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传刀(3)

  武松心里划算还未了,老先生在地下忽然发作了:两个手肘在左右一崩,右脚在裤裆内一凝,一声吆喝:“起来!”呼呼呼呼,飞身腾空。这是什么道理?哪晓得他刚才不是跌跟头,跌是假的,他是耍的拳路子。他耍刀怎么又耍起拳路子来的?刀里夹拳,这是一着醉八仙,“铁拐李蹬倒炼丹炉”。刚才又飞身腾空变化了一着“韩湘子紫燕双飞”。飞多高啊?不坏哩!飞过这座花厅的檐口。望的人也罢了,这些王孙公子也不懂,大眼瞪小眼,莫名其妙。老先生很得意,想在空中再变个架子,就在这个时间,武二爷实在是佩服。武松先前以为他是真跌倒了,这一刻看他腾空,恍然大悟,才晓得他是醉八仙。啊,奇怪!他怎么会醉八仙的?我的醉八仙是和我家师父学的,好像除了我们师徒还没有第三个,他不但会打醉八仙,而且打得又特别好。像刚才倒蹬炼丹炉,紫燕双飞这两着,武松皆会,得的是花和尚鲁大师的真传。武二爷也下了一番苦功,打得也不丑,比起来好像不及这位老先生了。
  英雄心里佩服,不由情不自禁从心眼里喊了一声:“好!”你喊好嘛,还稍微低些声音啊,他高起兴来了:“好!”老翁在空中还想换个架子的,忽然听见有人喊好,架落一收,又从原处落下来,两口刀抱在怀中。老先生诧异得很:谁人赞好?我耍刀是寻常事,他们王孙公子也常望,从未叫过好。也难怪,他们也不晓得好。今日居然有人喊好,而这一个好啊,喊得正到门,正到扣。所以老先生估量,这一定是内行喊的,就问了:“哪个喊的好?”这些王孙公子一个个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个个心里有话:我们都没有开口,不晓得是哪一个喊的。
  有个人晓得了,哪一个?站在下首花厅口有几个家人,就是边口,我说生得最标致的那个,二十多岁身上挂刀的。他看见了,看见武松在紫藤那边喊的好,老先生既问啊,当然要上来回话。他走到老先生旁边:“回老先生。”“怎样?”“刚才赞好,并非我们公子爷赞好,是对过花瓦墙那边一个少年偷看老先生耍刀,看了一会儿了,是他赞的好。”“在哪里?”“喏,老先生请看。”家人左手指着花瓦墙那边武松,老先生顺着他的左手一直望到武松脸上:“哦呀。”月光照射,看得明白,好一个美男子。你看,宽肩厚背,脸蛋子和银盆仿佛,五官清秀,这一身的筋骨可爱。
  啊,老先生望望,奇怪,这个人是熟人啊,好像在哪里会过的,好像今日还在哪里见过的?一凝神啊,想起来了!先前午后,雨过天晴,我路过天汉桥,有个少年人在桥爪上和我撞了一肩膀,就是他。哎,这个少年人是不坏哩,我先前很器重他,那一刻就想和他谈谈,因我那刻有事。他这刻居然隔墙看我耍刀,大概他是住在那边客栈里了。毋须说了,何不把他请过来攀谈攀谈,老先生心眼里是爱他。
  两口刀叫家人接过去,老先生双手一并:“啊,壮士!小老献丑耍刀,多蒙壮士不弃,可能请过来一同入席,少用两盅?”“是,这个……”武二爷惶恐,脸都涨红了。照江湖规矩,偷看人家技艺,不应该喊好。自己刚才失口,总算这位老先生与我不计较,不但不怪我,反而还客气,请我过去吃酒,武二爷心眼里也佩服这位老者。看见他八仙拳打得出色,本想过来请教,乐得他招呼,好极了,武二爷爽快得很:“老先生,晚生过来领教!”你过来不要紧哎,你要走人家大门呐,他来不及了,两手稍微花了下子,脚底下略移了两步,浪过了紫藤,手在花瓦墙上稍许借了点劲,越墙而过;到了这边落下,抢步上前:“老先生,晚生见老先生请安!”双膝跪倒。这也是桩奇事,像武松一个人独占十回书,他曲膝落地的时间很少,非要像桩事,或者对过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他才跪下来哩。今日和老先生初会,恭恭敬敬,见面行一个全礼,是非偶然的。这老先生也很客气,抢步向前,双手把武松搀起:“不敢当!壮士请起,小老有礼相还!”当时还了半礼。“未曾请教壮士尊姓大名,尊府是何处?”“是,晚生是北直广平府清河县人氏,姓武名松,排行第二。”“啊,且慢,莫非去年在山东阳谷县景阳冈精拳捕虎的壮士?”“是,那正是晚生命不逢绝,侥幸把老虎打死,何劳老先生多赞。”“过谦了!”可想武松的声名很大啊,去年十月间在山东打虎,今年此地都晓得了,足见精拳捕虎,天下闻名。“请教老先生尊姓大名?”“小老姓周名侗。”“啊唷!”英雄一吓,倒退两步,垂手落肩,不敢仰视。为何?老前辈是也!人虽没有见过面,知之久矣,江湖上铁膀周侗,两耳灌满,今日见面,好不欢喜。
  老先生招呼下人把自己的衣服取来,把长衫穿了,有人代他把丝绦束好,老先生把颔下胡须放下,理了两把,把胡须理好,邀请武松过来同众位王孙公子见面。武二爷也不善于世务,王孙公子也太多,只好上来和大家欠欠身,点点头。老先生介绍:“诸位,这就是去年在山东阳谷县景阳冈精拳捕虎的壮士,姓武名松,排行第二。”众王孙公子个个点首。老先生邀请武松一起入席,武二爷也不谦虚,既来之,则安之,添一张座位,添一双杯筷,由老先生陪武松同席。主人翁应当过来敬酒,敬酒之后,有家人再过来执壶斟酒,老先生陪着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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