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郓城,不过千人的守卫。林冲早派人混入城内,在一日凌晨,内应杀散城头守卫,大开四门,梁山人马一拥而入,很快解决了大部分官军,林冲率人快马冲到县衙,尚未到点卯时辰,县衙里空空如野。一人胡乱裹着官服大声喊着冲了出来,见到林冲的人,返身往回急跑。乔三大步赶上,如拎小鸡般一把揪过,摔在林冲马前。
林冲怒视道:“你可是知县刘文元,闻听你这狗官向来受贿勒索,草菅人命,断案只凭双方银两多寡,鱼肉百姓,全无清廉公正之为。”此人早已面如土色,浑身颤抖道:“大王饶命,下官也是迫不得已。大王需要粮草、银两,下官一力担承……”,早传出一个声音:“这狗官在何处,俺的宝贝板斧尚未开荤,正好试试锋,否则黑旋风出师不利。” 话音未落一黑面黑袍人飞快跑到林冲近前,那狗官已吓昏过去。
李逵上前重重的踹了一脚,啐道:“这脓包,竟吓死了莫!”双斧无奈插在后腰,不满的看着林冲道:“既让俺下山,为何不许铁牛杀个痛快,偏偏让俺做后军。”林冲笑道:“这小小县城,那有大批官军,你这等凶猛,双斧抡开,有多少百姓性命坏在你手里。你先忍忍,过几日定有大批官军到来,到时让李头领做个先锋,可不要推辞。”李逵闻言嘿嘿笑道:“就依林头领所言。”大步跑开。
林冲大声道:“裴宣、肖让主领衙门事务,出榜安民。”指着昏倒的人道:“寻人辨认,确是狗官刘文元,斩首示众。”
忽听县衙后院乱哄哄声音传出,百十个衣衫褴褛的人四下奔逃,不大会李逵笑吟吟赶回道:“俺把大牢劈了,人都放跑了。”
林冲无奈摇头道:“李头领也太过莽撞些。”乔三命人将刘文元架走,不料刘文元怀内沉甸甸落出一物,用红绸裹着,李逵拾起,打开后,是面铜印、上面刻着花纹和字迹。李逵翻看着,却不认识字,眼珠转了转,已猜到是何物。嘿嘿笑道:“过去都是狗官审老子,今日我也来当当……”发现进入圈套,无法自圆其说,乔三笑道:“李头领当然是做好官,不是狗官。”李逵大乐赞道:“我做三天,然后你来。”乔三吓了一跳道:“李头领自己来吧,我可不行。”
林冲无暇顾及此事,急忙上城内其他地方巡视。来到一处市集,人们闻听梁山好汉到此,早已人去集空,不少杂货物品未来得及收回,四下狼藉,林冲皱眉的看着喽罗们正兴高采烈的翻检着物什,往自家衣囊内塞放。
远处忽然传来喊杀声,林冲急忙赶过去,只见史进手臂负伤,三尖刀不知落到何处,孤零零跑回,看到林冲,高声叫道:“西南‘悄然庙’退据十几名官兵,我本打算单人独骑拿下,不料庙里一个和尚武功高强,三个回合将俺杀败,林头领需要替俺报仇。”早有身旁的兵士抢上前给史进包扎伤处,史进恨恨道:“奶奶的,果然是好枪法,老子伤好了……”复又摇摇头,显然是没有把握。
林冲心中吃了一惊,暗道:“这小小的郓城,攻打前已做好准备,根本没有武功高强之人。”打马冲了过去,乔三低声吩咐几名喽罗去搬取救兵。
林冲来到一处庙宇,此时,天已近黄昏,牌匾上‘悄然庙’三个字昏暗不清,有些笔画残缺了,林冲跳下马来,高声道:“方才那位高人伤了我史进兄弟,且请出来相见。”
落日的余辉下,庙中走出一个和尚,身材不高,但气势沉稳,站在那里如一口大钟。林冲看不清对方相貌,也无法揣测年纪,只好道:“方才我史进兄弟为擒获官兵,冒犯宝刹,且请大师恕罪。”那和尚声音浑厚道:“禁军教头果然与众不同。”林冲吃惊道:“大师是谁,怎知林某身份,请恕林某眼拙。”
和尚叹道:“八十万禁军教头都落草为寇,与朝廷为难,可见奸臣当道,善人不佑。”林冲借着余辉,时候稍长,看清这和尚五十多岁,相貌清瘦,林冲脑中一闪,动容道:“大师可是姓杨?”
和尚闭目缓缓道:“贫僧法号‘了然’。”林冲道:“尚有十几名官兵托付在大师庙中,林某军令所在,须得将此一干人搜缴,大师莫怪。”
了然怒道:“即便是朝廷赏罚不公,身为禁军上将,却也不能落草为寇,助纣为虐。”林冲道:“然则象大师一般出家就可以么,避开乱世,朝中奸佞继续为害,忠臣永难当道。”
李逵声音已远远传来“妙啊,终于有开荤的了。”如旋风般卷到,林冲不待制止,李逵连人带斧已滚向庙门,林冲见无法制止大声道:“李头领小心,此人深不可测。”说话间,一眼撇去,不知何时一杆铁枪已握在了然手中,这枪比林冲的飞虎枪短了尺余,粗细却相仿。
李逵在庙门前站定,对了然高声道:“俺瞧见和尚就头痛,且请让一让。”了然恍似未听见,如泥塑般站在那里,李逵走上前,双斧交左手握了,伸右手拨道:“且请让开。”忽然怪叫一声,低头看右手时,掌心有个伤口。林冲看得清楚,那和尚在李逵右手推上的瞬间,鬼使神差般将枪尖对准李逵的手掌,幸亏李逵心存善念,怕伤着和尚,却使自己手掌免于洞穿之灾。
李逵立刻虎须戟张,豹眼圆睁,怒道:“好不晓事的和尚,竟然暗算于我,不要怪你家铁牛爷爷无情。”双斧一轮,未等举到头顶,和尚长枪出手,急如闪电,刺入斧柄间,借力使力,李逵左手斧‘嗖’的飞上天去,和尚出枪收枪手法奇快,李逵不明所以,一边往板斧飞去的方向看去,一边骂道:“他奶奶的,竟然连斧头也怕和尚不成!” 林冲脸上变色,了然出枪的速度明显快过林冲,林冲不知对方招式如何,单看速度已不是敌手。
林冲淡淡道:“李头领请回,你不是了然大师的对手。”李逵这才知道是和尚戏弄了自己,怒吼着挥着单斧冲过去,林冲提枪跟过,虽不愿二人夹击,但在旁小心掠阵,总不能让李逵命丧对方枪下。
李逵人虽粗鲁,却也粗中有细,一路‘乱披风’斧法使起来也威力惊人,由于李逵臂力大,双斧在他手中犹如两柄单刀,故而随武松、杨志等使刀高手中习的不少绝技,而且每每讥讽他人藏奸耍赖不肯尽心教授,将来传将出去有损对方威名等等,众人一来喜爱李逵性直,二来李逵乃宋江第一爱将,故传授时皆是尽心尽力。
李逵一连十二斧,若是双斧应该是连续二十四斧,这是从武松的双刀‘夺命十二式’习来,招式快捷,犹如一团旋风滚滚而来,了然心中也暗暗赞叹道:“若是两柄斧一齐使将来,却还有些道理。”口中道:“你即失了一斧,贫僧也不占你便宜。”只用单手使枪,众人也未看清了然如何出枪,只听一阵丁丁当当声响,李逵对准了然上、中、下各攻四斧,原本极连贯的招式在了然的防御下,变得支离破碎,好似每一招都未尽全力,便草草收场又转向下一式,李逵怒吼声中根本无法使出全力,只觉被人戏耍,短斧根本靠不近了然,只在圈外左右跳跃,李逵这才知道碰上了高手。当初自负臂力强健,不过还依仗斧短易发力,双斧抡开不知伤了多少人的性命。这和尚单手使着丈余长枪,轻轻松松就将自己招式全部破解。好在了然和尚不知李逵如此滥杀,并无取李逵性命之意。李逵越战越是气绥,原本下山就想大开杀戒,偏是林冲让他打后阵,今番本意要在庙中官军身上找晦气,又遇上个神通广大的和尚,立时信心全无,托得跳出圈子道:“不打了,不打了,铁牛认输就是。”既然认输也不好意思自称爷爷认输,否则爷爷认输岂不等于输给孙子,传将出去,更是丢人,李逵心中暗赞自己大有道理。口中兀自道:“这和尚不要跑,看看‘神州第一枪’林头领如何收拾你。”
林冲脸色发红道:“李头领可不胡说,这位大师方可称得上是‘第一枪’。”原本林冲虽对‘神州第一枪’美名不置可否,但是自信还是有的,不料今日一见这和尚的枪法,开始怀疑自己的枪法是否还属于上乘。
叹口气道:“今日大家可开开眼看看真正的‘神州第一枪’。”缓缓举起长枪道:“林某自认枪法比不上大师,但今日也只好拚上一拚。”
了然大枪平端胸前,盘好弓步,面容平和,心如止水,目视林冲。林冲低声道:“得罪。”‘飞虎枪’平平刺出,招式缓慢,众人看去,只觉林冲慢慢把枪送到敌人面前,毫无威力,随便敌人出招就可破掉,继而转入反击。但是了然大师神情凝重,并未出枪,竟然退了一步。众人大是奇怪,那李逵威猛无匹的斧法,何等迅捷,被了然原地一步不动轻松破掉,面对林冲毫不出奇的枪法竟然后退,李逵喊道:“怪哉!弄什么玄机?”
林冲看出了然深不可测,李逵的斧法就是自己接了也要后退几步,自认无论什么招式都无法致敌威胁,只好随机一刺,看了然有何招式,再随机应变。不过了然若展开疾风暴雨般的进攻,自己能否挡住,只能听天由命了!了然是个使枪的大行家,加上多年参禅礼佛,于动静之道深有感触,没有必胜把握决不轻易出招,你不出招就不会露出破绽,给敌人可乘之机。
眼见林冲虽然招式平平无奇,心中虽然立时想出二十几招反击之法,但不论哪一招都没有必胜之势,还要给对方留下反击的后手,这等高手每招必先考虑好下招是否有出处。
林冲看了然退了一步,高喝一声,长枪骤然展开,‘飞虎六式’一气呵成,了然赞声‘好’字,见招拆招,不落下风。了然只是防御并不进攻,林冲又攻击十几招,不见效果,心内不免焦躁。了然劝道:“技击一道,在于抱元守一,心静神宁,不受外物侵扰,不论胜负,已见高妙。”林冲暗叫惭愧,专心于搏击,不在乎‘天下第一神枪’,也不在意胜负,了然赞道:“林教头果然高明,小心了。”封开林冲的劈刺,骤然转为进攻,似狂风暴雨般,到处都是枪影,林冲见识过董平的‘百变千幻枪’,不过虚招很多,只要不为所动,尽心守御,觑破绽反击,还是可以破掉的。
可是了然的枪影无处不在,枪枪具实,不论如何抵挡,都可以刺入林冲防御圈内,林冲只能步步退后,苦苦支撑。了然心中惊异道:“我这招‘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想不到还有人可以抵御!”叹口气收枪而立。
林冲也诧异的看着了然为何不乘胜追击,完全可以将自己彻底打败或杀伤。抱拳道:“大师枪法,林某生平仅见,确实不是大师对手。”
了然疑惑的看着林冲道:“林教头回撤时,为何不使用杨家‘回马枪’,这可是破我这招的唯一手段。”
林冲惭愧道:“林某自愧未见过杨家枪法。”了然吃惊道:“林远山头领竟然没有传授你杨家枪法。”林远山是林冲的父亲,生前亦是禁军教头。
林冲失声道:“大师认得先父?”了然点头道:“我与你父亲以枪会友,大战三天不分胜败,我的回马枪也胜不了你爹爹,大家半斤八两,后来互相传授枪法,竟成莫逆。”
林冲喃喃道:“家父临终前曾交待说有个好友传授绝技,但未得其允许,故而不能传授与我,那好友就是大师不成?”
了然虽然久在佛门,还是有些动情道:“林兄弟也太过迂腐,我信得过林兄弟不会乱授徒弟,岂料连自己的儿子都不传,虽是条光明磊落的汉子,可费了我一片苦心。”
原来了然大师出家前也是一名武官,不料得罪了童贯,童贯命人前来捉拿了然,林远山知道冒风险先来通知,了然为避祸只能外逃出家为僧。童贯后怀疑是林远山通风报信,虽无确切证据,还是将林远山撤职,不过考虑其一身好武艺,还是留在禁军做个普通教头。
后来林远山打听到了然的落脚处,前来探看。了然感念意气,予以祖传枪法相授,不料林远山坚不肯受。了然正色道原本想出家一段时间就还俗去边关,不料渐渐悟到佛法的精义,朝廷又是昏暗不止,有终身伴古灯之意,怕杨家枪法失传,故而传授给林远山,林远山无奈受了。林远山虽念好友意气,但为人光明正大,至死也未传授林冲杨家枪法一招半式。
林冲不愿让过多人知道了然大师身份,回身告诉大家先行散去,又命乔三过三天梁山报信,并将扬再兴带来郓城。
李逵嘿嘿笑道:“既是林头领的本家,俺还何苦在这里多事。”两柄板斧插入后腰,大步流星地去了。
了然道:“林教头…”,林冲急忙躬身道:“我乃大师子侄辈,大师称我林冲即可,不然先父地下有知,也必责怪我。”
了然笑笑道:“我们庙中谈谈。”林冲道声多谢,二人前后进到庙来。
一干官兵正在探头缩脑,惶惶然,原本听说黑旋风来时,个个魂飞天外,不想了然大师轻松击败李逵,就连大名鼎鼎的林冲也打得节节败退,众官军刚放下心来,又瞧见了然和尚骤然同林冲亲热起来,心中不免七上八下。
了然望见这干人,回头对林冲道:“这十几人平时多曾帮衬与我,并无大恶之事,林贤侄可否网开一面,饶恕他等。”林冲笑道:“即便没有大师央情,林冲也不乱杀无辜。只要诸位放弃抵抗,种田行商大家随意。”众官军闻听欢呼一声,纷纷脱下军服,扔下刀枪,一溜烟的不见了。
了然摇头苦笑道:“这身行头竟然如灾祸一般,躲之唯恐不及,想当初我和你爹爹视其为生命、倍加珍惜,可笑、可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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