃,实际上大多数人都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脸带微笑。人人有功,皆大欢喜。孔明一声吩咐缴令,大家按着接令的顺序上前缴令。
第一个是赵云,二十一日,劫到饷银车四百辆,饷银二千万两;二十二日,南彝陵道上收到降兵四十万。孔明收令,记大功两桩。子龙谢功,退过一旁。
第二是毛仁、苟璋,劫到大粮一百七十万石。孔明收令,记大功一桩。毛、苟谢功,退过一旁。
第三是孙乾,改扮诸葛亮,与刘封配合默契。孔明收令,记功一桩。孙乾谢功,退过一旁。
第四是刘封,改扮赵云,吓退吴将甘宁,保护大粮安全运回。孔明收令,记功一桩。刘封谢功,退过一旁。
第五是刘辟、龚都,在乌林地带改扮曹将张辽、许褚,牵制吴将甘宁。孔明收令,记功一桩。刘、龚谢功,退过一旁。
第六个是张飞。他满脸堆笑,说道:老张镇守葫芦谷,捉到国贼奸相曹孟德。现在帐外,请军师发落。
孔明传令道:“来,把曹操押上帐来,”
张飞撩着长长的虎须,十分得意,高声喊道:“来,军师有令,把曹操这老王八蛋押进来!”
小兵到外面,把囚车上的罩子除掉,打开囚车门,便把里面的蒯越一把拖了出来,押上大帐。两旁虎威连连:“曹操进帐……呼……嗨……”
小兵把蒯越朝虎案前一丢,退过一旁。蒯越低着头,双膝跪在地上。
刘备此时又恨又喜。恨只恨曹操长期以来,独断专行,专横跋扈,欺君罔上,残害忠良。自从被他攻占徐州以来,一心要灭我刘备。尤其是长坂坡,恣意屠杀数十万无辜难民,罪恶滔天,磬竹难书。喜只喜,三弟不孚众望,在葫芦谷一举擒拿曹操,为民除害,天理昭彰。因此,他看着地上的蒯越,咬牙切齿。
两旁的文武望着蒯越,见他身穿蟒袍,头戴相貂,确是曹操。对他早已深恶痛极,个个怒目圆睁。
蒯越呢,当然也有点害怕。但想到刘备一向仁慈宽厚,心里倒也轻松得多,指望还能保全性命。
孔明命他抬头,蒯越缓缓地抬了起来。
刘备对他一看:啊,不是曹操,乃是当年我家兄长刘表手下的文人蒯越。这是怎么搞的?帐上文武也都惊呆了。
孔明问道:“翼德将军,此人是谁?曹操在哪里?”
张飞跨上几步,对地上一看,哪里是什么曹操,这分明是老大王的旧臣蒯越,他也搞不清这是怎样回事,自语道:“咦,那……曹操这老王八蛋哪里去了?”
蒯越见帐上的人都瞪着眼怒视着他,知道大势不妙,磕头如捣蒜:“军师饶命!皇叔饶命!请看在老大王的面上,饶了下官这一回!下官愿降。”
刘备想,你倒会讨好我,谁要你降!你既要活命,何不看在老大王的份上,将曹操捉到这里?你是老大王的旧臣,我不来难为你,让军师来处置。
张飞被军师这一问,怒不可遏,指着地上的蒯越对孔明说:“老师啊,老张中了他的奸计。切不可饶恕了他!”
孔明想,那还用你教我?老实说,这样的人杀他一百个也没什么可惜,在我手下岂能放过他!孔明一声令下:“来,把蒯越推出大帐斩了!”
蒯异度这时才真正急起来,心想,早知如此,我何必要替曹操一死呢?他的两眼在帐上张望,可是没有一个理他的,他追悔莫及。
手下将蒯越推到外面,一声炮响,身首分离。将其首级号令三军。
张飞见斩了蒯越,叹了口气:刚才做了场美梦。正如军师所言,我是抓不牢曹操的。不过,曹操未抓到,战利品也有些的呀。因此请功道:“军师,老张拿到曹操一领锦袍,一围玉带和一柄倚天,可有功否?”
当然有功,而且还是一桩大功。这三样东西比金银粮米还值钱。因此孔明记他大功一桩。
糜竺缴令,赤壁江边拾到黄金白银一千包,记大功一桩;糜芳拾刀枪,无过失,记功一桩;简雍备酒一席,记功一桩;公子刘琦在赤壁江口收到降兵二十万,同样大功一桩……至此,有功者人人登功受奖,皆是喜笑颜开。
刘备特别激动,见孔明的用兵果然与众不同:文武各尽其能,人人可得大功,精神面貌如此之好,有史以来还是第一次。这一仗把曹操的实力都夺了过来,从此穷刘备的帽子将成为历史陈迹,象矮子登梯,一步高一步了。
人人有功,唯有一人无功。谁呢?关云长。他和关平、周仓因为放走了曹操,心里很觉负疚,因此都站在帐外。现在听得一件件、一桩桩大功都报完,云长这才手捧将令,带着关平、周仓上大帐。走近虎案,双手呈上:“军师在上,关某缴令了。”
刘备一看,云长脸上愁云密布,忧心忡忡,与帐上这种既活跃,又热烈的气氛大相径庭。深知二弟的性格,心想,只管放心好了,军师已与我言明,放曹乃是长远之计,明知你要放,故而要你去放。
孔明把令收回,问道:“二君侯,曹操可曾败至华容道?”
云长一生不善说谎,实言道:“曹操到此华容。”
“君侯可曾拿到?”
周仓想,拿到了曹操还会让你心安理得地坐在大帐上?早就要你十里跪接,马前敬酒三杯了。你军师本领虽好,可是说话太刁。反正我们三人也没打算求你开恩赦免。终究是一死,就马上开斩吧。
云长说:“被关某放走了。”
张飞想,二哥真傻,要是换了我,就绝对不说是放走的。上次安岭道被夏侯惇逃走,我缴令时就说没有本领,被他跑掉的。这样,罪名就要轻得多。
云长明白,这句话说过,孔明就要不客气了。因而手搭剑柄,侧耳静听,只要孔明说军令状在此,他马上就拔剑自刎。
孔明见云长这种情景,暗暗好笑:红面孔心虚了,惟恐我要提及军令状。其实,军令状早已被我焚化了。幸灾乐祸,那还象个统帅吗?立即笑道:“贺喜将军!恭喜君侯!”
云长想,果真不出所料,要来挖苦、讥笑我了。在这种时候,哪来什么喜!分明是当着大家的面奚落我。
孔明见云长仍然站立不动,知道他还不懂自己的意思,明说道:“君侯从今以后五常俱全。”
五常便是仁、义、礼、智、信。刘备想,军师对他如此赞赏,倒是出人意料。自古到今,五常俱备的人是极少的,即使一个人能做到其中一个字,那也不是容易之事。先生赞他五常俱全,那真是格外抬举了。不知五常俱全怎个说法。只听孔明说道:“尔君侯的龙刀上生平只斩大将,而不杀一兵一卒,乃是君侯之仁也!”
大帐上所有的人听了都点头称是:这是关将军的德性,从来只杀有名之将,从不枉杀小兵,就是无名大将或求饶的大将他都不杀的。而且对我们十分和善,向来不摆君侯架子。
“尔君侯保皇嫂,千里寻兄,不忘桃园弟兄之情,乃是君侯之义也!”
这更是路人皆知,有口皆碑的美闻。俗语云“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关将军在许都六十三天,养尊处优,任凭曹操怎样引诱,他始终不忘逃难中的刘备。一旦得知消息,他就保着皇嫂,千里迢迅,赶奔古城。一路上历尽艰辛,这是众所周知的。
“秉烛达旦,一宅分两院,乃是君侯之礼也!”
虽处龙潭虎穴,叔嫂人伦不乱,这是何等难做到的事啊!曹操别有用心,将他们住在一起。关将军手捧《春秋》,通宵达旦。他与刘备既是弟兄又是君臣,每日晨昏,必要向二位嫂嫂问候请安,礼貌皆到,不敢越雷池一步。每逢大事,先要告禀嫂嫂。常常还要安慰嫂嫂,致使曹操也不得不称他是天下第一大丈夫。
“君侯受曹操之恩,斩颜良,诛文丑以报私情,乃是君侯之智也!”
知恩不报,非为人也,这是做人最起码的常识。受恩虽重,但英雄气节不改。杀颜、文二员猛将,报曹操一段私恩,未必人人能做到,这体现出关将军的足智多谋。这样,一无牵挂,曹操也说不了他有什么坏处。
“所缺者一个信也。君侯此番华容释曹,乃是言而有信也!以此五常俱全。岂不要恭贺君侯了么?”
大家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关将军守信放曹,以此功德圆满。看来这个放曹的意思,还是军师的意旨。
孔明说罢,传令手下斟下一杯美酒。接到手中,走出虎案,亲自送到云长面前,说道:“亮敬君侯一杯。”
不等孔明说完,云长已经泪湿胸襟。只见他双膝跪地,双手高高接过酒杯,仰面一饮而尽。“谢军师!”
从这一声“谢军师”开始,关云长真正从心底里佩服诸葛亮了,感到孔明能够设身处地为自己着想,既不妨碍大局,又通情达理,确实是一位了不起的人。云长想,此番大战,孙刘联兵,能够以数万之军,战胜百万之师,已经不简单了。结果周瑜烧了曹军,要人没人,要财没财,空有虚名,而军师借江东之力,囊括了一切成果,谁能办得到!我关云长身经百战,胜仗也打过无数,降兵最多万把,比起军师来实在渺小得很。云长扪心自问,顿觉当之有愧。从此,关云长的大纛上要添上“五常公”三个字。关平和周仓在旁也是自惭形秽。手下收过酒杯,孔明双手将关云长扶起,方始彼此归坐。帐上众人见军师如此敬重关将军,既钦佩孔明,又对关云长肃然起敬。孔明一声吩咐“退帐”,大家纷纷走出大帐,回去歇息不提。
文武退尽,孔明独自在大帐上思量起下一步的部署来。他想,赤壁之战己结束,曹操的家当除了死去了一部分的小兵以外,全部落到了我的手里,刘备的三分基业之势已成。但江东周瑜素来胸襟狭隘,见我们得了这许多便宜,他怎会善罢甘休!必定要向我来索取战利。从目前两国的实力来看,我们已有与江东匹敌的力量。但是,要创鼎足之势,与江东只能和,不能打,要是违背了这个宗旨,也会得而复失,三分天下就难得到了。眼下各方面都已经比过去富足多了,可是还没有地盘。要争夺地盘,就不得不同周瑜交锋。我们与周瑜之间的矛盾也是无法避免的。但要遵循一个原则:冤家只能和周瑜一个人结,与整个江东不能结仇。今后的事情肯定比现在要复杂得多,不是八年十年所能了结的。这就需要见机行事,一件一件地办起来。想到这里,孔明传令大家要抓紧时机,作好准备,把六十万降兵带到荆州东门外三十里,建起一座城,取名叫公安,作为荆州拒敌的大门。然后传令把大营移往油江驻扎。这是因为樊口山地方太小,出兵不便。而油江进退两便,对付江东周瑜十分有利。
虽然周瑜以数万之众击败曹操百万之军,战果辉煌,凯旋班师回三江口,但如此多的粮饷战利尽被孔明收去,他耿耿于怀,一心要重整旗鼓报此大仇。鲁肃多方劝慰:能将曹操杀退,你大都督更是德高望重,应该早日止息干戈,回去奏功。周瑜哪里肯听,他想,吴侯将这么多的将士交托给我,花了这么大的本钱,要我杀退曹操。可我乃是一家大都督,打了胜仗,却没有战利,这不是一种耻辱么?有什么面目去见吴侯呢?我这次过江,一定要祭河焚舟,与诸葛亮决一胜负。不料,孔明:过去在三江口时,受尽了你周瑜的害,你不过江去找他,他也要来找你了!
就在此时,外边报了进来:“报禀大都督,今有刘备手下糜竺,从油江到此,奉还粮饷,特来求见。请都督详察。”
周瑜想,你孔明还算识大体。把曹操的粮饷还我,那我就同你马虎一点。鲁肃在旁颔首微笑:诸葛亮通情达理,真是自己人。周瑜传令相请。
糜竺到寝帐,见周瑜坐在那里,鲁肃站立旁侧,上前不卑不亢对周瑜一躬到底:“大都督在上,下官糜竺有礼了。”
“啊,先生坐了!”
“都督在此,哪有下官的坐处?站立何妨?”
“吴、刘结好在前,自家人何必客套,但坐无妨。”
“谢坐!”糜竺坐下。
“先生到来何事?”
“下官奉了军师之命,特至三江奉还粮饷。请都督收纳!”说罢,将单子呈给周瑜。
都督接过单子,心想,这些东西本来都是我的,被你家军师夺了去。如今归回,也是理所当然。聚铁山粮寨共有大粮一百七十万石,曹操大营有饷银车四百辆,白银二千万两,现在你竟过江送粮饷,以我的估计,大粮至少要有八十万石,白银至少要一千万两,这才两下无欺。周瑜低头一看:大粮一十万石;饷银车四辆,银子二十万两。不看则已,一看顿然怒火中烧:我江东六郡八十一州,地大物博,兵精粮足,难道就少你这区区粮饷不成?分明是戏弄我!岂知诸葛亮不做蚀本生意的,这些东西不是白白送给你的,要你用荆襄三郡的代价去换的。要是不派你用场,诸葛亮一粒米、一两银子都不会送你。现在,周瑜抑住自己的怒火,略一思索,把单子往桌上一放,强装笑脸道:“先生,费心回去复命皇叔与军师,多蒙奉还粮饷,来朝本督亲自到油江大营面谢。”
糜竺起身道:“既然如此,下官告退了。”
“恕不远送,请便。”
糜大夫出营到江边,见吴兵早已将船上的粮饷搬上江岸。便吩咐手下驾空船回油江。
待糜竺一走,鲁肃便将单子拿到手中一看,大粮十万石,只有十七分之一;饷银二十万两,只有百分之一。十分疑惑,便问:“都督,些许粮饷,何必亲劳都督至油江面谢?”
周瑜想,你实在太老实了。这点东西能动我的心吗?老实说,没有事情,我根本不会谢他们。因此,周瑜把刚才的盘算讲给他听:“子敬,尔有所不知。本督来朝明说道谢,实则今晚布置将令。俟天明,本督驾舟过江至油江大营。预料刘备君臣定然到江边迎候本督,伺机将他们杀死。此乃一计也。”
鲁肃想,算了吧。孔明在这里许多天,你明里暗里不知想了多少计,尚且未能伤他一根毫毛。如今他回到了刘备那里,关、张、赵三将何等勇猛,虽然我们的大将也是英勇无比,一到岸上,如何敌得过他们?照我想来,诸葛亮不杀你已经是你的造化了,哪里还有你下手的余地!鲁肃自从同诸葛亮交往以来,对他们两人的谋略已经了如指掌。因此忙与周瑜说:“都督,依下官之见,油江之行还是免了吧!”
虽然三江口的文武对周瑜的才干不敢稍有贬损之意,但对诸葛亮的智谋的褒奖已溢于言表,颇属明显。周瑜对这种潜移默化的意识,当然不会清楚,仍然自以为是,直到芦花荡临终,方才大彻大悟。现在正是气头上,哪里肯认输!回答道:“子敬若不愿前往,便留在三江大营,由本督亲率兵将前去油江相会。”
鲁肃终究与周瑜合作多年,他的心思一清二楚,知道一时劝不醒。心想,你要杀孔明,即使带了百万大军去也难以实现。万一孔明要杀你,我在旁还可以劝解一番。只要能保得你都督太平无事,我什么地方都敢去。因此说道:“都督,下官愿往。”
周瑜想,你能同去油江可以少一些麻烦,因为孔明与你还有一些交情。是夜,周瑜起鼓升帐。文武聚集大帐,站列两旁。
“帐上众位,赤壁火攻破曹,大获全胜。可恨孔明蛮不讲理,坐收渔利。来朝本督油江相会,欲将刘备、诸葛处死。众位等候将令。”说到这里,周瑜拔令在手:“潘璋、董袭、蒋钦、陈武、韩当、周泰、吕蒙、凌统八将听令。”
八将应声从旁闪出:“末将等在!”
“将令一支,带兵一万,与本督共去油江,听候指挥。”
八将接令,退过一旁。周瑜又拔令在手:“兴霸听令。”
“末将甘宁在!”
“将令一支,带兵一万,在后接应本督。”
甘宁接令退下。
“徐盛、丁奉听令。”
徐、丁二将踏出,”徐盛在!”“丁奉有!”
“本督命尔等改扮家将,跟随本督左右。特刘备君臣前来迎接之时,尔等抽出身旁利器,行刺刘备、诸葛。不得有误!”
自从火烧赤壁以来,周瑜一心只顾要与孔明相斗,苦思冥想,心力交瘁,精力渐渐不支,为此,一个明显的漏洞竟然不能及时发觉。照理说,行刺就是实施一项阴谋,凶手应该挑选一个与被害者不熟悉的人去担当。而周瑜命徐盛、丁奉充当家将,实在是一个公开的秘密。孔明对他们两个是非常熟悉的,那怎么可以做刺客呢?在这种十分仓促的情况下,两旁也都忽略了这一点,各自去分头准备了。周瑜更是当局者迷。
一宵已过,直抵来朝。周瑜全副披挂,头上雉尾高挑。鲁肃纱帽红袍。带着众将一起下船。徐盛、丁奉浑身家将装束,身上暗藏利器,杂在侍从队里。船上周都督的大纛高飘,锣声响亮。大船在前,离开三江口,朝油江口进发。周瑜想,想必糜竺回去一讲,他们今天肯定在码头上扎下彩排楼,立下吹鼓亭,刘备君臣列队迎接。那我只要上岸之后,趁人不备的时候,刺去刘备、孔明,立即掉头回转三江口,谅他们必无准备。
不多片刻,手下进舱禀报,说道大船已近油江码头。周瑜侧耳静听,江边并无声悉。命人出舱探视。回说码头上人影全无。周瑜和鲁肃带着众将出舱,只见前边离码头约有五里路的地方,驻扎着刘备的大营。四周毫无动静,根本没有迎接的意思,鲁肃见了这种情形,已觉苗头不佳。心想,看来都督的心思,又被孔明料准了。现在风平浪静,等一会就有花头了。上岸有损无益,还趁早回去,还可以少讨些麻烦。
此时的周瑜到了这个地步,不管前面是凶是吉,他都要亲自尝试-下。他见岸上既无迎接的仪式,又无引导的手下,一片冷冷清清。心想,听说刘备此番得了数十万军队,家大业大,就摆起了架子。我周瑜的来头也不算小了,他们竟懒得跑到江边迎候我,连一点表示礼节的意思也没有。那也没有什么关系,你们不迎接,我仍然要找你们算帐的。反正你们总归要出营的,那时我还是能置你们于死地。周瑜转定念头,传令登岸。
众将把战马和武器都带上了岸。八将上马,各执兵刃。周瑜和鲁肃并马而行,徐盛、丁奉紧随马后步行而去。一万吴兵军伍整肃,斩斩齐齐,跟在众将的后面。甘宁的一万军队在后接应,尚未到达。等他赶到江边,见前面的情况有变,吓得他不敢上岸。现在,周瑜同鲁肃点马直往大营方向而去。
未及二里之遥,前面树林之中蓦地一声炮响,“当!”震耳欲聋。周瑜等人立即扣住马匹,抬头一看,面前排出五千精兵,一面白缎子旗帜迎风招展,上面清清楚楚三个字:“常山赵”。只见赵云白袍银盔,白马银枪;横枪勒马,当路拦住。虽然从未见过,但久已闻名,又见他这番气概,知道他就是百万军中无人敢敌的赵子龙。因此又恨又怕。心想,此番甘宁劫下的粮和饷,全被你-个人夺去,正是冤家路窄,现在又立马在此,不知要干什么。
赵云在马上看了一会,架枪下马,手提甲拦裙,到周瑜面前,一躬到底:“啊,来者我道是谁,原是江东周大都督!末将赵云奉了军师之命,在此迎接都督。有礼了。”
周瑜见他行礼,马上笑容可掬,回答道:“原来是赵将军!久慕大名。何劳将军迎接,瑜还礼了。”
周瑜想,谁要你来接呢?我要的人却不来,不要的人却来了。让我来打听一下刘备和孔明在哪里。
刚要开口,赵云讲道:“都督,末将奉军师将令,置下美酒一席,在那边树林之中。吴刘共破曹操,理应为众将贺功。请都督传令众位大将军一起下马,随赵云到那边共去畅饮数杯。”
鲁肃听了,已知其中道理,忙对周瑜一瞥。意思是,看来诸葛亮早有准备,特遣大将赵云看守住咱们的大将,以便监视我等行动。你千万不可掉以轻心。
周瑜也在想,诸葛亮好计谋,可能他已有所察觉。要是我硬要带走众将,说起来今天是来道谢的,为什么要带这么多大将。让我来命他们随他而去。好得前面刘备、孔明得知我旁边无大将保护,他们必然懈怠。这样我可以命徐、丁二将行刺。
周瑜正待开口,赵子龙传令道:“来,与众位将军带马扛家伙。”
上来一班汉兵,来到众将马首,提出带马的姿势。周瑜想,就让他带去吧。传令道:“众位将军,赵将军款待尔等。与我下马,随赵将军进庄。”
八员战将便把兵器在鸟翅环上架,纷纷下落马背。十六个汉兵每两人扛一柄家伙,八个汉兵每人带一匹战马,带了兵器战马就走,也不知他们扛到什么地方去。
赵云对周瑜拱手道:“都督请!末将告退了。”说罢,带了汉兵和八员吴将往树林中去。行不多远,果见树林中摆了一席丰盛佳肴。赵云住马架枪,忙请八员吴将各自坐定。然后手按剑柄,在旁走来踱去。五千精兵在四周围定,早有几个汉兵斟酒侍候,十分殷勤。
八员吴将一看这个势头,情知不妙,只碍着赵云在旁,一个都不敢轻举妄动。心想,这哪象吃什么贺功喜酒,分明是将我们监禁在这里!赵云又是杀过百万曹兵,战过千员上将,功夫实在了不得,我们的战马和家伙又不知去向,肯定不是他的对手。这酒怎么吃得下去!这里由赵云看着他们,暂且不提。
此时,周瑜随身只有徐、丁二将及一万弟兄。他与鲁肃继续续策马向前。行约二里地,前面又是一声炮响。周瑜和鲁肃立即扣马。只见前面又排出五千汉兵,一面黑缎子旗上三个字:“燕山张”。见张飞坐在登云豹龙驹背上,浑身墨黑,乌油盔铠甲胄,手执丈八蛇矛,弹出一对环眼,腮下虎须张开,分在两旁:其形可怕。鲁肃想,诸葛亮用兵如此谨严,恐怕我等是有来无归,白白地送死!
张飞看了一会,架矛下马,到周瑜马首,把手一拱,说道:“江东都督在上,老张有礼了。”
声若巨钟,令人生畏。周瑜不敢迟慢,说道:“啊,三将军少礼。”
“老张奉军师将令,备下羊羔美酒。美酒羊羔在树林之中,犒赏都督的三军。请大都督传令众弟兄随老张前去,饱餐-顿。”
鲁肃想,我知道到此不会太平的。俗语云:棋高一着,束手缚脚。况且你和孔明的棋不是相差一着,而是环环扣住,处处被动。今日到此,孔明先挡去大将,又拦住小兵,就象吃蟹一样,把蟹脚和蟹钳都掰棹,就剩下蟹兜。周瑜目下已无法动弹了,现在只剩下几个光棍了。
周瑜一心要想刺杀刘备和孔明,拦去兵将他都无所谓。他想,只要能刺去这两个人,不愁回不了三江口。纵然损失这些兵将,那也是值得。因此下令道:“三军们听着,三将军犒赏尔等,只管前往。”
张飞说一声“告退”,与五千汉兵一起,带着一万吴兵往树林中去。来到树林之中,果然见里面有不少汉兵在筛酒盛饭,忙得不亦乐乎。还是这些吴兵有口福,一点不知周瑜心中的苦楚,敞开肚子大吃。每人一壶酒,一块羊羔,五个蛋子,一小锅饭,吃得树林里热闹非凡,喜气洋洋。
周瑜见张飞走了,环顾四下,只有四个人了。八员大将、一万弟兄被挡在外面,周瑜到底也有点心虚。不过,到了这里要想退出去已经不可能了。因此只得壮着胆向前而去。鲁肃早已疑虑重重,不时向四周张望,希望不要再有人马来了。
又行了一里路,看看已近大营,左边又是一声炮响,排出五百校刀手,二十关西汉,左边关平,中间关云长,胯下赤兔龙马,手提八十三斤青龙刀。周瑜看见关云长,便想起十月二十九日,临江会宴饮,他改扮成一名家将。当时自己用一杯鸩酒要毒死刘备,被关云长一把抢住酒杯,要挟着我将刘备送到江边。现在想起,尚且心寒胆裂。
云长架刀下马,到周瑜马前,将绿袍袖一抖,叫一声:“大都督,关某奉军师将令,在此迎接。有礼了。”
“啊,原来是君侯!本督还礼了。”
“请都督下马。”
周瑜和鲁肃一起下马。云长抢步上前,起手拉住周瑜的手,“都督请!”周瑜看见云长跨步上来,心有余悸,不知他要干什么。后来被轻轻地搀住,方才放心。心想,上次临江会,他也是这么拖住我的手,至今还有隐隐作痛之感。今日这样一携,倒十分舒服,亦然客气一声:“君侯请!”
到大营前,云长放下周瑜,拱手道:“都督,我家大哥在营内恭候都督,关某失陪了。”说罢,带着关平等人往大营后面去了。只撇下周瑜、鲁肃、徐盛、丁奉四人。
不一会,大营门开,躺板平铺,走出两人一个头戴龙冠,身穿龙袍,方面大耳,三绺清须略带花白,便是刘备;一个头戴纶巾,身穿鹤氅,眉清目秀,三绺清须,手摇羽扇,便是孔明。
周瑜一见此二人又惊又喜:他们君臣二人不同于三江口那种模样。看来不极早剪除刘备,日后成了气候,于我们江东不利。现在离得这么近,正是好机会。周瑜对两旁一看,暗想,慢。此处耳目众多,行动不便。不如到了僻静处动手不迟。
孔明走出大营对前面一看,就看出了大漏洞。脚步轻移来到徐盛、丁奉面前,十分和悦地拱手道;”我道是谁,原是徐、丁二位将军,数日不见,亮有礼了。”
徐盛、丁奉无论如何没有防备到孔明会向他俩拱手作揖的。两人顿时脸上青一阵,紫一阵,白一块,红一块,盯着周瑜两眼不眨:都督啊,孔明和我俩岂止不陌生,还是十分熟知的呢!你怎么这一点都没有想到,却叫我们改扮家将呢?身上穿的是家将服色,孔明却叫我们将军,这怎么办呢?
周瑜被孔明一矢破的,方始感到自己报仇心切,少有检点,将自己的天机暴露无遗。反而弄得十分尴尬,简直无地自容。
孔明回头对里面一声令下:“来啊!”
营中应道:“来也!”
只听得“嗒……”连蹿带蹦,出来一个黑脸。立平地不满六尺。头戴一顶蝴蝶盔,刘海带在颔下系紧。身穿银丝软甲,甲拦裙银钩吊挂。足上着一双软底靴,两腿生风。两条板刷浓眉,一对电光眼,狮鼻虎口,两耳招风。满脸田螺虬髯,弯弯曲曲,好似捉鬼的钟馗,面目狰狞。他便是云长的马首步将周仓。他与云长一向不分开,今日因为前缘未断,暂时离开。他蹿出大营到军师面前。
孔明道:“好生款待徐、丁二将。”
周仓来到徐、丁二人面前,一手一个,说一声“请了!”拉了就走,直往营中拖去。
他们三个是老相识。临江会时,就领教过。徐、丁二人见了周仓已觉股栗,心想,当初,我们欺他是个水手,要去盗走刘备的官船。也是被他这样两拉,吓得我们气都透不过来。知道他手有千斤之力,腾步如飞,本领高强。故而今天服服帖帖跟着就跑。到大帐口,早已摆好一席酒,三副盅箸,三个座位。周仓喊声“请坐了”,手一放,自己在中间坐定。徐、丁二人想,这不象你陪我们,而是我们陪你。
周仓举杯道:“两国联兵,共破曹操。来来来,畅饮一杯。”
两人相视片刻,看来今天行刺是不行的了,干脆就饮酒吧。徐、丁二将刚拿起杯子,被周仓喝住:“先请用菜!”
徐盛、丁奉想,吃东西又没有规矩的,怎么要先吃菜呢?到了你们这里,就由不得我们了。便放下酒杯,才拿起筷来,周仓又喝道:“先请饮酒!”
两人放下筷来,又被喝住:“先用菜!”
两人被周仓这么一折腾,筷也不拿,酒也不喝,索性坐着不动。心想,听你嘴上“用菜”“饮酒”十分客套,哪知拿了筷子说饮酒,拿了酒杯叫吃莱,我们如何吃得消,让你一个人吃吧。
周仓见他们不动,他便狼吞虎咽,连酒带菜大咀大嚼起来。不一会,桌上已经杯盘狼藉。
徐、丁二将一走,营前就剩下了刘备、孔明和周瑜、鲁肃四个人了。刘备跨上一步,到周瑜面前:“啊,大都督,自临江会一别,已数日。如今虎驾光临,备尚未远迎,在此有礼了。”
周瑜听到“临江会”三字,毛发皆奓:临江会乃是“鸿门宴”,重提此事,今日性命不保。只得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说道:“啊,皇叔,久违了。何劳出接,本督还礼了。’“都督请!”
“皇叔请!”
“挽手同行。”
“倒可使得。”
刘备携着周瑜,往营中走去。孔明走到鲁肃面前,把手一拱道:“大夫,亮有礼了。”
鲁肃担心此番难以回去,两眼看着孔明,意思是:周瑜过去待你确是过份,请你看在我鲁肃一直偏袒的份上,手下留情几分,让我们平安回去。要紧还礼道:“啊,军师,下官还礼不周。”
“你我挽手同行。”
鲁肃想,只有我与你有资格挽手,从上月到现在已挽了好几回了。欣然道:“是。”随后进营。
周瑜见大帐口的徐盛、丁奉坐着一动不动,面孔涨得通红,看着这虬髯大汉吃酒。心想,今日来则容易去则难。你们不要光看不动,要多留点神。徐、丁二将见周瑜过来,更是羞愧难当。心想,跟你到这种地方来,一滴酒都未沾唇,受此奇耻大辱,真是无地自容。我们二人又不是这个家伙的对手,所以只得看他吃,受他的摆布。
大帐上摆着四只座位。刘备把手一松,起袖口在上首位子一拂,招呼道:“啊,大都督上坐,待备来拜见。”
“啊呀……瑜何德何能,请皇叔上坐,待瑜来拜见。”
两人你推我让,结果并行一礼,分宾主上下坐定。孔明和鲁肃说,我等是老友了,熟不拘礼,不必客套,请坐了。孔明坐在刘备的上首,鲁肃坐在周瑜的下首。手下摆下两席酒肴,刘备与孔明一席,周瑜和鲁肃一席。
鲁肃一直暗地注视着孔明的一举一动,他深知刘家的事情,不分巨细都是孔明安排的,今日之举必定也是诸葛亮布置的计谋。周瑜更是惶惶不安,天机已泄,十分被动,正要看孔明如何举止。
忽听孔明一声痰嗽,接着起左手食指从鼻子的左面往右面一拭,俗话说来是逆拭。这个动作的含义周瑜何等清楚,他自己干过这样的事,现在别人模仿他的动作来对付他,一见便触目惊心。正所谓“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因为在临江会时,命人进毒酒,也是用的这个暗号。今日孔明也来这么一套,周瑜还放得下心吗!
须臾,从里面走出一个手下,手托金漆盘,盘内有一把酒壶,一只犀牛角制成的酒杯。只见手下到刘备面前,单腿跪地,双手高擎漆盘。皇叔不慌不忙从座上抬身,一手提着壶柄,一手按着壶盖,向前一倾,美酒筛入杯中。顿时芬芳馥郁,香气扑鼻,令人垂涎陶醉。只见杯中美酒已满,渐渐从杯中溢出,将杯内白沫飘出无数。
周瑜和鲁肃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周瑜想,“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上次我用这种酒害人,今日他们来回敬我了。当然,这杯内是否有毒我也很难料准,这又不能亲口尝的。只见刘备把壶口一抬,然后放下酒壶,拿起盘中的酒杯,转过身来,毕恭毕敬送到周瑜面前:“啊,都督,今日刘备与虎驾上寿,请满饮此杯。”
周瑜望着眼前这杯香喷喷、晶莹透亮的酒,两眼发直,四肢发抖,哪里敢接呢?他想,人称刘皇叔是一个以慈悲为怀的有道明君,一向体恤下情,从无害人之心。可今天亲捧鸩酒要我饮下,岂不令人失望么?不过,这是我种下的苦根,应该由我自食恶果。就是死了,也还会被人骂我自作自受,罪所应得。刘备以冤报冤又有什么过错呢,这一杯酒一喝下去,必定是七窍流红,当即毙命。刘备身边尚且有一个关云长救他的驾。我身旁一兵一卒全无,谁来救我的命呢!急得周瑜头上的两根雉尾不停地抖动,两眼直望着鲁肃一眼不眨:看来此事要拜托你了,就看你有没有云长之胆,也叫一声代饮!
这时,鲁肃见周瑜吓得面无人色,用一种恳求的目光看着自己,鲁肃想,人命关天谁肯以嘴试毒!要我代饮,当然可以,但死得不明不白算什么呢,人家刘备是要你死,我死了,你还得死。总之你今天非死不可!看来只有在孔明身上想办法。鲁肃举目朝孔明那边一望,只见他面带三分得意之色,正看着自己。心想,先生啊,你刚打了个大胜仗,踌躇满志也是可以理解的。以后我们孙刘两国还得联合拒曹,都督是江东掌权的人,有些地方还须他出谋划策。我与你也算得上是莫逆了,看在我的薄面上,就放了他这一回吧。倘然都督一死,只剩我鲁肃独自回去,我怎样向吴侯交代呢?虽然他有许多地方对不起你,但你是个明智的人,应该权衡一下轻重缓急,利弊功过,千万不要感情用事。鲁肃是个忠厚人他见孔明并无表情,更担心周瑜要被毒死。因此,声嘶力竭地叫了出来:“喔……嚯……下官代饮了!”
鲁肃到底还没有想死的准备,故而喊了出来,一双抖抖索索的手始终不敢去接这杯酒。双眼仍旧瞪着孔明:我想饮了,你看如何?
刘备对孔明看看:我们置下这杯酒是专门给周瑜饮的,现在鲁肃要代饮,怎么办?
周瑜的目光也转向了孔明,心想,从刘备的神态来看,完全证实了这是孔明出的坏主童,要用酒毒死我周瑜。现在鲁肃要代饮,想必你同他是知交,不至于会与子敬过不去吧!
诸葛亮并无怜惜之意,对着刘备说道:“主公,既然鲁大夫要代饮。只管与他畅饮便了。”
鲁肃一听此言,气得头晕目眩。“啊呀,嚯……”心想,孔明啊,亏你说得出口,莫说让我“畅饮”,就这一杯已足以送我的命了!鲁肃认为你孔明太没有良心了,只怪我鲁肃心地太善,有眼无珠,结识了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伪君子。周瑜与你是冤家,我鲁肃可待你不错。若不是我鲁肃一再从中调停,你孔明能有今日吗?照这么看来,你孔明正如周瑜所料:当时不杀你,将来你要杀我的,现在果真如此。不过,大丈夫在世,视死如归,又何足惜!只是以前我未能看出你这小人,实是终身憾事!只有待我死后,让天下人来骂你不仁不义了……也罢!鲁肃想到这里,更不打话,迅速从刘备手中夺过酒杯,双眼紧闭,把酒朝嘴里倒下去,“咕……”一饮而尽。酒才下肚,只觉得翻肠倒肚,揪心搅肺。
正是:甘以雄鬼垂青史,不作小人留骂名。
不知鲁肃性命若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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