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达一直在等待。
春风佛进悟色居前,戚夫人安排他住在附近的一个农家,农家的主人被送到北地牧猪。
这户农家四间土房带一个小院,院子中间一棵杏树,树下一套简陋的桌椅。
阿达每天就坐在树下等。
自从跟了春风佛,很多时候,他都在等。
最长最难的一次等待是西藏的那次。
春风佛进了大昭寺,他就在大树下等,一等就是两天两夜。
西藏的风好大好冷,但他一动不动。他觉得春风佛的目光无处不在,春风佛让他别动,他绝不会动。干粮就背在身上,两天两夜,他都没有取出来吃。
过往的人都好奇地看着他,甚至有孩子围过来戏弄他,但他就像是看不见、听不到,也感觉不到一样。
第三天,春风佛的身影终于从大昭寺那边的大路上出现了,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然而,走到大树边时,春风佛竟没有向这边望一眼,他继续缓步向前,目光直视前方,像是要把天边看穿一样。
一直到春风佛的背影消失在东边的路尽头,阿达都没有动。
他又开始等。
不过,这一次,他开始吃东西。
他不知道要等多少天,而身上的干粮却只有那么多,所以,他吃得很少,几乎等于没吃。即便这样,干粮终于还是吃完了。
路人如果主动给他吃的,他也不拒绝;如果没有,他就直直地站着等。
当春风佛回来找他时,他已经失去了知觉,但他的身子还是直立着的。
这么多年,他唯一没能等住的一次是在洛阳白马寺。
那时,他杀人的功力正在突飞猛进,杀人的欲望也正如饥似渴,然而春风佛却不让他进寺。
寺内一浪高过一浪的惨叫声让他兴不可遏,于是他冲了进去,狂杀一通,死尸堆得遍地都是。
春风佛给他戴上了手铐脚镣,他丝毫没有反抗。
从那以后,他的等越来越平静,甚至可以说是永恒。
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为什么要跟着春风佛。
他只记得:第一次见到春风佛,春风佛杀老乌鸦时的那份悠然气度,让他景仰无比,那是他永远无法企及的杀人境界。
如果一定要问理由,他只能认为自己生来就应该跟着春风佛。
不过,他从来没有觉得春风佛可亲过,所以,他本能地要和春风佛拉开至少一步之邀的距离;同时,他也从来没有觉得春风佛有什么可怕。
在他和春风佛之间,似乎有一道看不见的鸿沟,他永远跳不过去,春风佛也永远走不过来。
这道鸿沟究竟是什么?
他不知道,也没有想过。
也许春风佛知道。
现在,他又开始等。
树上掉下来一条毛虫,正好掉在他面前的桌子上。
他掏出牛耳尖刀,在毛虫身上划了两刀,毛虫蠕动着、蜷曲着,绿色的黏液从刀口处流了出来,他正要划第三刀,忽然下不了手了。
并不是因为心软,而是厌倦,突如其来的厌倦。
他怔怔地盯着毛虫,脑海里满布各种各样的死尸,流血的死尸、挣扎的死尸、扭动的死尸、抽搐的死尸、僵硬的死尸……
忽然,他一阵恶心,接着便开始呕吐,一直吐到酸水吐尽、跌倒在地上、不停抽搐。
“我——要——”他呻吟道。
从出生以来,除了杀人,他从来没有表达过什么意愿,哪怕是在心里偷偷地对自己说。现在他真的很想表达些什么,但心比夜更加漆黑、更加没有方向。
一阵风吹过,大地好干净。
疼痛渐渐消失,寒意却渐渐升起。
黄昏那么安静,他发现自己竟是那么孤单。
抬起眼,暮色中,他看到了那棵枣树,树叶落尽,树上没有一颗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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