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阳殿。
大火已经扑灭。方博即位以来一直厉行简朴,宫中不用宦官,只有李巧一个妃后,宫里连大小黄门官加宫娥也不过二十来人,所以灭火之时人手明显不足,以至于东院的这把火波及几间偏殿,烧成了一片瓦砾。
陆抗、诸葛尚、关统、凌烈等一班小鬼均知大祸临头,个个低着头。关统偷偷看了看闻讯赶来的爷爷关羽,吓的直发抖;凌烈自从见到父亲凌统之后就没停过眼泪;至于陆抗倒是比较镇定,不住打量着叔叔陆宏。只有方瑜这个混世小魔君,还是嬉皮笑脸,一脸不在乎的憨笑着。
方博沉着脸,坐在那里一言不发,瞪着这个从出生就没少让他头疼的儿子。
“荆国公庞统——见——驾!”黄门官在门口高声道。
庞统入内,行了礼,道:“臣闻讯而来,原以为是魏国奸人纵火,适才方知乃太子失手所致,真不幸之幸也。”
方博闻言,更加郁闷,道:“真是有劳先生了。先生为国署理多少军机政务,还要为此事劳心,朕之过也。”说着,转向方瑜怒喝道:“逆子!还不跪下!”方瑜对父亲还是一向敬畏的,见方博发怒,只得不情愿的跪了,却不肯低头,两眼古溜溜的转着,左顾右盼。
庞统对侍立一旁的凌统说道:“凌将军。适才统在火场拾得头盔一件,依稀认得乃是将军之物,不知为何……”凌统一听,满面羞惭,头盔披挂乃是武将脸面,莫名其妙得被一帮小孩当作了煮水的汤釜,毕竟不是光彩的事。他指着儿子凌烈吼道:“畜生!你偷我的头盔干什么去了?”
凌烈素来胆小,一见父亲如此声色俱厉,吓得哇的一声便哭,急忙跪下道:“父亲息怒。是……是太子哥哥要我偷个头盔来煮人参的,不关孩儿的事!”凌统一见儿子如此熊包,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上前就是一个耳光,喝道:“兔崽子!你还敢攀扯太子!”啪的一声响,凌烈脸上多了一个掌印,这下哭的更是大声了。
旁边方瑜看见凌烈挨打,大声喝道:“凌统!你给我住手!这可是君前应对,不是在你家,你怎么敢在我父皇面前打人!要教儿子回家去!他是你亲生儿子,他若是兔子,你是什么?”几句话把凌统都说傻了,又不敢顶撞太子,一想自己确实君前失仪,连忙向方博跪下赔罪。
这把方博气的,可是又说不出儿子说得有什么不对,只得怒道:“畜……逆子!还不住口!”方博心想他说得也对,我若是骂他畜生,那我成什么了?刚想发作两句,一下子回过味来了,指着方瑜问道:“煮人参?你哪里来的人参!”
方瑜一看知道瞒不过了,老老实实向父皇磕了一个头,道:“是儿臣之罪。儿臣前日在平阳殿见老太傅将父皇赐的高丽人参放在一个匣子里跟奏章搁在一起,儿子一时好奇,就拿走了人参,想与兄弟们尝尝是何滋味。因想着一根人参不够几个人吃的,于是逼着陆抗去偷来陆绩大人的人参,又让关统偷了大皇伯的人参,用凌烈偷回来的铁盔在宫中煮参汤……没想到闹到这步田地……”
“什么!陆绩的人参也是你偷的!那……那你让陆抗放了什么匣子里去,以至于陆绩吃了中毒!”
“回……回禀父皇。儿臣从前在宫中掘土玩,见那茱萸花的花根于人参十分相似,因怕陆大人和大皇伯他们发现,便教抗抗和关统取出人参后往盛参的锦盒里放入了洗净的茱萸花根……”
“啊……”方博急忙转向陆宏道:“卿可速回府告知医者,你父亲中的乃是茱萸花根之毒,让他们速速对症下药……老太傅、大哥,你们快快命从人回府,交代那御赐的人参有毒,别让府上人误服了。”
“啊……父皇,都说茱萸花可以入药,怎么花根有毒吗?儿臣实在不……”
“住口住口住口!我……朕怎么生了你这么个顽劣不堪的儿子!我问你,你怎敢目无师长,羞辱你的老师严峻先生!”
方瑜脖子一拧,高声道:“儿与严少傅论辩并没有错。严少傅教书只会墨守成规,死抱着圣人的经典不放,他教的那些,两年前儿便全会了。儿既为太子,要学万人敌的本事,不想学那些老调常谈。”
“胡说!严峻乃当世大儒,天下学士谁不敬服,你一个顽童懂得什么?你怎敢非议圣贤!”
“父皇自己不是也常说,尽信书不如无书吗?孔子本来就不见得有什么了不起。他一心求官且不说,明明垂涎南风的美色,还跟弟子们说什么‘天厌之,天厌之’——虚伪!儿臣最气的便是他以五大罪屈杀少正卯,那五条罪摸棱两可,似有还无,根本无中生有,要儿奉这种人为圣贤,学他的道理,儿心不甘!”
“你,太子啊!”严峻听了这话,真是青天霹雳,如丧考妣,仰天哭道:“太子失德啊!国家将倾也!”
方博看着严峻这样,也忍不住皱了皱眉头,连忙叫左右将严先生扶下去,一边问道:“你还有理了!这些鬼门道都是谁教你的?”
方瑜满脸堆笑,磕了一个头道:“谢父皇夸奖。是儿臣自己想的。父皇常说,学而不思则罔,孩儿时刻铭记在心!”
“……你,你要气死朕啊!”方博真是又气又好笑,他可知道这孩子打蛇随棒上的本事,只要给了他半分笑脸,可就再也严肃不起来了。方博决心必须打击一下这鬼灵精的气焰,否则更不好管了。他正色道:“你这逆子!你顶撞师长,污辱圣贤;盗取御赐人参,在宫中私用明火,酿成火灾;将有毒的根茎调换给大臣服食……每一条,都是不可赦的大罪!你想想,要是你大皇伯和老太傅也吃了你给的毒人参,吃出个好歹来,以他们的岁数,可怎么好啊!逆子!你可知罪!”
“儿臣……儿臣知罪了。”方瑜一边说着,一边朝庞统和关羽挤眉弄眼打暗号,那意思是说,大伯父哟我的庞伯伯,你们快去请我母后来啊!父皇要罚我啦!
庞统和关羽素来溺爱这个小鬼头,只是此时实在没什么理由抽身去请李巧,只好装聋作哑。
方博沉声道:“既然知罪,你可认罚?”
“认罚认罚。”方瑜抬起头高声道:“只是孩儿还有一个请求!万事只是孩儿一人的罪。不关陆抗、关统、凌烈他们的事!儿臣一人做事一人当,求父皇莫要处罚他们,还请父皇下一道旨意,命凌将军、陆大人他们回府后不能打凌烈和陆抗他们。”
方博一听乐了,你说这孩子混吧,大义上还挺讲究,还知道一人做事一人当。他刚想说点什么,陆抗不干了,高声道:“陛下!罪臣陆抗,甘愿与太子一同受罚,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关统也高声道:“请陛下重罚我等,饶了太子吧!”诸葛尚道:“这……这事虽然我没有什么参加,可是我也喝参汤了,也该罚我。”旁边急坏了凌烈,他偷眼看了看父亲凌统,心里实在是怕的要命,犹豫了半天,小脖子一梗,硬着头皮道:“皇……皇上,臣,臣也愿意……愿意有难同当!”
“这……”方博这下可真是哭笑不得,真是家务事气杀英雄汉,方博这一辈子,刀山火海也没这么犯难过。他只得问庞统道:“先生新拟刑律,依先生之见,当如何处置?”庞统一听心里直乐,心说皇上啊,我的主公哟,你也有没招的时候啊!处罚儿子问刑律,这不是瞎胡闹嘛!想了半天,庞统灵机一动,笑道:“若论在宫中私用明火,以毒物暗害大臣,当是死罪……不过……太子年幼,且有不知情之义,可以宽刑,应予以流放。”
“啊!”方博原本就是随口一问,没想到问出这么一句来,心说庞统啊你个丑八怪,你这不是给我找事儿嘛!我要真给儿子发配了,我那仙女老婆还不跟我动刀子呀!急忙暗示着问道:“果须如此?”
庞统肃然道:“必须如此。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陛下法令之不行,何以治天下?”
方博一听心说好嘛,庞统这是跟我飙上了,他为什么一定要流放太子呢?多年的君臣默契使方博打量了庞统一眼,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方博似乎有些明白了。他笑道:“既然如此,朕准士元先生所议,至于流放何处,朕明日宣诏。”说着舒展了一下道:“今日大家都累坏了,且去歇息吧!太子自去偏殿跪香思过,无诏不得擅离!”说着,便教摆驾回宫。关羽、陆宏、凌统等也领着各家的孩子回去了。庞统似笑非笑,扬长而去。
却说消息传开,急坏了皇后李巧。连忙去偏殿看过了儿子,送去一堆好吃的,又回来准备找方博给孩子求情。不料方博早料到李巧要来,早早的躲到关羽家去了。急得李巧诅咒了庞统不知千万遍,正生闷气呢,宫女来报,说荆国公庞统宫外候见。李巧一听,好啊,这个凤雏他还敢来!
“宣!”
庞统小心翼翼得走进宫来,叩头行礼。
“庞统,你干什么来啦!”
庞统一听笑了,这语气不善啊。连忙回答道:“特来解皇后心中疑惑。”
“疑惑?”李巧气得都要哭了,“我有什么疑惑。我和皇上漂泊半生,只有这点骨血,你们还千方百计要赶他出宫。明日流放了,可怜太子才十二岁,就没了亲娘疼爱,你们这起楠木脑袋的大臣,读律例读得都傻了!小孩子顽皮嘛,动什么刑律啊!还要发配,没听说还有发配太子的!”
庞统笑道:“非也非也。统一片苦心,皇上已经明白了,可是娘娘却还不知啊!”
“快快说来!说不通,饶你不得!”
庞统正色道:“娘娘。太子天资聪明,活泼机变,人所共见。只是久居深宫,倍受多方溺爱,不知人间疾苦,不识人生艰难,极易沾染娇骄二气。储君一身系天下之未来,我中华上国,所须的乃是一位心忧万民,才能卓越的太子,而不是一位诸般小聪明的顽童。所谓读万卷书不若行万里路,太子只有深入民间军旅,体味民生百态,亲历江湖阵仗,方能磨砺其心志,壮健其筋骨体肤,这便是统为太子所谋划之修身大计,名为流放,实为巡狩修行。”
“哦……好……好象还有点道理。”李巧想起自己刚才的态度,有点不好意思。
庞统微笑道:“皇后一片慈母胸怀,令人感动。其实娘娘不必为太子担忧。皇上已知庞统之意。所谓流放太子,不过是命太子去外藩大将处长见识,学本事,熟悉军旅政务而已。以臣之见,无非是那几个去处。一个是汉中翼德公和诸葛丞相处;一个是宛城赵子龙或者汝南张文远处……纵然是徐州高顺或者西凉马超处,他们侍奉太子,也将无不尽心竭力,娘娘大可不必担忧。孩子长大,总要离开父母出外历练,才能习学一技之长,以为安身立命的根本,如今南北对峙之势,已过十年,如今我国兵精粮足,陛下近年已多有起兵一统天下之心,太子身在外藩,正好建功立业,这也是陛下爱惜幼子之心啊。”
李巧听罢,一万分的不好意思,施礼道:“爱子心切,出言无状,先生海涵。”
庞统急忙还礼道:“不敢不敢。折煞微臣了。如此,臣先告退。”
“先生用过了茶去。”
“不敢劳动皇后。”庞统说着,倒退着出去了。
李巧思来想去,自己也觉好笑,便命宫女伺候安置了。
欲知太子方瑜究竟流放何处,请看明日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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