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帝十一年。
庄严肃穆的建业皇宫东院的一个小房间里,门缝中飘出来本不应在此出现的袅袅清烟。
“哇,好了,着了着了,取水来……支锅支锅,笨!那个铁盔便是锅,拿过来!”年仅十二岁的太子方瑜压低声音叫嚷着,一边伸手敲着旁边一个少年的头:“我父皇说你爷爷是天下最聪明的人,怎么你这么笨!”被敲打的少年皮肤白皙,文弱清雅,正是诸葛亮的长房嫡孙诸葛尚——他一边捂着头,一边奋力吹火,可惜那火就是不旺,还弄的满屋浓烟。
屋里象军士野战一般生了堆火,把地砖熏的漆黑,火上吊着一个铁盔,盔里盛着一汪子水,里面搁着三根硕大的人参。火堆旁围着五个少年,除了方瑜和诸葛尚以外,还有关羽的孙子关兴的儿子关统、陆逊的长子陆抗、凌统的儿子凌烈。
“太子殿下,这……这能吃吗?”凌烈年纪最小,也最老实,眼巴巴的看着三根硬邦邦的人参疑惑的问道。
“切,你懂什么!这可是好东西!这个可是高句丽的蛮子进贡给魏国皇帝曹睿,曹睿又孝敬我父皇的绝世珍品!满朝文武,父皇只给了老太傅张子布和我的皇伯父鲁国公,那个陆绩……”说着一指陆抗道:“就是他的叔爷爷,若不是一向体弱,又是陆伯言大都督的叔父的话,还轮不到赐给他呢!要不我费那么大劲让小统和抗抗偷回来……嘿嘿,现在归我们享用了,嘻嘻!”
陆抗疑惑的问道:“太子哥哥,我听说人参这东西是大人吃的,我们吃了好象不好!”
“什么大人小人!我是太子,我还不是大人!讨打!”
“哎哟!太子你又打人,说好了不能敲脑袋!”
“贼将休走!吾乃方博之子,看某家传锤法厉害!”
方瑜拿着从乐坊偷来的击罄小锤,满屋子追着陆抗打闹,众少年呵呵大笑,拍手取乐。
正闹着呢,突然房门吱哑一声开了。一个中年儒生面若寒霜,站在门口。众少年一看,除了方瑜,个个低下头去,齐声叫道:“少傅大人!”来者正是方博为方瑜和入宫伴读的这群小公爷指定的老师太子少傅当今学者严峻。
严峻冲着方瑜微施一礼,口称:“太子殿下。”方瑜做贼心虚,悄悄侧过身子挡住身后的火堆。严峻顿足道:“殿下不必遮掩了,臣就是看见宫内房屋中居然飘出烟来,这才来一看究竟的!铁盔里煮着何物?”
“呃……没什么,我们肚子饿了,膳房的东西不好吃……这个,这个……这个是熏肉,对……煮熏肉!”
“ 太子啊!殿下!”说着说着,严峻就跪下了,“老臣忝为帝王师,有话不得不直言。老……”
“好,停!停停停!”方瑜一脸不堪折磨的怪像,苦着脸道:“老师要教训我们,请到东院偏殿,待我们更衣后便去。此处烟火缭绕,不是说话的地方。”严峻道:“正当如此。老臣偏殿相候。”说着倒退着向后离去。
严峻一走,诸葛尚他们几个才站起来。关统扁扁嘴几乎要哭了,道:“太子哥哥!都是你!若是教我爷爷知道我偷了御赐的人参,又在宫中动明火,非打死我不可!”旁边凌烈想起父亲的严厉,也是一哆嗦。
“我怎么知道嘛!”方瑜叫起撞天屈来,“我哪知道老师的鼻子那么灵,连这么偏的地方也能找到……唉,又要听他训,无非是非礼勿听,非礼勿视,非礼勿言;夫圣君子之道,在乎修身,规行矩步,自有定制……”
“所谓非礼勿听,非礼勿视,非礼勿言;夫圣君子之道,在乎修身,规行矩步,自有定制……”严峻背对众小,慷慨激昂的念着第一千零一遍的台词,后面方瑜挤眉弄眼,跟着他的口型学,一字不差,众少年都是憋不住笑。
严峻说完一堆道理后转身道:“殿下贵为太子,一身一行当为天下效,是所谓儒之大者也。安能不行儒子真义……”
“唉,好了师傅。纵然我们学得如同孔夫子一样,那又如何,孔子也不是完人。”
“啊!”严峻的脸色比死了亲人还难看,“这,这……这怎生是好!殿下怎能污辱先圣大贤,这……这是谁教你的!”
“切!这还用有人教!你听着——‘乞丐何曾有二妻,邻家安得许多鸡。当时尚有周天子,何事纷纷说魏齐’!”
“这……一派胡言!”
“怎么是胡言。那时周朝天子在位,乃是天下正统,儒家既讲忠义,孔夫子就该效力周朝,匡扶盛世礼乐,可是他却奔波半生,到处投靠不忠王室的诸侯求官做。结果人家诸侯还都不理他,这样的官迷,怎堪为万世师表?”
“你!这……这等污辱先圣、大逆不道的言语是谁教你的!此人当诛九族!”严峻气的满脸通红,声嘶力竭的说道。
“大胆!严峻你好大的胆子!给我跪下!”方瑜突然发怒大吼道。众少年没想到他敢面斥师傅,还让他跪下,都是吓了一跳。
严峻做梦也没想到十二岁的太子居然会突然发威,而且威风凛凛,不逊乃父,两腿一个不听使唤,急忙跪倒在地,说道:“臣有罪,臣是说杀编造这大逆之言的人,不是对太子无礼……”
“大胆!你可知道这诗是谁教我的?是我母后!你要叛君弑后,诛杀我母后九族吗?!你好大的胆子!”
“啊!臣……臣不知……臣……”严峻吓的汗入雨下,不知应对。
“哼,谅你也不敢有心为之。别臣不臣的了。在这跪一柱香,然后自去吧。众卿家,我们走。”说着,方瑜一脸严肃,摆起殿堂步,领着众少年出了偏殿。走出百步,看看左右无人,方瑜大叫一声,带头欢呼起来。
“太子哥哥,你可真是威风!少傅大人被你训斥的满头大汗!你真了不起!”凌烈充满崇拜的说道。
“那有什么,看他以后还敢不敢叫我们再抄《四书》,烦死人了!”方瑜开心的笑道:“哦!走!我们回去看看我们的人参去!”
午后的阳光使人慵懒。
方博刚刚处理完政事,回到寝宫正与李巧说些闲话,人报太傅张昭求见。方博连忙命人请入,询问何事。
张昭道:“老臣昨奉圣命整点江东六郡八十一州渔税表议,现特来复旨。”
方博闻言,略略有些不满,拂然道:“以子布先生之能,今日早朝时何不整明报来,延迟至今?渔业乃江东边民之本,渔税早定,渔民之心早安,先生岂能不知。”
张昭苦笑道:“本是昨夜早早便拟好了预备今早请旨圣裁的,不料……不料,唉,不提也罢。”
方博怪道:“此处并无外人,老太傅何不直言?”
“是……”张昭道:“老臣昨日午后整理完廷议,去用过了午膳,回来平阳殿时,却见内中不见了这份渔税的表拟。老臣一想,能自由出入平阳殿又会顺手拿走这常人无用之物的人,宫中只有一人而已。”
“这……”方博登时明白过来,气得一拍桌子,道:“又是这个逆子!他什么时候才能长进!”
张昭苦笑道:“陛下明鉴。老臣追了殿下几间宫院,才抢回表拟,已经撕碎不堪用,只得命署吏再行呈报,所以耽误至此。望陛下赎罪。”
方博听罢,又气又愧,看着七十多岁的老张昭须发皆白的样子,想象他被顽童逗的满世界跑的窘态,连忙道歉道:“朕教子无方,得罪老先生了。来日定教逆子负荆。”
“呵呵,”张昭笑道:“不妨事。太子殿下青春正好,活力四射,孩子嘛……顽皮是有的。”
“太傅休如此说,娇纵了他。”方博正说着呢,突然一个黄门慌张的跑来说道:“启禀皇上。侍中陆绩大人的病不好了,他家奴求见皇上呢。”
“快宣!”
说着,一个峨冠男子快步入内,满面泪痕,见了方博跪下就是几个响头。方博一看楞了,这哪是什么家奴啊,分明是陆绩的长子陆宏啊,这是怎么
话说的。
方博刚要询问,陆宏哭道:“求皇上念在江东陆家一族赤胆忠心,我家伯言兄弟为皇上屡立奇功的份上,饶了家父吧!情愿纳还官印,隐居乡里泉下,求陛下天恩啊!家父一直对陛下忠心耿耿,苍天可鉴啊!”
“这……胡言乱语!陆绩不是生病至危吗?怎么叫朕饶他,朕何曾不饶他了?不是才赐的高丽参令他好生调养吗?这是从何说起。”
陆宏接着哭道:“臣父不过是风寒之疾,本来已见霍然,只因前日皇上赐下人参,家父心念天恩,浓浓的煎了来喝了两碗之后,当夜腹痛如绞,呼痛一夜,今日已是奄奄一息了。臣等命医者看视,医者道参汤之中有剧毒,取人参药渣来看时,毒在参中。臣父不知何罪失爱于陛下,竟至赐鸩毒死,求皇上明示。”
“啊!竟有此事?”方博顿时心乱如麻,倘若人参之毒是他人所下,可能牵涉到一场政治阴谋,更可能是魏国奸细所为。更可怕的是,敌人的目标显然不是无足轻重的陆绩,背后必有玄机!想到此处,方博果断的说道:“人参之毒朕实不知,速命宫廷医者为陆卿解毒。朕必彻查此事!太傅,朕前日所赐人参你还未服用吧?”
张昭答道:“尚在府中。”
“好,速命人取来,朕要亲自查验。来人,宣皇兄鲁国公关云长入见。”
方博正在与张昭商议此事呢,门外一阵脚步,严峻亦步亦趋,踉跄而入。方博心中诧异,这严峻素来端方严肃,平时走路眼睛都不带左右看的,怎么今天这么失礼。
严峻冲到方博面前才想起没有通报,惶恐的跪下道:“陛下!臣有负圣恩!死罪死罪啊!求陛下赐臣一死,臣无颜以对陛下。”
方博一听烦闷非常,大声问道:“卿等都是怎么了?陆绩说朕要杀他,你又要朕赐死,朕成了擅杀大臣的昏暴之君了吗?有事就快快奏来!”
严峻急忙一五一十的将如何看见太子等人在宫中动用明火,如何跟他论争,如何命他罚跪等等说了一通,哭道:“陛下!臣有负陛下,不堪为太子师,复有辱圣贤,自甘请死!求陛下成全。”
一番话气的方博七窍生烟,转身就冲李巧吼了一句:“我平时忙,孩子你是怎么教的?居然罚老师跪,这……荒唐透顶!来人来人!”
“陛下……”几个黄门和侍卫一齐上前。
“给我,不是,给……给朕……给朕把那个逆子绑来!”
“领旨。”
几个侍卫刚要去,突然听见门外人声鼎沸,一齐高喊起来。
“走水啦,走水啦,祝融爷爷下凡啦,快救火啊……”
方博一听,急忙问道:“值日黄门何在?宫内何处失火?”
一个小黄门急忙跑出去问了,又跑进来回报:“回禀皇上,东宫偏院一座旧屋失火。已经有几拨人救火去了。”
“哎呀!”严峻顿足道:“是臣禀报晚了!正是太子玩火的那屋子失火。陛下,太子等必还在火场,可速着人找寻太子要紧!”
方博气的脸都紫了,大吼道:“这等顽劣逆子,烧死最好!”隔了几秒又觉得不妥,冲着门外大吼道:“给我统统都去,把那逆子给绑回来,绑回来见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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