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道曹操连胜周瑜,士气大涨。唯李严黄权以精强水军,屡攻夷陵不下,临阵之际,未胜一场。曹操多番训斥,暗与张辽计议道:“李严黄权熟知水战之道,何如尚不及毛玠、马忠?显是心怀不轨,怠慢军机。吾欲斩之,以儆效尤。”张辽忙道:“丞相不可。吾等虽胜,然三峡天险,耗了无数军力,今李严黄权,深通水军要道,安营扎寨,缺此二人不可也。”曹操不悦道:“吾手下英才辈出,安得无水战之人?”张辽道:“李严、黄权并无差错,胜败兵家常事也,愿丞相恕之。”曹操道:“文远所见是也。今西川粮草迟迟未到,大军将危,文远可往急催些许粮草来此。”张辽领命去了。
曹操留李严黄权于后,喝令急攻,众将奋勇而上,周瑜厮杀数十场,夷陵破败,退到南岸,据守夷道。时值黎明,一轮红日自东起,冲破江涛万里红,曹操心下甚喜,巡游水寨,见夷陵江面宽阔,水流平缓,己军终于脱了三峡急滩之苦,于是高立营头,手指东方笑道:“周郎小儿,不识天时,覆亡当在即日也。”众臣贺曰:“皆魏公天威,宵小之辈,胆敢以卵击石,蚍蜉撼树,无异于跳梁小丑也。”
正笑谈间,忽闻鸦声望南飞鸣而去。曹操大笑,赐宴群臣。众人皆醉,曹操持槊作歌,甚是快意。程昱进曰:“夷陵已得,魏公当速领一旅之师,会合张合速取江陵,此地自有众将当住,此平南大好良机也,切勿错失!”曹操心下一愣:“直取江陵?”
徐庶一听,心下惶急:“周郎,汝骄兵之计也太过分了,怎能将江陵门户也让与曹操?”当下也不作声,站在一旁。曹操斜眼望见,便问徐庶道:“元直以为如何?”徐庶道:“仲德之言甚是,周郎年幼,妄称小辈英雄,世人皆不知其根底。魏公纵大破周瑜,又有何益,不如径取江陵。”
曹操一听,话中有话,心道:“元直阿元直,吾与汝一片赤诚,天日可表,虽有逼母之仇,时日如许之久,也该忘却了。难得汝为我划谋,得汝指点,倒是吾之幸也。然而数月来,汝待吾面似恭敬,却总是皮里阳秋,听上去尽是美言,行起来全是误我,倒要好好分辨一番。”当下闭目沉思。
徐庶暗与李严、黄权道:“直取江陵真妙计也,魏公尚且迟疑,汝等为水军都督,何不进谏,事成之后,当居首功。”李严黄权深以为然,进言曹操道:“仲德元直肺腑良言,愿主公明察,速发江陵。吾等不才,愿守夷陵以遏周瑜。待江陵平定,周瑜进退无路,自然臣服也。”
曹操斜眼看这两人,横竖皆不顺眼,不觉心下一颤,惊出一声冷汗来。蒋干出列道:“周郎如今已陷绝路,干虽不才,愿往说之来降。丞相不需一兵,可服周郎。”曹操大喜,便令蒋干渡江。周瑜亦喜,当日设下群英会,捏造李严黄权通敌之书,以反间计斩此二将,曹操更怒,誓要先擒周郎,后向江陵。
这边叶飘零败于于禁之手,又回书教太史亨应战曹彰。于是两军摆下旗门,曹彰跃马出阵,黑脸生威,英武非凡。太史亨挺戟相迎,两人俱是力大无穷的莽撞之辈,但见二马相交,双戟相撞,战到酣处,曹彰忽地退走,太史亨大呼追来。叶飘零高叫道:“小心!”果然太史亨刚刚追近,曹彰反马一戟,太史亨急闪,头盔已落,心下胆寒,圈马便走。曹彰大喝追来。
叶飘零迎出,杀退曹彰,退入城中。曹彰不断搦战。太史亨返回,满脸沮丧。吕婵给他擦汗道:“师弟,曹彰妄施诡计,你又何必生气?待我去战退曹彰,与汝报仇。”太史亨道:“哼,我堂堂男子汉,怎能一战既倒,让女流为我出头,天下人也当耻笑。”吕婵便怒了道:“你怎地蛮不讲理,主公你倒来评评理?”
叶飘零笑道:“亨儿,同是人身,何分男女?不可歧视女儿,自古巾帼胜须眉,汝可谨记,不见慕容师叔清儿师叔武力尽皆远胜我否?”太史亨恨恨退下。于是吕婵下城,来敌曹彰。这一战又与方才不同,场中两柄方天画戟,划出两道金光,战作一团。一个是赵云敌手,一个是吕布亲儿,果然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一连四十合,难分上下。
曹彰斗得性发,忽然退开。吕婵也不追袭,驻于原地等候。曹彰回阵,弃了头盔,只带包巾重新出战。吕婵见他如此放旷,不由得抿嘴微笑,两将又战作一团。曹彰见马上难胜,这傻人却有傻心眼,心想:“凭你武艺如何高强,终是女子,难道力气也能胜我?”于是待吕婵攻到,将手中画戟架于乌翅环上,伸手却将吕婵之戟抓住,二将便于马上斗力。
太史亨于城头观战,情急关心,道:“主公,待吾去救师姊。”叶飘零笑道:“婵儿虽是女流,然而天赋异禀,非寻常女子,又年长曹彰数岁,此计识错人矣!”果见吕婵斗力不胜,双腿一夹马腹,便将曹彰拖下马来。曹彰大怒,奋力一拉,吕婵跟着下马。二人弃了兵刃,滚在一处厮打。曹彰怒吼,吕婵尖叫,战作一团。
叶飘零不虞有此,吃了一惊,急速来救。吕婵武艺虽未必逊于曹彰,然而搂抱扭打,女子如何能胜,被曹彰毛手毛脚擒住,提了回营。那吕婵虽然落败,却不恐惧,一张脸反而胀得通红。
叶飘零高叫道:“曹彰慢走!”太史亨已先行追上,高叫道:“放下我师姊!”曹彰回马一箭,正中太史亨坐骑。叶飘零急上,救了太史亨,见敌方军马已到,吕婵已落敌手,思及吕布往事,不觉心下大恸。
木兰急拉主公回城。太史亨勃然大怒,哪顾得上向叶飘零请令,独闯曹营,心高要斩曹彰,奋勇欲救吕婵。叶飘零得闻,太史亨已出城去了。叶飘零叹道:“少年痴意,古今皆同!问世间,情为何物,总教生死相许?”只得尽起城中之军,前来救护,又发书江东,急调太史慈前来助阵。
行出数十里,于禁已押太史亨迎到,道:“叶飘零,吾等主帅交兵,此等小儿,毫无干系,今日网开一面,汝若识时务,可早日来降!”叶飘零微微欠身道:“文则高义,飘零终生不敢有忘。”于是太史亨被释,羞惭无地,回到新野,拔剑便要自刎。叶飘零一把拦住,喝道:“亨儿,怎地如此没有志气?”
太史亨道:“师姊落入敌手,亨如何独生?”叶飘零道:“汝不思尽力相救,一意寻死,又济得了甚事?婵儿年幼,必不被斩,速等汝父来到,擒拿敌将,换回婵儿可也。”太史亨心乱如麻,只得应允。叶飘零却想起慕容秋水当年威震神州,如今却落得手无缚鸡之力,再也不能驰骋沙场,不由得也万分伤感。
于是叶飘零困守新野,只待太史慈早日来援。又闻安宁死拒当阳,为张合大军围困,兵势颓危,心下颇惊:“怎地还不见刘备动静,再不起兵,周郎又不能速胜,我军危矣!”又恐太史亨忧闷生事,终日看顾城中。
于禁却一直不来相逼。这日只有曹彰来到城下,高声喝道:“叶将军,吾不来交战,但请太史兄弟出城答话。”太史亨走到城头,遥见一人远远而来,却是吕婵,不觉头一昏,心下大乱:“师姊,吾等相约共事主公,汝竟半道降曹?”
叶飘零叹息一声,道:“亨儿,汝便下城去见,切勿忘了汝为江南的好儿女,身负报国重任,汝父乃是当世英雄,勿得辜负了他的期望。”于是太史亨出城,曹彰退去,但留吕婵与太史亨相见。二人于比水之旁,下马并肩坐于水畔,吕婵道:“师弟,日后你好好用功,师姊不能陪伴你了。”
太史亨望着她秀丽姿颜,沉声道:“师姊,你为何弃主公而去,投降曹操,大义尚不待言,你可知我又何等心痛乎?”吕婵摇头道:“我不是降曹。主公厚意,吕婵一世不敢有忘。”太史亨道:“忠臣不事二主,你既然久事荆襄,不思报恩,今于曹操麾下为将,此等反复行径,与汝父何异?”
吕婵陡地站起,嘶声喝道:“你不能侮辱我父!”双眼射出崇敬的光芒,缓缓道:“也许你骂我没错,可是你骂我父却大大的错了。我父绝不是反复之人,他英雄盖世,最重情义,他一切……,一切都是为了我娘。”太史亨看着她满脸酸痛,心下后悔,道:“师姊,是我说错了,你别怪我。你随我返回新野,主公一定会原谅你的。好不好?”
吕婵摇头道:“我没脸返回了。我这次自请前来,是为了告诉你,以后我便跟子文去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太史亨见原来是为了曹彰,心下更是忿怒,大叫道:“贱人,恋奸情热,背反……。”看着昔日英武的巾帼,如今却是楚楚可怜的娇女,心下却又软了,骂声嘎然而止。夕阳下无穷的怨恨,无限的温柔。
吕婵幽幽道:“我知道你心中恨我,可是,子文更需要我的照顾。师弟,我不求你的原谅,只盼我去之后,你好好对待自己,忘了我这不知廉耻的人吧!”太史亨长长吐出一口气,低声道:“师姊,我不恨你。可是为什么?我与你同门学艺,两年有余,朝夕相处,到头来却还不如一个见面两天的敌将?”抬起头来,寒风扑面,太史亨不觉打了个寒噤,头发尽皆散落。
吕婵轻轻按下他两肩,缓缓替他整理头发,轻轻说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见到子文,我便心摇神曳。可是你呀,我愿意照顾你管护你,在你受欺负的时候替你出气,就当你是我的亲弟弟一般。师弟,你还记得以前每日早晨么?”
太史亨感觉到她柔软的手在头上微微发抖,颤声道:“我们同门学艺的时候,每天早晨都是你叫我起床,襄江之畔,你也是这般按着我的肩膀坐下,站在我身后替我梳头。可是……”转过头来道:“可是,难道这真是最后一次么?”吕婵珠泪滚下道:“师弟,师姊对不起你。我这一生都会愧疚,可是我不能因为这种愧疚而离开子文。以后我可能不会再在两军阵前出现了。”
太史亨道:”那我们……我们以后再也不能相见了么?”吕婵道:“相见怎如不见,见了又能怎样?今日我才知道,当日银屏妹妹临去,慕容师叔相劝之意。好女儿还是待自闺中较好。沙场争战,流血拼争,那是男子们的事情,女儿家原本不该涉足的。”
太史亨望着比水,呆若木鸡。吕婵为他拢上最后一丝头发,轻轻在他颈后一吻,低声道:“师弟,我去了,以后你好好保重。”徐徐起身,缓缓离去,太史亨以戟为拐,悄立江边,吕婵行出数丈,拍马掩面疾走。忽然马缰被一人拉住,路旁闪出一人,却是叶飘零。
吕婵含泪下马,叫道:“主公!”叶飘零叹道:“婵儿,汝情义深重,决不肯因为什么虚妄的春秋大义而欺骗本心,无愧于汝父天下第一英雄之名也!”吕婵道:“主公,你不怪我么?”叶飘零道:“一切都是战争惹的祸,怎么能怪到你头上呢?倘使四海安宁,汝随子文而去,更有何人胆敢怪汝?婵儿别胡思乱想,好好跟随子文去吧,但愿日后勿与吾等对阵疆场,吾愿足矣!”
吕婵道:“婵儿此去,专学女工,再不跻身战阵了。”叶飘零抚着她秀发道:“去吧,去做你喜欢做的事,不必计较天下人如何看你。”吕婵大哭出声,扑在叶飘零怀中叫道:“主公,为什么你不骂我,为什么你还要对我这么好?婵儿对不住你,对不住师弟。”
叶飘零扶起她脸,替她把泪擦去,笑道:“你又没有做错,难道我会阻拦你么?”叹了一口气道:“本心决不可骗,否则悔之晚矣,安宁、清儿两位师叔是前车之鉴,你不要为你的选择而感到任何愧疚。天下人会象待你父亲一样,最终明白你的。”心下却黯然:“不过这是两千年后的事了。”
吕婵痴痴点头道:“我真的没错么?”叶飘零笑道:“傻孩子,男欢女爱,理所当然,有什么错不错的?”那边于禁、庞德、曹彰前来接吕婵回去。叶飘零道:“子文英勇,吾素来佩服。两位英雄美人相配,真美事也。吾有一愿,望文则成全。”
于禁道:“不知何事?”叶飘零道:“吾受奉先重托,视婵儿如同己出。婵儿出嫁,日后敌国寇仇,疆场对阵,再难相见。但请文则数日之内,为婵儿子文主婚,吾得以亲观婵儿出阁,方不负奉先于九泉也。待婚礼过后,吾等便是两国之仇,放手大杀,再无恩义,不知文则也为如何?”
于禁耸然动容道:“足见君侯于吕布情义,禁虽粗人,岂不知人伦大礼乎?只是子文乃魏公之子,须得发书魏公,方可行事。”叶飘零道:“吾与孟德,惺惺相惜,吾料孟德气量恢弘,必然恩准。将军既为都督,斟酌而行即可,何须禀报?”
于禁道:“如此吾便拼受罪责,为将军担了。”叶飘零深深拜谢,携了太史亨回城。不日太史慈已到,听叶飘零说起徒儿有主,也是大喜道:“英雄美人,正是门当户对。”于是于禁在新野门北二十里摆下酒席,双方不带一兵,相会婚宴之上。叶飘零与太史慈欣然前往。这正是:刀光剑影将军恨,铁血柔情壮士心。毕竟婚宴如何,还听下回分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