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二爷虽然在任性地闹,并没有人给蒋忠报信,随他怎么闹法,也闹不出个所以然来。谢三姐两只眼睛还是望着他,心里有话:你这个人生得倒是一副油儿脸,你是油而不透。我叫小二拿酒给你吃,就是顺你的意,你借此望望我,我正好也望望你,要目中传情,心照不宣,才有意思。你尽在嘴里喊,不住嘴的快活受用,捣而戳的,我其实无所谓;奈因不是我同你对面两个人,有许多伙计看见不大成体统!你直接地胡闹,我也坐不住了。既坐不住,为何不走呢?她又舍不得走,贪图望望这个汉子,就照这样子也闹不起来。今日蒋忠如不出来,一点事也没有。
就在这个时间,有个人来了。第二进上首这一边有道角门,这一道角门出去就是火巷,通蒋忠上首的住宅,它两边能通行。来的这个人也是徐州人,是蒋忠最得力的一个家丁,人喊他石升。他也有个外号,人都称他“石宝塔”。他的个子并不高,身高不满五尺。在那时男人六尺就为矮,他比矮子还要矮一截。身体又胖壮,更显得矮。人怎么喊他宝塔呢?因他的个子矮,最怕人喊他矮。你要说他高,他比过年还要快活;你如喊他矮,比绝他九代还要难受。他有一天在前头柜台里玩,有个伙计拿不出旁的话来恭维他,说:“石大爷,请你朝旁边站站,你看你站在我们面前,同宝塔差不多!”其实这位是肉绝①他的,他就把肉绝当恭维。因他姓石,现在人就喊他石宝塔。他头顶顶了一张头号海梅椅子,奉蒋大爷之命,准备把椅子送到对过树林里纳凉。
石宝塔才顶着椅子走到屏风口,厨头看见他来了,站起身,喊了一声:“石大爷!”厨房里头二十个伙计,没有哪个不恭维他的,因为他是蒋大爷面前的红人,个个望着他笑嘻嘻的,齐声地喊:“石大爷!石大爷!”石升面带笑容:“诸位兄弟们请了!”“石大爷把椅子朝哪里顶?”“大爷高兴,要到对过树林中纳凉,你们大家小心些。”“承蒙大爷关照。”石宝塔说着话,脚下走着,并没有看见醉汉。在店堂里带了把扫帚,到了对过树林。树林中有一株老树,上头长得枝叶茂盛,在大树脚下纳凉,格外风凉。把椅子放下,摆稳了,拿扫帚把四周树叶、草屑、塘灰、石头子儿打扫干净。复行进店,扫帚朝原处一放。
正要动脚走,只听见柜台这一边喊快活受用,掉过脸来一望,石宝塔大怒,望着厨房里的伙计:“哪一个卖的靠柜酒?我们店里从来不卖靠柜酒,是谁卖的?”长气笑嘻嘻地跑过来招呼:“石大爷,我们本来不卖,因他酒吃多了,我们怕出事,拿一壶酒敷衍账,也想不到蒋大爷出来。”“不是我讲废话,大老爷出来看见是不行的!”“就是这话了,请大爷进去同大老爷稍微停顿下子,我们来拿话说,把醉汉打发走,请石大爷关顾些。”“好囚攮的,瞎了鸟珠!”他嘴里低低地骂着,奔住宅而去。
石宝塔去后,长气来了心事了。厨头望着长气:“老哥哥的话如何?我说靠柜酒不能卖,蒋大爷出来就要出事,赶快叫醉汉请便。”“不要紧啊,老爹,所好这个醉汉和气,一脸儿笑,我三言五语就把他打发走了。”
长气走到武松旁边:“差官老爷,你老人家酒还有啊?”“你问什么?”“我劝太爷这个酒不能再吃了,你赶快会账走吧!你给一钱三分银子,也不为吃亏,你到岭上去打听打听,看看我们家是爿什么店?果然是混堂花酒店,太爷再请过来。你要放明白些呐,我们这位开店的店东是个朋友啊!”长气说是朋友,不但嘴说,拳头还摆了个势子。他这话尽在不言中:我们开店的是蒋门神,孟州城出名的教习,称为打尽孟州无敌。他如看见你对着他的家眷喊快活,一个巴掌,头要打得歪过来哩!所以长气没有说明,同他竖拳头,打手势。武松好笑,我晓得你家开店的不好说话,今日来找的就是他,打的就是他!我也不至于跟他说狠话,最好不买他的账。“你混讲什么!爷来拿银子照顾你家的买卖,你讲的什么混账话?”“差官老爷,我这话与你有益,你不至于找苦吃。”“好囚攮的,你还要啰哩啰嗦的,代我滚!”武二爷眼睛一翻,一声喊,长气吓得直朝后头退。
“老爹,不好,不走了!”“你说的,他和气得很呢。”“哎,他这一刻倒硬起来了。”“这一来怎么办?”“老爹,我有个章程:蒋大爷出来要到对过树林里纳凉,我们请厨房里弟兄们帮下子忙,蒋大爷一到,把手里的活丢下来,我们一齐站到柜台这边来,打个肉扎栏子。面上迎接大爷,骨里挡住醉汉。只要蒋大爷走过去,就没事了。”“这个章程不行。挡住他可以,他不住嘴的快活受用呐,蒋大爷的耳朵也不聋哎!”“老爹你错了。我们如同人家敬菩萨,心到神知,他如命不逢绝就不喊。”“恐其要喊呐?”“他如果要喊,要死的众生,活佛也难度。”“你们厨房里大家听着啊,蒋大爷一出来,请你们帮个忙。”长气眼光就关顾着第二进的边门。武二爷听得明明白白,心里有话,晓得蒋忠要到了,武二爷也把眼光关顾着第二进的边门,准备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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