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宋江入厩

  三人好不容易熬到天黑。那卢俊义便挈了一瓮酒,来到宋江房间。两人房间原本只隔了一道墙,只消数步便到。那宋江见卢俊义来到,便摆开春台,打酒来喝。卢俊义小心陪着话,生怕露出一丝纰漏来。不敢多言,只是频频敬酒。却说那吴用晌午便下山去了,也是着了高布使计。当晚屋里单剩了两人来喝。那宋江吃了一口酒,不禁想起浔阳楼的光景,流落泪来。卢俊义少不得又宽慰几句。
  话不烦絮。当下两人便由亥时喝到子时。不料那宋江心境欢快,酒量见长了。便又喝到丑时来。卢俊义暗想:“这厮平素酒量不济,今遭却怎地如此了得?再这般喝下去,他便不倒,我却要倒了。”便借故酒醉,抹了一把脸。那宋江见了,暗想:“此人平常与我无欢,便一步也懒得踏进我屋里半步。今晚将酒来饮,好生出奇。有道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我自当打起十二分精神应付方是。”便也到屋外解了手,回来再饮。
  那高布燕青两人见了,暗暗焦急。便又到了子时。见两人还在屋里把盏。高布心下焦急,便到房间取了七香迷昏散来。顺着风势,望里一吹。便见两人举杯到了唇边,头却慢慢望下沉去,直磕到春台边缘来。身子一斜,打凳面滑落下去,栽在地上。高布一喜,连忙进屋去了。燕青也自去了。两人拴好门搭,掩了窗扇,上前拖开那卢俊义来。到门口取水一喷。卢俊义脸目湿了,便醒过来了。当下三人急忙张了布袋,缚了宋江,掷入里面去了。又收拾好房间,一步一步望门口靠去。
  猛听得外面一串脚步声响,三人一惊,连忙伏下来不动。便听得那脚步进了隔壁房间。又一声咯咯咯,却是上栓声响。高布知是那吴用归来,入屋去了。便嘘了一声,三人又呆了半晌。见间壁良久没有动静,便轻轻开了门,蹑步出了廊来。那燕青见卢俊义酒醉,便央他先行入屋去睡了。两人抬了布袋,望前潜行。方迈出两步,猛听得耳际梆梆梆,却伴了更夫脚步声音进来。两人一惊,连忙在阑干下伏了。任那月光淡淡白白照在身上黑纱上来。过了一阵,那更夫慢慢去得远了。两人便又提步前行,一霎折过廊端,望侧壁闪去了。当下见屋后山林茂盛,便看左侧行了。便一步一伏,蜷在壁角,听得远近无声了,唰一声溜过山墙,到了一处庭院来。
  那庭院夹在前后两排椽房中间,中间疏疏挺着几个参天大树。风过处,树叶发出沙沙声响。院落东边略略隆起一丘,高出地面六尺见许,见光倒出一带阴影来。两人趁着无人,靠了土丘阴影来行。便走了几步,过了树荫处,到得一个光猛地面来。二人不敢托大,屏住呼吸又转过了一栋屋角。倏听得靠外一间木屋发出一声巨喝:“兀谁!”两人一惊,撇了宋江在原地,如野兔一般窜了出去,伏在阴暗处来窥看。过了许久,不见动静。两人心下稍稍松了一松,又爬上前去取那布袋。指尖方探到纱布,又听得那声风喝:“兀谁!”两人慌忙隐在暗处。见那声音落下,一阵轻微足音闪出墙角来。两人心下暗呼,不妙!又听见耳畔来了两个人,咚咚咚,近前却放缓了脚步。两人心下哆嗦,不知如何是好。
  忽见得眼前不远处黑影一闪,飞出了一块瓦砾过来,到前面步响处落了地。那脚步一惊,疾道:“有贼,追!”便见一个大胡子黑汉冲了过去,不是李逵是谁?那李逵臀部带伤,跑不甚快,一晃徐徐到了先前壁角,望山下追去了。过了树梢,又出来两人贴着追了上去,正是却才那脚步声响。打眼看时,见是吕方郭盛两人。高布心下一恍,忆起今夕他两人当值。一霎见得两人随了李逵背后,消失在迷蒙夜色之中。高布长长呼出一口气,悬心慢慢放落。便速速提了麻袋,潜过山墙,碾了一片草地。当下再不及细想,飞身出了木栅,直到松林深处停了下来。正想舒一口气,骤听得后面一阵脚步,噌噌噌,刺耳而来,如附身鬼魅一般,片刻到了耳后。两人仓惶,忙又扛了麻袋跌足前奔。不觉到了一座旧木屋前。听得里面嘈马嘶叫,知得马厩所在。心下一喜,连忙一跃而入,隐在草料之中。听得却才那急促脚步近来,到马嘈前停了。两人注目望去,见得又是一个大胡子黑汉。心下一怵,暗想,李逵李逵!倒吸了一口气。便见那黑汉守在那里,一动不动的。高布暗想,糟糕,这厮保准引人过来擒拿我等。便与燕青打了眼色,扎了门户,嗖一声弹出厩外,手指拨一拨那黑汉大盖胡子,道:“来来来,追我!”便射出三丈以外。那黑汉见高布身形罩动,便也提足飞了出去,跟贴在高布身后。两人一前一后,眨眼之间纵进了林海深处。
  那高布着慌,便一路望前疾去,不觉到了万丈崖边。便驻脚转身,见得来人锁了去路。高布压了声音,装作沙哑声音,道:“兀那鸟汉,你逐洒家是何用意?”那汉笑道:“小贼,你那包裹是甚么富贵?说得老爷心服,便放你过去。”高布道:“甚么鸟包裹?洒家没有。”那汉道:“小贼,却说适才扔到马厩的兀那布袋?快说!”高布道:“端的是些便当。你要时,自个取去便是。”那汉道:“鸟嘴里放不出屁话!你不吐真言,休怪老爷手下无情。”说着勾起一拳呼啸打来。高布见他来势不善,不敢硬碰。便把身子往下一缩,闪过一招。那汉接了一脚扫来。高布心下一凛,连忙望旁一闪,避开拳风。不想脚下一个踉跄,滑了下崖去。高布吸了一口凉气,暗想我命休矣!舍命攀了石牙,稳住身来,吸在峭壁上。却见那汉又靠上前来,提脚来践手指。高布钻心一痛,掉了眼泪出来,却不敢松手。正要讨饶,不觉那黑汉身子一飘,坠入深渊去了。高布心下莫名,便见上面伸下一双手来,搭了高布,直提上去。高布死里逃生,双脚着地,口里忙不迭道:“多谢好汉救命之恩!多谢好汉救命之恩!”听得那人噗哧一笑,看时却是燕青。高布便一脚揣了过去,道:“教你好笑,教你好笑!”燕青闪开了,道:“天要亮了,快快回去。”说着腾身疾去,一抢到了木栅前面。便褪了夜行衣,埋在土里。看阴蔽处进去了。入屋,关门,睡觉不提。两人打了少时盹,不觉天亮了,锣响了。便与众人一道合了,来到较武场练兵。
  便过了两个时辰,却听得响了双锣。高布心想,平素只敲些单锣,今日双锣,显见有大事发生。敢情有人发觉失了宋江来。当下不及细想,踏着众人脚跟来到忠义厅。早见得卢俊义吴用两人坐在上面,神色有些不对。下面顶排站了柴进,来回不安地踱着步儿。高布又扫了一眼,见得李逵安坐在前面首排,捋臂揎拳的,嚷嚷不停。高布便揉了揉眼睛,又看了看燕青。暗想,那黑旋风不是死在乱崖之下了?心下好生疑惑。
  便听得上面一声咳嗽,吴用道:“弟兄们,梁山大不幸也!今朝我起身时,见宋公明哥哥房间关牖闭户的,原以为他昨晚休息不好,一时贪睡。不想兵操归来,也不见他房间动静。吴用便进去看了,见得里面人去房空,哥哥早不知去向了!”李逵道:“军师,待铁牛来说。昨晚俺喝酒喝得多了,撒了一晚的水。最末一次解手,出来门口,不想见了一拨贼寇,黑衣黑帽的,也不晓他干甚鸟花样!正想去捉了他,不料下首又闪出一个黑衣人,惹俺恼来,便追他去了。不想那人身形端的快捷,一晃便不见了。俺追到山下,直不见那撮鸟踪影。见山下又是一拨盗贼滋事,却给那阮小七兄弟等人杀退去了。”后边郭盛吕方也道:“正是。我俩也自去了。”吴用道:“却是其他弟兄蒙然不觉吗?”武松等人道:“昨夜酒喝多了,不觉睡得沉了。后来察觉,盗贼已不见踪影。以为是些杂碎,便没有理会。”李逵道:“尔等一拨泼才,尚不及一介俘虏卖力。俺那兄弟金铜铁见势不对,早早追了出去,至今尚未归来。”高布听了一震,暗道:“昨晚那黑汉却是金铜铁!糟糕!金铜铁乃父帅爱将。糟糕!”便听得吴用道:“事不宜迟,当今之计,先四野搜索。便是一根稻草,也不能放过。务必搭救哥哥出来!”众人道:“是。”便要离座出去。忽听得探子来报:“朝廷着陈宗善太尉前来招安,已经到了李家道口。”吴用一听,不禁楞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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