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松来者是斗打的,无事还要起风波哩!听她说这种抗话,就借此拿谢三姐开刀,右手端着这杯热酒:“好婆子,你敢讲抗话。这样的热酒爷怎么吃法?你既会说,就给你吃!”说着,连酒带杯子就对着谢三姐嘴掷去。如掷着了,门牙要掷掉。谢三姐朝后头一让,她是个呆手,不会让,要朝左边让,才能把杯子让过。她把身子朝后一仰,嘴让过去了,胸口让不过去。这一大杯酒就泼在她胸膛上。杯子滚下去,当啷一声摔破了。谢三姐这个苦吃得不轻,滚热的酒都不能进嘴,戽在身上哪有不烫人的道理?她身上不过穿了两件生丝罗,又不吸潮,把里头大红衲胸都露出。因酒太多了,不但烫人,顺着胸膛直朝底下淌。谢三姐脸上急得又红又白,面带怒色,右手两个指头指着武松的鼻尖,嘴里喊了一个“糟”字。妇女对人用到这个字,就等于呵斥人。武松怎能容她的手指头在脸上捣啊戳的?武松右手一抬,把谢三姐的脉门一把刁住:“好婆子,不要动!”谢三姐想动也不能动了,如同铁钳子钳住。武松刁住她的脉门,就朝柜台外头拖,拖不出来,柜台挡住。武松的右手抓住她的脉门,左手顺着她的右肋插下去,把谢三姐右边的胯骨一把抓住,就把她抓悬了空,平端在手里。长气吓得朝后退。
武松到了第四间这只酒缸面前站下,酒缸盖子牙住七八寸。这是一缸木瓜酒,因厨房里常来打了做作料,所以缸盖没有盖严。武松左脚直立,右腿一悬,右脚尖就在缸盖边一挑腿,把这块朱红漆的整缸盖,从头顶上挑飞过去,一直飞到第二间,你看武松腿上多大的劲!第二间四块案板上不但堆的鱼肉,还有许多的瓷器家伙,缸盖落巧了,正好掷在瓷器家伙上,乓当一声,把些瓷器掷散了;豁隆通!案板同缸盖一齐倒在地下。厨房里二十几个伙计吓一跳,再朝案板上望,看见是缸盖掷的。再朝酒缸前望,只看见醉汉把二奶奶捺下了酒缸。伙计们又惊又怕:惊者,二奶奶下酒缸,酒能够把人呛死;怕者,生怕醉汉下厨房同他们胡闹。那位刮肉的把两口刀举起来:“醉汉,你敢来?你如来同你玩双刀!”站上锅的这位拿着锅盖当盾牌,锅铲当单刀。那个烧火的把铁火叉烧得通红的,抓住木头柄,举多高的,也望着醉汉:“醉汉你来,我拿火叉刺你!”厨房里大乱。
这一刻武松已经把谢三姐捺到酒缸里去了。武二爷还算有分寸,没有把她倒下,如倒下酒缸,头朝底,脚朝上,怕她吃不消。同她也无深仇大恨,果然倒下,这一呛她就受不了。他把谢三姐顺下,先把她一双小脚放下去,酒就浮上来了。然后两只手抓住她膀子,就把她徐徐地朝下放。谢三姐两只小脚已点到缸底了。浅浅的一缸酒,把人捺下去,酒就浮上来了,从缸边上朝外淌。谢三姐的嘴已经靠到酒了,武二爷慢慢地把她朝酒里捺,请她少喝两口。她的嘴才捺到酒里去,谢三姐喊:“不吃不吃!”武松实在是请她吃酒,她不肯吃。就这样也喝了两三口,所好是木瓜酒,喝两三口也无妨。
武松也准备出店了,估料蒋忠这一次决不能忍耐,一定要来同我交手。在店里不能同他打,有许多碗器家伙,脚上踢绊,恐于自己不利。武松准备朝店外穿了,忽然看见左边来了样东西,一尺多长,对着他左太阳穴掷来。武二爷来得快,右手的拳头就对着来物,打得朝地下一掉,被他打散了,落在地下直滚。是件什么东西?一柄十三位的海梅算盘,算盘珠在地下直滚。
算盘是哪里来的?就因为厨房里大乱,惊动账房里黄先生。黄先生把门帘一掀,柜台在第五间,酒缸在第四间,相隔不远,看见醉汉把二奶奶捺下酒缸里,他吓煞了,拎起账桌上的算盘,撒手对着醉汉就掷,嘴里还喊着:“要死,翻了天了!”他其实是随手掷的,并没有对着什么东西,被他掷巧了。如不是武松手来得快,刚好掷到武松的太阳穴。
他算盘撒了手,就朝柜台外头跑。他先前听见蒋忠出来,云称到对过树林里纳凉。他以为蒋忠还在对过树林里,准备报信给蒋忠。黄先生到了对过树林口,朝里一望,蒋忠不在树林里。黄先生复又回头,进店问伙计:“蒋大爷到哪里去了?”有个伙计晓得,说:“大爷在那边住宅里。”黄先生从二进角门进去,奔上首住宅。蒋忠正坐在明间掀扇子。黄先生跑得气喘吁吁:“回大爷,醉汉把二奶奶捺下酒缸!”蒋忠闻听,啊呀一声,手里扇子、脚下凉靸子都急得摔了。不怪他着急,听说把爱妾捺下酒缸,如把爱妾呛死了,怎么好?自己懊悔,先前不该宽容他,带其⑨爱妾多受痛苦。他问黄先生:“醉汉在哪里?”“怕还在店里。”蒋忠没有从店里走,把住宅的大门开开,他准备拦头来挡醉汉,决不能把他放走,非把他打倒不可,代爱妾出气。这口气看来他是出不了了,请听下回交代。
注:①肉绝——表面恭维暗中嘲讽。
②掳掳——杂乱得很。
③蒯蒯——物体重往下坠。
④肥铎铎——形容很肥。
⑤揉肩——凝劲时,一边肩摆动叫揉肩。
⑥腌激——汗淌多了造成的皮肤溃烂,引起的疼痛。
⑦铎——糟蹋。
⑧借个位——找个借口。
⑨带其——连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