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松手一捺朝起一站,站起来就朝山上跑,形如猛虎上山。宋江吓坏了:“贤弟,你朝哪里跑?”“小弟上山!”“你上山做什么?”“小弟先前就讲过的,除非把和尚打死,死了就算了;能留得和尚咽喉三寸气在,非杀上山去,杀他个活老鼠都不留!小弟被狗贼打了两棍就算了么?”“啊呀!贤弟,你要代愚兄想一想,这是因哥哥解围,大王给面子,才把你放下来;你如上山杀个鸡犬不留,这些大王死在阴曹地府不仅不会饶恕你,还要埋怨愚兄,你叫哥哥怎么对得起大王?有哥哥在这里,你不能上山杀;你等我走后,离开此地,你才能上山杀,我眼不见为净!”“照这一说,小弟遵命。你老在此地我决不上山杀,等你老走后,我再去报仇!”说着,掉过脸来就朝白虎镇跑。
宋三爷望望,吓得摇头吐舌,这个兄弟说到做到,他朝白虎镇上一蹲,当然有人恭维他。我在山上他不来,我不能在此地久停,地下如好走,我顶多两三天就要走;我一走,他就要杀上山去。最好把他喊回头,还要把他骗上山,非要想个法子同二孔见面,代他们和好,不然这个病越摆就越重。宋江晓得,这一刻喊他回头,怕是喊不回头,最好不过用激将法,把他骗上山。宋江仰面朝天,一声长叹,喉音很高:“我常听人说,武松是忘恩负义之徒,我不该同他结拜,我好恨也!”
武松才走了不到三十步,只听见后头说武松是忘恩负义之徒,武二爷站住了,不走了。这句话当受不起,忘恩负义,非人也,而是禽兽一般。他脚步停住,掉转身躯,嘴里换了称呼:“宋三爷!”怎么不喊他三哥的?因他刚才说不该同我结拜,不拜就不拜,没有哪个巴结哪个,所以就改口喊他宋三爷。“贤弟。”“你老讲谁忘恩负义?”“我们君子不羞当面,我就是说你。”“我怎样忘恩负义?”“你有话到我面前来说,和我离这么远,我没这个中气同你比嗓子。”武松回头,走到宋江面前朝下一站。他本不肯回头的,就被宋江这几句话激回头的。
“请问你,我怎样忘恩负义?”“你不要发躁,我们平声定气地谈,有理不在高声。忘恩是忘恩,负义是负义,我们要分开来讲。我先把忘恩说给你听,你刚才可是被强盗吊在树上,要不是哥哥解围,你就被强盗打死了、打烂了算完。就因哥哥把你解救下来,愚兄可是你救命恩人?”“不错。”“既然不错,我把你放下来,你应当要磕个头,叩谢我救命之恩,你这不是忘恩么?”“你把小弟要臊坏了!今日如是旁人把小弟解救下来,不但磕头谢恩,他日相逢,恩当死报;就因为你同我拜过的,自家的弟兄,何必讲这些浮文?当然我心里不会忘记,我们心照不宣,你老不能原谅么?”“好!好一个心照不宣!忘恩被你辩过去了,姑且不论,负义你赖不掉了!”
“怎样负义?”“你既晓得我们是拜过的弟兄,相离一年多,今日才见面,你应当要问问我: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哥哥这一向可好?应当要叙一叙离别之意。我把你放下来,你连一句世务话都没有,你大概忘却去年这一拜之义了,你这不是负义么?”“你老要把小弟臊坏了!我有许多的话要问你老,奈因身上冷得难受。你老皮衣穿着不显,小弟就是一条单裤,上身精赤膊,这种滴水成冰的天,站在西北风头上谈世务,不要把我冻坏了么?你老太不近人情!”“你倒过来教训哥哥,教训得有理。你现在很会说话,哥哥没有话说。啊呀!我倒又要怪你了。”
“你老怪我什么事?”“你既然身上冷,为何不同我要衣服穿?你朝镇上跑,白虎镇上你无亲无故,哪里有衣服?大概你同人募化。你既同外人募化,何不就同哥哥要衣服呢?你看不起愚兄,你目盖愚兄,该当何罪?”“你看你老讲的话要把人臊坏了!”“不要臊,有理容你辩。只要辩得在理,哥哥决不怪你。”“你老此时也在异乡,不是在尊府,我同你老要衣服,你也没有,反使你老不安,我不如就不要了。”“这个话也不错,你晓得我的家在哪里?”“你老住山东济州郓城县西门外八里宋家村。”“你说得不错,你如果到了郓城县可到我家呢?”“我应当要去见伯父伯母嫂嫂请安。”“离城八里路,你不见得跑八里路到我家里去吧?”“小弟如到郓城县,不要说八里,就是八十里,我也要过去见伯父伯母嫂嫂请安!”“当真?”“的确。”“你如失信呢?”“我如失信就是禽兽。”“好,我实话对你说,你可晓得我现在不住在郓城县宋家村了,不久前舍间已移居到白虎山,因家中有信到柴庄,我才回来见我爹娘。我回来,爹娘问到我,这一向在外面可曾结交什么好友,我就提到拜弟。我爹娘久慕你的贤名,很想见见兄弟。难得贤弟今日到此,也有心见我爹娘请安,这就好极了!你就跟我一同上山。”说着,挽着武松的臂膀朝山上拖。
武二爷脚步停住:“小弟不去!”“啊呀,你刚才说的,如到郓城,就是八十里,也要到舍间见我爹娘。现在咫尺之间,你都不肯去,足见你口是心非。”“你要把小弟臊坏了!”“不要臊,有理容你辩,只要辩得在理。”“小弟哪里是不肯上山见伯父伯母请安啊!我上了山,如看见强盗,我就要打。如打,我又对不起你老;如不打,我气又不能忍,不如不上山。”“这一说贤弟不要顾虑。你不晓得,白虎山是总名,山上地方很大,有前白虎,后白虎,一宅分两院。大王住在后白虎山,愚兄住在前白虎山,上山绝对不会见大王;即便见大王,你尽管打,哥哥决不怪你。”“照这一说,小弟就遵命上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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